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把棺材拉回老家,却拒绝让进家门,你弟弟这么做,就不怕天打雷劈?"邻居刘婶低声说,她那双饱经沧桑的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袖。
"把棺材拉回老家,却拒绝让进家门,你弟弟这么做,就不怕天打雷劈?"邻居刘婶低声说,她那双饱经沧桑的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袖。
我只是苦笑,目光落在那口素白的棺木上,木质已经被雨水打湿,显出一片片深色的水渍。
我叫张忠厚,今年四十有八,在县城一家国营纺织厂做机修工,从七几年厂子刚建起来就进了厂,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一九八七年的夏天,那是一个与往常无异的早晨,车间里机器轰鸣,我正在修理一台老旧的纺织机,忽然听见广播里传来急促的呼叫:"张忠厚同志,请立即到门卫室,有急事!"
当我气喘吁吁跑到门卫时,看见儿子小海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爸,妈不行了,医院让咱们赶紧去。"
那一刻,我的世界仿佛静止。
妻子赵秀兰患的是肝病,拖了有两年了,眼看着她日渐消瘦,整个人黄黄的,我们省吃俭用,四处借钱求医,却始终不见好转。
那天,我冲进病房时,秀兰已经奄奄一息,她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此时黯淡无光,微微睁着,似乎在等我。
"忠厚,来了..."她声音微弱,嘴唇干裂。
我握住她的手,那只曾经灵巧织毛衣的手,如今瘦得只剩下骨头:"秀兰,你好好的,有啥话回家再说。"
她摇摇头,眼角滑下泪水:"忠厚,我怕是不行了。"
我强忍泪水:"瞎说什么呢,厂里刚发了副食本,等你好了,咱领了布票去做身新衣裳。"
秀兰费力地抬起手,指了指窗外:"忠厚,我走后,别把我葬在这,把我带回老家吧,就葬在那片枫树下..."
那是她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有次回乡探亲,她带我去过,站在枫树下,她眼睛亮亮的,给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
"记着,枫树林,枫树林..."她反复念叨,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像一阵风,消散在病房里。
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走了,连句像样的遗言都没留下。
当初秀兰嫁给我时,她父母已故,只有她那个在老家务农的弟弟赵建国。
那是一九七六年,我随生产队去邻村帮工,在田埂上第一次见到了她,她戴着草帽,低头割麦子,麦浪掩映中,她站起身擦汗,朝我这边看了一眼,那眼神干净清澈,像山里的泉水。
相识、相恋,再到结婚,一切都顺理成章。
秀兰嫁给我时,只带了一个小木箱,里面装着几件衣服和一本《红楼梦》,那是她念完初中后,拿着粮食换来的宝贝,翻得书角都卷了。
这些年,每逢过年过节,我们都会往老家送些钱物。
只是近两年,厂里效益不好,工资经常拖欠,加上秀兰生病,家里开销大,我也顾不上照应小舅子了。
现在想起来,心里总有些愧疚。
办完丧事,我借了厂里的手扶拖拉机,带着秀兰和儿子小海踏上了回乡路。
运送秀兰回乡的那天,天空阴沉沉的,黑云压得很低,像要把人压垮。
我们一路颠簸,走了大半天才到赵家村。
手扶拖拉机的声音在村口就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几个穿着蓝布衫的老人坐在槐树下,嘴里叼着旱烟袋,上下打量着我们。
我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皱巴巴的香烟,分给几位老人:"各位老大爷,打扰了,我想问一下赵建国家怎么走?"
一个老人接过烟,眯着眼睛:"你是?"
"我是他姐夫,张忠厚。"
老人点点头:"哦,建国家在村西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底,看见一棵大槐树,旁边有块菜地的就是。"
我们顺着指引,推着装有秀兰棺木的平板车,走在村里的土路上。
六月的天,一会儿就变了脸,开始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打在棺材上,我赶紧让小海把准备的塑料布盖上。
远远地,我看见一个戴着草帽的男人正在屋檐下劈柴,那身影有些熟悉——正是建国。
"建国!"我喊了一声。
他抬头看见我们,愣了一下,随即放下斧头朝我们走来:"哥,您怎么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平板车上,脸色一下子变了:"这是..."
