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丨一线女性创作者:长剧集为什么整不出新活了?

摘要:小红书上,有女网友发出感叹,“《甄嬛传》《知否》,《知否》《甄嬛传》,就是一个死循环,看完这个看那个。能不能整点新活儿出来了?各位导演、制片、编剧们,到底差哪了?”

小红书上,有女网友发出感叹,“《甄嬛传》《知否》,《知否》《甄嬛传》,就是一个死循环,看完这个看那个。能不能整点新活儿出来了?各位导演、制片、编剧们,到底差哪了?”

近期,想必在同一片海域冲浪的大家,都看到过《甄嬛传》AI小作坊的抽象“二创”了。今天甄嬛提枪扫射,明天华妃骑摩托开溜,后天端妃、静妃上天入地,安陵容傲视群雄……

其脑洞大开的程度、下手不管不顾的劲头,惹得官方都不得不下场发布管理提示。

要问凭什么就可着《甄嬛传》使劲儿造?回答就是:经典还是经典,长尾效应可以延长至地老天荒。

其实,小小玩梗,反映的是整个长剧集行业的困境。近两年,围绕女性视角和女性价值的内容主导市场,带来的好处是女本位题材的爆发、新受众活跃、新锐女导演开始冒头。

但IP改编和流量明星热潮也接近了尾声。

一系列问题随之而来,舆论和数据倒推创作、伪大女主剧雷声大雨点小、S级古偶剧水位越来越低……不仅长视频内容升级难、题材同质化现象严重,导致观众没得看,创作者也因各种乱象而陷入内耗和困惑。

大数据机械化地生产并塑造了男性向、女性向内容之后,平台又向各个高流量赛道持续加注。一个题材火了,一个创意爆了,后面紧接着开始出现一长串类似的复制粘贴内容,和同一语境的评论和观众反馈。新一轮的循环又开始了。

《影视独舌》对话制片人黄澜、编剧陈彤、编剧南镇三位有过爆款作品的一线女性创作者,请她们来谈谈这些困扰行业的真问题。

好故事需要环境

今年,许多古偶剧都不好过。

一些A级、B级黑马选手冲出来的背后,是其他大投入、大IP古偶剧的失利,即使是开局顺利的,也极容易因为一些意想不到的“缺点”而引发负面舆情。这其中的原因是各方造就的,但可以归结为:环境变了。

有过《传闻中的陈芊芊》《折腰》等代表作的编剧南镇表示,困境的确存在过,尤其是前两年。

在面对市场需求、创作时间限制,以及合作对象的个人意志时,作为创作者需要仔细权衡并找到一个平衡点,导致自我输出和表达受到多方面的掣肘。但是沉淀一段时间后,南镇还是决定坚持自己的创作态度。目前情况有所好转,跟制作方的磨合也越来越默契,算是已经突破了困境。

“经过自我反省,我得出的结论是要找准自己的定位,明确自己在创作中承担的作用和履行的职责。只有在这个前提下,我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自己的创作能力,输出高质量的作品。归根结底,创作者只有内核稳定,才有足够的能力去对抗所遇到的所有困境。

关于市场的IP热,南镇认为,一方面,这些热门IP让剧集的制作有了可参照物;另一方面,IP先行导致创作者无法优先表达自己的想法。

“最好的情况是,编剧的自我表达与IP作者的表达契合,甚至能够在原IP的基础上更加深入,但往往出现的情况是编剧不完全认同原IP,或是没有充分发掘到其中的故事核,导致改编的作品难以深入人心。”

制作过《虎妈猫爸》《我的前半生》《女医明妃传》《如懿传》等多部爆款剧集的制片人黄澜认为,创作方不能以纯粹的市场需要去倒推创作,而要坚持自身的信念感。当市场表示观望,恰恰是创作者能够冷静下来的创作时机。

《虎妈猫爸》《我的前半生》在当年都是反市场规律的,《虎妈猫爸》创作时,市场上还没有教育类的题材,而《我的前半生》也没有所谓的‘流量’元素。任何市场都会有某些短期内的趋势,但很快又会有一个反向趋势。如果创作者不停地向外强求,自身就会很没安全感,失去自信。市场规律不是由一些简单的类型总结就能归纳的,很多问题是交叉的、复合的,关键还是你有没有一个更高层面的认知,来理解观众,寻找故事,把故事表达好。”

黄澜目前依然坚持做好成熟剧本再发给平台,而不是有一个大纲或者前几集就匆忙“上马”。

“你花了几年时间,很投入、纯粹地在做这个事情,平台也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我相信吸引力法则: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吸引什么样的人。把自己该做的做好了,诚恳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就会碰到认可你的合作方。”

而关于大制作古偶剧、IP剧、系列剧播出后都没有产生预想中的效果,南镇认为,失败的经验来源于数据,但成功的作品各有不同,无法以偏概全。可以把数据当成工具和参照物,但不要奉为圭臬。既不能忽视数据,也不能迷信数据,创作者应该首先把注意力放在讲好故事上。

