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姐将世子爷的衣服鞋子丢到长生苑外,说:「杀了她,余府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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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
12
我和小姐被关禁闭了。
我问小姐,为什么对红禾手下留情。
小姐将世子爷的衣服鞋子丢到长生苑外,说:「杀了她,余府就完了。」
「我烂命一条,无所谓,但爹娘是无辜的。」
我不是很懂,挠挠头,又问:「那我们不替李婶儿报仇吗?她孑然一身,都没有亲人在世,好可怜。」
小姐揉了一把我的脑袋,安慰我:「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一边哭,一边自责:「都怪我,要是我没有忘记李婶儿说的话,说不定她现在还好好的……」
小姐叹气,「李婶儿跟我们不一样,她只是回到了该回的地方,青禾,别哭了,你哭得我也鼻酸。」
最后,我在小姐怀里放声大哭。
小姐跟我不一样,她哭起来没声音。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明明她是小姐,我是丫鬟。
但我的脑子,想不明白太复杂的问题。
许是李婶儿的死,对我的刺激太大。
那几晚,我总在做噩梦。
别的都记不清了,唯独记得梦里总有三个人在喊我的名字。
「青禾,你在哪里?」
「青禾,我好想你。」
「青禾,对不起。」
「青禾,你来接我们了?」
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觉得他们连声音都好悲伤。
梦里的人在哭,梦外的我被小姐摇醒,替我抹去眼角泪痕。
跟我说:「青禾不怕,小姐在呢。」
我抓着小姐的手,说要去雾回山。
必须要去。
小姐说好,闹着要见世子,说要回娘家。
世子没来见她,长生苑守着的侍卫,更多了。
我们出不去。
他们告罪,说世子爷不是不想见世子妃。
只是世子爷最近心情不佳,毛遂自荐领了剿灭流匪的任务。
那些流匪是两月前从江州过来的,占山为王,盘剥路人。
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世子爷无处发泄的怒火,有了去处。
该是好事,可我的心脏跳得好急好慌。
我求小姐想想办法,说我不出去会死。
小姐放下尊严,要见主母。
结果,来的是红禾。
红禾穿着正红的衣裙,团扇遮面,轻笑。
「世子爷都不想见你,更遑论主母?
「这侯府未来的女主人是我,你们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她看着我,放下团扇,脸还是青紫的,却弯着唇。
「青禾,这次,是我赢了。」
我不懂,我的心脏冒出密密麻麻的痛。
我抱着头,说:「我不认识你,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
红禾怔愣几许,忽然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忘了?你居然忘了!
「我亲爱的妹妹,我是你的姐姐啊。
「你要不要来姐姐身边,姐姐发誓会好好对你。」
听到姐姐二字,我莫名颤抖,抗拒。
小姐气得推开侍卫,快准狠,一脚踹在她肚子上。
「滚!」
这一脚,让侯府炸开了锅。
大家都去关心红禾了,小姐拉着我就跑。
「青禾,我们去你想去的地方。」
小姐牵着我跑啊跑,跑了好远。
快要进山了,被剿匪流匪的世子爷拦了路。
他的剑上、身上都是血。
马背上还挂着两个脑袋。
一男一女,中年模样。
我明明不认识他们,但一下子就走不动了。
瘫倒在地,哭也哭不出声。
