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直到，我把匕首藏在袖子里，等着郡马前来，她却仿佛早有预料似的拉住了我:“他们会有报应的，别脏了你的手。”
家破人亡后，我被郡主买去做丫鬟，又陪嫁去了将军府。
姑爷身边的美人一个接一个，我急得抓耳挠腮，可郡主却毫不在意。
直到，我把匕首藏在袖子里，等着郡马前来，她却仿佛早有预料似的拉住了我:“他们会有报应的，别脏了你的手。”
1
我爹在一个很寻常的秋日被人带走，再也没有回来，收到他的死讯时，我娘太过悲痛，身形一晃，信封里的铜板哗啦啦地掉到了地上。
我一枚一枚地捡起来，不多不少，一共二十枚，这就是我爹的卖命钱。
第二天晌午，我娘从床上爬起来，仿佛没事人一样，罕见地做了四菜一汤，还笑着招呼我快吃。
可我拿起筷子正要开动时，她又变了脸，一把夺过我的碗往地上砸碎，啐口便骂:“没心肝的！刚死了爹还有心思吃饭，快滚去拾柴，拾不够一筐就等着我扒了你的皮!”
她平日里就爱骂我，以前是骂我不长眼，一个女胎抢了她的肚子，害她和爹没生出长孙。
分家时，没分到祖屋和田地，才流落到这般田地，后来是骂我命里带煞，克得她生不出儿子，克得爹被抓了壮丁。
所以，我都习惯了，那天也是一样，我捡了满满一筐柴回了家，却看到满地狼藉和七窍流血的我娘。
邻居大娘夸我娘是殉夫的烈女，说她下辈子一定能投个好人家，可下辈子的事太远了，我只知道，若是直接把我娘埋进土里，她就要被虫吃掉了。
我不想她被虫子吃掉，可我也买不起棺木，所以，我决定，把自己卖了。
2
我学了村口戏台的桥段，在自己脑袋上插了根稻草，跪在了城门口的官道上。
没一会儿，人群突然分了两边，有红色的身影骑在马上朝城门奔来。
有人窃窃私语:“是终南王府的舞阳郡主!”
这位郡主的名号我知道，听说她前不久不慎落水，发了一场热，醒来后竟以照看不周之名将贴身丫鬟处死了。
为一场意外就杀了侍候自己从小到大的人，这位郡主一定是个很冷血无情的人，这样想着，我往后悄悄挪了几膝，只希望一身披麻戴孝的我不要惹了贵人的晦气。
可偏偏事与愿违，马蹄声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我越发低下了头，却听到一道居高临下的女声:“李桃?”
我惊讶地看了过去:“贵人……贵人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红衣潋滟的女郎挑了挑眉，神色怪异:“还真是你，没想到你现在竟然是在这里......”
“什么?”
“没什么。”
郡主将我这身打扮从头扫过，从腰上解下一个木牌丢给了我：“凭这块牌子你能在京城的所有铺子赊账。给你七天，处理好后来终南王府。”
3
七日后，我在王府管事那里领到了一套桃红色的衣服，顶了那个被处死的大丫鬟的缺，成了郡主的贴身奴才。
郡主没有传言中那么喜欢杀人，起码我从来没见过她打杀谁，但她依然是个难伺候的主子，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有时候，我只是取东西慢了一步，她就厉声地呵斥我，还罚我跪在雪地里，不准吃饭。
可她心情不错的时候，又对我很好，会温柔地分给我点心吃，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怜悯。
“身不由己，你也是个苦命人。”
郡主还老做噩梦，我几次值夜都听到她痛苦啜泣的声音，可到了白天，她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如此强大，又如此神秘，好像厌恶我，又好像喜欢我，我更好奇，这样的贵人，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又为什么，要把我买下来?
