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泉】源流涤荡：中原视野下的沈阳文明演进图谱

摘要：或始于“市”，或始于“堡垒”。沈阳最早是战国时代燕国边塞驻军的障城，是中原王朝王权军事部署为源起的城市。城源于防卫，是恩格斯提出的城市起源类型。千年漫长岁月，障城侦瞭敌情、燃点烽火，机警、勇敢而担当。

□陈真

城，或始于“市”，或始于“堡垒”。沈阳最早是战国时代燕国边塞驻军的障城，是中原王朝王权军事部署为源起的城市。城源于防卫，是恩格斯提出的城市起源类型。千年漫长岁月，障城侦瞭敌情、燃点烽火，机警、勇敢而担当。

历史长河千流百转。一座城从源起到壮大，必受周遭体量硕大文明深久的影响和浸染，或哺育、霖润、抚绥，或冲刷、击磨、荡涤。沈阳自古毗邻我国“中原”—这个历史深邃幽远、积淀沉厚、思想瑰丽、文化丰裕的历史文化板块。我们调转方位，从中原视角观望沈阳。

千年岁月漫漫，中华文化枝繁叶茂，拓延渐展。

沈阳坐落在东北地区南部，中原经“辽西走廊”进入东北后，深入东北腹地的通道要冲，距离古代中原政权北疆仅几百里。大自然陆海山川天然形成坦道通途，担负了政治历史使命。“河西走廊”使命是征戍西域，“辽西走廊”的使命则是联通中原与东北腹地。

中原，中国的心脏区域，中国文化的发源地，中华文明的肇兴地。上溯远古，中原古文化灿若星辰；环顾神州，中华文明“多源一体”的形流中，各源文化汇流辐辏中原脏腑区域。中华古文化根文化“河洛文化”、中华民族“人文始祖”炎黄二帝、中华思想文脉根源古籍《易经》、共襄中华文化图谱的“诸子百家”、史籍记载的第一个朝代——夏朝，都源于中原。中原是中国历史文化最早多点萌发、密集生成地，随着历史长河的奔涌，向四周外延、辐射。当今中华文化版图的形成，是中原文化经年流长，与周缘文化不断融汇互合的历史。

战国时代，中原形成了秦、楚、齐、燕、赵、魏、韩七雄，国力竞争在继续。公元前311年，燕国燕昭王即位，图革鼎新，国力渐强。当时燕国僻于边陲，“北迫蛮貊”。为解除来自北部的袭扰，燕王派大将秦开率军攻击东胡，“破走东胡，东胡却千余里”（《史记·匈奴列传》）；又向东攻破朝鲜侯，取地二千余里；又向北进，消灭了汉水（今辽河）以北的“貊国”。从辽西、辽东到朝鲜半岛北部自此都成了燕国的辖地。有专家认为秦开之功，堪比乐毅。沈阳位于东北地区南部，秦开东击至朝鲜北部，沈阳区域成必经地、必征地；沈阳位于辽河中下游，既然消灭了辽河以北的“貊国”，沈阳区域也是必征地。秦开北征东却的马蹄在沈阳大地留下印迹，沈阳区域成燕国势力范围。据专家考证，以上史事发生在公元前300年或之后约二十年内。

1875年盛京城立体图。

更实凿的是，《史记·匈奴列传》记载，却东胡后，“燕亦筑长城”。从战国时期遗址中的兵器、刀币、烽燧遗址，可以勾勒出燕长城走向是经沈阳北部的法库、铁岭境内，东西横向，飘带般蜿蜒穿境，沈阳城被燕长城包裹其内，完全置于中原王朝坚固的围篱中，具有十足的安全感和归逸感。《史记》还记载，同一时期，燕国还在此设置了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此为沈阳地区在历史上正式纳入中原郡县制管理的端始，也是东北地区出现中原郡县制管理的开始。《汉书·地理志》记载，辽东郡下辖有“候城”一县，“候城”最早是司有“守望”“侦察”功用的驻军城塞。考古证明，1993年沈阳故宫北墙外修建东亚广场时发现的古城墙，正是“候城”遗址。这是当年襁褓中的沈阳，至今一直在繁华商潮熙攘喧闹中酣睡，她脱胎于中原王朝政权的大树向辽东滋长的枝蔓上，啼哭在中原王朝政权的手臂向辽东伸展的臂弯里。“候城”担负着瞭望敌情的职责，也注定了沈阳城的血脉中自幼流淌着担当、雄健、刚毅的品性。