一股茫然支配了我,让我像个真正的人偶一样。
小姐抱着我,问:「他们是谁?」
世子爷抬了抬手,几个侍卫上前押住我们,往马车里送。
「流匪头子,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
13
我和小姐,又被关进了长生苑。
红禾早产,世子爷急着赶过去。
他听望春说了个大概,冷冷地扫过我和小姐。
「等红禾生产后,我再来找你们算账。」
小姐懒得看他,淡淡道别:「萧允鹤,再见了。」
侯府贵妾生产,是一件大喜事。
全府的下人,一大半都调去了别苑。
只剩少数侍卫,仍然守着长生苑。
小姐将红木箱打开,跟我说:「青禾,打起精神,我们还有机会。」
她先给我移魂到那具完全陌生的人偶里。
我一声不吭,在红木箱里睁开眼。
小姐移自己时,疼得皱眉。
也仅仅皱了皱眉。
红木箱里的美人睁开眼,第一句话是:「青禾,你嘴真严」
第二句话是:「我竟让你疼了那么多次。」
我笑不出来。
催小姐开始下一步。
小姐点了火,拉着我藏在一处假山后面。
火烧得很快,来不及阻止。
侍卫发现时,已成燎原之势。
他们扑火的扑火,喊人的喊人,拎水的拎水。
等人群中出现了几个丫鬟时,小姐拉着我出来了。
大声嚷嚷着:「走水了,长生苑走水了!」
我低头一看,原来,我们身上穿着的,是丫鬟的衣服。
我们出府前,跟匆忙赶去长生苑的世子擦肩而过。
他很急,差点扑进火里。
世间那么多人让我不解,世子算其中之最。
我跟着小姐一边跑,一边问:「小姐,世子分明担忧你,为何又总是伤你的心?」
我们踏出侯府,跑进羊肠小道。
小姐回:「世人大多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都吃上后,又想着得不到的,或者已经失去的。
「很怪是吧?但这就是人。」
人偶不知疲惫,我们跑了很久,又好像并不久。
就到了雾回山中。
山中有一峡谷,常人难寻。
我却轻车熟路就找到了。
谷前立石上有两个大字,被刀痕画得难以辨认。
我奔进谷中,放声呐喊:「有人吗?」
无人回应,回声荡漾。
越往里走,空气中逸散的血腥味越浓郁。
小姐同我一起找,找着找着,讶然:「青禾,这里与我捡到你的山崖离得不远。」
我心慌意乱,没空理小姐。
深入谷中,找到两个无头尸体,再走不动半步。
他们身后,还有几具更年轻的尸体。
是护着的姿态。
奈何,护不住。
我捂着心口,茫然落泪:「小姐,这里好疼。
「你是不是给这具身体下了疼痛放大术啊?」
小姐朝翻过一具尸体,「青禾,冷静点,这还有一个活人。」
那个人,玉面青冠,样貌清隽。
双眼有剑痕,血痕如泪,爬过脸庞。
我心脏一滞,扑过去,捂住他的腹部。
那里也在细细冒血。
「别死,你别死……」
我想了半天,哭着喊:「大师兄,你别死!」
这句话好熟悉,好似曾经喊过。
他眼皮颤动,费力睁眼。
却看不清任何人。
只能问:「是青禾吗?
「青禾,你来接我了吗?
「师兄告诉你多少次啦,遇见伤病者,要先查看伤口,止血,再把脉对症下药,不要…上来就捂伤口,师兄小时候的伤口小,你捂得住,但有些伤口…捂不住的。」
他在笑,好似快死了是很值得开心的事。
「师兄找到你时,你都碎掉了,师兄没用,不仅没守住你,也没守住药谷。
「师父师娘赶走了红禾,不准她用华这个姓,说她心狠手辣,有违医德,愧对祖先,但即便这样,你也回不来了。
「那群人突然涌进来,抓走师弟师妹们,威胁我们给他们治病疗伤。
「后来朝廷来了人,我们以为有救了,但所有人都指着师父和师娘说他们是流匪头子,没人信我们……没人信我们。
「流匪招安,良医枉死……」
他笑着,却落下血泪。
「小师妹,这世道师兄也看不懂了,还是死了好,死了…就可以见到你了。」
14
我不知道小师妹是谁。
但我知道,青禾是我。
我哭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小、小姐,你不是会做人偶吗,你救救他,我求求你,救救他。」
男人猛得一顿,费力抬手,一寸一寸摸过我的脸颊。
「你是青禾吗?