在郡主身边两年后，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只冷眼睨着我，对我的自作多情很无语，半晌，她好像嗤笑了一声:“说不定前世我们还做过姐妹呢。”
4
郡主的未婚夫是赵大将军的独子，赵大将军镇守边关二十多年，打退荻戎上百次，是名副其实的大英雄。
而赵公子英姿飒爽，风流倜傥，是无数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看得出来赵公子对这门亲事很满意，时不时就来王府晃荡，可郡主不满意。
赵公子送来的糕点，郡主拿去喂了狗，赵公子送来的小玩意儿也被她尽数砸烂了，这些「坏事」都被郡主分配给了我去做。
时间久了，我有些犹豫:“郡主，这些也是未来姑爷的一片心意。您这样处置，传出去的话姑爷只怕会不高兴的。”
郡主刚撕了赵公子亲手画的纸鸢，正笑得畅快，听见我这话，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立马恼怒起来：“怎么？你看上他了？心疼他？要不要我现在就把你送过去给他暖床？”
主子这一连串问题砸得我立马跪倒在地:“奴婢都是一心为主子考虑的，绝无半点私心啊!”
郡主眼珠转了转，又看着我一动不动在地上跪了半炷香的时间，这才开了金口:“谅你是个老实的。”
她亲手把我扶了起来，这才回答我最开始的担忧:“背主的奴才都死了，院里剩下的，都是忠心的。”
忠心的奴才都是嘴严的，所以，外人只能看见郡主在赵公子说逗趣话的时候掩袖低笑，耳朵尖红红的。
他们都说这桩先帝赐下的姻缘是珠联璧合，满天下再找不出更般配的一对了。
郡主成亲的那天，将军府的红绸铺了整整十里，喜乐班子吹吹打打绕了内城一圈，赵公子还派了许多家丁在花轿的必经之地守着，只要一旁的百姓说的吉祥话够动听，就厚厚地撒出去一大把铜钱。
我在花轿一侧走着，也被百姓发自肺腑的喜悦所感染，忍不住弯了唇。
可风把轿帘一吹，我看见我的主子坐在轿子里，脊背挺得笔直，盖头下一张妆容精致的脸面无表情。
5
主子新婚那夜，我红着脸在房外等候，直到下半夜，新姑爷才一脸餍足地叫了水。
我以为他们夫妻会从此亲密起来，可是，并没有。
郡主还是端着架子，犹如高岭之花，而姑爷对郡主，虽然恭敬，但少了亲密。
新婚半月，姑爷就带着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来见郡主，新人是从前客居在府里的表小姐：温如玉。
她爹本是赵将军的副将，战死后，寡妻幼女投奔将军府，从此长住了下来。
没想到，两人竟早就暗通款曲，只等郡主进门，给温小姐一个名分。
“我和如玉向来都是发乎情，止于礼的。只那一次我饮醉了，这才荒唐了一夜。我知道这算是对你不住，但如玉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不能没名没分地跟着我。”
姑爷脸上有些赫然，但很快正了神色:“此事我压到了你我成亲后才办，由郡主你亲自抬妾，也算成全了你正妻的贤惠和体面。”
这也太欺负人了！
我急得看向了郡主。可她脸上却一丝波动也没有:“我没意见，就让府里管事去操办吧。”
顿了顿，郡主又补了一句: “你的妾室你自己处理就好，往后也不用来过问我了。”
就这么，轻易地，让温小姐进门了?
这才新婚半月呢!
等姑爷带着笑得甜蜜的温小姐离开，我差点在郡主面前跳起来。
“怎么？你觉得我处理得不对?”郡主冲我挑了挑眉。
看她毫不在意的样子，我心里平静了一点，又有些不解。
“我若因为赵澜纳妾和他闹，在他和赵家人心里，我就成了拈酸吃醋的小妇人。只有万事不在意，我才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皇室郡主。是他们赵家需要供着我，让全天下看见他们的忠诚。记着这一点，赵澜和赵夫人才不会凭一时意气出昏招。”
郡主说得轻描淡写，我的心里面却有些复杂。
“放心吧，李桃。妾室而已，我根本不放在眼里。甚至我希望，越多越好。”
6
上天在这种事上，是很如郡主的意的，成婚一年，后院已经多了六个女人。
瞧见这繁花盛景，郡主不急，丫鬟急。
“万一她们抢先有孕，可怎么办啊?”
郡主大概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在酒后无意间吐露了真言:“放心吧，没人能生下庶长子的。”
我后背一凉，主子却还没放过我，继续拿我开着玩笑:“李桃，怎么样啊？还想去做赵澜的女人吗?”
