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爸,我回来了,给您带了您最爱的老白干。"推开门,我喊着,却只听见自己的回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打转。
"爸,我回来了,给您带了您最爱的老白干。"推开门,我喊着,却只听见自己的回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打转。
刺骨的北风裹挟着雪粒子敲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替父亲回应我。
1990年末的冬天,比我记忆中的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冷。
父亲去世半年,母亲也在三个月前因病离开了我们。
兄妹四人在电话里约定,各自在各自的城市过年,免得回到老家又是一场伤心。
我本不该回来的。
可腊月二十八那天,我做梦梦见父亲站在老家的院子里,手里拿着他最爱的蓝花瓷酒杯,一脸期盼地望着大门。
那眼神,让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戳了一下,疼得我一夜睡不着觉。
第二天一早,我便挤上了回老家的硬座火车,一路上握着从县城供销社特意买来的两瓶"古井贡",祈祷能赶在除夕夜之前到家。
火车上挤满了回乡过年的人,有拎着大包小包从城里打工回来的农民工,有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还有像我一样独自一人的中年人。
车厢里弥漫着花生壳、桔子皮和咸菜的混杂气味,这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特有的春运味道。
"哎哟,这不是李老师家的建功吗?"下了火车,刚走出站台,我就听见有人喊我。
循声望去,是村里唯一的退休铁路工人李站长,从我记事起,他就担任着村里广播站的站长,每天早上六点准时播放《东方红》,晚上九点半准时播放《歌唱祖国》。
"李站长,您老人家过年好啊!"我快走两步,和李站长打招呼。
"哟,真是咱们的建功回来了!"李站长眯着眼睛,脸上的皱纹像是被阳光晒开的枯树皮,"你不是跟你大哥他们说不回来过年吗?"
"临时起意。"我笑笑,拍了拍挎包,"还给您带了烟呢,红塔山,您最爱的。"
李站长接过烟,脸上笑开了花,可眼神却有些复杂:"你爸在的时候,每年都给我带一条,说是感谢我每天准时叫他起床。"
我心里一酸,父亲生前是村里的中学老师,教了一辈子的语文,几十年如一日,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备课,从不懈怠。
"大家都好吗?"我转移话题。
"都好,都好。就是——"李站长欲言又止。
"就是什么?"
李站长看了我一眼,摇摇头:"没什么,你回家看看就知道了。"
这一路上,遇到的每个村民都是这样,看见我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新奇的事物,欲言又止的表情让我心里直发毛。
"刘婶,给您拜个早年!"路过村口的小卖部,我看见刘婶正在门口扫雪。
"是建功回来了啊,你爸妈走了,你们几个孩子都进城了,这老宅子空着也是可惜。"刘婶扶了扶老花镜,又补了一句,"你大哥说要卖了分钱呢。"
"卖房子?"我一愣,大哥什么时候说要卖房子了?
"这不是前几天你大哥回来,和村长说的嘛,说你们几个都有各自的家,这老宅子空着没人住,打算卖了分钱。"刘婶解释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大哥居然想卖掉老宅?
这房子可是父母几十年的心血啊,是他们用微薄的工资,一砖一瓦盖起来的。
父亲生前常说,这房子是我们的根,无论我们飞得多远,总要记得回来。
带着满腹疑问,我加快脚步往家走。
远远地,我就看见老宅的烟囱里冒着炊烟,本该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却掏出了一条踏雪的小路。
我心里一紧,加快了脚步。
踏入院门的那一刻,我傻眼了。
父母的房间亮着煤油灯,炊烟从厨房的烟囱里袅袅升起。
院子里的积雪被人清理过,甚至还支起了一张桌子,桌上摆着几个小菜,一壶热气腾腾的老白干。
我愣在原地,手里提着的酒瓶差点掉到地上。
"谁?谁在里面?"我声音颤抖。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的大哥李建国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
"你也回来了?"大哥看见我,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不是说要在县城过年吗?"我同样惊讶,"刚才刘婶还说你要把老宅卖了?"