"你姐去世了,临终前希望能回来,葬在村后的枫树林。"我哽咽着说。
建国的脸色变了几变,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女声从院子里传出:"谁啊?"
一个瘦高的女人从屋里走出来,约莫三十岁上下,薄薄的嘴唇,目光尖锐。
"玉芬,是我姐夫。"建国低声说。
李玉芬走近几步,看见了平板车上的棺材,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这...这是啥?你们怎么把这东西带来了?"
我解释道:"这是秀兰,她生前最后的愿望是葬在家乡。"
李玉芬后退几步,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不行,绝对不行!死人怎么能进活人家里?这不是折我们的寿吗?"
建国拉了拉妻子的衣袖,转向我:"哥,我们商量一下..."
他把我拉到一旁,低声说:"哥,实在不好意思,咱们村里有个规矩,外嫁的女人不能回来安葬,这不单单是我的意思..."
"那当初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声音有些发颤。
建国搓着手,目光躲闪:"当时不是觉得姐姐还能挺好几年嘛,谁知道..."
"那秀兰葬在哪?"
建国后退一步,嘴唇发抖:"哥,实在对不住,你看要不...你放大街上吧。"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在我心上,仿佛五雷轰顶。
我看了看身后的棺材,又看了看一旁脸色苍白的儿子,一时语塞。
雨下得更大了,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小海站在雨中,瘦弱的肩膀微微发抖,他看着自己的舅舅,眼中满是不解和怨恨:"舅舅,妈妈生前对你那么好,您怎么能..."
建国低着头,不敢看外甥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忠厚,这是怎么了?"
转头一看,是村里的老支书王大伯,六十多岁的人了,头发全白了,但背还是挺得笔直。
我和秀兰结婚那年,就是他证的婚,那时候没有红本本,只有大队部的一张纸,上面盖着大队的公章,王大伯亲自签的字。
"王大伯。"我的声音哽咽。
王大伯撑着一把破旧的黑伞走近,看了看平板车上的棺材,又看看我们全身湿透的样子,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听完我的解释,老人家叹了口气,拍了拍建国的肩膀:"建国啊,这可使不得啊。"
建国嗫嚅着:"可是村里有规矩..."
王大伯打断他:"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当了一辈子的支书,咱村里哪有这种规矩?外嫁的女儿不能回来安葬?胡说八道!"
李玉芬嘴硬道:"我娘家就有这规矩!"
王大伯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失望:"玉芬啊,你这是存心不让秀兰入土为安啊。"
转向我,老人家语气缓和:"忠厚,先把棺材抬到我家的院子里避雨吧,咱们再商量。"
李玉芬的脸涨得通红,还想说什么,建国拉住了她:"行了,别说了。"
我们跟着王大伯,推着平板车穿过雨幕,来到他家那个青砖小院。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墙角种着几株蔷薇,一朵朵粉色的小花在雨中摇曳。
"忠厚,把棺材放那边的杂物间吧,至少能遮遮雨。"王大伯指了指角落的一间小屋。
安顿好棺材,王大伯让他媳妇给我和小海拿了干衣服换上,又端来热腾腾的姜汤。
"喝点姜汤,别着凉了。"老人家慈祥地说。
我捧着那碗热乎乎的姜汤,心里一阵酸楚,多少年没人这么关心我了。
秀兰生病那会儿,我和小海两个大男人手忙脚乱,连顿像样的饭都做不好,还是隔壁李大婶看不下去,常常给我们送点吃的。
在王大伯家,我遇到了几个秀兰的旧时玩伴,她们听说秀兰去世的消息,都红了眼眶。
"想不到秀兰就这么走了,"一个叫王春梅的妇人抹着眼泪说,"上次她回来还好好的,说等小海考上大学,就回来看看我们。"
"秀兰最喜欢那片枫树林了,"另一个叫李桂英的妇人接过话,"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去那里掏鸟窝、摘野果,她总能发现最大的野梨子。"
夜里,王大伯点上煤油灯,召集了村里的几个老人来商量对策。