实在是冤枉啊，我什么时候想过要进姑爷的后院啊?
好在郡主似乎只是随口胡言，我把一脸醉醺醺的郡主扶回了床上，她很快睡着了。
只是在梦里，依然还在啜泣着:“别碰我......”
郡主喝醉会哭，姑爷喝醉后会长出狗胆，某个夜里，一身酒气的姑爷冲进了院子，直直地扎进了郡主的房间里。
“冯舞阳，你摆什么架子！我一片真心要和你好好过日子，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根本就看不起我!”
“啪！啪!”两声清脆的响声在夜色中回荡，我赶忙冲进房间，见左右脸各有一个对称指印的姑爷正坐在地上。
“姑爷，您喝醉了，我扶您出去。”我捞起他往外走，把他交到小厮手里。
谁知，姑爷竟拉住了我的手：“你叫小桃是吗？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
姑爷在我的手背上摩挲，我挣扎不过。
“往日没看清，竟也是个清秀的美人呢。”
“赵澜!”
突然有鞭子的凌空声，郡主出现在了门口：“敢动我的人，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7
有郡主拦着，我没成为姑爷的妾，但姑爷到处寻芳觅缘的陋习是改不掉的。
没两天，院子里又多了位杏姨娘，她原本是先前最得宠的柳姨娘的贴身丫鬟。
柳姨娘出身商贾之家，家底丰厚，带了两个忠心耿耿的丫鬟进门，杏儿就是其中一位。
“这柳氏，为了固宠，连身边的人都送出去了。”
“是啊，这小丫鬟也算是一朝跃上枝头了。”
下人们议论纷纷，但在瞥见我和郡主的身影后都闭紧了嘴巴。
“李桃，羡慕她吗?”
郡主冷哼一声。我摇了摇头，只觉得杏儿有些可怜，姑爷绝非良人，一个小丫鬟身后没有家世作为依仗，仍然受制于旧主。
不过，是从端茶倒水的奴才，变成端茶倒水还要暖床的奴才罢了。
我把这话同郡主说了，她表情倒有些惊讶:“算你聪明。”
但杏姨娘的确是有些运气在身上的，被收房不到两个月，她就有喜了。
8
这是姑爷的第一个孩子，喜讯传出时，郡主和老夫人都亲自去了一趟西院。
杏儿捧着还未显怀的肚子，一脸愣怔地靠在床上，仿佛还未消化这个消息。
她仍住在往日伺候柳姨娘的房间里，只是，同住的另一个小丫鬟搬到了别处。
墙壁里没有和进椒泥，不通风的房间又潮湿又阴暗，连郡主踏进门槛时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看着这么多贵人涌进她的陋室，杏儿惶恐地就要下床跪下。
“哎呀，无须多礼!”
老夫人虚扶了她一把，脸上咧开了花：“要什么东西就让人来知会我一声。你这可是头胎，或许会艰难一些，但恶心难受也得多吃，千万别饿到了我的乖孙。”
杏儿连连点头，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离开。
我偷偷朝四周看了一眼，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郡主是漠不关己，柳姨娘有些嫉妒却还带点兴奋，其余姨娘有的一脸羡慕，有点一脸不屑。
只有温姨娘，挂着笑，但眼里却是掩藏不住的愤恨，怕是内里已经咬碎了一口银牙。
老夫人走了，其他人也都行礼告辞，郡主走到门口，又想到了什么，吩咐人给杏儿搬个院子。
“毕竟是大公子或者大姑娘的亲娘，叫人看见住这种地方，怕不是以为我冯舞阳多善妒呢。”
9
夜里，姑爷又来了：“如果杏儿生下长子，这个孩子交给你教养，如何?”