「这脸…分明不是。
「可傻乎乎的样子,分明就是。」
他似乎有很多疑问,小姐按住他。
「莫激动,是我的错,我捡到青禾后,没来得及处理青禾的尸身。
「我将青禾的魂魄,移到人偶中了。
「但现下,我手头没有人偶,你还能活多久,你自己清楚吗?」
男人点点头又摇头,庆幸、苦笑交织。
「幸好,幸好青禾遇到了你。
「我没救了,如果不是青禾回来,我大概醒不过来。
「你带着青禾走吧,不用报仇,民斗不过官的。
「对了,青禾,若是再碰到红禾,你躲远点,莫要再傻乎乎地相信她了。
「她能推你下悬崖一次,就能推你第二次。
「我们都不在,没人再护着你了,你听师兄的话,好吗?」
他没等到回答。
我无法答应他,嗓子眼被堵住了,除了呜咽,再无其他声音。
他死了。
我和小姐,挖了好久的坟。
小姐会做人偶,刻字也好看。
不像我歪歪扭扭的。
刻到最后,小姐问我:「青禾,你还记得名字吗?」
我崩溃摇头。
最后,只剩慈父慈母良兄几个字,冷冰冰地刻在木碑上。
15
小姐牵着我回家时,一直哄我开心。
她说:「我家青禾也是被宠着养大的,难怪什么都不会。
「你师兄说的不对,还是有人护着你的,小姐我不是人吗?
「青禾,你别想着报仇了,那是我的事,你别忘了,他们先惹了我,报仇也分先来后到。」
说着说着,她也说不下去了。
回余府后,小姐跟老爷夫人简单说了情况。
夫人心疼地拥住我,跟老爷说:「老头子,我们收养青禾吧,让长生和青禾当姐妹。」
小姐替我拒绝了。
「爹,娘,青禾不像我,生来无父无母,她有自己的爹娘。
「不准你们抢别人的宝贝闺女。」
我望着小姐,扯起嘴角:「小姐,我忘了他们。
「怎么办呀?」
「会想起来的,都怪我学艺不精,不怪青禾。」
小姐给我递了一盏茶水,我喝了几口,睡过去了。
再醒来,昨日恍若梦一场。
倒是小姐活泼许多,映衬得我越发沉默。
16
小姐为了让我少难过,总带我去街上听八卦。
满天都是侯府的流言蜚语。
侯府诞下长子,本该张灯结彩。
但世子妃被火灾烧得面目全非,死无全尸,侯府喜不起来。
白的红的,都没挂。
听街上茶楼里的说书人讲,世子爷还没抱过小少爷,每每看到他,都会想起世子妃的死状,就会红了眼眶。
世人都称赞世子爷深情如许,说世子妃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般身份的人,三妻四妾才是常态,世子妃心胸委实狭隘,用这等恶毒的法子,让侯府上下如丧考妣。」
小姐听完,翻了个白眼,带着我,去逛了京城夜市。
长街明灯千盏,恍若白昼。
小姐巧笑倩兮,进了一家装饰清雅的小楼。
里头香风淡雅,美人如云。
只是这美人,都是衣衫轻薄的男人。
我捂住眼睛,无语片刻,问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小姐嫣然,扒开我的手,「享受人生啊。」
「青禾,你帮我看看,哪个好?」
我随手指了两个,小姐就喊了人过来,让人捏肩捶背。
嘴对嘴喂葡萄。
我望天望地,最后还是忍不住眯着眼望小姐。
小姐好会玩儿,看得我面红耳赤。
「小姐,我总感觉有些许背德,还是回去吧?」
小姐耸肩,手伸到男人紧实的肚皮上。
「背什么德?又不是我们原本的身子,谁都不认识我们,一年后,又是一个新人。」
说的好有道理,我无法反驳。
但我想了想山谷里那个男人,还是觉得自己不该。
看两眼算了。
我偷偷看了好多眼。
小姐终于玩够了,拢好衣襟,打道回府。
恰逢世子爷从隔壁青楼里出来。
我们再一次跟世子爷擦肩而过。
真奇怪,小姐好像总是跟他擦肩。
他们认识时,两人同时回头。
后来每次分别时,总有人忍不住回头。
这一次,谁都没回头。
17
老爷说,暗楼里来活儿了。
暗楼就是南风馆隔壁那个青楼。