缓缓铺展现今出版的中国历史战国图，沈阳赫然、瞩目地标注于战国实际管辖的版图中，这是中原王朝版图中清晰地标明沈阳的开始，表明战国时代沈阳就已明确归属中原王朝。而当时中原王朝的疆域外，长江以南大部，陕川以西、西南等地还属生僻之地。如此，不可不言沈阳自战国时代，已是中原王朝一部分，已始受中原文明陶染。今天，我们探求沈阳城来源，指证沈阳自古在中原版图，是凸显她的出身之源、历史之远、身世之显；是缕析她自古就与中原文化、中国主流历史文化是同血同脉关联；是挖掘她几千年经济文化发展基因的由来，以及与强大中原的脐带营输关系背书；是昭揭她雄立于东北，揉炼关内关外各域文化，涵容中原汉族和东北少数民族生机辉煌于一城的密码。反之，历史的沈阳，僻远、孤寂、单薄、荒芜和落后。

沈阳在自然地理上属东北，从历史文化角度，是历代受中原文化影响、随中原脉搏跳动的，是中原文化与东北地域文化、各少数民族文化深度融合共生的城市，这便是从中原版图视角观望到的沈阳。她与中原北疆仅几百里，在以千里为远的古代，沈阳是在中原王朝政权触手可及的区域。战国时代开始，秦、西汉、东汉、三国、西晋、东晋、隋、唐、元、明、清等时代，特别是全国统一政权时代，沈阳都在中原王朝政权版图里。她南衔山海关、北联东北广袤腹地，与中原王朝生息相通，制度文化同频共振、相学相袭。

古籍和专家证明，中原文明在秦开之前很早就经年东渐陶染辽东。“秦开却胡”是开场戏，开启了史书记载沈阳与中原关系的大幕。自燕国把沈阳地域纳入版图后，历代中原王朝更是以坚定的国土意识、辖治意志，将沈阳地域征于疆域之内。

秦朝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的王朝。秦统一中国后，“候城”成为秦全国48郡之一“辽东郡”所辖的县城。沈阳幸运地成为中华民族第一个统一王朝版图内的县城，是沈阳辉煌而显赫的身世标签。汉朝建立后，“辽东郡”后来纳入中央政权直接管理。汉武帝建立的“玄菟郡”迁置到沈阳地域，沈阳地域就出现了中央直辖的“郡”建制，沈阳地位和级别提高了。

沈阳及辽东出现忤逆势力，中原王朝不曾纵容和懈怠，直驱东进、强兵征伐，常常势如破竹、凯歌高奏。汉初，燕人卫满建立地方政权，后代接任后不顺朝廷，引发汉武帝发兵五万，征服了卫氏政权。汉魏时期，公孙政权与中原的曹魏政权对立，魏帝派太尉司马懿征伐，将首领公孙渊斩于“梁水”，也就是今天沈阳以南的太子河，结束了公孙政权。明朝建立后统一了东北。朱元璋在沈阳设“卫所”，且沈阳中、左、右三卫，皆驻沈阳一城，还设王府。“卫所制度”担负着军事和地方行政双重治理职能。沈阳卫和天津卫、威海卫等一样，表明沈阳是镇守辽东及东北的军事重镇。