他语气里有着满满的得意，好像自己斗赢了，又好像是给了郡主一个天大的便宜。
“不如何。”
郡主眼都没抬：“我没有养别人孩子的习惯。”
这句话让姑爷又不快起来:“你是家中主母，按规矩，府里的孩子都会叫你一声「母亲』。”
“呵呵。”
郡主笑了起来：“那这规矩得改改了。终南王府的外孙，陛下的外侄，只有从我冯舞阳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其他的，要称我一声『郡主娘娘」。”
两人又不欢而散，但我觉得，还是郡主赢了。
因为，姑爷走的时候虽然明显带着气，可还是没忘记行礼。
“用联姻来宣誓忠心，那目的便在于忠心，而不在于婚姻。赵澜还是应该多向他爹学学。”
“郡主!”
我是没搞懂主子怎么到了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您不是说不会让人在您之前生下长子的吗？这杏儿怎么会?”
“人变了，发生的事儿倒相同。你以为，我说不会有人生下庶长子是我自己会下手?”
前面一句我没明白，但后面的话我听懂了。
“您是说，这府里还有其他人在捣鬼?”
郡主欣慰于我的敏锐，点了点头:“温如玉自己身子孱弱，极难有孕，就不希望旁人抢了先。她和她娘在将军府里住了多年，也方便了朝那些女人下手。只有杏姨娘，不像那些娇小姐，身子强健，药性又还不深，竟这么快就有孕了。”
我又担心起来:“那您会不会……”
“放宽心吧，温如玉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
10
或许，姑爷和老夫人也察觉到了这一潭静水下的波涛暗涌，为了能让杏姨娘平安生下孩子，他们嘱咐后者在房里安心养胎，其余人也不要多去打扰。
这个「其他人」里自然不包含郡主，但她也从来没去探望过杏姨娘。
到了杏姨娘有孕八个月时，她常常梦魇，她的丫鬟来求见郡主，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请求:“郡主出身高贵，我们姨娘想着沾一沾您的福气，说不准就把梦魇吓退了。”
郡主没为难这个瑟瑟发抖的小丫头，把手往我手背上一搭:“走吧，去瞧瞧这位杏姨娘。”
杏儿和做丫鬟时判若两人，穿着丝绸制成的衣裙，靠在软椅上，她的肚子高高隆起，脸上却消瘦了，下巴尖尖，眼睛大得惊人。
见到郡主，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吓得我赶紧去拉她。
她说，柳姨娘不是个慈爱的人，她不想让她的孩子成为柳姨娘争宠的砝码，求郡主给她们母子指一条明路。
“倒不如让孩子在您膝下长大，未来您若有了嫡子，这个孩子会给他当牛做马。”
“唉。”
郡主看着杏姨娘言辞恳切的模样，叹了一口气：“你放心，这个孩子，会留在你身边的。”
得了这句承诺，杏姨娘脸色好了许多:“它是男是女都不重要，只要能平安长大就好。”
出了门，郡主突然又冲我感慨了一句:“这个杏儿，倒是比你聪明。”
没头没脑的，我假装没听清，只「喏」了一声。
11
杏姨娘怀胎十月，生了个女儿，估计是受了体内毒性的影响，身体孱弱，反应也有些慢。
有心人看到是个没用的笨丫头，息了争抢的心，倒让这母女安静地在后院里生活起来。
这段时间将军府的人进进出出，似乎有些忙碌。
“又在征兵了。”
郡主看着那些身着黑甲的人，悠悠出声：“这些小兵，一出战就要站在最前列，是替别人挡刀子的命。若能侥幸活下来，未来或许也能成为被挡刀的人。但绝大部分都很快死了，只给家里挣上三钱的抚恤金。”
我霎时愣住了，重复了一遍:“三钱银子?”
可那年我蹲在地上一枚一枚数过，二十枚，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郡主看过来的时候，我佯称身子不太舒服，和她告了个假。
初一，按惯例，赵澜是要来郡主房里的，我收拾了郡主的床榻，若无其事地侍立在一旁，下一刻却被郡主捏住了手腕。
“袖子里的匕首，拿出来!”
可我明明藏得很好，她是怎么发现的?
“你这一套，我老早就用过了。”
郡主把匕首扔到了抽屉最深处，却没责罚我：“他们一定会遭报应的，没必要搭上你自己。听到了没?”
