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救护车的鸣叫声从村头传过来,刺耳得像是要把天捅个窟窿。我放下手里的筛子,看见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从老张家里抬出一个担架。
老张死的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晒萝卜干。
救护车的鸣叫声从村头传过来,刺耳得像是要把天捅个窟窿。我放下手里的筛子,看见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从老张家里抬出一个担架。
担架上盖着白布。
村里人都围过去了,我也跟着走。老张的大儿子张华跪在门口,眼睛红得像兔子。二儿子张强站在一边,手里拿着根没点着的烟,发愣。
“昨天还好好的呢。”李婶在我旁边嘀咕,“早上我还看见他在地里拔草。”
确实,昨天下午我还遇见老张,他骑着那辆破二八自行车从镇上回来,后座绑着一袋化肥。见我在门口,还停下来聊了几句。
“今年玉米长得不错。”他指指远处的田地,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了。
我点点头。老张种地是把好手,这是全村公认的。他家那十几亩地,年年收成都比别人家好一截。
可他抠门也是出了名的。
老张的抠门,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
他穿的衣服,十年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那件蓝色中山装,袖口磨得发白,领子也洗得起了毛球,但他舍不得扔。每次洗完晾在院子里,风一吹,看起来像个稻草人。
鞋子更不用说了。一双解放鞋穿了不知道多少年,鞋底磨得只剩一层皮,走路时能听到”啪嗒啪嗒”的声音。村里人开玩笑说,老张走路自带音响。
吃的就更简单了。一年到头,白菜萝卜,偶尔买点肉还要等到降价的时候。我媳妇总说,老张那么有钱,干嘛把自己亏待成这样。
有钱?那时候谁知道他有钱啊。
其实早就有人怀疑老张家底厚。
村里修路那年,大家都要出份子钱,按田地多少算。老张家田最多,理应出得最多,可他在村委会门口闹了一下午,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
“你看我穿的,你看我吃的,哪里像有钱人?”他指着自己的烂衣服,声音都哑了。
最后还是村支书出面,减免了一半。
但是,老张种地确实赚钱。
别人家的玉米论斤卖,他家的按质量分级,好的单独挑出来卖给收购商,能多卖两毛钱一斤。别人家的蔬菜在村头摆摊,他骑着自行车进城,直接送到饭店后厨。
有一次我跟他一起去县城,路上聊天,他说:“种地也要动脑子,不能光靠力气。”
我问他一年能赚多少,他笑笑不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田野,眼里有种我看不懂的光。
老张的两个儿子,从小就想逃离这片土地。
张华高中毕业后就去了南方打工,在电子厂里做技工。每次回家,都穿得光鲜亮丽,说外面的世界多精彩。
张强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在省城找了份工作,买了房子,娶了媳妇。他很少回村里,偶尔回来也是匆匆忙忙。
两个儿子都不愿意种地。
“爸,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别种了。”张华曾经劝过,“跟我到深圳去,我养你。”
老张摇头:“我这辈子就认这片土地了。”
“那你把地租出去,跟我们一起进城住。”张强也劝。
老张还是摇头:“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怎么能租给别人?”
儿子们不理解,慢慢地,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老张一个人种地,种了四十年。
春天播种,夏天除草,秋天收获,冬天整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他的手变得粗糙如树皮,背慢慢弯成了弓形,头发白了,牙齿掉了,但他从未想过放弃。
邻居们都说他傻:“孩子都出息了,你还受这个罪干嘛?”
