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会计,你这卖猪钱就这么给了外人?傻人有傻福,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有福气来。"张师傅抽着大前门香烟,眼神里藏着几分揶揄。
卖猪钱与春天的邂逅
"周会计,你这卖猪钱就这么给了外人?傻人有傻福,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有福气来。"张师傅抽着大前门香烟,眼神里藏着几分揶揄。
那烟雾在食堂昏暗的灯光下打着旋儿,像是要把我的脸也遮住似的。
我叫周建国,九四年的春天,我三十岁了,在县里的纺织厂当个小会计。
那时候,改革开放十几年了,可我们这样的小县城,日子过得还是那么平淡如水。
乡下老家还有两亩薄田和几头猪,是我这个"半工半耕"人的命根子。
国营厂里的工作虽说铁饭碗,可月工资才一百多块,勉强够自己温饱,想攒钱盖房子成家,还得靠那几头猪和几亩地补贴。
厂里几次组织的相亲,我都铩羽而归,久而久之,成了车间里的笑柄。
那年腊月里,我卖了头年养的两头猪,攒了一千八百块钱,准备添置新年物什,也给自己张罗身正事。
一千八百块在九四年可不是小数目,够买半台二十一寸的彩电了,是我一年的心血。
大年前,厂里又张罗了一次相亲,对方姑娘叫李淑芳,是县里供销社的营业员,模样周正,举止大方。
那天一大早,我就骑着凤凰牌自行车,来回三趟井水把车擦得锃亮,车铃也拆下来用牙膏擦了又擦。
我特意穿了新做的的确良衬衫,还喷了朋友从深圳带回来的"花花公子"香水,那是稀罕物,平时舍不得用,专门留着相亲时候用。
车子前梁上还扎了一朵红绸花,这是村里说的"吉利",希望红红火火。
可到了地方,那姑娘只看了我一眼,目光从我的头顶扫到脚底,嘴角微微一撇。
"周师傅是吧,我今天突然肚子不舒服,改日再聊吧。"李淑芳借故推脱,饭也没吃完就让她弟弟送她回去了。
那碗刚上桌的红烧肉,香气四溢,却被她一筷子都没动。
"就你这样的,还想找县城姑娘?瞧瞧你那土气劲儿!做什么春秋大梦!"同去的王科长在回程的路上这样说。
他骑着二八大杠,故意蹬得飞快,不时回头冲我笑。
言语间的刻薄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比二月的寒风还要冷。
"你就是太老实了,现在的姑娘都喜欢有能耐的,开摩的的,做生意的,谁嫁给你这种厂里的小会计啊!"王科长继续补刀。
回村的路上,天色阴沉,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我顶着寒风骑着自行车,一路上既羞且恼,眼睛有些发热,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因为别的。
衬衫湿透了贴在背上,冷飕飕的,那一刻,我真想把车子扔了就此一走了之,去南方打工算了。
转过公社大院那个弯时,我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倒在路边的水沟旁。
雨水顺着路边的沟渠往下流,那人就倒在泥水里,一动不动。
我赶忙停下车,走近一看,是张大妈,村东头的寡妇,五十出头,丈夫早年因肝病去世,一个人拉扯女儿长大。
她面色苍白,额头滚烫,嘴唇发紫,显然是病得不轻。
"大妈,您这是怎么了?"我赶紧把她扶起来,她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身子烫得吓人。
"建国啊,没事,就是有点头晕......"她声音虚弱,身子却重得很,说话都喘不上气来。
"您这是病得不轻啊,得赶紧去医院!"我心里着急,这样的天气,这么大年纪的人,要是感冒肺炎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二话没说,把她扶上自行车后座,一手扶着她,一手握车把,蹬着车往乡卫生院赶。
路上,张大妈断断续续地说她这两天一直高烧不退,今天实在撑不住了才想去卫生院看看,没想到半路就撑不住了。
"闺女在县棉纺厂实习,这不是快过年了嘛,不想让她担心......"张大妈虚弱地说。
卫生院的吴医生说是急性肺炎,需要住院打针。
"得输液消炎,再打点儿激素,住院观察几天,差不多得三百多块钱。"吴医生推了推眼镜说。
听说要三百多块钱,张大妈摆摆手就要走:"算了,回去扛扛就过去了,哪有那么多钱......"