12
平荣十二年四月，赵守义公然带兵返京，赵家反了。
叛军来势汹汹，隐藏已久的各地起义势力，也趁机拉起了大旗，等朝廷彻底反应过来时，京城已在陷落的边缘。
陛下带着绝大部分的金麟卫连夜逃出了京城，此后暂无消息。
“把她带出去！”
赵澜带人把我和郡主押去了府门口，指着同府兵对峙的禁卫，赵澜眼里闪烁着疯狂:“冯舞阳，你瞧瞧，你堂兄和你爹都跑了，就留下这点废物，看来是真不管你的死活了。”
郡主也毫不客气:“那你呢？你爹在边关起兵，却留你和你娘在京城为质。他也不想想万一他败了，你们母子会落得什么下场。听说，如今城外领兵的，可是你那从未谋面的庶兄弟啊。”
“你!”
这话戳到了赵澜的痛点，他的脸一瞬狰狞了起来：“死到临头还嘴硬，等我爹入城，我赵家就是天下之主，我赵澜就是太子!”
他阴沉地盯着郡主:“你放心，我不杀你，我要留你做最低贱的婢女，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摆出这张傲脸。”
突然，不远处一阵哗变。仿佛有人在惊慌失措地奔逃，风中传来马蹄的震地扬沙之声，有人在呼喊「城门破了」！禁卫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四散逃离。
赵澜面上狂喜:“是我爹，我爹回来了!”
他带着人冲了出去，叛军已经进了城，可最前面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他脸上有剑锋划开的伤口，血迹未干，眼神锐利。
男子似乎是听到动静往这边而来的，他的目光掠过一脸癫狂的赵澜，和被人押在后面的我对上眼神，我心里一滞。不知为何，我感觉他有些莫名的熟悉，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你是谁？我爹呢？”赵澜指着他质问。
那男子没有回答，毫不犹豫地张弓搭箭，射穿了赵澜的右手臂。
这一出实在出乎意料，府卫反应过来后很快围在了赵澜身边。
这时，所有人才注意到，这队兵马的大旗上并不是赵家军的图腾，而是一个大大的「王」字。
趁一片混乱无人在意之时，郡主拉着我，我们两人躲到了一旁店铺的角落里。
13
“赵家麻木不仁，戕害人命，今奉我今奉我主之命，捉拿赵澜，择日斩首!”
我和郡主躲在柜子旁，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刀剑相撞之声，渐渐地，厮杀声淡了，胜负已分。
我紧张地探出头去，和那个年轻小将军对上了眼。
“两位，请出来吧。”
我有些紧张，不自觉牵住了郡主的手，乍见这么多的鲜血，郡主努力平复了胸口的起伏，恢复了面上的平静。
“莫连，许久未见，别来无恙，或许现在应该称你一声『小莫将军」了。”
什么情况？郡主竟然和这人认识，我瞪大了眼。
“郡主客气了，这些年若不是您对我们的支持，起事绝不会如此顺利。”
卸去了伪装，莫连在郡主面前笑得羞涩：“王大哥已在宫中等候了，还请您同我来。”
我们出了店铺门，看着赵家的府兵均已被控制住，赵澜被按着跪在地上。
许是听到了方才的对话，赵澜眼中要喷出火:“冯舞阳，你竟然联合这些贱民夺了自家的江山。午夜梦回之时，你就不怕祖宗问责吗?”
