摘要:葬礼上,二舅家那一片空席刺痛了我的眼睛。焚香时,有人低声道:"周家庭,你二舅家怎么一个人都没来?"我只是摇头,将泪水咽回肚里。
母亲离世的债
葬礼上,二舅家那一片空席刺痛了我的眼睛。焚香时,有人低声道:"周家庭,你二舅家怎么一个人都没来?"我只是摇头,将泪水咽回肚里。
那天的天气阴沉得厉害,就像压在我心头的那块大石头。
我叫周家庭,今年四十有六,生于七十年代末,成长在北方一座小县城。母亲周淑华一生贤良,父亲早逝,她独自把我拉扯大。
二舅李德明是母亲唯一的弟弟,俩人从小相依为命,感情笃深。
记得小时候,我家那台"红灯牌"收音机是全胡同最早的。街坊四邻常常挤在我家院子里,听广播里的评书和戏曲。
每当这时,母亲总要端出家里为数不多的茶叶,一碗一碗地给大家倒上。
即便是最艰难的时候,母亲也从不将苦难挂在嘴边。
七十年代末,那时候粮食还紧张,母亲总是将家里最好的东西留给二舅家。
"家庭,你到二舅家送馒头去,记得走后门,别让人看见。"母亲小声叮嘱我。
那时候,送东西还得偷偷摸摸的,怕别人说闲话。
八十年代初,二舅家日子艰难,四个孩子嗷嗷待哺。母亲省吃俭用,隔三差五给他家送去粮票和布票。
每逢过年,母亲必亲手蒸上一笼白面馒头,让我给二舅家送去。
"你二舅家孩子多,不容易啊。"这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
记得那年,我穿着补了又补的衣裳,眼馋地看着表弟李长安的新棉袄。
母亲看出了我的心思,轻声道:"你表弟身体弱,多穿点。咱家孩子少,日子好过些。"
夜里,我听见母亲在缝纫机前踩踏的声音,第二天,我也有了件新棉袄,虽然是用旧布料改的。
八十年代中期,全国上下都在讨论改革开放,我们小县城也不例外。
二舅下了决心要做点小生意,但手头没本钱。母亲二话不说,将自己积攒多年的五百块钱全都拿了出来。
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够普通工人大半年的工资了。
"姐,这怎么好意思?"二舅红着眼睛说。
"你我是亲兄妹,还客气什么?"母亲拍拍他的肩膀,"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然而二舅的生意并不顺利,那笔钱打了水漂。
从那以后,二舅来我家的次数明显减少了。母亲却常常主动去看望他们家。
"德明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咱得多理解。"母亲这样解释。
九十年代初,我考上了省城大学,家里几乎倾其所有供我读书。
临行前,母亲将自己的金戒指偷偷塞给我:"万一缺钱,可以典当。"
那时,二舅的大儿子李长安也考上了大学,但家境困难。母亲悄悄拿出了积蓄,说是借给二舅家,让李长安能顺利完成学业。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从未要回过那笔钱。
大学期间,李长安来省城看我,我请他去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吃了顿饭。
"表哥,谢谢姥姥。"李长安眼圈红了,"要不是她,我可能已经辍学了。"
我点点头:"等我们毕业工作了,一定要好好孝顺老人家。"
李长安使劲点头:"那是必须的!"
九十年代中后期,国企改革浪潮席卷全国,不少人下岗失业。我在省城一家外企找到了工作,薪水不错。
二舅却在那场改革中下了岗,日子一下子又难了起来。
"给你二舅家寄点钱吧。"母亲在电话里说,声音有些颤抖。
我二话不说,寄了一千块钱回去。母亲又悄悄塞了五百,让我不要声张。
"你二舅要强,别让他知道是我的意思。"母亲叮嘱道。
那几年,我和李长安的联系逐渐少了。他大学毕业后回了县城,在一家小公司做会计。
偶尔通电话,也只是寒暄几句。我能感觉到,他似乎对我家有种说不出的拘谨。
新世纪之初,我调到北京工作,事业蒸蒸日上。
母亲打来电话,说李长安结婚了,问我要不要回去参加婚礼。
"我抽不开身,您替我送份礼金吧。"我随口答道。
电话那头,母亲沉默了一下:"好吧,我替你送去。"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送了两千块钱,一半是我的名义,一半是她的。
那年冬天,母亲摔了一跤,住进了医院。我连夜从北京赶回老家。
在病房里,我看到了憔悴的母亲,却没见到二舅一家人的身影。
"二舅他们怎么没来?"我忍不住问。
母亲虚弱地笑了笑:"他们家小孙子生病了,走不开。你别多想。"
但我分明从医院护士口中得知,二舅一家人都没来看过母亲。
那段日子,我心里的怨气越积越深。
母亲出院后,我提出要带她去北京住一段时间,她却执意要留在老家。
"我住惯了这里,再说还得照应你二舅家。"母亲固执地说。
我气得直跺脚:"他们也不来看您,您还操这份心?"