对此,她总结了三点看法。第一,作者回归经典叙事,只要基本功扎实,题材不出差错,三观正确,审美优越,剧本就不会不好看。第二,剪辑节奏不等于戏剧节奏。第三,观众的反馈也是创作的一环,作为创作者要去接受一些客观结果,然后带着经验和反思继续前行。

“戏剧的魅力,是通过冲突实现的。现在很多作品把冲突磨平,用阐述交代信息的方式推进剧情,导致戏剧效果减弱了。这不仅是一种‘偷懒’的剧作方式,也是我自己要时刻警醒的‘恶习’。”

除了内容困境,还有剧集形式上的改革。长剧变短已经不算新鲜事,今年更有出消息称16集会成为项目能否上马的生死线。这对于一线创作者来说又有怎样的影响?

南镇认为,故事的体量是由故事的内核决定的,剧集的长度也应该由故事本身决定。

“比如故事核精巧的,适合做16集和24集;人物丰满,主题厚重的,适合做24集和40集。只不过,从创作技巧而言,16集有16集独特的叙事格式和叙事节奏,与40集的故事讲法不一样。我比较担心,为了成全16集的小体量强行压缩本应讲30集以上的故事,这样会导致另一个创作误区。”

说到长视频和微短剧的分工,陈彤打了一个比方:

“长视频类似大菜,需要厨艺,需要食材,有大厨有小工,操作各种厨具刀具,制作成本比较高。可现在很多人吃饭,要么就是点外卖,要么就是预制菜。在这种情况下,长视频可能会越来越精品化,轻易不会做,要做就是头部那种。微短剧,尤其竖屏短剧就类似今天的预制菜,算不上是美食,但胜在快,性价比高。”

好故事不分性别

近几年文艺作品的性别之争甚嚣尘上,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不少制作方开始主动“下猛药”,提前布局“王炸组合”,预埋“话题点”,等待“鱼儿”上钩;

另一些制作方面对猛烈舆情,只能选择随波逐流,因某味佐料而改变了原有的故事走向。

最终的结果可能是数据漂亮、演员“飞升”,台上台下“一片繁荣”;更多的可能是数据难看,飞升失败,“好饼”变“馊饼”。于是,本可以通过讲好故事收获共鸣和喝彩的事,逐渐演变成了“讨好”女性观众;再精美的菜肴,味精大料加多了,食物也就丢失了原本的味道。

尤其是近两年,情绪共振带来的舆情往往能够成就一部剧,也可以轻易毁掉一部剧。那么对于一部剧的掌舵人来说,男女视角、女性感受也就成了不得不考虑的因素。创作者们是否真真切切的受到了影响?她们身在其中的感受又是如何?

创作了《新结婚时代》《马文的战争》《一仆二主》《平凡之路》等都市剧的编剧陈彤表示,剧本的创作过程,通常是一个需要反复论证、反复接受意见、修改甚至颠覆的过程。即使编剧没有刻意去“讨好”某一类观众,但假如市场流行这样一种趋势,蔚然成风,一般来说,项目很难不受影响。

“以前创作一个作品时并不会考虑男女属性,但现在即使编剧本人不考虑,制片人、责编团队也会替你考虑。比如说现在要写‘女性友谊’‘女性互助’,不能写‘雌竞’,可以写‘雄竞’。比如好几个男人为一个女人翻脸,原配和小三一起打渣男,可以有;但如果原配和小三撕,那就要慎重,因为属于雌竞。”

同时,剧集的数据表现也是会影响到创作,某个剧火了,制片人、责编团队都会要求编剧学习、对标。

南镇称,自己在创作故事时会要考虑其女性属性,身为女性创作者,输出个人的认知、从自身体感出发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同样的,不同观众选择自己喜爱的口味也无可厚非。但南镇仍然提出,很不喜欢“男频”、“女频”的标签。

“我只从自身角度出发去阐述观点——对于创作者而言,灵感是有神性的,神没有性别,好故事不分男频和女频。当创作者开始有意识区分男性向、女性向的时候,工作思维就已经开始侵蚀创作思维了。

南镇还认为,“剧集以女性观众居多”的说法是合理的,剧集这种艺术形式从一开始出现时的观众群体和观众需求,到现在仍然没有太大改变,女性观众在剧集市场占主导地位。但对于创作女性向作品来说,提高认知比空喊口号有意义得多。

她提到,就算创作者真心想“讨好”女性观众都很难做到。一方面,女性观众的真实需求很隐性;另一方面,在整个产业链中,往往男性话语权还是高于女性创作者的。

比如女编剧写剧本,男导演拍,一场戏说改就能改——这就很难定义是女性思维主导创作,还是男性思维主导创作。

“所以在讨论是不是讨好女性观众就是降低作品质量这件事之前,还是要回到创作者自身基本功扎实,审美趣味突出上面。另外,合作方之间减少摩擦,尽可能共同维护作品输出,优于一切目的。”南镇表示。

女性题材该往何处去?