辽东的安宁是中原王朝的肘腋之患，沈阳常常是皇帝御驾亲征之地。中原帝王的战马嘶鸣声、军队擂鼓声常常回旋在沈阳上空。公元612年、613年、614年，隋炀帝杨广连续三年亲率大军驱进辽东，攻伐高句丽。第一次亲征，左、右路军东进经过“玄菟”“候城”等沈阳地域。第二次亲征攻打“新城”，就是今天的抚顺高尔山山城，沈阳地域是杨广军马必经之路。唐贞观十九年（645），唐太宗李世民亲征，分南北、水陆等四路大军，讨伐高句丽而获胜。东征大军的六万陆路军从现今沈阳境内的“通定镇”东渡辽河，进军到今沈阳境内的“玄菟”城，分兵至今抚顺境内的“新城”，攻克了今沈阳境内的“盖牟”城。战后中央政府又将“盖牟”城改名为“大唐盖州”，这是历史上沈阳地域内第一个州级建制。《资治通鉴》多处记载太宗此征：“泥淖二百余里，人马不可通”，“辽泽泥潦，车马不通”。“辽泽”，就是当时沈阳西南部到辽河下游两岸的大面积沼泽。

城墙东北角楼，摄于1905年。

沈阳自古是中原和东北各地物产、各少数民族物产交换贸易地。“候城”由军塞发展成县城，商贸繁盛起来，到汉代“候城”已有约2万人。“候城”故址周边考古不断发现燕、韩、赵、齐等国钱币。遥想当年，小小“候城”竟有中原和东北各地商旅，手提五花八门的钱币交易货物，令人惊奇。专家认为，当年的“候城”货币经济很发达，是辽东的繁华之地。“候城”唱罢，汉代便有“玄菟郡”粉墨登场。“玄菟郡”4万多人的规模，是历史上“玄菟古道”必经之地，农耕、游牧、海渔、林猎围于四周，交换需求旺盛。

“东北亚丝绸之路”是古代中原北进东北腹地的贸易通道。《竹书纪年》记载，“五帝”时就有东北古代少数民族肃慎族向舜帝朝贡“弓矢”。《三国志》中“夫余传”就对东北夫余国与中原的丝绸贸易有记载。沈阳地域的“玄菟郡”“上伯官”汉城，都是古代“东北亚丝绸之路”链条上的重磅城镇。沈阳在东北亚的影响是由来已久，有历史渊源。

隋炀帝第一次东征后在辽河河滨设置“通定镇”，唐代已是闻名遐迩的名镇，是繁华西渐的大唐时代东北地区凤毛麟角的商贸地标符号，成为后世不同年份，沈阳连续担当东北贸易中心重任的年代支撑点和承袭渊源。辽金时代，沈阳以“沈州”之名，继续担纲中原与东北经贸历史舞台的主演。

清定都沈阳后，沈阳很快成为东北政治经贸中心。中街很快成为吸引全国商业元素荟萃的商业名街。1676年，山东人在中街开埠“天合利丝作坊”后，“吉顺丝房”“亨得利”钟表、“天益堂”药房、“李湛章”毛笔、“同益成”洋货等，上百家商号先后登陆中街，鳞次栉比。清末，中街已是商号林立、店铺连街、商贾云集、声誉遍东北及全国的商贸街，直至今日，中街仍是闻名全国的“东北第一商业街”。中街的历史演变，是沈阳成为东北商业中心的活化石，也是沈阳城市发展史的品牌商业代表。

清代沈阳称为盛京，是全国商业中心之一，康乾时期已盛名于中原及南方沿海。《辽左见闻录》载：“盖从山海关至盛京者，皆由小西关，而大北关则开（开原）、铁（铁岭）出边孔道也。”说明关内通过沈阳城内与东北交往陆路贸易之盛况。《重修牛庄小姐庙碑》记载：“牛庄城北有巨川焉，聚艟，通商旅，西连津沽，南接齐鲁、吴、楚、闽、粤、各省，悉扬帆而至。”可见当年水路物品，已从沿海诸省船载由牛庄港口沿浑河北上至盛京及更北。