"依我看,就葬在村边开荒地吧,虽然不是枫树林,但也算落叶归根了。"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人说。
"不成不成,那地方离村太远,而且是荒地,晚上狼都敢下来,秀兰魂不安宁啊。"另一个老人摇头。
"要不送到镇上公墓?那里正规。"有人提议。
"太远了,而且她想葬在枫树林啊。"王大伯摸着胡子思索。
讨论到深夜,也没有结果,老人们陆续告辞。
躺在王大伯家的土炕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秀兰临终前的样子。
记得去年冬天,她病得最厉害那阵子,我下班回家,看见她裹着厚厚的棉袄,盘腿坐在炉子边,正在缝一件毛衣。
"给谁做的?"我问。
"给小海呗,眼瞅着冬天更冷了,他那件毛衣袖子都短了。"她头也不抬地说。
我看她脸色蜡黄,眼睛却亮,嘴里还哼着小曲。
那一刻,我心里酸涩无比,明明自己都病成那样了,还惦记着儿子。
"睡不着?"王大伯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老人坐在炕边,递给我一根烟:"抽一根,解解愁。"
我摆摆手:"不会抽,秀兰不喜欢烟味。"
王大伯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这个。"
他自己点上一根,深吸一口:"我认识秀兰的时候,她才七八岁,跟在她爹后面,扎着两个小辫子,可机灵了。"
"她爹是个老实人,攒钱给秀兰买了一个收音机,那时候全村就她家有,每天晚上邻居们都去他家听广播。"
我点点头:"秀兰常念叨那个收音机,说小时候可宝贝了,就是后来她爹妈走得早,家里困难,收音机也卖了。"
王大伯叹气:"是啊,她爹妈走得早,她就是跟着她表姑李秀珍长大的。"
我一惊:"表姑?秀兰从没提过。"
王大伯吐出一口烟圈:"秀珍比秀兰大二十岁,也没结婚,一辈子就照顾秀兰。后来秀兰嫁给你,她也就住在村头那个小屋里,靠做点零活过日子。"
"她还在村里?"我问。
"在啊,只是这两年腿脚不好,很少出门了。"
我心里一动:"明天能不能带我去见见她?"
王大伯点点头:"行,明天一早咱们就去。"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阵嘈杂声惊醒。
推开门一看,村里的人群聚集在院子外,领头的是建国和他媳妇李玉芬。
"王支书,这事不能就这么定了,村里有规矩,外嫁女人不能回来安葬!"李玉芬叫嚷着。
王大伯站在院子中央,稳稳地说:"玉芬,你再说一遍,咱村哪来的这规矩?"
李玉芬被问住了,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建国站在一旁,面色复杂:"王大伯,不是我不想管,实在是...家里..."
我明白他的顾虑,李玉芬性子刁蛮,家里基本是她说了算。
这时,人群中有人喊:"来了来了,秀珍来了!"
人群分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拄着拐杖,慢慢地走了过来。
她约莫六十多岁,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睛却炯炯有神。
"秀珍姐。"王大伯迎上去。
李秀珍点点头,目光转向我:"你是忠厚吧?秀兰常在信里提起你,说你是个好男人。"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但语气温和。
"表姑。"我叫了一声,心里涌起复杂的情感。
秀兰从没跟我提过表姑的存在,也许她有自己的顾虑。
"秀兰呢?"李秀珍问。
我指了指杂物间的方向:"在那里。"
李秀珍缓缓走过去,推开门,看着那口素白的棺材,老人家的眼眶湿润了:"秀兰啊秀兰,你终于回来了。"
她转过身,看着建国:"建国,你怎么能这样对你姐姐?"
建国低着头,不说话。
李玉芬插嘴:"老太太,您管得太宽了,这是我们赵家的事!"
李秀珍瞪了她一眼:"我是秀兰的表姑,从她七岁起我就看着她长大,给她梳辫子,教她识字,还把她送去上学。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是个好孩子,懂事又孝顺。"
转向我,李秀珍说:"忠厚,我家后面那块地,靠着枫树林,风水不错。秀兰从小就喜欢那里,让她安安稳稳地睡在那儿吧。"
我感激不已:"表姑,这..."
李玉芬再次打断:"不行!这不合规矩!"
李秀珍看着她:"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看你就是存心不让秀兰入土为安!"
