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蹲下身,整理着儿子歪斜的红领巾,喉咙突然发紧。今天下午两点,他和林晓芸约好了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按照他们的协议,儿子归林晓芸,他每周可以探视两次。
十五万的抉择(一)
程志强把儿子小磊送到学校门口时,孩子仰起脸问他:"爸爸,今天下午你能来接我吗?"
他蹲下身,整理着儿子歪斜的红领巾,喉咙突然发紧。今天下午两点,他和林晓芸约好了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按照他们的协议,儿子归林晓芸,他每周可以探视两次。
"今天可能不行,妈妈会来接你。"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爸爸明天一定来。"
小磊撅着嘴点点头,转身跑进了校门。程志强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着蓝色书包的小小身影消失在教学楼拐角,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岳父林大山的号码。这已经是今天早上第三个电话了。
"爸,我已经在路上了。"程志强接通电话,疲惫地说,"真的不用劝我们了,我和晓芸已经决定了。"
电话那头传来林大山沙哑的声音:"我不是要劝你们。志强,你一个人过来就行,别让晓芸知道。我在家等你。"
程志强皱起眉头。岳父一向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今天却神神秘秘的。他本想拒绝,但想到这些年岳父待自己如亲生儿子,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从县城到岳父住的林家村大约四十分钟车程。程志强开着那辆二手大众,沿着蜿蜒的乡村公路行驶。五月的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晒得他手臂发烫。收音机里正在播放一首老情歌,他伸手关掉了。
他和林晓芸结婚七年,做了林家的上门女婿。这在农村并不少见,尤其对他这样父母早逝、家境贫寒的男人来说,能入赘到林家这样家境尚可的家庭,曾经是件幸运的事。林大山只有一个女儿,待他不错,甚至出钱帮他们在县城买了套小房子。
但婚姻还是走到了尽头。没有出轨,没有家暴,只是日复一日的争吵和冷漠,像钝刀子割肉一样消磨掉了所有感情。
程志强把车停在林家老宅前的水泥坪上。这是一栋两层的小楼,外墙贴着米色瓷砖,在周围的老房子中显得很气派。岳父早年做木材生意攒了些钱,后来因为腰伤退了休,现在靠养老金和一点存款生活。
他按了门铃,没人应。推了推门,发现没锁。屋里静悄悄的,餐桌上落了一层薄灰,看来有几天没人住了。
"爸?"程志强喊了一声,回声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
他掏出手机拨通岳父的电话:"爸,我到了,家里没人。"
"我在镇上银行排队呢,马上就好。"林大山的声音压得很低,"你在家等我,千万别走。有很重要的东西要给你。"
程志强坐在客厅的藤椅上等待。墙上挂着一幅全家福,是去年春节拍的。照片里,他和林晓芸站在后排,儿子站在中间,岳父岳母坐在前面。那时候岳母还在世,谁能想到半年后她就突发脑溢血走了。岳母走后,林晓芸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们的争吵也越来越多。
茶几上摆着一个药盒,程志强拿起来看了看,是降压药。岳父的高血压一直控制得不太好,岳母走后更严重了。他想起上次来看岳父时,老人明显消瘦了不少,灰白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走路时腰弯得更厉害了。
门外传来摩托车的突突声。程志强走到窗前,看见岳父从一辆破旧的三轮摩托上下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鼓鼓的牛皮纸袋。
林大山进门时气喘吁吁,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裤腿上沾着泥点,脚上的塑料凉鞋已经开裂,用铁丝勉强固定着。
"等久了吧?"岳父把纸袋放在桌上,从水壶里倒了杯凉开水,一口气喝完。
程志强摇摇头:"刚到不久。爸,到底什么事这么急?我和晓芸下午还要..."
"我知道你们下午要去离婚。"林大山打断他,从纸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又从信封里取出一张银行卡,"这里有十五万,你拿着。"
程志强愣住了。十五万,对岳父来说几乎是全部积蓄。
"这...我不能要。"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我和晓芸的事,不是钱能解决的。"
林大山固执地把卡塞进他手里:"不是给你的,是借你的。密码是你生日。"
"爸..."
"听我说完。"岳父拉着他坐下,粗糙的手掌紧紧攥着他的手腕,"这钱你拿着,别告诉晓芸是我给的。你就说是你这些年偷偷存的私房钱。"
程志强感到一阵荒谬:"您让我骗她?"
"不是骗,是..."林大山叹了口气,"晓芸性子倔,要是知道是我的钱,肯定不会要。你就说你想通了,愿意拿出全部积蓄来挽回这个家。"
程志强低头看着那张蓝色的银行卡,塑料表面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十五万,在县城足够付个小房子的首付,或者开个小店。他和林晓芸这些年为了钱吵过无数次,现在岳父却要把全部积蓄给他?
"为什么?"他抬头问道,"您明知道我们..."
"因为小磊。"林大山的声音突然哽咽了,"我不能看着我外孙没了完整的家。志强,我知道你们这些年不容易,但离婚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程志强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他想说他和林晓芸已经试过所有办法了,他们的婚姻就像一栋地基不稳的房子,再怎么修补也会倒塌。但看着岳父浑浊眼睛里闪烁的泪光,这些话都说不出口。
"我老了,这钱留着也没用。"林大山松开他的手,从口袋里摸出包廉价香烟,颤抖着点上,"你们年轻人路还长。拿这钱去做点小生意,或者...或者带晓芸出去走走。她自从她妈走后,就没笑过。"
程志强想起上个月和林晓芸最后一次认真的谈话。那天晚上,他们在狭小的客厅里相对而坐,她说:"程志强,我觉得我们就像两个陌生人合租一套房子,连吵架都懒得吵了。"
当时他没有反驳,因为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婚姻把他们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爸,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程志强把卡放回桌上,"但这钱我不能要。我和晓芸...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钱能解决的。"
林大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背脊像虾米一样弓起。程志强连忙给他拍背,摸到嶙峋的骨头。
"您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岳父摆摆手,喘息着说:"老毛病了。志强,你就当帮我个忙,拿着这钱。就算...就算最后还是离了,这钱你也留着,算我给小磊的。"
程志强看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和那双粗糙的手,想起七年前第一次来林家提亲时,岳父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说:"我就晓芸一个女儿,以后你就是我儿子。"
他最终还是拿起了那张卡,感觉有千斤重。
"我...我会想办法的。"他艰难地说,"但我不保证..."
"我知道,我知道。"林大山如释重负地笑了,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
回县城的路上,程志强开得很慢。银行卡就放在衬衫口袋里,贴着胸口的位置,像块烙铁一样灼热。收音机里又在播放那首老情歌,这次他没有关掉。
"...
爱情这东西我明白
但永远是什么
..."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林晓芸的场景。那时他在县城家具厂打工,她去厂里订做结婚用的衣柜——是为她表姐订的。她穿着件淡黄色连衣裙,站在一堆木材中间,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能看到细小的绒毛。
后来他主动请缨负责那个订单,故意拖延工期,就为了多见她几次。再后来,他鼓起勇气约她看电影,在黑暗的电影院里,他们的手第一次碰到一起...
程志强猛地踩下刹车,后面的车狂按喇叭。他这才发现自己在哭,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把车停在路边,额头抵在方向盘上,肩膀剧烈抖动。
十五万。一个老人一生的积蓄。一个绝望的赌注。
他掏出手机,盯着林晓芸的号码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距离他们约定的离婚时间还有四个小时,他需要想清楚,这十五万到底该怎么用,才能不辜负岳父的期望,也不欺骗自己的心。
来源:荷叶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