1780年，朝鲜使团成员朴趾源将所见所闻记录于《热河日记》，描绘沈阳车水马龙的喧嚣景象：“商客数百人卸担纳凉，或踞树根脱衣摇扇，或啜茶饮酒，或沐发剃头，或骰牌，或猜拳”。记两位老人各揣一小狗，言：“云南所产，蜀中亦有这样的小狗。”当年沈阳市场已见得云南、四川产萌宠之物，可见贸易通达和市民生活安逸闲适甚至奢华。朴趾源还到古董铺“艺粟斋”和锦缎铺“歌商楼”，老板来自直隶、山西、四川，伙计来自四川、杭州、山西等，可见沈阳已是全国性商业汇聚城市。《沈阳三百年史》记载，康熙年代，沈阳城内有油卡坊四十八家、烧酒坊十三家、酱油坊六十家、白铜首饰铺四十七户、红铜器具铺五十三户、金银首饰铺一百零五户、铁匠炉四十一户、洋铁器具铺三十六户、大车店三十三户……

清代沈阳已形成散发辐射沈阳周边及东北深处的各类物品的行市。改革开放后的20世纪90年代，沈阳具有六十多处辐射东北及更广大地区的大型批发贸易市场，物类覆盖所有生产生活各业，大到汽车钢材，小到服装鞋帽生活百类，冠以“中国”二字的“中国家具城”“中国鞋城”等数个。五爱市场名噪全国，物品聚散辐射北方省份及朝鲜、韩国、俄罗斯、乌克兰、中东、南亚、南美等，成为全国五大集贸市场之一。

六

中原先进成熟的治理制度直接辐射影响着沈阳地区，辽、金、元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也积极汲取中原先进文化的涵养。中原农耕技术源源不断输入辽东，游牧渐改为定居，金属纺织陶瓷工艺精进，开拓经宁城通往东北的新路等。民族对流融合更显著，辽迁徙大批中原汉族到东北居住，金元时期民族迁徙对流，元代东北与中原之间、各民族之间也迁徙对流。元代沈阳，汉、蒙、女真、契丹等多族同城共居。辽代广兴佛事，把中原佛教传入沈阳。沈阳出现弘妙寺、崇寿寺、塔湾舍利塔、卓望山辽塔、城南白塔、大东白塔、新民辽滨塔、沈北石佛寺塔、康平小塔子塔。

沈阳城辽代称“沈州”，是地标性城市。沈阳莫子山出土的无垢净光塔、塔湾无垢净光塔，都以沈州为地标符号记塔方位：“沈州南卓望山上造”等。“沈州”周边布满“城市”，西边是“辽州”，西南是“广州”，南部是“岩州”，东南是“集州”，北部是“双州”“祺州”“韩州”等，这是个“城市群”，至少是个“城镇群”。当年这些“州”的遗址，大都在今天沈阳境内。单说这些州的名称，都带着浓厚的中原文化色彩。县城名字也如此，如乐郊、灵源、渔阳、安定、单义、辽滨、懿路。在中原文化历代滚涌东渐的背景中，人们更愿意相信今天的“沈阳”，源自中原传统的“山南水北为阳”的经典传统文化。

七

清代以来的“闯关东”，是我国历史上规模浩大的人口大迁徙。顺治十年（1653）颁布《辽东招民开垦条例》，专门奖励招民到辽东开垦，使沈阳在“闯关东”最早时期就成为移民聚集的地区。山东、直隶、河南、山西、陕西和沿海省份的居民，海陆并举，大量涌入辽东及沈阳，后期挺进东北北部，垦荒种植、采山挖参、淘金下矿、摆摊叫卖，谋生糊口为要。

