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这个县城不大,方圆十来里地,走两步就是熟人。有段时间,经常看到个驼背女人推着破三轮,天不亮就在街上转悠。
我们这个县城不大,方圆十来里地,走两步就是熟人。有段时间,经常看到个驼背女人推着破三轮,天不亮就在街上转悠。
刚开始没认出来,是老张点明的——“那不是刘婶子吗?”
我愣住了。
刘婶子以前在县建材市场开了家不小的瓷砖店,在咱们这小地方,也算是个体面人物。谁能想到她会沦落到这地步?
那天早晨,我壮着胆子拦住她的三轮车:“刘婶子,是我啊。”
刘婶子抬头,眼睛在晨光里眯成一条线,手上的塑料手套沾满油污。她愣了几秒才认出我,连忙把手往围裙上擦:“哎哟,老李家的娃啊。”
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穿着体面的套装、踩着小高跟鞋在瓷砖店里招呼客人。
“你这是…”我欲言又止。
“唉,日子嘛,总要过。”她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捡点废品,不偷不抢,挺好。”
她笑容里的坦然让我不知该如何接话。
我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这才五点多,婶子起这么早啊?”
“趁没人的时候多转转,不碍人眼。”她拿起三轮车把手,“不耽误你了,我得去火车站那边看看,今天周末,学生扔的快递盒子多。”
看着她推着吱呀作响的三轮车远去的背影,我突然想起几年前听说的事情。刘婶子家那个在市里做生意的老公,一夜之间卷款跑路,留下刘婶子和一双儿女面对八十多万的债务。
这事在县城闹得沸沸扬扬。
当时刘婶子娘家人劝她赶紧离婚,把自己撇清,她却说:“孩子爸欠的债,我来还。”
可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
后来,我变得习惯在早晨的街道上看到刘婶子的身影。有时她会在垃圾桶旁仔细翻找,有时则在居民区收废品。遇到认识的人,她总会微笑着打招呼,好像对现状没有半点抱怨。
有一次,我买了早餐,想给她送一份。一转角就看到一个穿着名牌运动服的年轻人正跟刘婶子说着什么,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附近遛弯的几个老人都听得清楚。
“您能不能换个地方啊?这条街我朋友都住这儿,我同学看见了多不好…”
刘婶子低着头,不说话。
年轻人声音又高了几分:“您捡废品也不能老往这儿来啊,这影响我…”
我走近才发现,这年轻人竟是刘婶子的儿子刘小海。
以前见他时,还是个高中生,整天背着个书包在建材市场帮他妈妈看店。现在长高了不少,听说在市里一家银行上班,混得不错。
我本想上前打个圆场,刘婶子却突然开口了:“好,妈不来这条街了,你回去吧,别耽误上班。”
刘小海看了看四周,见有人看热闹,脸色一沉,转身就走。
我走过去,刘婶子正卖力地推着三轮车换方向。
“婶子,吃个包子垫垫?”我把早餐递过去。
她笑着摇头:“我吃过了,你自己留着。”
“我看见小海了,他…”
“年轻人嘛,爱面子。”刘婶子打断我,“他爸爸跑了,欠的债往他身上一压,正是上班找对象的年纪,我理解。”
她理了理头发,声音轻了几分:“上个月他说,要我别说是他妈,怕影响他升职。没事,只要他生活好,我就高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喉咙发紧。
刘婶子却像是害怕尴尬一样,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听说你前段时间买了新房子?现在装修了吗?”
她换上了当年在瓷砖店里招呼客人的语气,问起了瓷砖品牌、风格搭配,好像她还是那个在建材市场叱咤风云的老板娘。
阳光渐渐洒满街道,我这才注意到,刘婶子的手上除了老茧,还有不少被玻璃划出的伤痕。
夏天的午后,县城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连狗都趴在阴凉处不肯动弹。
我在小超市买了瓶冰镇可乐,刚出门就碰见刘婶子,她正推着三轮车,满头大汗。
“婶子,这么热的天,您也出来啊?”