郡主笑了，她上前一脚踹翻了赵澜：“江山是被我的堂兄、大伯他们这些男丁玩没的，与我何干？我只是不愿意让你们赵家这种视人命为草芥者登临帝位。”
莫连专门安排了马车送我们入宫，这一日太过惊险，上马车时我忍不住身形一晃，背后却有一只手稳稳扶住了我。
反应过来，我急忙躲开，莫连也收回了手，脸红了一片。
郡主撩起了窗帘，又说了一句让我听不懂的话:“这下，完璧归赵了。”
14
我们进了宫，见了莫离口中的那位「王大哥」，如今他已是这片土地的新主。
“把宫里的库房收拾了一下，刚好换成粮食和种子分发给百姓们。待收拾好战场，差不多也快到春天，可以播种了。”
这位之前三十多年都在种地的皇帝是个宽厚的人，他感念郡主对他们的帮扶之恩，封了她为襄国大长公主。
我相信郡主的眼光，她愿意选择的人，一定会是勤政爱民的好人。
冯家的末帝，郡主的堂兄，在逃出城后就经历了哗变，他身边的小太监早就不堪他的动辄打骂，在无人注意的夜里，偷偷用腰带勒死了他。
终南王爷和其他皇亲国戚急于争夺正统之名，各自带着侍卫打杀了起来，等义军找到他们的时候，几乎已经没了活人。
赵守义在和义军正面对战时被俘，如今，就等着和其他赵家人一起斩首示众。
这位赵大将军年轻时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也曾立下了汗马功劳，可随着名号越来越大，他的野心也更大了。
这些年，荻戎北迁，赵家军早就无仗可打，但赵守义却仍在谎报军情，并不断招募新兵，就是为了多贪军饷。
那些新兵，到了战场也就是换上不同的衣服，稀里糊涂地，就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
赵家人行刑那天，菜市口挤满了人，烂鸡蛋菜叶子满天飞。
我觉得这种腌臜场面是不适合郡主的，可她坚持要去，我们带着幕篱，站在人群中。
赵澜梗着头，不肯露怯，眼神还在往四周寻摸，估计仍不死心。
他听说了郡主获封大长公主的事，还希望郡主会念在以往的夫妻之情，出来救他一命。
可他完全想岔了，郡主特地让新君，在赵家伏法前公示了她冯舞阳休夫的圣旨。
大刀高高抬起，赵澜终于终于看到了我们，眼神一亮。郡主也撩起了薄纱，冲他一笑。
「咔嚓。」大刀无情地落下，血雨遮盖了一切。赵夫人看着夫君、儿子都死了，已然崩溃，瘫倒在地上，失了全部体面，嘴里大喊着「别杀我，别杀我」。
可陛下本也没打算杀她，带她到刑场，只是为了让她亲眼看看赵氏父子的惨状，随后她被押回了地牢里，往后余生，她都要日日跪着抄经，为那些被赵家害死的人祈求往生。
赵家倒下后，新君曾来问过郡主，府中的其他女眷如何处理。
郡主的回答是，其余人可赐金归家，或安排寡妇身份另嫁，但温姨娘和柳姨娘不能离开，送去和赵夫人一起常伴青灯古佛。
我知道郡主并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对于那些无辜的女子，她从不吝啬自己的帮助。
比如杏儿，郡主还从私房里添了一笔，让她能带着女儿自力更生，不放过温姨娘和柳姨娘，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
15
此间事了，郡主好像放下了所有心事，百无聊赖起来。
她现在每天最爱干的，就是保媒。
“欸?你看今天天气不错，不如你去城外给我采枝桃花回来？我让小莫将军送你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最爱撮合我和莫连。
“现在你可是本宫的义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别给我丢了脸面。”
这还是两个月前的事，那日，我去给我娘上完香回来，就见堂屋正中摆上了关公像，下首是三牲和兰花。
在我还愣怔之时，郡主拉着我跪在了蒲团上：“今日我冯舞阳愿与李桃结为姐妹，从此坦诚以对，肝胆相照。”
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了她：“郡主，您为什么一直对我这这么好?”
舞阳笑了笑，眼中有泪光闪动:“既然要坦诚以对，那我要跟你讲一个故事。不过这个故事很长很长，要从上辈子说起了……”
前世篇·郡主视角
1
我生来就是皇家郡主，我的父亲是万世不降等的终南王，我堂兄就是当今陛下。
在我还小的时候，先皇曾为我订下一门亲事，对方是赵将军的独子赵澜。
赵将军为当世英豪，赵澜面红齿白，相貌英俊，所有人都恭喜我得觅佳婿。
况且，赵澜对我很好，连我的贴身丫鬟春岚都会一脸艳羡地看着我:“姑爷人真好，要是奴婢以后也能觅得如此良婿，只怕做梦都会笑醒的。”
可我不喜欢他，尤其是在听说他与寄居赵府的温如玉举止亲密，我就更不愿意嫁给他了。
我请求父王替我解除婚约，却被罚跪了祠堂。
“你身为冯家的女儿，就不能任意妄为。”
“可我不喜欢赵澜啊!”