大哥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卖房子?谁说的?我这不是回来过年了吗?"
"可不是嘛,他是说要在县城过年的。"二姐李建华从厨房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筷子,脸上沾着面粉,"你不是说要在市里过年吗?"
紧接着,小妹李建梅从堂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件父亲的老棉袄:"你们不是都说各过各的年,不回来了吗?"
四目相对,我们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时间都笑出了声。
原来,我们四个人,每一个都瞒着其他人偷偷回来了。
"卖房子的事怎么回事?"我放下行李,接过大哥递来的酒杯,皱眉问道。
"哦,那个啊,"大哥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上周我回来收拾了一下院子,被村长看见了,问我是不是要卖房子,我就随口说可能会考虑,没想到他就到处说了。"
"你真要卖?"我追问。
"我哪舍得?"大哥摆摆手,"就是嘴上说说。"
二姐从厨房端出热气腾腾的饺子,插嘴道:"爸妈的心血,谁舍得卖?"
我松了口气,看来是村长误会了大哥的意思。
大哥比我早到一天,收拾了院子和屋子,烧热了炕,还买了一些年货。
二姐今天中午到的,已经开始准备年夜饭。
小妹是下午的汽车,刚到没多久,正在整理父母的遗物。
"你们怎么都回来了?"我坐在炕头上,接过二姐递来的热茶。
"做梦了。"大哥吸了口旱烟,眼神有些飘忽,"梦见爸站在院子里等我们回家。"
"我也是!"二姐从厨房里走出来,惊讶地看着我们,"我梦见妈在厨房里煮饺子,说等我们回来吃。"
"我梦见爸妈坐在炕上,说冷,要我给他们拿棉袄。"小妹抱着父亲的棉袄,眼圈红了。
四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一股暖流在心底涌动。
即使约定各自过年,可我们谁都放不下这个家,谁都割舍不下对父母的思念,就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我们回到这个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地方。
那是我们失去父母后的第一个春节。
父亲李长林是村里的中学老师,教了一辈子的语文。
他为人刚正,说话做事从不拐弯抹角,村里人背地里都管他叫"李直杆子"。
母亲是村卫生所的赤脚医生,一辈子给村里人看病,从不计较报酬。
村里人都亲切地叫她"王大夫",哪家有个头疼脑热,半夜三更也敢去敲我家的门。
父母的婚姻是那个年代少有的自由恋爱。
父亲是支教来的大学生,母亲是赤脚医生培训班毕业的村里姑娘,两人在一次下乡义诊中相识,互生情愫。
父母常说,他们是革命伴侣,也是生活伴侣,始终相互扶持,共同前进。
父母把我们四个孩子拉扯大,每个人都有了不错的工作和生活。
大哥在县城一家国营粮站当会计,正赶上国企改革,天天为账目发愁。
二姐在镇上的服装厂当技术员,前两年厂里从手工缝纫转向机械化生产,二姐连夜学习新技术,生怕被时代淘汰。
小妹去了市里的百货公司当售货员,赶上商品经济蓬勃发展,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我则在市里的一家印刷厂学了技术,当了一名排字工人,亲历了从铅字排版到电脑排版的技术革命。
我们兄妹四人都已成家,各自有了小家,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到老家团聚。
父母从不埋怨我们不常回家,每次我们回来,他们总是满脸笑容,好像我们昨天才离开似的。
父亲生前最爱喝一口老白干,每到冬天,他总会在院子里支一张小桌子,即使天寒地冻,也要坐在外面小酌几杯。
他说,冬天的酒香更浓,喝着更有滋味。
母亲则总会在一旁数落他:"老李,你这是冻头了不成?进屋喝不行啊?这么大年纪了,还逞什么能?"
