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宋春雷,1972年生于东北一个靠近鸭绿江的小县城。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用煤炉子取暖,冬天的窗户上总结着厚厚的冰花。
错过的季节
"宋春雷,你还记得咱们的樱花树吗?"
我放下手中的搪瓷茶杯,抬头望见一双熟悉的眼睛。二十五年了,那双眼睛仍能让我心头一颤。
我叫宋春雷,1972年生于东北一个靠近鸭绿江的小县城。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用煤炉子取暖,冬天的窗户上总结着厚厚的冰花。
童年时,我家与陈小燕家只隔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小胡同。她家门前有棵不知是谁栽下的樱花树,每到春天,粉白的花朵簇拥着枝头,像是铺了一层轻纱。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在那棵樱花树下写作业。她爱穿一条蓝底白花的连衣裙,两条细细的辫子垂在胸前,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儿,像极了电影里的林妹妹。
那时候,大人们都笑着说:"这俩娃娃,指不定将来成一家呢。"每当听到这话,小燕总会红着脸跑开,而我,则会偷偷地笑。
上初中那年,我们班主任李老师送了我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柯察金的故事让我热血沸腾,我暗暗发誓,长大后也要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小燕却喜欢读琼瑶的小说,常常捧着那些泛黄的书页流泪。我总笑话她:"大老爷们儿才不会像书里写的那样肉麻。"她就瞪我一眼:"你懂什么!"
1987年,我们上高中了。学校在县城中心,离家有四里路。每天清晨,我骑着父亲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车后座稳稳地坐着小燕。她的手轻轻扶在我腰间,即使隔着厚厚的棉袄,我也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
那时的日子虽然清苦,却也纯粹。录音机里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收音机里传来《东方红》的旋律,电视机里播放着《渴望》和《围城》。我们的青春,就在这样的背景音乐中缓缓流淌。
高二那年冬天,我和小燕一起去县电影院看了《红高粱》。走出影院时,她的眼睛还红红的。漫天的雪花中,我第一次握住了她的手。
"小燕,等我们毕业了,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我说这话时,心跳得厉害。
她没有回答,只是把手握得更紧了。
1990年的春天,高考前夕,我和小燕坐在那棵樱花树下,手指勾着手指,许下诺言:"考上同一所大学,毕业就结婚。"那时的誓言像樱花一样轻盈美好,却不知道命运早已写好了不同的剧本。
高考结束后,我们都以为自己发挥得不错。她想学中文,我想学物理。填报志愿时,我们把同一所省城大学分别填在了第一志愿的位置上。
"咱俩肯定能考上,"我信心满满地说,"到时候我去女生宿舍楼下等你,冬天带热水袋,夏天带冰棍。"
她笑着打我:"净贫嘴!"
然而,高考成绩出来后,我差了两分没考上省城的大学,只能上了本地师专。小燕的分数比我高,完全可以去省城,但她犹豫了。
"要不我也留下来?"她问我。
"傻丫头,"我故作洒脱,"你得为自己的前程考虑。再说了,咱们又不是见不着了。"
没想到开学前夕,传来噩耗。小燕的父亲突发脑溢血,被送进了县医院。治疗费用如天文数字般庞大,家里砸锅卖铁也不够。
陈叔叔住院的第三天,县化肥厂杨厂长带着他儿子杨国强来了。他们带来了一万块钱,那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
我至今记得那天下午,当我匆匆赶到医院时,看见小燕妈妈红肿的眼睛:"小燕没考上,她嫁给了县化肥厂杨厂长的儿子。"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被人从高处推下,落入冰冷的深渊。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她人呢?"我声音嘶哑地问。
"回家收拾东西了,明天就去杨家。"阿姨的声音里满是无奈。
我冲到小燕家,推开门,看见她正跪在地上整理行李。听见动静,她抬起头,眼睛哭得肿成了桃子。
"春雷,对不起..."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不行!"我大声喊道,"我去借钱,我去打工,我去..."
"没用的,"她打断我,"杨家说了,只有我嫁过去,钱才不用还。"
"那我等你,"我蹲下身,抓住她的手,"等你爸爸病好了,等杨家不再纠缠了,我等你回来。"
她摇摇头,泪如雨下:"别等了,我们错过了。"
那天晚上,我在樱花树下坐了整整一夜。天亮时,树上落下的花瓣铺满了我的肩头和膝盖。
师专的四年,我像行尸走肉一般度过。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县里一所初中教物理。教书的日子虽然清贫,却也充实。看着学生们一个个成长,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未完成的梦想。
我不知道小燕过得怎么样,县城不大,却始终没有遇见她。据说杨国强在厂里当了科长,他们住在化肥厂的家属楼里,有暖气,有自来水,条件比一般家庭好多了。
1994年,我经同学介绍认识了刘慧梅,她是师专中文系的,比我小两届。慧梅长相平平,却心地善良,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子踏实劲儿。
经过半年的相处,我们决定结婚。婚礼很简单,就在学校食堂办了十桌酒席。我没有邀请小燕,她也没有来。但我知道,她一定听说了这个消息。
结婚那天晚上,慧梅问我:"你心里有别人吗?"