“你的婚事本就无关情爱，舞阳啊，你明不明白，你是皇家给赵府的一件信物。”
嫁给赵澜后，我的日子并不好过，赵澜初时贪图新鲜，对我柔情款款，但很快就没了耐心，妾室一个一个往上抬。
不仅温如玉成了贵妾，赵澜还从府外带回了一个商户之女柳氏，我们三人在府里斗成了一团。
可无论谁出了多少力，偏偏我们没一个有孕的。
新来的柳姨娘着了急，心一横，把赵澜和她带进府的婢女桃儿关在了一间房里，第二天一早，府里多了个桃姨娘。
这个桃姨娘也是个不老实的，三天两头往赵澜书房里跑，不是送点心，就是亲手煲了汤盅。
“什么破落户出身的，也敢和我们郡主抢人!”
春岚咬碎了一口银牙，抱怨不停，我却没注意到她眼里的妒忌。
桃姨娘的确好命，承宠不到两月就有了身孕，柳姨娘高兴坏了，她的盘算我们都心知肚明，不过是生了儿子。就抢来自己房里养着罢了。
想着搞出了庶长子，赵澜面对我时有些心虚。他甚至问过我，要不要抚养桃姨娘的孩子，被我断然拒绝。
碰了一鼻子灰，赵澜自觉没面子，又一次和我不欢而散。
秋日天气凉爽，我在府里遛弯，不想却撞见了桃姨娘隔着细小的墙洞和人传递什么东西。
我疾步走过去时，对面的人已经逃走了，只依稀看到是个身量挺拔的年轻人。
“好哇你，私会外男，还私相授受!”我捏着桃姨娘的手腕不放。
桃姨娘抬头看着我，清秀的脸上有一丝挣扎:“郡主，您能不说出去吗?”
“替你保密?”
我当然没想过这个可能，
“怎么可能？走！我们这就去夫君那里说清楚。”
面对我的疾言厉色，桃姨娘脸色发白，但下一刻，她眼里跳动着令我莫名感到害怕的光。
她嘴唇动了动，我听到她细微的声音:“对不起了。”
下一秒，她甩开了我的手，重重摔在了地上。
“啊！我的肚子好痛，郡主娘娘，您为什么要推我!”
惊呼声引来了下人，将我们团团围住。
“你在胡说什么！快给我起来！”
我伸手去拉她，却触到了一手黏腻，有血，从桃姨娘身下蔓延了出来。
她的孩子没了……
“她是个疯子!”
我咬牙切齿：“我根本没碰她!”
赵澜眼中跳动着怒火:“难道她还能自己杀了孩子来诬陷你？桃儿没家世，她会丢掉自己唯一的依靠来害你这个高高在上的郡主吗?”
赵澜觉得我完全不可理喻:“你说你没碰她，那她这手腕上的抓痕是从哪儿来的?”
是啊，桃姨娘对上我，犹如以卵击石，正因为如此，所有人都不会相信，她有勇气陷害我。
她流下了一个女胎，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只用在屋里反省三个月。
2
我再出来的时候，后院里又多了几位美人，温姨娘和柳姨娘依然是最受宠的人，新人们纷纷投到了她们门下。
但因为桃姨娘丢了孩子，兼之表现得性情柔顺，赵澜也会给她几分薄面。
虽然晚上再不去她屋中，但每日午后送点心汤水到书房的机会被全权授予了她。
赵澜心情好时，还会让她留下来红袖添香，一时间，后院达成了诡异的平衡。
直到天下大乱，赵家反了，各地起义军都冒了出来，烽火蔓延在整片中原大地。
我的堂兄和父王逃出了京城，没有人想起还有一个在赵府做夫人的我，赵澜做起了皇太子的美梦，在我面前再无尊重。
而我，姿态谦卑地给他倒了一杯酒。
“舞阳啊，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他欣赏着我面上遮掩不住的屈辱：“你冯家亡了，你现在连个屁也不是了。好在你懂事，知道趁现在就开始讨好我。”
我紧咬着后槽牙，冷不丁从袖中拔出匕首朝他刺去。
「铛一」赵澜毕竟是将军之后，而我只是闺阁女子，手腕紧紧被他抓住，匕首也掉了下来。
赵澜暴怒:“我念及夫妻之情还让你好吃好喝着，你竟然想杀我!”