她挣扎着要起身,却又晕倒在病床上。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自己兜里的钱,那是我整整一年的心血啊,本来想着添置新年的东西,再去镇上家具店看看,给自己添个像样的衣柜。
可看着张大妈惨白的脸色,我鬼使神差地从兜里掏出那卖猪的一千八百块钱,抽出五百递给吴医生:"先治病要紧,钱的事别担心。"
"使不得,使不得啊,建国,这可是你的卖猪钱啊......"张大妈虚弱地推辞着。
"大妈,您别说了,先把病养好,钱算我借您的,您好了再还我不迟。"我把钱塞进吴医生手里,心里却知道,这钱怕是要不回来了。
张大妈家的条件我是知道的,靠那点儿微薄的救济金和种几亩地为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吴医生开了药,护士来给张大妈挂上了盐水瓶。
看着琥珀色的液体一滴滴落下,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雨小了,我骑车回家,心里却不像来时那么难受了。
李淑芳看不上我这个"土包子"又怎样?我周建国虽然没什么大出息,但起码是个有良心的人。
想着想着,嘴角竟然微微上扬,连寒风都不觉得那么冷了。
后来的事,村里传得有鼻子有眼。
"周建国啊,人傻钱多,卖猪钱给寡妇看病,图啥啊?"村口的王二楞子叼着烟卷子,冲我怪笑。
"听说是看上人家闺女了,想讨好丈母娘呢!"李婶在一旁添油加醋。
"那闺女秀兰倒是个老实巴交的,就是底子薄,嫁过去怕是要跟着受罪咧!"赵婶接茬道。
我只是低着头走过去,装作没听见。
车间里,张师傅他们更是变着花样地损我:"周会计啊,该不会是被寡妇迷住了吧?那可是守寡十几年的主儿,厉害着呢!"
"人家是看上人家闺女了,这是准备当接盘侠啊!先把丈母娘哄好,闺女不就到手了吗?"王科长挤眉弄眼地说。
我只是低头算账,不予理会。
说实话,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是那天李淑芳轻蔑的眼神刺痛了我,我想证明自己并非他们眼中那般不堪。
也可能只是单纯地不忍心看一个老人在雨中受苦。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几乎把这事给忘了,该上班上班,该种地种地,日子还是那个日子。
那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二月底,田野里就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绿意。
一个周末的早晨,我正在屋后的菜地里翻土,准备种些青菜萝卜,忽然听见有人喊我。
"建国啊,在家呢吗?"是个熟悉的女声。
抬头一看,是张大妈,气色比上次见到好多了,身边还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扎着简单的马尾,穿着朴素的蓝布衣裳,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建国啊,这是我闺女秀兰,专门来谢谢你的。"张大妈笑着说,脸上有了血色。
秀兰走上前,从布包里取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周大哥,这是我自己做的馒头,还有些腌菜,不成敬意。"
她声音清脆,语气却拘谨,目光不敢与我对视。
我愣了一下,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包裹,忽然记起这姑娘好像在哪见过。
"秀兰啊,快,快进屋坐!"我赶紧放下锄头,引着她们往屋里走。
我家的房子是老式的土坯房,堂屋里摆着一张方桌和几把竹椅,墙上挂着我爹娘的黑白照片。
爹娘都走得早,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房子虽旧却干净整洁。
"来,喝水。"我打了盆水,找出唯一的两个像样的瓷缸子,倒上水。
张大妈坐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塑料袋:"建国啊,这是你那天给的钱,还剩下一百多,全给你拿来了。"