建国的脸涨得通红:"表姑,我..."
李秀珍打断他:"建国,你这个当弟弟的,怎么这么狠心?当初秀兰嫁出去的时候,你还小,是她寄钱回来让你上学,后来你结婚,她还贴了一半的彩礼钱,你都忘了?"
建国被说得哑口无言,但李玉芬不依不饶:"表姑,您管得太宽了吧?这是我们赵家的事!"
王大伯这时站出来,严肃地说:"玉芬,适可而止。秀兰入土为安是人之常情,李家愿意提供地方,是积德行善。你若再阻拦,就是不仁不义了。"
李玉芬还想说什么,建国却拉住了她,低声说:"算了吧。"
看着李玉芬不满的样子,建国提高声音说:"就按表姑的意思办吧。"
有了建国的表态,事情总算定了下来。
在村民们的帮助下,我们将秀兰的棺木移至李秀珍家后的那片地。
那里恰好能看到枫树林,此时初夏,枫叶还是嫩绿色的,但到了秋天,整片山坡都会变成火红色。
临走前,我特意拜访了李秀珍,想了解更多关于秀兰的事。
老人的屋子很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照片。
我看见其中一张,是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孩,站在一个收音机旁,笑得灿烂——那是小时候的秀兰。
"这张照片是她十岁那年照的,那时候她爹妈刚走,我怕她太难过,带她去镇上照了这张。"李秀珍轻抚着照片说。
屋角放着一个木箱,上面积了薄薄的灰尘,李秀珍示意我打开看看。
我打开木箱,里面全是信,全都是秀兰这些年寄回来的。
"她每个月都写信回来,从不间断,即使是最困难的时候。"李秀珍说。
我翻看着那些信,认出了秀兰清秀的字迹,信中详细记录了我们这些年的生活,从结婚初期的甜蜜,到小海出生的喜悦,再到后来的柴米油盐,点点滴滴,都记录在信中。
"她很爱你和小海,信里常提到你们。"李秀珍说。
我的眼眶湿润了,心里满是歉疚——我竟然不知道秀兰一直保持着与家乡的联系。
安葬那天,村里来了不少人,连那些平日里跟秀兰关系不太密切的村民也来了,都是冲着李秀珍和王大伯的面子。
让我意外的是,建国也来了,虽然他站得很远,但我能感觉到他复杂的心情。
下葬仪式很简单,没有花哨的排场,但很温馨。
李秀珍准备了秀兰最爱吃的桂花糕,我在秀兰的棺木里放了她最喜欢的那本《红楼梦》,那是她离家时唯一带走的东西。
小海在墓碑前放了一朵野花,那是他在枫树林里摘的。
夜深人静,枫树林里安静得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独自站在秀兰的墓前,月光洒在墓碑上,照出她的名字。
"秀兰,你看,我把你送回来了,就在你小时候最喜欢的枫树林旁边。"我轻声说,仿佛她就在我身边听着。
回程前,李秀珍拉着我的手说:"忠厚,你别怪建国。他也不容易,被媳妇管得死死的。以后有空多回来看看秀兰和我这个老太婆。"
我点点头,眼眶湿润。
在火车上,小海问我:"爸,您恨舅舅吗?"