老张总是笑笑:“我喜欢看庄稼长起来的样子。”
确实,每年春天,看着绿油油的麦苗从土里钻出来,老张的眼睛就亮了。他会蹲在田埂上,一蹲就是半天,像在欣赏什么世界名画。
有时候我路过,会看见他一个人在田里说话。我以为他是在自言自语,后来才知道,他是在和庄稼说话。
“长得真好啊,再过些日子就能收了。”
“今年雨水足,你们都要争气啊。”
村里人说老张老了,开始说胡话了。但我觉得,也许庄稼真的能听懂他的话。
老张走得很突然。
那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样去地里。中午没回来吃饭,也没人在意,以为他在地里忙。
到了下午,张华的媳妇去叫他吃饭,发现他倒在玉米地里,手里还抓着几根杂草。
医生说是心梗,走得很安详。
老张的葬礼很简单,按照他生前的意思办的。
村里人都来了,大家都说老张是个好人,勤劳了一辈子。
丧事办完后,张华和张强开始整理老爸的遗物。
老房子里东西不多,几件旧衣服,一些农具,还有一个老式收音机。张强拿起收音机,里面还能听到广播的声音,播音员正在念天气预报。
“明天多云转晴,适宜农事活动。”
张强关掉收音机,眼眶有些湿润。
整理到最后,张华在老爸的枕头下面找到了一个信封,里面有几张银行卡和一份手写的遗嘱。
遗嘱很简单,就一页纸,用老张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的:
“华儿、强儿,爸爸走了。
这些年,你们总说我抠门,说我舍不得花钱。其实我不是舍不得,我是在攒钱。
四十年种地,我攒了八十七万。
这些钱,我本来想留给你们的,但后来想想,你们都有出息,都能赚钱,不需要我这点钱。
所以我决定,把这些钱捐给村里的小学,给孩子们盖个新教室。
你们别怪爸爸自作主张。我这辈子没读过什么书,吃了没文化的亏。我希望村里的孩子们,都能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
还有,我那些地,你们要是不想种,就租给村里其他人。不要让地荒着,那是糟蹋东西。
爸爸最后想说的是,我这辈子很知足。有两个好儿子,有这么多好邻居,还有这片养活我的土地。
我没什么遗憾了。
张老头留”
张华拿着遗嘱,手在发抖。
张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头埋在双手里。
两个人都哭了。
我站在院子里,听见屋里传来的哭声,心里也不好受。
老张这一辈子,活得太清楚了。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什么对别人最重要。
87万,对一个种地的农民来说,不是小数目。但老张竟然要全部捐出去。
后来的事情,村里人都知道了。
张华和张强按照老爸的遗嘱,把87万捐给了村小学。校长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劲地说要给老张立个纪念碑。
新教室很快就开始施工了。
村里的孩子们每天路过工地,都会停下来看看。有个小男孩问他奶奶:“这个教室是张爷爷给我们盖的吗?”
奶奶点点头:“是啊,张爷爷希望你们好好读书。”
小男孩认真地点点头:“我一定好好读书,长大了也要像张爷爷一样做好人。”
那片地,最后还是张华接手了。
他辞了深圳的工作,回到村里。起初,大家都以为他是一时冲动,毕竟城里的工作不好找。
但张华说:“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把老爸的地种好。”
张强也经常回来帮忙,尤其是农忙的时候。他说:“以前总觉得种地没出息,现在才明白,能把地种好,也是一种本事。”
两兄弟开始学习现代农业技术,买了小型收割机,还建了个温室大棚。
地还是那片地,但种法不一样了。
今年春天,我路过老张家那片地,看见绿油油的麦苗正在茁壮成长。
张华蹲在田埂上,就像他爸爸当年那样,静静地看着庄稼。
我走过去,问:“收成怎么样?”
张华抬起头,脸上有汗,但笑得很灿烂:“老爸种得好,底子打得好。今年肯定是个丰收年。”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老张生前说过的话:种地也要动脑子,不能光靠力气。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老张说的不仅仅是种地的技巧,更是做人的道理。
村小学的新教室在秋天建成了。
开学那天,孩子们第一次走进明亮的新教室,兴奋得叽叽喳喳。
教室门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张老汉爱心教室”。
字是村里的老师写的,工工整整,很好看。
我站在操场上看着这一切,仿佛听见了老张的声音:“华儿、强儿,爸爸做得对不对?”
风吹过麦田,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在回答:
“对的,都是对的。”
现在,村里人提起老张,都会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不是因为他种地种得好,也不是因为他攒了87万,而是因为他活得明白。
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财富,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价值。
钱可以攒,但品格不能买。
爱可以传承,但时间不能倒流。
老张用他的一生告诉我们: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拥有多少,而在于他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
87万,换来了一个新教室,换来了孩子们的书声朗朗,也换来了两个儿子的觉醒。
这笔账,老张算得很清楚。
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是不是也该好好算算,自己这一生,到底想留下什么?
作者按:这个故事发生在我们村,老张是我的邻居。他走了快一年了,但村里人还经常提起他。每次路过那片地,看见绿油油的庄稼,我都会想起他说过的话:种地也要动脑子。现在我明白了,不只是种地,做人也是如此。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