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年2月，一则“浙江无人岛日薪300元招聘守鸟人”的消息登顶各平台热搜。刚裸辞编辑工作的思静（化名）心动了。她火速投递了简历，并顺利通过面试，最终从5000多位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获得了这份为期两个月的“神仙工作”，成了一位无人岛守鸟人。

远离都市的喧嚣，在风景如画的海岛上，一边晒着日光浴，望着头顶盘旋的海鸟，一边“坐等”日薪300元入账。这是网友们对守鸟人诗意生活的想象。

今年2月，一则“浙江无人岛日薪300元招聘守鸟人”的消息登顶各平台热搜。刚裸辞编辑工作的思静（化名）心动了。她火速投递了简历，并顺利通过面试，最终从5000多位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获得了这份为期两个月的“神仙工作”，成了一位无人岛守鸟人。

4月28日，思静等一行人登上了位于浙江省宁波市象山县韭山列岛的中铁墩屿和积谷山岛。中铁墩屿仅有2公顷（约为2.8个足球场），是人为划定的燕鸥繁殖地，这里安置了假鸟和播放鸟类叫声的音响，以吸引燕鸥群在此繁殖；500米外的积谷山岛有48公顷，是监测员们的居住地。自当日起，三位守鸟人将往返于这两座岛屿，开启她们为期两个月的守鸟生活。

那么，这个被网友们羡慕的工作真如想象般“诗意”吗？繁重的监测工作、时断时续的手机信号、厨房里打架的老鼠、避不开的人际关系……层层关卡摆在面前，日薪300元真的“价超所值”吗？守鸟人的生活又将面临什么挑战？

守鸟人们登岛

入住第一晚因柜子分配有分歧，负责人：人际交往能力很重要

4月28日上午八时许，一艘轮船载着思静等人从象山县一港口驶离，朝着积谷山岛驶去。

思静上船后不久便晕船了，她远眺大海，试图缓解胃里的翻江倒海。即使不适感频频袭来，对于喜爱观鸟的思静来说，想想接下来的生活，她依旧觉得很兴奋，认为所做的事情比起此前常坐办公室的工作“有价值感”。

然而，对新生活的期待还未冷却，思静入住积谷山岛的第一晚，便和同伴因为生活习惯问题有了小争执。

生态学博士刘雨彤（化名）和思静同为八零后，她是三位守鸟人中唯一一位有正式工作的。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中，刘雨彤带领了一个科研团队，所以她在工作和生活中“强调秩序”。

两人矛盾的导火索是柜子分配问题。刘雨彤认为，思静在空柜子上放个人物品前，应该集体商量一下柜子的分配，而不是“直接放置物品占用”。思静解释，“我放之前没想这么多，若是介意，我可以换地方放物品”。

刘雨彤情绪略激动，她提及之前两位同伴在未与她商量的情况下，提前选好了床铺，让她觉得“不被尊重”。两位同伴分别解释道“选择时没有考虑过多”。

这场口角并未持续很久，浙江自然博物院工作人员、象山地区燕鸥监测负责人王思宇介入调停。王思宇跟随三位守鸟人一同登岛，她的工作任务是在前期向守鸟人们讲明工作内容，并协助她们尽快把孤岛生活步入正轨。

在这场“冲突”中，王思宇建议大家把个人习惯和界限一次性说清楚，为今后生活“避雷”。三人各自表达了观点，柜子分配等问题得到解决。突如其来的小争执并未打乱此次守鸟生活的节奏。次日清晨，王丹阳（化名）向众人展示自己挖到的蚯蚓，面对思静对蚯蚓的好奇，博士刘雨彤耐心讲述蚯蚓再生的“秘密”。她们为蚯蚓“冲了个澡”，又拍照留了念，随后将其埋回土里。

事后，刘雨彤告诉大河报《看见》记者，她是希望团队在干活前能有清晰的秩序，所以就把话挑明了。思静称，对于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确实感到意外，但自己的性格是不会轻易跟人起冲突的，所以在刘雨彤提出不满时，她会急忙解释自己的“无心之失”。思静说：“大家早点把话说开挺好的，总比把不满藏在心里强。”

之后，王思宇告诉记者，“我们前期选拔时的一个重要考察标准就是处理人际关系能力。把几个陌生人突然聚集到岛上，有矛盾是难以避免的，但她们要有迅速解决这些问题的能力”。