我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没有,只有你。"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会好好对你的,春雷。"
我握住她的手,心里却想着:对不起,慧梅,我撒谎了。
九十年代中期,下岗潮席卷全国,我们学校也没能幸免。一天下午,校长把我叫到办公室,面色灰白地宣布:"学校经费困难,部分教师需要转岗或自谋出路。"
我拿着一纸解聘书,回到家中,桌上是慧梅准备的饺子,已经冷了。她正坐在床边,一针一线地缝补着我的衬衫。
"我下岗了。"我直截了当地说。
慧梅放下手中的活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咱们去北京吧,我表哥在那开小餐馆,说缺人手。"
慧梅是个实在人,从不哭哭啼啼,也不抱怨命运不公。有她在身边,我心里踏实了许多。
1996年初,我和慧梅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了北京。火车站人头攒动,到处是拖着大包小包的打工者。我们像无根的浮萍,被卷入这座陌生的大城市。
北京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和慧梅在西直门附近租了间十几平米的小屋,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冬天北风呼啸,屋里冷得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夏天闷热潮湿,蚊子像是嗅到了新鲜的血液,成群结队地来"光顾"。
我在慧梅表哥的小餐馆当帮厨,每天起早贪黑,切菜洗碗,双手常年泡在水里,冬天冻得裂口子。慧梅在附近一家服装店当售货员,每天站十多个小时,晚上回来脚肿得像馒头。
两年后,慧梅怀孕了。为了多攒些钱,我白天在餐馆干活,晚上去附近的建筑工地搬砖。每天累得像条死狗,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但想到即将出生的孩子,心里又涌起一股力量。
1999年春天,我女儿慧雯出生了。她皮肤白嫩,眼睛大大的,像极了慧梅。看着她粉嘟嘟的小脸,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责任感。
女儿满月那天,我收到了父亲的来信。信中说,陈叔叔去世了,小燕和杨国强闹离婚,杨家不依不饶,最后以不准她见儿子为条件,才同意了离婚。
读完信,我心里五味杂陈。曾经那个爱笑的小燕,如今也尝尽了生活的苦涩。我想给她写封信,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最终,我什么也没做。
日子在平淡中一天天过去。每月寄回家的汇款单上,总有我对父母的思念和愧疚。信封里,我从不提小燕,却总会问问那棵樱花树长得怎么样了。
2002年,我和慧梅攒够了钱,在西直门开了一家小面馆。生意虽然不大,但也能养活一家人。慧雯上了幼儿园,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很得老师喜欢。
我们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每当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小燕的笑脸和那棵樱花树。这些年,她过得好吗?她是否也会想起我们曾经的约定?
2015年的一天,北京地铁5号线上人潮汹涌。我挤在人群中,突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声音熟悉得让我心跳加速。
转头一看,是她,陈小燕。
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更显得温婉。她穿着一件米色风衣,头发利落地盘在脑后,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成熟的气质。
"真的是你啊,春雷。"她笑着说,眼里闪烁着惊喜。
"小燕..."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地铁到站了,人群涌动。我们被人流推着下了车。
"你在北京工作?"我问。
她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某大型企业的人力资源总监。看着那张烫金的名片,我突然感到一丝自卑。而我,四十多岁的人了,不过是西直门一家小面馆的老板。
"你结婚了吗?"她问。
"嗯,老婆叫刘慧梅,有个女儿,今年上初三。"我说着,掏出钱包,给她看慧雯的照片。
"真漂亮,"她由衷地赞叹,"像她妈妈。"
"你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离婚多年了,带着儿子。"她语气平淡,似乎早已释怀。
"你女儿上初三是吧?我儿子今年也上高中了,刚从老家转到北京,在北大附中。"她话锋一转。
"嗯,慧雯也在那个学校。"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为了儿子才来北京的?"