余府的人偶活儿,是那里的妈妈接,再传信给老爷夫人。
老爷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长生,你猜得不错,世子爷真的来订做你的人偶了。
「出价很高,要求也很多。
「他说需要敲定人偶细节,必须跟你见面,但你可以戴面具。」
小姐慢悠悠喝了杯水润喉,点头,「行啊,头七都过了,他才来,看来是不够爱啊。
「爹,娘,青禾,我这么没有魅力?有点难过了。
「那我就把工期拖长一点,定价也定高一点吧。」
说着难过,面上却没半点伤心。
冲我笑了一下。
「青禾,我们去驻侯府,讨生活。」
我知道,报仇的机会来了。
这一次,我们不是世子妃和陪嫁丫鬟。
18
萧允鹤让我们一个月后去侯府。
到了时间,我们才知道为何。
他做了一个崭新的长生苑。
跟没被烧毁前一模一样。
就连摆饰,都放在从前的位置。
只是古董花瓶上,被火烧黑的痕迹还有些许留在上面。
还有一点不同,四处张贴悬挂的画幅中,都是小姐从前的样子。
这些东西,以前是藏在书房里的。
萧允鹤总爱盯着小姐,落笔成画。
画完也不给小姐看,红着脸晾干卷起来,收藏。
小姐不满,娇俏地说定是他画得丑陋,不好意思示于人前。
他也不反驳,只笑着轻吻小姐,让她莫气。
那会儿,我看着他们,嘴角也是不自觉勾起的。
心里再嫌弃萧允鹤,但只要小姐开心,我都乐意。
如今,物是人非。
这些画,倒无遮无掩出现在小姐面前了。
是好看的。
惊艳到让人一看,就知道落笔的人满含爱意。
小姐脸上戴着狐狸面具,半露的嘴角勾起。
丝毫不脸红地夸自己:「夫人真绝色。」
萧允鹤胡子拉碴,眼下青黑。
面对夸赞,想笑,但笑不出来。
干脆聊公事。
「你们就在这里做人偶,务必丝毫不差。
「我隔几天会来看看进度和细节,你们最好绝了偷奸耍滑的心思。」
小姐敷衍地哦了一声。
要了天价材料费,然后赶走了萧允鹤。
长生苑前,还是守着一群侍卫。
只是面生,有一股匪气。
小姐看我一眼,见我没动,叹了口气,转身进去。
我留下,倚着门扉,笑问侍卫:「这位哥哥看着眼生,新来的吗?」
我也戴着面具,他们见我语气熟稔,又是侯府贵客,放松了警惕。
讶然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确实是新来的。
「侯府前一批护院侍卫都被杀了,我们是被招用的流民。」
「就是世子剿匪的时候招安的吗?听闻世子英勇非凡。」
我语气热烈,很是崇拜世子。
把侍卫逗得嘿嘿笑。
「对对对,世子确实英勇,而且宅心仁厚,愿意给我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不过我们最感谢的,还是世子妃。」
我不解,问:「世子妃不是已经殁了吗?」
侍卫扭头,四下看了看,才低声道:「我们说的是生下长子那位,谁不知道她以后是侯府女主人?
「世子妃之位,迟早的事。」
我点点头,继续问:「那你们为什么感谢她?」
「我们是江州一带的流民,江州瘟疫肆虐,我们背井离乡,偶遇游医,替我们指路,说这里的雾回山中有药谷,这里的人能治我们的伤病,还给了我们能支撑到这里的药草。
「我们就去了雾回山,没过多久,当真遇到世子前去剿匪,世子妃当真神女,什么都知道!
「要我说,哪里来的匪啊,都是为了活命的百姓罢了!」
我看着他们脸上挂着质朴的笑,握紧了手心。
也跟着笑。
「但我听说死了好些人呢?」
侍卫甩了甩手,「嗐,他们明明老实认了流匪头子的名声,投诚就好了,偏要指着我们一大群人说我们绑架威胁他们。
「人嘛,总是相信多数人的话。
「还有个长得怪俊的郎君,一身好本事,世子问他愿不愿意来侯府做府医,他眼高于顶,死活不愿意,结果……哎!