母亲叹了口气:"家庭啊,人这一辈子,亲情最重要。你二舅家虽然这些年少走动,但血浓于水啊。"
我点头应是,却在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份不公。
2018年,母亲查出了肺癌晚期。我立即安排她去北京最好的医院治疗。
母亲躺在病床上,日渐消瘦,却还惦记着二舅家。
"给你二舅打个电话吧,就说我想他了。"母亲请求道。
我拨通了二舅家的座机,等了很久才接通。听筒那边,二舅的声音苍老了许多。
"大姐身体怎么样?"他问。
"不太好,您要不要来看看?"我强压怒气。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我...我腿脚不便,走不动了..."
挂了电话,我看见母亲眼角的泪水。
"他年纪大了,别怪他。"母亲轻声说。
治疗期间,二舅家偶尔会打来电话,却从未来看望过母亲。每次通话后,母亲总会笑着说:"他们都很忙,理解一下。"
但我知道,她心里是难过的。
母亲生病那年,我从北京赶回老家。在病榻前,母亲握着我的手说:"家庭啊,人这一辈子,不容易。你二舅家虽然这些年少走动,但血浓于水啊。"
我点头应是,却在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份不公。
晚上,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抽烟,听着槐树叶子沙沙作响。
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小时候母亲在灯下缝补衣服的身影。她总是把最好的留给别人,把苦难留给自己。
母亲去世那天,天空飘着细雨。
我站在殡仪馆门口,迎接前来吊唁的亲友。左等右等,也没见到二舅一家人的身影。
直到送别仪式开始前,二舅打来电话说他们来不了了。
"家里有事走不开..."二舅声音沙哑。
我冷冷地挂断了电话,胸中怒火中烧。
葬礼上,二舅家那一片空席刺痛了我的眼睛。
火化后,我将母亲的骨灰安葬在了城郊的公墓里,墓碑上刻着"慈母周淑华之墓"。
整理母亲遗物时,我发现了一个布包,里面是一本发黄的日记本和一沓照片。
照片中,年轻的母亲和二舅站在一起,笑得那么灿烂。
日记的扉页上,母亲用工整的字迹写着:"亲情无价,付出无悔。"
翻开泛黄的纸页,我看到母亲记录下的点点滴滴:李长安上大学时缺钱买书的事,二舅媳妇生病母亲熬夜照顾的事,还有她省下自己的药钱资助小侄女补课的事。
字里行间,没有一句抱怨。最后一页写道:"德明一家虽然少来看我,但我知道他们都不容易。家庭性子急,希望他能理解亲情的珍贵。"
读到这里,我泪如雨下。
母亲去世后第三个月,我回老家处理一些事务。刚到家,就接到李长安的电话。
"表哥,我能来找你聊聊吗?"他的声音有些忐忑。
当晚,李长安来到我家。他坐在我对面,脸上带着我许久未见的亲切笑容,但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我。
"表哥,我..."他搓着手,欲言又止。
"有事就直说吧。"我淡淡地道。
"我家准备在省城买套房子,首付差点钱,想跟你借三十万。"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一时语塞,心中翻江倒海:"你们家都还好吧?"
"都挺好的。"他搓着手,"大家工作忙,联系少了些。"
我冷笑一声:"忙到连我母亲的葬礼都不来参加?"
李长安脸色煞白:"表哥,我..."