"大妈,这钱您留着用吧,我不急着用。"我推辞道。
"不行不行,这钱我得还你,要不我这心里过不去啊!"张大妈执意要我收下。
秀兰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只是不时偷瞄我一眼,被我察觉了又赶紧低下头去。
"周大哥,听我妈说,你救了她一命,真是太感谢你了。"秀兰终于开口,声音轻轻的,像春风一样柔和。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哪里哪里,举手之劳而已,换了谁都会这么做的。"
"才不是呢,现在人心都凉了,哪有人会掏出卖猪钱给不相干的人看病?"秀兰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像是有星星在里面。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心里暖烘烘的,比喝了一碗热汤还舒服。
闲聊间,我才知道,秀兰是县棉纺厂的临时工,去年中专毕业后分配到厂里,干的是车间里最累的活儿,一个月才挣七八十块钱。
"妈生病那阵子,我还在厂里实习,根本请不了假,要不是遇到你,真不知道会怎么样......"说着说着,秀兰眼圈红了。
"命是周大哥给的第二条命啊!"张大妈拍着秀兰的手感慨道。
我连忙摆手:"大妈,您这话太重了,我真的只是碰巧遇到,换了谁都会帮忙的。"
"不是碰巧,是缘分啊!"张大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那天,张大妈和秀兰在我家吃了午饭,是我下的面条,加了自家腌的酸菜和几个荷包蛋。
饭桌上,秀兰一直偷偷打量我的屋子,似乎对我的生活很好奇。
吃完饭,秀兰主动帮我收拾碗筷,动作麻利,一点儿也不扭捏。
看着她在我家厨房忙碌的背影,我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这屋子好像一下子有了生气。
"建国啊,听说你地里的活儿都是自己干?"张大妈问道。
我点点头:"是啊,一个光棍汉,能咋办?工厂上班,周末回来种地。"
"那多累啊,秀兰放假了没事干,可以来帮你干活儿。"张大妈说。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我赶紧推辞。
"周大哥救了我妈,我帮点忙是应该的。"秀兰从厨房探出头来,脸上带着笑。
那笑容像春天的阳光,明媚而温暖,照得我心里痒痒的。
后来的日子,秀兰真的常来帮我干活。
村里人议论纷纷,说张大妈有意撮合我和秀兰,说秀兰是冲着我那份稳定工作来的,说我是老实人有福气......
流言蜚语像春天的野草,疯长。
我却不在乎了,因为秀兰是真心实意地在帮我。
她会在下班后骑车来我家,帮我锄草、浇水、喂猪,干得比我还麻利。
春种的日子,我家的田里全是秀兰的脚印。
有一次下雨,我们在田边的草棚里躲雨,四周只有雨水打在稻叶上的沙沙声。
"周大哥,你为啥不结婚啊?"秀兰忽然问道,眼睛望着远处的雨帘。
我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可能是...缘分未到吧。"
"骗人,我听我妈说,你相过好几次亲了。"秀兰扭头看我,眼里带着狡黠。
我尴尬地笑笑:"可能是我条件太差了吧,又没房又没车的,谁愿意嫁给我啊?"
"那你觉得啥样的姑娘适合你?"秀兰继续追问。
我思考了一下:"踏实肯干,不嫌弃我穷,能和我一起过日子的就行。"
"就这些啊?不要漂亮的?"秀兰眨着眼睛。
"漂亮不漂亮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好,对我爹娘的牌位尊敬,能和我一起守着这个家。"我认真地说。
秀兰望着雨帘说:"好人总会有好报的,周大哥。"
那句话像一颗种子,悄悄埋在我心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秀兰来我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心里的那颗种子也在悄悄发芽。
可我始终不敢表达自己的心意,自己是什么条件,配得上人家姑娘吗?