「那也没办法的嘛,拒绝朝廷招安,肯定不得好死撒。」
我静静听着,轻声问:「你们怎么就那么指鹿为马了呢?」
侍卫挠头,不解:「什么叫做指鹿为马?我们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现在还是侍卫,日子不比以前好过?」
我站直,扶着门,一字一句道:「你们真该死,迟早会遭报应的。」
「啪」我甩上门,隔绝他们的目光。
骂骂咧咧的声音飘进来。
我一个字都听不清。
小姐远远望着我,朝我张开双臂。
我扑过去,呜咽不止。
「小姐,你说,如果我没告诉红禾有孕,事情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如果我没缠着李婶儿去别苑,没给红禾把脉,没有告诉小姐。
小姐就不会回娘家,不会让李婶儿被杖毙,不会去杀死张厨娘,也不会去找红禾算账。
这样,世子就不会心烦,不会去剿匪。
或许,小姐最初就不该救我。
若我真的死在崖底,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最讽刺的是,我谁也不记得。
亲人是,仇人也是。
像被一团浓雾笼罩着,除了窒息,别无他法。
19
小姐没说话,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待我平息,才说:「不怪害人者,却要责备自己,这是什么道理?
「青禾,振作起来,我们还有事要做。」
我们合计了一通,大概理清了前因后果。
我不知是何原因被红禾推下悬崖,某种意义上算死了。
爹娘和师兄找到我的尸身,发现了真相,逐红禾出谷,并剥夺她的姓氏。
红禾成为游医,在江州地界救下染病的世子,有了首尾。
期间,红禾发现有孕,和萧允鹤一起,从江州前往上京。
路上偶尔行医,偶遇流民,指路并指点他们如何做方能保命。
流民照做,红禾进府,双方里通外合,害死药谷中人。
这一通合计下来,合情合理。
我和小姐都沉默了。
齐齐出声:「红禾真该死啊。」
小姐气呼呼地准备做人偶的材料。
「我不死,她就永远是妾。
「我死了,她也得给我我的人偶卑微行礼!」
别说拖时间了,小姐连夜制作人偶。
快到让萧允鹤主动开口夸她敬业的地步。
一个月后,人偶成形。
萧允鹤验货,看着一丝不挂的人偶,愣了神。
人偶腰窝处,有一枚红痣。
我也是才知道。
萧允鹤望着那枚红痣,红了眼。
又收了所有画像,细细观摩。
看了三天,人偶学会走路说话了,他又过来了。
问小姐:「我的画中,未曾画过这枚红痣。」
小姐愣住,挠头,瞎说:「打盹的时候不小心掉了点材料,黏上去了,不然我给去掉?」
萧允鹤盯着小姐的双眸,良久,又挪开。
「不必,就这样。」
小姐说:「人偶无魂,需要训练。」
萧允鹤问:「要怎么做?」
小姐无语,不耐烦道:「起码要先认识侯府的人吧?
「不然就像个假人,听你的话,当个情爱娃娃?」
她对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也是真能说得出口啊。
我敬佩地望着小姐。
真千金,从不害臊。
萧允鹤扶额,摆手。
「我没这个意思,长生永远是我的正妻。
「让她穿好衣服,我带你们转转侯府。」
20
转到主母所居院子时,我们听到了欢声笑语逗弄孩子的声音。
我和小姐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深邃的平静。
萧允鹤带着人偶进去行礼。
说他找到假死的世子妃,带她来给母亲赔个罪。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主母摔了茶盏,指着萧允鹤,手指气得颤抖。
「你当真是入了魔!」
「我亲眼见过那女人的尸骨,你上哪里去找她?」
萧允鹤不理会主母的质问,抬眼看向抱着孩子,泫然欲泣的红禾。
「红禾,你还未给世子妃行过礼。」
红禾委屈地行礼,垂着眼皮,不看萧允鹤。
人偶蓦然勾唇,像活了一样,「第三次见妹妹了,我还没见过孩子呢,抱过来让我也瞧瞧吧。」
人偶的性格,是人偶师设定的。
一般会按照买主的要求设定。
但小姐不一般。
没有完全听萧允鹤的,但人偶跟本人的性格是一样的。
人偶这么说,主母和红禾当然都不愿。
生怕她看一眼孩子,孩子就会夭折。
人偶平静抬眉,看向萧允鹤,问:「你找我回来继续做世子妃?」
言下之意是现在哪里像?