父亲总是笑而不答,只是轻轻抿一口酒,眼睛望着远方。
如今,他们都离开了,留下我们四个人,围坐在院子里那张父亲生前最爱坐的小桌旁,举杯默默怀念。
"你们记得吗,爸最后一次和我们一起过年,还坚持要在这院子里喝酒。"大哥倒了一杯酒,轻轻放在桌子的正中间,那是父亲的位置。
"记得,那天下雪,妈急得不行,非要他进屋,他就是不进,说什么'雪天饮酒,别有一番滋味'。"二姐说着,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爸从来都是这样,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我叹了口气,"记得我小时候不爱学习,他硬是每天盯着我写作业,一写就是三个小时,从不间断。"
"我还记得,上初中那年,我考试没考好,爸知道后,没说一句责备的话,只是每天放学后陪我一起复习功课。"小妹抱着父亲的棉袄,声音哽咽。
"爸走得太突然了。"大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前一天还在学校上课,第二天就..."
我们都沉默了。
父亲是在学校里突发脑溢血离世的,走得干脆利落,没有拖累任何人,就像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而母亲在父亲走后,像是失去了生活的重心,身体每况愈下,三个月后也离开了我们。
"爸妈走得太匆忙,连一句交代都没留下。"大哥叹了口气,"家里的事,房子的事,都没人管了。"
父母留下的老宅是村里为数不多的砖瓦房,有五间正房,两间厢房,在八十年代末的农村,算是相当不错的住房条件了。
这房子是父亲靠着每月几十块的工资,一砖一瓦盖起来的,花了整整五年时间。
我还记得那段日子,母亲为了省钱,自己做咸菜,从不去供销社买罐头。
父亲则每天下班后去工地帮忙,换取一些砖瓦和水泥。
我和大哥放学后也去帮忙,扛砖、和泥、递水,虽然累,但心里满是期待。
终于在1983年,我们搬进了这座新房子,那天,父亲破天荒地喝醉了,醉倒在门口的石阶上,嘴里念叨着:"有房子了,有房子了,孩子们可以住大房子了..."
母亲一边数落他,一边擦着眼泪,笑骂道:"醉鬼,醉鬼,就知道喝酒!"
父亲生前一直说,这房子是留给我们四个人的,希望我们常回来住住。
可如今,我们各自有了小家,这老宅便显得空荡荡的。
"房子怎么办?真的要卖了分钱吗?"二姐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是我们都避而不谈的。
父母刚走时,我们都沉浸在悲痛中,谁也没提这茬。
如今半年过去,这个问题终于被摆上了桌面。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在农村,父母去世后,兄弟姐妹为了分家产反目成仇的事并不少见。
我们虽然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但这老宅承载了太多回忆,谁都舍不得就这么卖掉。
"卖?"大哥皱起了眉头,"爸妈的心血就这么卖了?"
"那不卖怎么办?空着?"二姐反问,"你能常回来住吗?"
"我..."大哥语塞。
"我看不如这样,"小妹突然说道,"我们轮流回来住,每人三个月,这样房子也不会空着,爸妈的东西也能保留下来。"
"你想得倒美,"二姐有些生气,"你在市里工作,能三个月回来一次?再说,咱们都有家有口的,谁能离开那么久?"
争论开始升级,我看着他们,心里一阵难过。
父母刚走,我们就为了房子争执不休,这要是让村里人知道了,不知会怎么笑话我们。
"咱们别吵了。"我打断了他们,"爸要是知道我们为了房子吵架,会多伤心。"
这句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大年三十的,还来串门?"大哥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村里的老支书赵天明,手里还提着两瓶酒和一些年货。
赵支书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全白了,但腰板依然挺直,走路虎虎生风,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
"赵支书?"我们都有些意外。
"听说你们几个都回来了,我这老头子来看看。"赵支书笑呵呵地走进院子,把东西放在桌上,"哟,正喝着呢?正好,我陪你们。"
赵支书是父亲的老友,两人年轻时就认识,一起参加过农村文化扫盲工作,感情甚笃。
父亲生前,逢年过节,赵支书必来串门,两人对酌闲谈,常常从天黑聊到天亮。
"赵叔,您坐。"大哥连忙倒了一杯酒给他。
赵支书接过酒杯,看了看我们四个人,又看了看桌上父亲的那杯酒,眼神有些复杂:"你们爸要是在,今天准会高兴得不得了,四个孩子都回来了。"
"赵叔,我们刚才在商量房子的事。"二姐直截了当地说。
"房子?"赵支书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想到房子了?"