我只能埋头干活,偶尔偷瞄她的侧脸,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和忐忑。
"周建国,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把人家姑娘迷得团团转!"村里的李大爷看见秀兰又来我家,笑着打趣我。
我只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年秋天,我家的玉米收成不错,秀兰帮我掰玉米,晒玉米,忙得不亦乐乎。
晚上,我们坐在院子里剥玉米,月光下,她的侧脸那么好看,像一幅素描画。
"周大哥,你知道吗,其实......"秀兰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我好奇地问。
"其实,我是李淑芳的表妹,那次相亲,我在窗外见过你。"秀兰低着头,声音很轻。
我愣住了,手里的玉米掉在地上:"你...你怎么不早说?"
"我怕你介意啊,表姐那人势利眼,看不上你,我当时就觉得她太过分了。"秀兰抬起头,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我那天就觉得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后来你还救了我妈......"秀兰声音越来越小。
我心里一阵翻腾,原来秀兰早就知道我是谁,这么说,她是故意来接近我的?
"你...你是来报恩的?"我有些紧张地问。
秀兰摇摇头,又点点头:"一开始是,后来......后来就不一样了。"
她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周大哥,我喜欢你,喜欢你的老实,喜欢你的善良,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
我的心跳得厉害,像是要从胸口蹦出来:"可是,我条件不好,又穷又没房,你......"
"我不在乎。"秀兰打断我,"我只在乎你这个人。"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秋收过后,天气渐渐凉了下来,我还穿着那件旧棉袄,已经洗得发白了。
"你这棉袄太旧了,冷不冷啊?"秀兰心疼地问。
我笑笑:"习惯了,不冷。"
立冬那天,张大妈拿来一件毛衣:"建国啊,这是秀兰给你织的,她说你冬天总穿那件旧棉袄。"
看我发愣,她又说:"傻小子,她天天念叨你呢,你就这么没眼力劲?"
那是一件深蓝色的毛衣,针脚细密,摸起来软软的,暖暖的。
我小心翼翼地穿上,正合身,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
"秀兰每天下了班就织,有时候织到半夜,说怕你冷着。"张大妈的眼里满是慈爱。
我心里一热,眼眶有些湿润:"大妈,我...我想和秀兰处对象,您...您同意吗?"
张大妈哈哈大笑:"我早就盼着你开口呢!秀兰这孩子认定了你,我看你也是个好后生,踏实肯干,我有什么不同意的?"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正式向秀兰表白,她红着脸答应了。
"周大哥,我其实早就喜欢你了,从你救我妈那天起,我就觉得你是个好人,值得我托付终身。"秀兰靠在我肩上轻声说。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的,不会让你受苦。"
我穿上那件厚实的毛衣,想起秀兰说过的话:"好人值得拥有幸福。"
那个冬天格外温暖。
周末,我们一起去县城照了一张合影,那是我们的第一张合影,我珍藏在贴身的口袋里。
年关将至,我领着秀兰去给爹娘的牌位上香,秀兰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爹,娘,这是秀兰,以后就是您们的儿媳妇了,您们在天有灵,保佑我们平平安安的。"我对着牌位说道,声音有些哽咽。
秀兰在一旁抹泪:"爹,娘,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建国,不让他受苦。"
那一刻,我知道,我的人生从此不再孤单。
我和秀兰的故事,就从那个春播的时节,在这片朴实的土地上,悄悄生根发芽,开出了最美的花。
"周会计,听说你要和秀兰结婚了?真是恭喜恭喜啊!"厂里的同事纷纷向我道贺。
张师傅不好意思地拍拍我的肩膀:"老周啊,之前是我们瞎说,冤枉你了,秀兰是个好姑娘,你有福气!"
我笑笑:"谁说不是呢,我这命好,用卖猪钱换来了一辈子的幸福。"
那年春节,我和秀兰订了婚,来年准备结婚。
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我心里想:这辈子,我用卖猪钱换来的,可不就是这春天的邂逅吗?
而这邂逅,将是我余生最美的风景。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