守鸟人们拿望远镜观鸟

没有Wi-Fi、看老鼠打架，孤岛生活的诗意背面

次日清晨七时许，伴随着海浪声，众人陆续起床洗漱。

思静说，她第一晚可能有点“认床”，睡得不太好。刘雨彤同样睡得不好，因为凌晨三点，她在厨房“巧遇”两只正在打架的老鼠。

王思宇检查发现大米包装袋被老鼠咬了缺口。随后，她和几位守鸟人一起将捕鼠笼放置在了屋子前后，里面挂了几段火腿肠作为诱饵。或许因许久“未开荤”，仅仅一晚，四个捕鼠笼就抓到了五只肥硕的老鼠。看到老鼠，思静等人显得很兴奋，她们一边对老鼠做着无害化处理，一边商讨新一轮的陷阱将设置在何处，以保证抓到更多的“猎物”。

守鸟人们在积谷山岛上的住所是一间石头砌起来的平房。

房子的前厅安装了四个显示屏，它们与中铁墩屿上观测燕鸥的六个监控摄像头相连，确保监测员们能24小时监控到燕鸥繁殖状况等。

穿过前厅，右手边是简易隔起来的两间小屋，里面分别放置两个上下床，左手边放置了一个小方桌，是供她们吃饭的地方。最里间是一个狭长的厨房，守鸟人会在这里用液化气做着一日三餐。岛上的物资均有象山县自然规划局提供，7至10天送一次。

住所的卫生间和淋浴室安置在平房外面，住在岛上的人需要走出房门，下十几级台阶抵达。入住当天，三人中唯一一位九零后的王丹阳在狭小的淋浴间内洗了一个冷水澡。凭借多年岛上生活经验，王思宇建议她们之后可以烧桶热水，再拎去淋浴间洗澡。

平房顶部安置了太阳能板，国网象山县供电公司的工作人员徐璐告诉《看见》记者，这是今年4月中旬公司捐赠的一套全新的“零碳微电网”设备，一方面可以供岛上人员一整天的用电所需，另一方面可以支撑对鸟类栖息地的实时监测。徐璐说，国网象山县供电公司从2021年起为燕鸥招引项目提供用电支持。

思静等人所住的房屋面朝大海，背靠原始树林。原生态的环境，意味着她们要时刻与蛇虫鼠蚁为伴。对此，她们显得十分“淡然”。专注于研究海岛生态课题的刘雨彤对岛上动植物十分感兴趣。她会在闲暇时拿着捕虫网在岛上寻找“目标”，观察记录后再把“宠物”放归自然。思静亦是如此，当她看到卧室内缓缓爬过的形似蜈蚣的条马陆时，淡定说道：“我不怕这些东西，这没什么好怕的。”

然而，最令守鸟人头疼的问题便是网络。虽然招聘公告上写明住所有Wi-Fi，但入住头几天，Wi-Fi设备并未调试完成，手机信号也时断时续。思静调侃说道：“我现在算是摸索到了规律，这手机每隔一个小时会有五分钟信号，让我能与外界短暂联系。”

4月30日，象山县自然规划局自然保护地管理中心副主任丁鹏曾带着电信的工作人员上岛修复信号。近日，思静告诉记者，岛上Wi-Fi等通信问题目前已解决。

“现在志愿者们的生活条件已经很好了。我最早来岛上的时候，只有一块太阳能板，生活物资也要等一二十天送一次”。丁鹏是第一批守鸟人。2013年，在象山县自然规划局工作的丁鹏，以工作人员兼任志愿者的双重身份加入人工招引燕鸥项目。他在中铁墩屿苦守两个月，怀着“心里没底”的忐忑心情，终于等来了3000多只大凤头燕鸥和19只中华凤头燕鸥。丁鹏的工作成果，直接促进了人工招引燕鸥项目在象山县的顺利开展。

谈及过往，丁鹏感慨万千。他说，作为首批监测员，当时这个项目还没有专项经费，他在岛上的花销是从每天50元驻岛补贴中“抠”出来的。

除了微薄的收入，丁鹏还要面对“手拍肿都打不完”的蚊子，要耐心等待一二十天才会送来的生活物资。此外，除了做燕鸥招引的相关工作，他还要驱赶试图来岛上偷鸟蛋的渔民，“当时还会跟渔民们起冲突。但现在的志愿者们不会面临这些问题了，我们安排了护航员专门保障他们的安全，他们现在的工作主要是监测燕鸥繁殖等工作”。