我举起手,打断了他:"别急着解释。既然来了,就住下吧,明天再说。"
那晚,我辗转难眠。起身去厨房喝水时,发现李长安的房间灯还亮着。
透过门缝,我看见他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一张照片,肩膀微微颤抖。
次日清晨,我独自去了母亲的坟前。春风拂过墓碑,我仿佛看见母亲慈祥的笑容。
"妈,我该怎么办?"我轻声问,"他们连您的葬礼都没来,现在却为了钱找上门来。"
墓前的野花随风摇曳,恍惚间,我仿佛听见母亲温柔的声音:"家庭,记住,做人要有善心,要宽容。"
回到家,李长安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准备离开。
"表哥,对不起,我不该来麻烦你。"他垂着头说。
我深吸一口气:"钱可以借给你,但有个条件——你得先去看看你姥姥。"
他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羞愧:"表哥,我...我惭愧。"
我们一起去了墓地。站在母亲坟前,李长安双膝跪地,放声痛哭:"姥姥,对不起...我们太自私了..."
看着他颤抖的肩膀,我心中的怨恨渐渐化开。
"表哥,其实...其实那天我们是去葬礼的。"李长安抽泣着说,"但到了殡仪馆门口,爸突然说进不去...他说对不起大姨,没脸见她最后一面..."
我愕然:"为什么?"
"这些年,姥姥帮了我们家太多,可我爸因为面子问题,一直没能还上人情债...后来索性就少来往了。"李长安擦着眼泪,"姥姥生病时,爸知道,但他觉得无颜见她...葬礼那天,他在殡仪馆外站了两个小时,最后还是没敢进去..."
我沉默良久,脑海中浮现出母亲常说的话:"做人要宽容,要理解。"
或许,这就是她一生坚守的信念。
回家的路上,我决定告诉李长安一个秘密。
"其实,你上大学那年,本来我们家也很困难。"我缓缓道来,"但母亲坚持拿出积蓄帮你,她说,'知识改变命运,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李长安眼睛红了:"我...我不知道..."
我继续说:"母亲生病后,医药费很贵,但她从不抱怨,还常常念叨你们。她说,'德明家日子也不宽裕,别让他们操心'。"
说到这里,我自己也哽咽了。
"表哥,我..."李长安说不出话来。
"钱我会借给你,"我轻声道,"但我希望你记住,人这一辈子,不是只有得失,还有感恩与责任。"
他红着眼点头:"表哥,我懂了。"
那天晚上,我们在院子里聊到很晚。李长安告诉我,他爸爸这些年一直在内疚中度日,连笑都很少。
"自从欠了姥姥那笔钱,爸就像变了个人。"李长安说,"他总觉得对不起姥姥,又拉不下脸去见她...就这样,越躲越远。"
听着这些话,我忽然明白了许多。人心就是这样复杂,有时候,疏远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因为在乎得太深。
第二天,我陪李长安去了银行,办理了转账手续。
"表哥,这笔钱我一定会还的。"李长安郑重承诺。
我笑了笑:"我相信你。对了,下周带你二舅来看看母亲吧,她会高兴的。"
一周后,二舅、二舅妈和李长安全家人都来了。站在母亲墓前,二舅老泪纵横。
"大姐,对不起..."他颤抖着说,"这么多年,都是我不好..."
看着他苍老的面容和满头白发,我忽然想起母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人这一辈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轻轻拍了拍二舅的肩膀:"二舅,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妈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她希望我们好好的。"
二舅紧紧握住我的手,点了点头。
回家路上,二舅主动提起要分期还债的事。我笑着摇头:"二舅,这不是钱的问题。母亲生前最看重的就是亲情,我们不能辜负她的心意。"
那一刻,我感到母亲就在我们身边,微笑着,宽容着。这份情,这份债,或许就是我们要用一生去偿还的东西。
不是金钱的债,而是心灵的债;不是外在的负担,而是内心的牵绊。
如今,每逢清明节和母亲的忌日,二舅家都会准时来祭拜。李长安的孩子已经会喊我"表爷爷"了,稚嫩的声音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
我常常想,母亲若在天有灵,看到我们这样,一定会欣慰地笑吧。
人生苦短,亲情长存。母亲教会我的最大财富,不是如何赚钱,而是如何用心去爱、去宽容、去理解。
这或许就是她留给我最珍贵的遗产——一份刻在骨子里的仁厚与温情。
来源:桃花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