如果把视线推回到十年前或者二十年前,很多女性题材和以女性为主角的剧集具备了全民属性。

如早年的《那年花开月正圆》《小姨多鹤》《正阳门下小女人》都没有明显的“讨好女性”、煽动情绪或精神按摩的嫌疑,男女受众都容易接受。与此同时,《闯关东》《父母爱情》《鸡毛飞上天》等剧集没有明显的性别倾向,但其中的女性角色也同样引人注目,引发了许多基于现实的思考与探讨。

过去十年,也是荧屏主打的题材类型逐渐失去光彩的十年。先是抗战剧、谍战剧、当代军旅剧掉队,数量上大为减少。然后是古偶剧、甜宠剧、都市生活剧逐渐陷入困境。

上一部称得上“全民爆款”的都市剧还是《三十而已》;许多仙侠剧依然在使用《仙剑奇侠传3》《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男女主换个时空恋爱”的旧模版;古装经商大女主也是概念先行,形式大于内容是普遍现象。

入行近二十年,黄澜称自己也在不断总结和提高,艺术的创新就是个人的修行。

黄澜提到,从“打小三”的雌竞,到“骂渣男”的宣泄,影视剧情中塑造女性困境的同时,也反映了现实中男性的困境。

“女性有负面情绪的时候,常常归因给男性,而男性的负面情绪却很难宣泄,他不能归因给社会,也不能骂女性、骂老板,更不能骂别的,所以创作上也有难度。”

许多剧集会给女性一个伪出路,以暴制暴,甚至把皇帝都干掉了,有人看了很买账,但并不利于剧集的长期探索。

靠强情节上手段,就好比第一口吃到麻辣口味会觉得刺激,时间久了,舌苔就麻了。

“把很多女性的问题引火引向男性,看似是一个‘老娘以后不靠男人就靠自己’充满戾气的发泄方式,这样的剧情设计被很大一部分观众认可,形成了既得利益链条。但是情绪发泄完以后呢?男性观众都去哪了?近两年的一些男性视角作品也在一定框架内,表现社会趋势,尝试提出解决方案,但犹犹豫豫,似乎也没有完整表达。

从前,黄澜制作的作品大多以女性视角为主,最具有代表性的是《我的前半生》。但最近,黄澜正在做的一部剧是由张国立主演的《老爸去相亲》。里面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孩子。

黄澜称,这是一个“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的过程。

“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是在不断打开维度的。《老爸去相亲》我们做了三年,加了女性视角和男性视角,后来我会发现,这根本就不叫男性女性视角,而是个人性视角,我们会思考人生的意义,如何面对死亡、疾病和孤独。”

黄澜认为,一部作品要看到观众不同的需求,深切地去理解他人,关爱他人,才能呈现出丰富性和关照性。好作品就是让每一个角色都独特,都过目难忘,而不只是聚焦于表现某一个主角的光环。

“当你觉得痛苦的原因,不再因为对方有多糟糕,而是看到了自己的人性困境,并寻求解脱,不一味地向外归因,而可以通过改变自己获得圆满的时候,你就成了自己的主人,那才是真的开心。”黄澜表示。

提到近年大热的女性题材作品,陈彤表示优秀之作也是有的,“我看了《我的阿勒泰》,特别喜欢。《好东西》还没看,但邵艺辉导演的《爱情神话》看过好几遍,很喜欢,非常独特。今后的女性议题或者女性向作品,除了拥有美貌和男人,女性应该还有更多值得追求的内容,像《风吹半夏》《我的阿勒泰》等等都是不错的女性向内容。”

南镇认为,情绪是打开观众的钥匙,无论是喜悦、悲伤、愤怒还是恐惧,都能让观众产生强烈的代入感,从而让作品广受欢迎。但是负责任的创作者不会什么门都开。

给观众以思考和给观众以焦虑是两回事,艺术创作者应该具备担当和自觉。

“女性议题的出现本身是一种很好的现象,这表明女性开始认真思考一些问题,比如女性应当如何存在的哲学问题、女性在社会中扮演什么身份的社会学问题,以及‘我本位’回归的心理学问题等等。但创作者不能仅仅为了吸引眼球而迎合热点话题,空喊口号,只挑起情绪,不给解决方案和宣泄出口,这是非常不负责任的。”南镇称。

最后,被问到在当下这个时代,什么样的作品最受欢迎时,南镇认为,从剧作上来说,戏剧矛盾除了男与女之外也有很多种——贫与富,生与死,罪与罚。

陈彤给出的答案是,“有温度、锐度、深度,能和时代共情”。

【文/无花果】

来源:影视独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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