浙江省象山县韭山列岛

“日薪300元”的招聘噱头并非初衷，更想招到懂鸟爱鸟之人

相较于“日薪300元”的守鸟人，王思宇的守鸟工作是长期且有“编制”的。2014年，在浙江自然博物院工作的王思宇正式加入燕鸥招引项目，主要负责象山地区燕鸥监测，以及监测员的培训、物资采购等工作。目前，她是象山地区燕鸥招引项目负责人。

比起丁鹏，王思宇和从社会各界招聘来的短期监测员们接触的更多。王思宇说，2017年起，燕鸥招引项目开始公开面向社会招聘，而她一般会在初期跟随守鸟人们上岛，既要培训工作，又要帮助他们安顿生活。此后，她会在燕鸥繁殖的重要时间节点过来，比如中华风头燕鸥下蛋等。王思宇形容自己的工作“来来去去”。

谈及守鸟人工作在网络上的爆火，王思宇说自己“心情复杂”。一方面，她庆幸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保护中华风头燕鸥等极度濒危物种的重要性，也有更多的人愿意加入保护动物的行列中。但另一方面，她对网友们过度关注“日薪300元”感到烦恼，“许多人没有鸟类知识，单纯是冲着钱来的，这无疑增加了我们筛选的工作量。日薪300元的噱头并非我们招聘的初衷”。

丁鹏也持同样的观点，他不建议想赚钱的人来此工作。丁鹏说，自己成为第一批志愿者时，每天只有住岛补助50元，因他经历过荒岛上的苦日子，更能共情这些守鸟人的辛苦，在专项经费提升的情况下，守鸟人的补助也逐渐提升至日薪300元，“其实日薪300元也不算高，因为他们的工作确实很辛苦。我们也是尽可能地提高这个数目了，之后大概率不会再提升了。”

据悉，2013年3月起，象山县联合浙江自然博物院等在中铁墩屿上实施了中华凤头燕鸥繁殖群人工招引与种群恢复项目，而韭山列岛是全球最大的中华凤头燕鸥繁殖地，目前已成功孵化繁殖出209只雏鸟。其中2024年的整个繁殖季，中铁墩屿观测到的中华凤头燕鸥成鸟数量达109只，创历史新高。丁鹏介绍道，2025年，象山韭山列岛的燕鸥招引项目专项资金共有一百七八十万元，除了往常的燕鸥监测、禽流感监测等工作，今年还增加了有关鸟类肠道维生素研究的新课题。

对于选拔守鸟人的标准，王思宇说，他们不过多在乎学历，但要求对方有鸟类观察的经验，并在户外等条件艰苦的地方生活过。她说，今年收到的五千多份简历中，仅有几十人有鸟类学知识，符合要求的人数并没有想象中多，最终入选守鸟人行列的仅有13人。

此次负责象山韭山列岛前期鸟类监测工作的三位守鸟人均具有鸟类学知识，她们分别是生态学博士、生物学硕士、微生物学硕士。从事这份工作之前，三人共同的爱好是闲暇时拿着望远镜观察鸟类。她们看到盘旋高空的飞鸟，均可以迅速说出鸟的名字。

对于“日薪300元”的待遇，思静说，她报名守鸟人不是为了钱，而是想在辞职后转换一下心情。和思静一样，另外两位守鸟人表示也都不是因钱报名，她们都是被爱好驱动，成了守鸟人。

5月8日，三位守鸟人称目前已在中铁墩屿燕鸥繁殖场区观察到数百只凤头燕鸥聚集，中华凤头燕鸥最大目击数量为3只，但尚未产卵。

夕阳西下，余晖为海面点缀了一层金色。思静等人站在平房顶，拿着望远镜向不远处的中铁墩屿眺望，她们观察着每一只盘旋或飞过的鸟类，记录下种类和数量，热切盼望着越来越多的中华凤头燕鸥和大凤头燕鸥的到来。

同样期盼燕鸥到来的还有丁鹏。谈及坚持十余年的燕鸥招引工作，丁鹏说，他很有成就感，“当我看到我悉心照顾的小家伙数量越来越多，中华凤头燕鸥这个极度濒危物种在被一点点救回来，我真的很激动”。

深耕生态保护工作十余年的王思宇也持同样的心情，她说，“和我同专业的同学相比，我很庆幸自己一直在做这一行。生态保护是一个长久的课题，我会一直做下去，退休后也会继续干的”。

来源：红星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