萧允鹤揉了揉眉,直接吩咐:「母亲,你抱着麒儿,红禾,过来赔礼道歉。
「如果不是你产前去挑衅长生,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我也不会这么累。」
主母将孩子接过去,没再说什么。
红禾咬着唇,梨花带雨地到人偶面前道歉。
虚情假意的,没人听。
小姐突然伸手,指挥人偶。
「余长生,抓住那个女人。」
人偶随令而动,控住红禾的脖颈,袖中刃冒出,抵在她细白的脖子上。
主母大怒,几乎跳脚。
「萧允鹤,你就这么看着小世子的亲娘被挟持?」
萧允鹤也是一惊,「长生,放开她!」
人偶不听,淡漠回应:「之前我也不听你的,现在为什么要听?」
萧允鹤怔忪,回头看向小姐。
他说:「孩子还小,是早产儿,需要母亲。」
小姐耸肩,甩锅:「人偶是按照你说的性格设定的,不关我的事。
「再说,别人家都是小妾生孩子交给正妻,你家有点怪啊?
「况且,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们只是想问你们一些问题罢了。
「别紧张。
「我家小妹曾经被药谷谷主夫妻救过一命,我呢,本想去感谢他们,结果整个谷被血洗了,侯府侍卫说是红禾吩咐他们传播匪患流言,自导自演让世子去剿匪,世子可有什么思路?」
萧允鹤猛得看向红禾,「你是故意在我面前提起匪患的?我只当你心善,忧国忧民。」
「我没这么吩咐过!」红禾否认。
她挣扎,小姐好心提醒:「别动,这个世子妃跟以前一样不知轻重,划破了就死了。」
红禾立马安静如鸡,再不敢动。
小姐问:「那你是怎么吩咐的?」
红禾不知道侍卫们透露了多少,嗫嚅许久,只字不说。
小姐等得不耐烦,「杀了。」
人偶用力,袖中刃陷进皮肉里,血丝涌现。
主母和萧允鹤都慌了。
「红禾,你快说啊!允鹤是世子,他还能不护着你吗?!」
「红禾,你先说,我自会酌情处理。」
红禾双眸中,都是愤恨。
瞪着小姐,歇斯底里。
「是,我让流民尽情利用他们,陷害他们,那又怎么了?
「我也是他们的女儿,就因为妹妹生来身子弱,他们把所有的爱和关注都给她,对我呢?
「只有严厉说教,每天看不完的医书,辨不完的药草,我要继承药谷做什么?我需要的是关心和爱!
「就连大师兄也是,分明我和他相识更早,凭什么爹娘要让妹妹和大师兄日后成婚?凭什么他也眼瞎欢喜地同意了?
「天天喊姐姐姐姐的,烦死了,谁要当她的姐姐?
「没有她,一切都是我的。
「又傻又弱,早该死了,凭什么因为一个没用的人把我逐出谷?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为自己报仇怎么了?」
红禾一边流泪,一边问小姐:「你们不也是为了他们来找我报仇的吗?
「我错就错在没有斩草除根!
「就应该把那些流匪也杀掉。」
萧允鹤的脸一下变得煞白,喃喃道:「所以,我杀的都是良民?」
主母厉喝:「什么良民不良民的,你为官,他们为民,他们死不足惜!
「有此本事,却隐居山谷,自私至极,杀了就杀了。」
萧允鹤不可置信地看向主母,「母亲,你从前教导我为官者,当为百姓谋生存,如今却变成这般模样……」
他走到红禾面前。
伸手扼住她的喉咙。
红禾艰难道:「麒儿需要我……」
萧允鹤惨笑摇头,「不,麒儿不需要这么恶毒的母亲。
「我有时会想,为什么你知道那青年会拒绝投诚,为什么你要让我划瞎他的双眼,原以为你是为了惩罚他眼高于顶,现在看来,都是私心。
「红禾,你太让我失望了,在江州的时候,你分明柔软善良。」
红禾咯咯直笑,「萧允鹤,人是你杀的,到头来却只指责我?