她点点头:"杨家那孩子不是我的,我跟他爹早离了。我儿子叫陈明,随我姓。这些年一个人带着儿子,不容易。去年他考得特别好,省重点第一名,但老家教育资源有限,所以我申请了总部调动,带他来北京上学。"
我们交换了电话号码,约好改天一起吃饭。回家的路上,我心情复杂,既为再次见到小燕而高兴,又为我们各自的生活轨迹感到唏嘘。
一周后,在西直门的一家老茶馆,我和小燕坐下来,好好地聊了一次。茶馆很有年代感,木质的桌椅,墙上挂着京剧脸谱,角落里放着一台老式留声机。
"还记得我们坐在樱花树下许的愿吗?"她先开口了。
我点点头:"记得,我说考上同一所大学,毕业就结婚。"
"那时真傻,"她笑了,眼里却有泪光,"以为爱情能战胜一切。"
她讲述了那年的变故。父亲生病时,杨家借了钱,后来以此为要挟。她被迫放弃大学,嫁给了那个从未爱过的人。
"杨国强其实人不坏,就是..."她顿了顿,"太听他父母的话,把我当成了生育工具。生下儿子后,他们要我再生一个,我不愿意,就天天被婆婆数落。"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离开?"我问。
"哪有那么容易,"她苦笑道,"我没工作,没收入,能去哪?后来我偷偷参加了自考,拿到了大专文凭,找了份工作。攒了三年钱,才敢提离婚。"
"杨家同意了?"
"哪会那么容易。他们威胁说,离婚可以,但儿子必须留在杨家,而且我不能再见他。"说到这里,她声音哽咽,"我舍不得孩子,就一直拖着。直到我爸去世那年,我妈跟我说:'女儿,别委屈自己了,趁早离开吧。'我才下定决心。"
"那你儿子呢?"
"我给杨家写了封信,说我要是见不到儿子,就去死在他们家门口。"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坚毅,"他们怕惹事,就答应我可以周末见儿子。后来我工作做得好,调到了省城,就把儿子也接过去读书了。"
听着她的经历,我心疼不已,却又敬佩她的勇气和坚韧。
"我每天都在想,如果当初我们能一起考上大学,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她的眼里泛着泪光。
"可能会不一样,也可能还是一样,"我轻声说,"谁又能知道呢?"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她:"你恨我吗?当年我没有坚持,没有等你。"
她摇摇头:"不恨。我们都是普通人,都有自己的软弱和无奈。如果怪你,那我也该怪我自己。"
从茶馆出来,外面下起了小雨。我们共撑一把伞,走在北京的街头。雨水打湿了地面,映照出路灯斑驳的光影。
"你面馆在哪?改天带儿子去尝尝。"她问。
"就在西直门地铁口旁边,叫'春天面馆'。"
"好名字,"她笑了,"充满希望。"
后来,我们两家成了忘年交。我家慧雯和她儿子小陈成了同学,一个学文,一个学理,常常互相请教功课。看着他们在一起讨论物理难题、准备艺术节目,我和小燕相视一笑,仿佛看到了二十五年前的自己。
慧梅也知道了小燕的存在,但她从不过问我们的过去。有一次,她对我说:"人这辈子能交到真心朋友不容易,更何况是儿时的伙伴。"她的宽容和理解,让我更加珍视这段婚姻。
去年冬天,我父亲病重,我和慧梅带着慧雯回了趟老家。小燕知道后,也带着儿子回去探望。那天,我们几个人站在樱花树下,树已经很老了,但每年春天依然会开花。
"二十多年了,它还记得我们。"小燕轻声说。
"树没有记忆,但我们有。"我回答。
昨天,老家来信说那棵樱花树开了很盛的花。我把这消息告诉小燕时,她笑了:"春雷,人生就像那樱花,有花期也有落期,重要的是,我们都活在当下。"
是啊,我们都活在当下。虽然错过了彼此的青春,但命运给了我们另一种相遇的方式。小燕如今是企业高管,我只是个小面馆老板,但我们的友谊跨越了时间和身份的鸿沟。
前几天,慧雯告诉我,她被北京大学录取了。小陈也考上了清华。我和小燕、慧梅一起吃了顿饭,庆祝孩子们的成就。
席间,小燕举杯对我说:"春雷,你还记得我们当年的约定吗?虽然我们没能一起上大学,但我们的孩子做到了。他们会比我们活得更好、更自由。"
我点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或许就是生活的馈赠——不完美,却依然值得珍惜。
望着窗外的夜色,我想起老家那棵樱花树。它见证了我们的青涩、分离和重逢,也将见证我们余生的故事。在这个浮躁的时代,能守住一份纯真的情谊,已是难得的幸运。
即便我们错过了最好的季节,但只要心中还有爱,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
来源:杏花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