“趁热,垃圾桶里的饮料瓶子多。”刘婶子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脖子上挂着一条褪色的毛巾。
我把可乐递给她:“喝点水吧,歇会儿。”
刘婶子接过可乐,却只是握在手里。
“您怎么不喝?”
“一会儿给我女儿带回去,”她笑了笑,“小英放暑假了,在家写作业呢,爱喝冰的。”
刘小英是刘婶子的小女儿,听说在读大专,学的是会计。
“小英现在在家?不是在学校吗?”我问。
“学校放假了,她回来帮我整理废品,还分类呢。”刘婶子脸上有了几分骄傲,“这孩子懂事,前段时间还劝我少捡点,别太累,说她快毕业了,能挣钱了。”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上次见到的刘小海。
“小海好久没回来了,他说市里忙。”刘婶子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低声道,“也好,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我这样,他回来也不自在。”
我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换了个话题:“婶子,您捡废品这么久了,债还清了吗?”
“还完了。”她笑了笑,“上个月最后一笔,清了。别看捡废品,一分一厘攒起来,也是钱。”
她的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自豪,仿佛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任务。
“那您…现在还干这个?”
“习惯了。”刘婶子扶了扶草帽,“再说,小英还在上学,我得给她攒学费、生活费。”
超市门口的喇叭突然放起了《最炫民族风》,节奏欢快。刘婶子随着音乐轻轻点头,眼神看向远处,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心事。
“对了,小英说想开个小店,卖点日用品。”她声音轻快起来,“她懂电脑,说要搞什么…电商对接。我不太懂,不过听着挺有出息的。”
三轮车上,一个塑料袋里装着几个洗净的饮料瓶,在阳光下反着光。
初秋的一个傍晚,我正往家走,远远看见刘婶子家的小院子里亮着灯,门口停着一辆小货车,几个人正在搬东西。
刘婶子站在院子中央,指挥着搬运工。见到我,她笑着挥手:“来来来,进来坐。”
我走进院子,发现里面堆着不少货物,有洗发水、沐浴露、纸巾等生活用品,整整齐齐地码着。
“这是…”
“开店了!”刘婶子脸上的笑容像绽放的花,“小英大专毕业了,不愿去市里,说要在家陪我,就琢磨着开个小店。”
正说着,刘小英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本账本。她瘦瘦高高的,戴着眼镜,一身简单的T恤牛仔裤,看上去干练而精神。
“阿姨好。”刘小英礼貌地跟我打招呼,然后对刘婶子说,“妈,货差不多到齐了,我去打印价签。”
刘婶子点点头,眼睛里满是骄傲:“这孩子,现在都管着我了。”
我好奇地问:“店在哪儿开啊?”
“就在西街那边,以前的老照相馆,租下来了。”刘婶子指了指方向,“小英做主的,她懂行情。”
屋里电视正播着新闻,声音不大。房间虽小,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挂着刘小英的毕业照,她穿着学士服,笑容灿烂。旁边是一张全家福,已经发黄,刘婶子、她丈夫和两个孩子站在瓷砖店门口,一家人都笑得开心。
那张全家福旁边贴着一张便条,字迹稚嫩:妈妈,等我毕业,咱们就不捡垃圾了。
我的眼眶有些湿。
刘婶子给我倒了杯茶,是普通的茶叶,但她用的却是一个精致的小瓷杯,杯子有些旧了,边缘有个小缺口。
“这杯子,是我瓷砖店里的展示品,留下来的。”她轻声说,像是在回忆什么,“再好的东西,也会有磕碰。人生也是,不是吗?”
我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她继续道:“小英说,要把店名叫’新起点’,挺好的名字,是吧?”