“闯关东”移民早中期线路一是走山海关的陆路，二是海路，三是走西口后，由内蒙古南部再回转入东北。早期进入东北的移民，大都经过沈阳。后期的“闯关东”，有专家认为是经沈阳到长春之前，以现今的“京哈线”为轴，播撒沿途各地，表明后期的“闯关东”移民也大都经过沈阳。沈阳作为东北第一大城市，向中原人、南方人展开了博大襟怀。雄伟的皇宫、繁华的商业，积纳、吸附和沉淀了中原无数能工巧匠、聪慧商人、才艺文人、辛勤工者。从清代顺治至民国，“闯关东”尽管时禁时开、时畅时阻，但总体上是源源不断，这给沈阳城输送来中原极其丰腴盈满的经济文化社会给养。

中原和南方大批著名商号在沈阳城街巷开张迎客。山东人单文利兄弟创办“天合利丝作坊”，在上海、广州等全国十多处都长驻采购员；随后山东人林子美、林钧棨叔侄创建的“吉顺丝房”百货，成为东北最负盛名的百货商店。卜涿如的“宝和堂”、武学畴的“天益堂”中药店，经营中原和南方各省中药材。河北人张麟阁“老久华洗染店”、周钧璋兄弟的“宝发园”饭店、康遇周等人创办的“内金生”鞋店、边福源创办的“老边饺子”。虽已历经百余年沧桑，这些驰名的牌匾至今还能在沈阳人的脑际中鲜活地映现。

清代中晚期，小河沿、北市场等地成为沈阳百姓消费、闲逛的市井“杂巴地儿”。吃喝玩乐、商场、地摊、各类物件，叫卖声、卖唱声，江湖高人耍把式、卖艺等，热闹喧嚣。“闯关东”人带来了西河大鼓、河南坠子、相声、双簧、说书、评词、鼓词等中原文艺形态，《隋唐演义》《薛礼征东》《白蛇传》《孔夫子周游列国》《杨家将》等无数著名历史故事进入沈阳百姓生活，中原经典文化承载深厚爱国主义、惩恶扬善等传统文化思想，丰富了沈阳城文化内涵。康熙年间，盛京周边繁华起来。《辽左见闻录》记载了外地新来盛京的妇女奇装异服，是盛京一大景观。1840年，东北人口大约300万，到新中国成立时，东北人口已达4000万。清末时，东北万人以上城市达50座，其中33座在奉天省，20万人口以上城市一座，就是沈阳。

波涛汹涌的“闯关东”浪潮，是农业精耕细作、各类能工匠人、百姓生活习惯、社会习俗风气的大迁徙，是中原文化向东北大地的原版迁移，还有专家认为是中原文化在东北的“再生”。广阔东北的平原丘陵、森林山野，白山山麓、黑水水畔，因地而异，因俗而同，抑或是中原文化原版在东北大地再生，抑或是中原文化与当地文化相融相交，并蒂并茂。东北地区自古以来是多民族聚居地区，有汉、满、蒙古、朝鲜、达斡尔、赫哲、鄂温克、鄂伦春等民族，“闯关东”带来了胶东文化、豫东文化、晋南文化、江浙文化、两湖文化等富有不同特色的地域文化。中原各地文化与东北各族文化熔铸汇合、相融相生，东北大地上演着文化交汇、民俗相合、民族相融的景象，沈阳自然也率先成为各类文化同城俱荣的经典城市。

“闯”字生动灵性。路途遥远，艰涩劳苦，需要闯；他乡生疏，需要闯；苦寒之地，境况恶浊，需要闯；破禁冒不韪，需要闯；谋生闯荡，拼打搏杀，更是闯；前程不卜，不期日后，也是闯。《山东之苦力》写道：“旅行途中……衣衫褴褛……入夜不肯投宿客栈，常横卧于人家之檐下。”这是闯关东人艰辛的写实记录，“闯”字的具象画面。

“闯”字内涵可以浓缩成敢于突破、勇于奋斗，已是当今东北人的职业精神、生活态度、性格内核。改革开放后，沈阳人勇往改革前沿城市，勇于改革、敢干敢拼而被广为传颂。当今的沈阳，也正以“闯”字精神振兴发展。