"不是我们想,是..."大哥有些尴尬,不好解释自己和村长说的话。
赵支书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发黄的信封:"这是你们爸去世前两天交给我的,说如果有一天你们为了房子的事起了争执,就把这个给你们。"
我们都愣住了。
父亲竟然预料到了我们会为房子争执?
而且还提前准备了这封信?
大哥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父亲那熟悉的工整字迹:
"建国、建功、建华、建梅:
如果你们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离开了,而你们正为了老宅的事情发愁。作为父亲,我很了解我的孩子们,你们都有各自的生活,都很忙碌,但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惦记着这个家。
这个家,是我和你们妈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都浸透了我们的汗水和心血。我不希望它被卖掉,也不希望它因为你们的争执而成为你们之间的隔阂。
所以,我的决定是:这个家,永远是你们四个人的。不分彼此,不计多少。你们可以随时回来,可以常住,也可以不住。但它永远是你们的家,是你们的避风港。
记住,无论你们走到哪里,走得多远,这里永远有一盏灯为你们亮着,有一张床为你们暖着,有一杯酒为你们斟着。这就是家的意义。
希望你们兄妹和睦,互相扶持,像我和你们妈妈期待的那样。
爱你们的父亲
1990年5月10日"
读完信的那一刻,我们都沉默了。
那是父亲去世前三天写的信,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提前做了安排。
"你们爸是个明白人啊。"赵支书叹了口气,"他早就料到你们会为了房子的事情犯愁,所以提前写了这封信。他最怕的,就是你们兄妹因为房子反目成仇。"
"爸..."小妹抱着父亲的棉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你们娘临走前也交代了,"赵支书继续说道,"她说,家是留给活人的,只要你们四个和和美美的,她和你爸就安心了。"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哭了。
父母即使在离开前,心里想的还是我们,还是这个家。
"他们真是..."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爸是个拎得清的人。"赵支书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酒,"他懂得什么是最重要的。房子再好,也不如兄妹情深。"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我们四个人都会在同一天回到老家。
那不是巧合,而是血脉相连的牵引,是对家的思念,对父母的怀念。
"我们还在为房子争什么呢?"大哥擦了擦眼泪,"爸妈的心意很明白了,这个家永远是我们四个人的,谁都别想独占,谁都不能推卸责任。"
"我同意。"我点点头,"我们可以轮流回来看看,保持房子的整洁。谁有空就多来住几天,谁没空就少来。但这个家,永远是我们的避风港。"
"对,"二姐也说,"我刚才是有些着急了。这房子卖了,钱再多,也买不回我们的回忆啊。"
"我也同意。"小妹抱着父亲的棉袄,坚定地说,"以后每年过年,我们都回来,一起守着这个家,好不好?"