店开业那天,刘婶子特地换了身衣服,不是以前的时髦套装,而是一件简单的衬衫配黑裤子,但整洁大方。
“刘婶子,今天气色不错啊。”我打趣道。
“那可不,女儿开店,我这个妈当然要打扮打扮。”她笑着说,“你看小英,忙得脚不沾地。”
刘小英正在招呼客人,嘴里介绍着产品,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店虽不大,却布置得很温馨,货品分类整齐,价格公道。最特别的是,店里有个小角落,摆着台电脑,上面贴着”网购代收发”的字样。
“小英说,现在大家都网购,但老人家不会操作,我们可以帮着代收代发,再赚点跑腿费。”刘婶子解释道,“孩子点子多。”
店里人来人往,大多是附近的居民,都是冲着刘婶子的面子来捧场。大家都知道她这些年的不易,如今看她翻身,由衷替她高兴。
中午时分,店门口停了辆黑色轿车,下来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是刘小海。
他提着个蛋糕盒,站在门口张望,似乎有些犹豫。
刘婶子一眼就看到了他,激动地想迎上去,却又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刘小英。
刘小英叹了口气,走出去拉住哥哥的手:“进来吧,妈等你很久了。”
刘小海站在那儿,脸上表情复杂:“我…听同事说的,说你们开店了。”
刘婶子走过去,想拍拍儿子的肩膀,手举到一半又放下了:“来了就好,快进来坐。”
刘小海环顾四周,见店里人不少,表情稍微放松了些:“店面不错。”
“都是小英的功劳,”刘婶子赶紧说,“她念的是电子商务,懂这些。”
刘小海把蛋糕放在柜台上:“开业送个蛋糕,图个彩头。”
一直没说话的刘小英突然开口:“那钱是不是我的存款还给你的?”
空气瞬间凝固。
刘小海的脸色变了变,不知如何回答。
刘小英继续说:“三个月前,我去市里找你,说要开店,你说什么?你说’没空管这些’,让我别’整那些没用的’。”
“小英!”刘婶子急忙打断女儿,“你哥今天是来祝贺的,别说这些。”
刘小英却拿出手机,点开微信转账记录给我们看:“这是我打给他的三万块,我存了两年的钱,本来是开店的第一笔资金。你知道为什么要给他吗?”
刘婶子脸色煞白:“小英,别说了…”
“因为他说,他在银行遇到升职机会,需要送礼。”刘小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三万块,是妈两个冬天在雪地里捡破烂攒下来的钱。”
刘小海的脸涨得通红:“我不是…我是来…”
“如果不是我在兼职餐厅遇到妈妈的老朋友赵阿姨,我还被蒙在鼓里。”刘小英打断他,“赵阿姨告诉我,妈为了还你欠的那部分债,冬天四点起床捡废品,手都冻裂了。”
刘婶子急忙解释:“小海工作不容易,他那份债我想早点还了,别影响他工作…”
“那是他爸欠的债!他成年了应该自己担!”刘小英情绪激动,“可他呢?嫌你丢人,在同事面前都不认你这个妈!”
刘小海低着头,沉默不语。
店里的客人都停下手中的活,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刘婶子走过去,拉住女儿的手:“够了,小英。他是你哥哥,我是你们的妈妈,这些事就不要再提了。”
她转向刘小海:“你来就好,妈知道你忙,有空就来看看,不忙就别来了,别影响工作。”
刘小海抬起头,眼睛有些发红:“妈,我…”
“去去去,你先回去吧。”刘婶子推着儿子往门外走,“别耽误你应酬。”
刘小海站在那里不动,突然开口:“妈,我升职了,工资高了,我可以…”
“不用,你自己留着。”刘婶子笑了笑,“妈和你妹妹能过,你别操心。”
开业一周后的晚上,我路过”新起点”便利店,看到刘婶子在擦拭货架。店里只有她一人。
“小英呢?”我问。
“去进货了,这孩子有主意,说要进些新产品。”刘婶子自豪地说,“开业一周了,挺好的,街坊们都来捧场。”
“那…小海呢?”我犹豫着问。
刘婶子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前天来过,给店里送了台咖啡机,说是什么进口的,挺贵。”
她指了指角落里的咖啡机,崭新的,与简朴的店面有些不搭调。
“小英不高兴,说不需要这些花架子,差点又吵起来。”刘婶子叹了口气,“孩子们各有各的想法,当妈的只能看着。”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你看,淋不着了。”刘婶子看着窗外的雨,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以前捡废品,最怕下雨,纸板都浸湿了不值钱。现在好了,有个门面,不用担心刮风下雨。”
货架上的商品排列整齐,价签是手写的,歪歪扭扭但清晰。角落里贴着几张社区老人的电话号码,旁边写着”代购服务”。
“刘婶子,我一直很好奇,”我忍不住问,“这么多年,您一个人扛着,真的不恨您老公吗?”