「你没有脑子吗?他们求饶的时候你怎么不听?三人成虎的道理你不懂?
「你不过是跟世子妃置气,无处发泄,滥杀无辜罢了,装什么无辜?」
听到这里,小姐啪啪鼓掌。
「精彩的故事,当赏。
「就是半天不动手,是等着我来吗?
「行吧,余长生,杀了。」
人偶手随令动,就要下手。
我拦住了。
21
「等等!
「小姐,让我来。」
闻言,萧允鹤怔怔松手,回头紧紧盯着小姐。
没再管红禾。
「小姐?」
无人在意他,我走过去,与红禾面对面。
「谷主夫妻和那些弟子的名字,告诉我。」
红禾哈哈大笑,畅快又解气。
「我会这么好心?反正都要死,这辈子你们都休想知道那群人的名字。
「我要让他们连立碑,都是无名氏!」
说完,她自己往刀刃上撞,了结了自己。
我好恨,低头凑在她耳边,满是恨意道:「姐姐,你以为我死了吗?
「你这么轻易就自己赴死,结果我还活着,我会记起他们的,你除外。」
「你不是烧死了吗,不——」
红禾瞪大双眼,满是不甘,死不瞑目。
小妾死了,问题总归不大。
萧允鹤也无心在乎。
只有主母气得颤抖,指挥侍卫抓住我和小姐。
「杀害皇亲国戚,其罪当诛。」
小姐扯扯唇,闲闲道:「世子,世子妃的寿命只有一年。」
萧允鹤骤然回神,跟主母对着干。
「放开她们。
「请母亲进祠堂,替麒儿念经祈福。」
主母被强行请去祠堂,如何发怒,都无人在乎。
看吧,萧允鹤还是可以凌驾在主母之上的。
从前,只是不想。
现在,又想了。
小姐的嘴角落下来,牵着我,转身就走。
萧允鹤伸手,颤抖一下,又垂落。
问:「……你要走?那世子妃呢,她需要训练。」
小姐摆手,「我只负责最初训练,剩下的,是世子的事。」
萧允鹤声线低哑,语气带着哀求。
「不能留下来吗?」
小姐回头,嫣然一笑:「你算哪根葱,让我留我就留?」
22
「小姐,为什么这次没有对红禾手下留情了?」
我并不知道小姐会当着众人的面发难。
我以为,还要等许久。
小姐揉了揉我的脸蛋,笑着说:「因为这次没人认识我们,没有后顾之忧。
「一个妾而已,死了就死了。
「还有那些侍卫,都会死的。」
我被揉得撅起嘴,不解:「那为什么不顺便把世子他们都杀了?
「世子哪能随便杀,真杀了,我亲生父母的祖坟都得被扒出来。
「虽然我不在意他们,但爹和娘的身份得守住。」
我不开心,小姐的人偶还留在侯府,好膈应。
小姐看出来了,安慰我:「别担心,我在人偶里加了点东西。」
她捏着我的双手,轻轻的。
「我们青禾是个干净的孩子,不能把手弄脏了。
「算红禾识相,哼。」
我眨眨眼,一想,我真的一个人都没杀。
但我没有其他想法,只觉得小姐好厉害。
「小姐,我好崇拜你哦。
「我能变成你这样吗?」
小姐温柔地看着我,「你有自己的样子,不用变成我这样。
「你好不容易才被养成这般模样的。」
我抿唇,无以为报。
「小姐,我什么都不会,只会一些医术,我教给你吧!」
小姐笑了,「好。」
我和小姐摘下面具,隐于集市。
小姐想办法恢复我的记忆,我到处搜刮医书给小姐。
听闻萧允鹤总是去暗楼,说要见人偶师。
每一回去,面色都要比上回差几分。
人偶师从未再露面。
后来,萧允鹤的双眸失去神采,频繁带着世子妃出门。
坊间流传,世子妃好生厉害,竟然把英勇威猛的世子榨干了。
我和小姐听了,都是一阵嫌弃。
小姐说:「青禾,咱们也快到时间了,这次我给你做回娘生脸,把痛感做钝一些。」
我抿唇笑了笑,没说话。
去给小姐做火锅。
我嗅觉敏感,是学李婶儿学得最像的。
自从知道李婶儿去了后,我和小姐都还没吃过火锅。
刚立了她的碑,又想起那个味道了。
这回吃,我和小姐一起辣得涕泪满面。
「小姐,真的辣哭了。」
小姐哈着气,疯狂喝水。
「下次就不辣了。」
我借着辣火锅,哭得好惨。
对不起啊小姐,没有下一次了。
我到现在都没想起来他们,我内疚得快要死掉了。
只要活一天,我都会痛苦不堪。
我不要一个人活着。
我要去问问他们,到底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再也没给我托过梦。
是不是怪我了?