八

沈阳端坐在中原正史“汗青”中，浅笑于中原文人墨客的诗丛间。中原官员、文人咏山川雄峙，吟风光妩媚，对辽东及沈阳赋予了美丽的遐想。《后汉书》《魏书》多处记载沈阳秦汉时光的沧桑。《后汉书·陈禅传》直接记载“候城”县障尉（官职）陈禅对北匈奴威强与怀服本领，后来被擢升为“辽东郡”一把手。这是当年沈阳一把手的勇气、智慧和政绩。陈禅是四川南充人，曾任汉中太守，可见辽东、沈阳官位的任职，已在全国调任范围内。著名《资治通鉴》记载辽东外，《辽史》《金史》等史书记载沈阳已更为详细。

早在晋武帝时，司隶校尉傅玄就有《鼓吹曲征辽东篇》，反映司马懿征辽东战绩。诗云“征辽东，敌失据，威灵迈日城”。隋炀帝杨广和大将王胄征辽东时都有数篇诗作传世。隋炀帝豪迈书写：“秉旄仗节定辽东。”大唐帝王、官员和文人脑际中，辽东是抹不去的画面，念念不忘、萦萦挂怀。唐帝李世民亲征，亲笔多篇着墨沈阳：“玄菟月初明，澄辉照辽碣。”李白、高适、骆宾王、李益等著名诗人诗作都出现辽东内容。王建亲见亲闻写《辽东行》等，其“辽东万里辽水曲”朗朗上口；沈佺期的《关山月》：“合昏玄菟郡，中夜白登围”；戴叔伦诗：“仗剑万里云，孤城辽海东”。这是诞生于辽东的边塞诗，真应编入文学教材，与高适、王昌龄等著名边塞诗人并学，彰显大唐疆域幅员辽阔，边塞纵横宏远，边塞诗作也东西并茂。地名常因天生丽质、象征意义浓烈、颇具浪漫色彩而声名远播。辽代沈阳地域出现“渔阳县”，赓续了存活于唐代文人内心深处遥远而朦胧的北方边关意象，曾在杜甫、高适笔下，甚至出现于《长恨歌》里的“渔阳”，由沈阳接力承载了她的含义，复活于崔颢笔下：“走马渔阳归”。“渔阳”是东北的“阳关”“酒泉”“狼居胥”，是文人笔下的东北边关符号。

清代流放官员、文人，也“流放”了文化。流放到沈阳的很多人中过进士、任过官职，熟通诗书礼乐，有较高的文化修养。左懋泰、魏琯、李呈祥、蒸掖臣、陈之遴、戴梓等至少几十人，皆可谓官至朝廷、才高八斗。广东僧人函可流放到沈阳，到普济、广慈、大宁等寺庙开法播道，在辽沈被奉为“开宗鼻祖”。结文人社团“冰天诗社”，是东北文化史上闪光的一笔，活动场所慈恩寺成了名寺。清代著名学者、福建人陈梦雷，流放至沈阳身心备残坚持主修《沈阳通志》。他设立“云思草堂”，留下了文化意味浓厚的“草堂”一名，让人联想巴蜀地“杜甫草堂”、纪晓岚的“阅微草堂”，使沈阳散发浓烈的中原文化味道。浙江人陈之遴的《至盛京》、徐灿的《望沈城》、江苏人孙旸的《沈阳》，以及丁澎、戴梓等，吟诵沈阳的作品很多。众多流放官员、文人在沈阳讲书授徒、编书作诗、行医救病，给沈阳大地和芸芸众生带来高品位中原文化和先进生产生活技能。

城墙西南角楼，摄于1906年。

九

中原建筑文化世代影响着沈阳城的建设。明代沈阳的“中卫指挥使”闵忠，在元代官府建筑上，修建了一座新方城。四门分别沿用元代名称，永宁、保安、永昌、安定，各门内都有牌坊，永宁、迎恩、镇远、靖边等，各门都有门楼和瓮城，名称体现了中原文化和王权思想。