刘婶子擦拭货架的手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恨过,当然恨过。每次手冻得发抖,每次被人用奇怪的眼光看,每次小海不认我,我都恨。”
她放下抹布,声音平静:“但恨有什么用呢?日子还是要过,孩子还是要养。与其把精力用在恨上,不如想想怎么活得更好。”
“您真是…”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我的敬意。
“其实啊,”她笑了笑,“人这辈子,最怕的不是苦,而是没有盼头。我有两个孩子,就有盼头。再苦,看到他们,我就有力气。”
我想起她儿子的态度,不禁摇头:“可小海他…”
“他有他的苦处。”刘婶子打断我,“他爸爸跑了,他作为家里的男孩子,压力大。我不怪他,只希望他以后别太内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
雨停了,天边露出一点晚霞。刘婶子站在门口,望着远处,若有所思。
“你知道吗?小英拿出三万块给我开店,是她两年兼职的钱。这孩子,从没跟我说过她在外面打工,我还以为她学习忙。”
我看着刘婶子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柔坚毅。
“人这辈子啊,不求大富大贵,但求问心无愧。我欠的债还清了,女儿有出息了,这日子,比蜜还甜。”
今天是”新起点”开业一个月。我特地买了束花去祝贺。
刚到店门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刘小海,穿着休闲装,正在搬箱子。
刘婶子和刘小英站在一旁指挥。三个人有说有笑,不像前几次那么剑拔弩张了。
“这是…”我好奇地问。
“扩店!”刘婶子喜笑颜开,“隔壁理发店不开了,我们租下来,准备做网购服务站,小海帮着出主意呢。”
刘小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周末回来帮忙。妈说网购代收点生意不错,想再加个自提柜,我帮着联系厂家。”
刘小英在旁边补充:“还准备做点简餐,街坊们中午上班没地方吃饭,我们可以送餐。”
我看向刘婶子,她眼里闪烁着自豪的光芒:“孩子们有主意,我就跟着他们走。”
收银台旁新挂了一张全家福,是刘婶子和两个孩子的合影,三个人站在”新起点”的门口,笑容真挚。
墙上还贴着一张手写的纸条:债清了,店开了,日子更美了!——写给自己的新年愿望(已实现)
刘婶子告诉我,晚上她约了建材市场的老朋友们来店里吃饭,说是要补一个”谢债宴”。
“当年他们很多人借钱给我,有的甚至写了白条说不急着还。如今债还清了,店也开起来了,得感谢他们。”
店门口停了一辆三轮车,不是以前捡废品用的那辆破旧的,而是一辆崭新的电动三轮,车厢上用红漆写着”新起点便利店专送”。
“这是小海买的,说是送给我的母亲节礼物。”刘婶子笑着摸了摸车把手,“他说我以后可以用这个送货,不用再走那么多路了。”
刘小英走过来,挽住母亲的胳膊:“妈,等店再稳定些,咱们就去旅游,你想去哪里?”
刘婶子愣了愣,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哪儿也不想去,就在店里,看着你们,这就是最好的日子。”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来,在刘婶子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眼角有了更多的皱纹,但眼神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县城的街道上,“新起点”的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刘婶子重获新生的人生。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