我们四个人相视一笑,举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院子里的雪停了,月亮从云层后露出了脸,洒下一片银白的光辉。
赵支书看着我们,笑着点点头:"你们爸要是在天上看到这一幕,该多高兴啊。"
就在这时,院子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怎么还有人来?"大哥疑惑地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村里的李站长,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村民,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些东西。
"李站长?这么晚了还来串门?"大哥有些惊讶。
"听说你们几个都回来了,我和乡亲们来看看。"李站长笑呵呵地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大哥,"这是我自己腌的咸菜,你爸生前最爱吃。"
"这是我家的鸡蛋,新下的。"一个老婶子说道,递过来一篮子鸡蛋。
"这是刚蒸好的馒头,趁热吃。"又一个村民递过来一笼热气腾腾的馒头。
我们都愣住了,没想到大年三十的晚上,村里人会轮番来看我们。
"你们爸妈生前没少帮助村里人,"赵支书解释道,"现在他们走了,村里人都记着他们的好。听说你们都回来了,大家伙儿就商量着来看看你们,也算是尽一份心意。"
"是啊,你爸教了我们一辈子的书,你妈给我们看了一辈子的病,从来不计较报酬。我们做人可不能忘本啊。"李站长补充道。
我的眼眶湿润了。
父母一辈子做好事,从不求回报,可他们的善良却被村民们记在了心里,化作今天这暖流涌来。
"李老师走的那天,全村都去送他,学生们抬着棺材,走了十里地,一路哭着去的。"一个村民说道。
"王大夫走的那天,更是从四面八乡来了不少人,都说要是没有王大夫,他们家里早就没人了。"另一个村民接茬。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既痛苦又欣慰。
痛苦的是父母离世的伤痛,欣慰的是父母一生受人尊敬,死后仍被人铭记。
那一晚,我们的院子热闹非凡,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讲述着与父母的点点滴滴,笑声、泪水交织,温暖了整个寒冬。
有人讲起父亲怎样夜里打着煤油灯为学生批改作业,有人讲起母亲怎样冒着大雪为病人送药,还有人讲起父母怎样在困难时期接济村里的孤寡老人...
这些故事,有些我们知道,有些我们不知道,但每一个都让我们为之动容。
"你们的父母是真正活在乡亲们心里的好人啊。"赵支书感慨道。
夜深了,村民们散去,我们兄妹四人围坐在热炕头上包饺子。
一边包,一边聊着小时候的事,笑着,哭着,回忆着。
"爸最爱吃韭菜馅的。"大哥说,手里熟练地包着饺子。
"妈喜欢白菜馅的,说清淡。"二姐说,手法比大哥还要娴熟。
"我记得爸总说,饺子要多包一些,说不定会有客人来。"小妹补充道,虽然包得不如大哥和二姐好看,但速度不慢。
"是啊,爸总是这么说,家里的饭菜要多做一些,说不定会有人来。"我笑着说,"可每次等来的,都是村里的穷苦人家。爸妈就会把饭菜分给他们,自己却只吃一点点。"
这话让大哥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的饺子,起身去了父母的房间。
片刻后,他拿着一本旧账本回来,翻开给我们看:"你们知道吗?爸妈这些年借出去不少钱,从来没要回来过。"
我们凑过去看,账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借出去的钱,有五块、十块,最多的一笔是五十块,在八十年代,这可不是小数目。
"这么多钱..."二姐惊讶道。
"爸妈的养老钱啊。"小妹心疼地说。
"他们从来没跟我们说过这些。"我翻着账本,心里既心疼又感动。
大哥合上账本,郑重地说:"这些债,我们就当没有吧。爸妈活着的时候没要,我们也别要了。就当是他们积的德。"
我们都点点头,赞同大哥的决定。
钟声敲响子夜时分,我们端起酒杯,互相祝福,也祝福天上的父母安好。
"来年,我要把印刷厂的工作做得更好。"我说。
"我要好好学习新技术,不被时代淘汰。"二姐说。
"我要努力攒钱,争取在市里买个小房子。"小妹说。
"我..."大哥犹豫了一下,"我想辞掉粮站的工作,回村里教书。接爸的班。"
我们都惊讶地看着大哥。
"县城的工作多好啊,为什么要回来?"二姐不解。
"是啊,大哥,你可是大学生,回村里多可惜。"小妹也劝道。