全国现今具有完整古皇宫建筑群的，只有北京和沈阳。清迁都沈阳后，皇太极在明方城上扩建成皇城，即沈阳故宫。大政殿、崇政殿、凤凰楼、文溯阁等建筑端庄宏伟、典雅华美，各方专家对沈阳故宫建筑含义、风格给予了丰满的诠释。沈阳故宫汲取中原文化及佛、道等宗教文化，成为东北与中原文化深度结合，汉满藏蒙等各族文化水乳交融的建筑杰作，与北京故宫交融互鉴，丰富的史学、科学、艺术、实用、观赏等价值为世人瞩目。今天的沈阳故宫，是沈阳文旅掌上萃菁，网红“打卡地”。

沈阳故宫俨然如中原城郭。城外有“四塔”镇守四方，塔下有寺，守护着沈阳平安；有东西钟鼓楼，晨暮之间钟鼓声悠扬在城内外。城开“德盛门”等八门，有人将八门名编成对联：“内治抚近天佑德盛，外攘怀远地载福胜。”沈阳城外有“天坛”，理所当然地承袭了中原古代帝王祭天的说法。清天聪十年（1636），皇太极率大臣在天坛祭天，改国号为清，清朝帝王在肇兴之地，以内涵深厚的中原文化，庇佑江山永驻。还有地坛、社稷坛、先农坛……古老的建筑设施当今都已成为文化化石，附着镶嵌在沈阳城寻常巷陌里。

上海的城隍庙游人如织，显示其深厚的历史文化。沈阳在辽金时期，便有城隍庙，元代重建城隍庙，还留下约高一米八的实物甬碑。甬碑于1962年在沈阳中街路北，原“内金生鞋帽店”院内的地下清理出来。600多年岁月，真不知她是否一直安睡于此，还是何等颠簸辗转才隐身于此。甬碑上刻有：“沈阳路城隍庙碑”，记1352年一道士出资修庙和功德录等。城隍庙作为奉祀城池保护神的建筑，文化原理来源于《周易》：“城复于隍”，“隍”是保护城池的。沈阳城隍庙标志着沈阳城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

清乾隆时代编纂了名扬全球的《四库全书》，囊括中国古代所有图书，成为中国古代最大的丛书。为储存《四库全书》，在沈阳建造了文溯阁。沈阳健朗的文溯阁，与宁波秀丽的天一阁，以藏书名阁南北辉映，成为中华文化史、建筑史上一抹亮丽景色。国宝级文化典籍曾藏于沈阳，是沈阳对中华历史文化的斐然贡献。

沈阳城中原文化含义饱满，装备了中原城池所有“文化标配”。汉代建“中卫儒学”，清代建文庙祭奉“文圣”孔子，唐代建关帝庙供奉“武圣”关公，天齐庙是由古代帝王祭祀和褒封泰山的习俗而来。宋代建魁星楼，是“沈城一景”。闽江会馆和山东庙两座“天后宫”供奉妈祖。康熙年间沈阳建萃升书院，与铁岭银冈书院、辽阳襄平书院并称盛京三大书院。中原文化沿古至今“里”表示的地名，沈阳也随处可见，“萃生里”“笙诗里”“伊周里”等，名称大多析自古籍，现今大都蝶化成沈阳市内的地名，时而像风一样在人们耳目边刮过。沈阳有著名的“八卦街”，建设布局和名称以“八卦”文化为蓝本。沈阳“八卦街”虽不比远在新疆伊犁的特克斯县城，整体街路以八卦为框架，但更丰富地表达了对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尊崇和承袭。中华传统经典《周易》文化之花绽放于城建，或见于天山山麓的特克斯县，或见于东北沈阳，或见于沿海古城泉州，彰显中原文化跨越时空的强大感染力。