我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想起建国送别时欲言又止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不恨。人这一辈子,有时候身不由己。你舅舅也有他的难处。"
"可是他把妈都赶出来了。"小海愤愤不平,攥紧了拳头。
我摸了摸儿子的头,这孩子才十六岁,却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事情。重要的是,我们要记得自己是谁,要做什么样的人。人心都是肉长的,谁能没点无奈呢?你舅舅选择了他的路,我们选择我们的。不必恨,但要记得。"
小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回到县城,工作和生活渐渐让我们分散了注意力。
小海发奋读书,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泡在书本里,我知道,他是想完成妈妈的心愿。
厂里改制,不少人下岗,我因为技术不错,留了下来,但工资一降再降。
我省吃俭用,就想着供小海念完书。
三年后,我带着小海再次回到赵家村,这次是小海高考成功,考上了北京的大学。
村里变化不大,只是路修得宽了些,有些人家装上了电话,听说还要通自来水。
让我惊讶的是,秀兰的墓前已经种满了花,墓碑也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枫树林边,我们遇到了提着水桶的建国,他正要去给坟前的花浇水。
"哥。"他喊了一声,眼睛里有着歉意和复杂。
"是你照顾的?"我问,心里有些触动。
建国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姐生前疼我,我却在她最后一程不管不顾。这些年,我心里一直过不去这道坎。"
他告诉我,自从秀兰下葬后,他每个星期都会来扫墓,有时带着儿子一起来,告诉孩子这是他的姑姑,是个善良的人。
"玉芬呢?"我问。
建国苦笑:"她跟村里的个体户跑了,带走了家里的积蓄。村里人都说是报应。"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心里却想,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墓前,小海向妈妈汇报了他考上大学的喜讯,他的眼中闪着泪光,但更多的是骄傲。
"妈,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将来找个好工作,不会辜负您和爸的期望。"
我们三人一起坐在枫树下,看着远处的村庄,夕阳将一切染成金黄色。
建国拿出一个小收音机,调到戏曲频道——那是秀兰最爱听的评剧。
"大姐生前就喜欢听这个,每次回来都要我帮她录下来带回县城。"建国说。
我点点头,想起秀兰那个旧收音机,每到冬夜,她就窝在炉子边,一边缝补衣服一边听评剧,嘴里还跟着哼几句。
后来的日子,我经常回到赵家村,看望李秀珍,也会去秀兰墓前坐坐。
建国也常来县城,每次都带些自家种的蔬菜水果,说是城里买的没有这么新鲜。
小海大学毕业后,去了深圳一家外企工作,收入不错。
有一次回乡探亲,看到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只剩下老人和孩子,他灵机一动,提议利用枫树林发展乡村旅游。
他帮助建国办起了村里第一家枫叶制品加工厂,专门加工枫树叶做成工艺品卖到城里。
生意不错,建国也有了新生活,他重新娶了一个老实本分的媳妇,生了个女儿,取名赵秀秀,说是纪念他姐姐。
十年后,我退休了,小海劝我去深圳和他一起住,我没去,而是选择回到赵家村定居。
建国把他家重新修缮的西厢房让给了我住,每天清晨,我都会去秀兰的墓前坐坐,讲讲城里的新变化和小海的近况。
李秀珍已经去世多年,葬在秀兰旁边,我常常给两座墓都献上鲜花。
每到秋天,枫叶红了,村里的枫叶节吸引了不少游客,建国的枫叶工艺品供不应求。
有一天,我在秀兰墓前整理花草,忽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转头一看,是小海和他的妻子,还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小男孩。
"爸,这是您的孙子。"小海抱起孩子给我看。
我接过孙子,看着那双和秀兰一模一样的眼睛,心里满是温暖。
"叫什么名字?"我问。
"张秀国。"小海说,"有妈妈的名字,也有舅舅的名字。"
我哽咽了,看着小海,又看看建国,心里满是感慨。
我抱着孙子,站在秀兰的墓前,轻声说:"秀兰,你看,这是我们的孙子,他叫秀国,多好的名字啊。"
风吹过枫树林,红叶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美丽的雨。
孙子在我怀里咯咯笑着,伸手去抓那飘落的枫叶。
我想起了秀兰,想起了那个雨天,想起了那句"放大街上吧"的绝情话,想起了一路的坎坷和辛酸。
如今再回首,一切都已云淡风轻。
在人生的长河中,我们会遇到无数的挫折和伤害,会有无处安放的痛苦和委屈,但时间最终会治愈一切。
就像秀兰,她虽然曾被拒之门外,但最终还是回到了她心爱的枫树林,在家乡的土地上安息。
而我,也终于明白,家不仅是一个地方,更是心灵的归宿。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无论人心如何复杂,只要我们心中有爱,就总能找到安放灵魂的地方。
风中传来一阵评剧的唱腔,那是村口的广播站在放戏,是秀兰最爱听的《花为媒》。
我抱着孙子,听着熟悉的曲调,仿佛看见秀兰就站在不远处的枫树下,冲我微笑。
那一刻,我知道,所有的无处安放,终会有一个温暖的归宿。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