他吩咐人将我软禁起来:“我不让你死，冯舞阳。你等着吧，等我父亲回京，我要让你做我最卑贱的奴婢!”
我和春岚被看管起来，后院被温、柳两位姨娘把控，一开始我还能分到一些残羹冷炙，但时间一长，送饭的人就常常「借故」遗忘我们这个院子。
形势刻不容缓，我必须自己寻找生路。
赵家进驻京城那天，府中人忙碌着，准备迎接赵守义和赵澜那已经做了将军的庶长兄，我们院子的看管也松了不少。
我带着春岚打晕了门前的两个丫鬟，换上了她们的衣服溜出了院子，却在小道上撞见了桃姨娘。
她也穿着丫鬟的衣服，身旁还跟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两人腰间鼓鼓囊囊，揣着什么东西。
我们四人相对，彼此都很警惕，桃姨娘身边那人向前一步，却被她拦了下来:“莫连，别伤害她们。她们只是想出府。”
那人犹豫了片刻还是退回了桃姨娘身边。
“莫连，你先送她们出去。”
我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没想到她竟然要帮我们。
莫连也皱了眉:“今天我们必须下手，别耽误了时间。”
“我知道。”
桃姨娘下定了决心：“出府就好，算我欠她的。”
莫连看了我和春岚两眼，还是点了点头:“我快去快回，你等我。”
为今之计，我除了相信桃姨娘和这个莫连别无他法，只好快步跟上了莫连。
擦身而过间，我听到桃姨娘的低语:“郡主，保重啊。”
3
莫连带着我和春岚到了府中僻静之处，拨开枯叶和藤蔓，下面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狗洞，不知是何时出现的。
“快走吧。”
离开京城自然又费了许多波折，我们睡在流民堆里，身上都生了跳蚤。
“主子啊，我们要去哪儿找陛下和王爷啊?”
“不，我们不去追他们。”
这是我仔细思索后得出的决定：“南边十几里外有一队首领姓王的义军，听说他为人仁善，爱民如子，我们去投靠他们。”
话音刚落，有赵家的军队冲进了破庙。
“搞什么乱军，先让爷几个玩乐玩乐!”
我寒毛都竖立了起来，正拉着春岚的手准备见机行事溜出去，突然。耳边有熟悉的女声大喊了出来:“你们别碰我！这是前朝的郡主娘娘，比我漂亮尊贵多了，你们去找她呀!”
我不敢置信地回头，却看到春岚怨毒的眼:“要是你早把我送给姑爷，我现在还能在赵府享福呢。我沦落到今天，都是因为跟了你这个没用的主子!”
脸被大手扳过，那人淫笑了两声:“果然是个美人!”
四五双手同时贴在了我的身上，我奋力挣扎，却被人把头往地上一撞，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身上人的惊呼，有另一支队伍冲进了破庙。
有人一步步走近了像破布娃娃一样躺在地上的我的身边，我的脉搏被人贴住，片刻后，那人摇了摇头。
为首的中年男人叹了口气，一件尚有余温的衣裳盖在了我身上，失去意识前，我看到他们举着的「王」字的大旗……
4
再睁眼时，我发现时间倒转，我回到了未嫁之时。
我手上沾染的第一条人命，就是往日我视作亲姐妹的春岚。
我开始晨练，学会了骑术，小姐夫人们都以为我是为了讨赵家的欢心，可只有我知道，我是为了在不愿面对的局面出现时，保护好自己。
嫁妆里不起眼的东西和金银首饰都被我偷偷换成了钱财，送去了离京城不足三十里的王家村。
在某一次我借口踏青，实则是从王家村回来的路上，我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跪在路边。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李桃?”
那个少女抬头向我看了过来，一如当年的眼眸中还盛满了稚嫩。
我突然想起了上辈子在赵府分别时那个意气决然的女子，她成功了吗?
她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但这辈子，我们俩都能活得更好。
来源：九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