是不是不爱我了?
是不是,这次我早点去找他们,就愿意原谅我,重新爱我了?
「小姐,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好久前就悟出了一个人生大道理。」
「没有吧,你现在说也不迟。」
「人生三万天,回看朝朝暮暮,总是新事埋旧事,新人换旧人。」
「哇,我家青禾真厉害,说出了人生哲理!」
【正文完】
番外—余长生
我是人偶师,我做的人偶可以以假乱真。
我做的最成功的人偶,是我的妹妹华青禾。
她不愿当我妹妹。
因为害怕叫姐姐。
没关系,我把她当妹妹就好了。
我天真活泼,傻乎乎的,什么都不会,还要逞强照顾我。
好可爱。
我总想护着她。
不让她的双手沾血, 自话自说帮她报仇。
却没想过,她会内疚。
如果我让她手刃仇人, 她是不是就会少些内疚?
是不是就会答应我再活一年?
至于下一年, 我再想办法就好了。
可现实是, 她看着人偶那张熟悉的脸, 第一次哭着说:「小姐,移魂好疼啊,我不要移魂了。」
傻姑娘,我知道她想说的是:「我的心好疼, 不想活了, 想下去陪他们。」
我没资格阻止她。
移魂,需自愿。
而我,从没逼过青禾。
我只能左右人偶的痛感, 左右不了灵魂。
我没办法减少她的痛苦。
是我没用。
青禾在我怀里失去气息。
我将她埋在药谷, 同家人在一处。
又把自己移魂到青禾的人偶里。
从此,我活成了她的样子。
她好坏,教我学会医术。
也学会了李婶儿的独家火锅。
吃着吃着, 又辣哭了。
真奇怪啊, 明明, 我调低了这具身体的痛感。
怎么还是那么辣呢?
听闻侯府刚出生没几个月的长子夭折了,主母疯了。
萧允鹤还没死, 我搂着美男, 在街上遇到了他。
一个人, 形销骨立,酒气熏人。
世子妃的人偶到期了,枯萎了。
坊间也在没有人夸世子了, 都在说他魔怔了。
他看到我, 眼中迸发出惊喜, 抓住我,问:「青禾, 你家小姐呢?」
「让我见她一面吧, 求求你了。」
一个世子, 跟曾经的丫鬟下跪。
百姓们都没眼看, 摇着头叹息。
「哎, 什么世子啊, 疯子才对。」
「难怪侯府的早产儿夭折了,生在这样的家里,造孽哦。」
我平静地看着萧允鹤,淡漠道:「小姐死了, 你再也见不到了。」
萧允鹤眼中刚出现的一点光,灭了。
嘴角陡然溢出血丝。
抱头发癫,怀疑自己,喃喃自语:「不可能,那人偶师就是长生,我认错了吗?」
「人偶师也会死吗?人偶师也只能活一年吗?不该啊……我明明给她自由了。」
他呜呜咽咽, 像个疯子。
再看不出一点曾经让我着迷的潇洒清隽。
我没管他的死活, 继续游戏人间。
爹娘曾经跟我说过,杀人不过头点地,真要报复一个人, 应当诛心。
我人也杀过,心也诛过。
可为何,还是如此难过。
番外—萧允鹤
我眼盲心瞎。
我该死。
来源:阎紫曦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