大哥摇摇头,眼神坚定:"爸生前最担心的就是村里的学校没有好老师,孩子们受不到好的教育。我想完成他的心愿。"
我们都沉默了,大哥的决定让我们既意外又感动。
"大哥,你真的想好了吗?"我问。
"想好了。"大哥点点头,"爸当了一辈子老师,把知识带给了这个村子的几代人。我想接过这个班,继续他的事业。"
那一刻,我看到了父亲的影子在大哥身上闪现。
同样的执着,同样的担当,同样的责任感。
"好,那我们支持你。"我举起酒杯,与大哥碰了一下。
二姐和小妹也举杯相碰,支持大哥的决定。
第二天一早,我被敲门声惊醒。
打开门,看见院子里站满了人,有村里的李站长,有父亲的学生小王,有母亲曾经救治过的老张头,还有很多很多村民。
"建功啊,听说你们四兄妹都回来了,我们来拜年。"李站长笑呵呵地说,手里还提着一些年货。
"李老师和王大夫生前对我们有恩,我们来看看你们,也算是尽一份心意。"老张头说道,声音有些哽咽。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村民们一个个走进院子,手里都提着些东西,有鸡蛋,有自家腌的咸菜,有刚蒸好的馒头,还有自酿的米酒。
大哥、二姐和小妹也起来了,看到这么多村民,都愣住了。
"你们爸妈生前没少帮助村里人,"赵支书站在人群中说道,"现在他们走了,村里人都记着他们的好。今天是大年初一,大家伙儿就商量着来看看你们,也算是尽一份心意。"
"是啊,你爸教了我们一辈子的书,你妈给我们看了一辈子的病,从来不计较报酬。我们做人可不能忘本啊。"李站长接过话茬。
我的眼眶湿润了。
父母一辈子做好事,从不求回报,可他们的善良却被村民们记在了心里,化作今天这暖流涌来。
"对了,建国,听说你想回村里教书?"赵支书突然问道。
大哥愣了一下,点点头:"是有这个想法。"
"太好了!"赵支书一拍大腿,"村里的学校正缺老师呢,你爸走后,语文课都是临时找人代课,孩子们学得不好。你要是能回来,那可太好了!"
村民们也纷纷表示支持,说大哥回来教书是好事,能让村里的孩子们受到好的教育。
看着村民们期盼的眼神,大哥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我一定会回来的,接我爸的班,把村里的孩子教好。"大哥郑重承诺。
村民们欢呼起来,院子里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
那一天,我们的院子热闹非凡,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讲述着与父母的点点滴滴,笑声、泪水交织,温暖了整个寒冬。
傍晚,村民们散去后,我们兄妹四人站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星星,久久不语。
"爸妈的精神会一直活在村里人心中。"大哥最终打破了沉默。
"是啊,他们虽然走了,但他们的爱和精神永远留在这里。"我点点头。
"我想,这才是家的意义吧。"二姐轻声说,"不仅仅是这砖瓦房子,更是心与心的连接,是血脉的传承,是爱的延续。"
"只要我们记得,爸妈就从未真正离开。"小妹坚定地说。
那个春节过后,我们遵照父母的遗愿,保留了老宅。
大哥辞去了县城的工作,回到村里教书,接了父亲的班。
二姐每个月都会抽空回来看看,带着她自己做的新衣服。
小妹虽然在市里工作忙,但每逢假期必回老家住几天。
我也经常回来,有时候一待就是半个月,在院子里种些花草,修修补补老房子。
每年春节,我们四个人都会回到这里,坐在父亲最爱的那张小桌旁,倒上一杯老白干,静静地与天上的父母对饮。
时光流逝,一晃三十年过去了。
我们都老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但每年春节,我们还是会不约而同地回到老家,带着儿女们,讲述父母的故事,讲述这个家的故事。
大哥退休后,在村里办了一个图书室,把父亲的藏书全部捐出,让村里的孩子们可以免费阅读。
二姐把老家的一间房子改成了小小的服装工作室,教村里的妇女们缝纫技术,帮她们增加收入。
小妹虽然依然住在城里,但经常组织义诊团队回村里,为村民们免费体检,延续着母亲的事业。
而我,则在老家的院子里搭建了一个小小的印刷作坊,免费为村里的孩子们印制学习资料,也为村里的文化活动提供支持。
我们以不同的方式,传承着父母的精神,延续着他们的爱与责任。
家,不仅仅是一栋房子,更是一种牵挂,一种思念,一种永远不会断裂的血脉连接。
无论走多远,走多久,总有一盏灯为我们亮着,那就是家的意义。
而那盏灯,就是父母的爱,是兄妹之间的情,是根植于心的家的记忆。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