十

清朝末期，国人图变自强，沈阳率风气之先革新变固、锐意改造，与中原大地携手推动经济社会近代化。

1895年，沈阳出现第一个以蒸汽机为动力的工厂“盛京机器局”，同时出现的全国第一：第一个造币厂、第一大兵工厂……19世纪初，清廷实行“东北新政”，对外主动开埠通商，沈阳开启了城市近代化。沈阳出现邮政、消防、卫生、供电、新式学校等现代机构，喝咖啡、穿西装、点电灯进入市民生活。汇丰等多家外资企业入驻沈阳，奉天纺纱厂等民族企业也拔地而起。辽宁成为共和国工业奠基地、装备部，与沈阳近代工业革新成就密不可分。沈阳出现十多种报纸、各类学校，还有公共图书馆。1929年2月，奉天改称沈阳市，成为中国近代史上继广州之后第二个实行市制近代化管理的城市。

1901年，沈阳创办了第一所新式大学“奉天大学堂”，开设格致算学、外语等课程。广州开办西南大学、南京开办东南大学后，1923年10月，沈阳开办东北大学，张学良亲任校长，办学先进理念国内知名，章士钊、梁思成等名家都来校任教，学生刘长春1932年只身到美国参加奥运会，沈阳出现中国参加奥运会比赛的第一人。张学良特聘史学家吴廷燮讲学，极其珍稀名贵的《明实录》从此花落沈阳，和《四库全书》双璧同辉，成为沈阳珍藏国宝级典籍的骄傲。冯庸大学校长冯庸亲率学生军歼俄抗日，留下佳话。1906年在沈阳成立的东北陆军讲武堂，与黄埔军校等并称民国“四大军校”。

中原文化在沈阳历久沉淀，光耀全国。国粹京剧20世纪40年代在沈阳兴盛，唐韵笙“大滑音”唱法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新中国成立后，沈阳成立“相声大会”，把北方语言类节目推向了高潮。评剧之花盛开在沈阳，出生于河北的“韩花筱”三个名角在沈阳形成了三个流派，声誉全国。沈阳名师刘敬贤获得“中国烹饪冠军”，使有千年历史的辽菜一举成名，跻身全国几大菜系。

十一

历史岁月起伏跌宕，沈阳在每次国家民族危难之际，都与中原共担大任，以东北的刚烈血性，诠释正义和真理的大义。

1910年，少年周恩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声音从沈阳惊响中华大地。辛亥革命后，1911年11月，革命党人张榕等人在沈阳成立“奉天联合急进会”，革命风暴席卷东北。五四运动前，沈阳出现新文化思想。五四运动后，王卓然等人在沈阳积极倡导新文化，“火烧赵家楼”时冲锋在前的梅晦回到沈阳大力宣传新文化，阎宝航等人组织“星期三会”宣传进步思想。1923年，沈阳爱国实业家杜重远创建肇新窑业，与日本企业抗争并投身抗日。1929年，刘少奇到沈阳任中共满洲省委书记，发动工人农民开展反压迫斗争，整个东北革命运动出现新高潮。1928年12月，张学良粉碎日本促使东北“自治”的图谋，毅然实行“东北易帜”，是沈阳率东北大地作出的重大贡献。

《为日本帝国主义武装占领满洲宣言》。

中国第一份抗日宣言从沈阳发出，抗日第一枪在沈阳打响，沈阳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起始地。1931年9月19日，九一八事变第二天，中共满洲省委在沈阳发表了《为日本帝国主义武装占领满洲宣言》，这是中国第一份抗日宣言，也是全世界反法西斯第一篇宣言。九一八事变发生时，东北军620团团长王铁汉在政府“不抵抗”政策背景下，在沈阳打响全国抗日第一枪。时任辽宁省警务处长兼沈阳市公安局长的黄显声身先士卒，以公安队伍抗击日寇，被誉为中国“血肉长城第一人”。抗日义勇军攻打沈阳成为历史回响，《义勇军进行曲》唱响在沈阳周边，辽宁被称为新中国国歌素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