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台下掌声如潮,我站在那里,五十六岁的年纪,却有一种少女般的羞涩和激动。
不轻易妥协的春天
舞台上的灯光打在我脸上,暖洋洋的。
台下掌声如潮,我站在那里,五十六岁的年纪,却有一种少女般的羞涩和激动。
直到主持人喊出"下一个节目",我才恍然回神,深深鞠了一躬,缓步退场。
后台的镜子里,我看到自己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有一种久违的神采。
谁能想到,半年前我还是个刚下岗的纺织厂老工人,在家闷头看电视、拖地板,日子过得像嚼蜡一样无味。
那是一九九八年二月份,天还冷得厉害,改革的寒风吹得人心发颤。
那年,我们厂因为效益不好被迫改制,像我这样年龄偏大的女工,率先被"精简"。
拿着不足两万块的补偿金,我回到家,丈夫张国强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给我倒了杯热水。
他也是工人,在机械厂干了三十年,如今厂子也风雨飘摇,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小儿子张小勇正上高三,每天埋头苦读,为即将到来的高考拼命。
大儿子张大勇已经工作,在南方一家外企当销售,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一次。
那段日子,我整日无所事事,看着窗外枯黄的树枝,心里也跟着枯萎起来。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一个曾经风风火火的工人,突然间变得无所适从。
有天下午,我正在厨房洗碗,电视里播着"再就业工程"的新闻,说是政府鼓励下岗工人自谋出路。
我冷笑一声,自谋什么出路?五十多岁的人了,除了织布,我还会什么?
正想着,门铃响了。
那是二月底的一天,天还冷得厉害,小区的王阿姨敲开我家门,说小区在筹建模特队,缺我这样"身材好、气质佳"的人。
王阿姨今年五十八岁,比我大两岁,却保养得宜,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林姐,咱们这个年纪,不能就这么窝在家里等老啊!"王阿姨笑着说,露出一口整齐的假牙。
我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连连摆手:"哪能啊,都五十多的人了,还扭什么秧,让人家笑话。"
王阿姨不依不饶:"林大姐,现在提倡老年人健康生活,你看你这么年轻态,不比那些年轻姑娘差!再说了,活动活动筋骨,总比天天看电视强吧?"
丈夫国强在一旁递过来一杯茶,轻声插嘴:"去吧,总比天天在家唉声叹气强,人总得往前看。"
我心里有些动摇,但还是犹豫:"我这身段,哪能登台啊?"
王阿姨大手一挥:"怕啥!当年厂里文艺汇演,你跳《采棉舞》不是挺好看的嘛!"
她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那些年轻的日子,车间里的姑娘们排练节目,下了班还不舍得走。
那时候虽然苦,但大家伙儿心里总有股子劲儿,有奔头。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加入了社区模特队,心想着,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第一次去排练,我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自己出丑。
队里一共有十二个人,都是五十上下的女同志,有的是下岗工人,有的是退休干部,还有几个是街道社区的工作人员。
队长李丽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据说以前是文工团的,气质很好,穿着总是时髦得扎眼,口红亮得能照人,走路带风。
刚开始,我浑身僵硬,走不出一步像样的台步,心里直发虚。
"抬头!挺胸!大方点!"李丽在一旁大声指导,"林大姐,想象你是站在云端上走路,轻盈一点!"
我试着照做,却总是扭扭捏捏,像是被人牵着走的木偶。
旁边几个阿姨偷偷笑,我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回家路上,我告诉自己:算了,不去了,这不是自找难堪吗?
可是第二天,一早醒来,我发现自己在床上不由自主地练起了步伐,脚尖着地,轻轻滑行。
国强进来看到,愣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老林,你这是咋啦?"
我有些不好意思:"没啥,就是练练步子。"
他笑着摇摇头,却什么都没说。
就这样,我硬着头皮又去了第二次排练,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慢慢地,我的动作开始自然起来,背也挺直了,眼神也不再游移不定。
更让我惊讶的是,我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像重新找回了年轻时的自己,那个曾经敢于站在厂区大会上发言,勇于在万众瞩目下跳舞的林小芳。
每天下午三点,我都会准时出现在社区活动室,练习走台步,学习姿势。
回家后,我还会对着镜子反复练习,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家里人也发现了我的变化,国强说我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小儿子小勇也说:"妈,你最近越来越精神了。"
一个月后的小汇演上,我第一次登台亮相,穿着自己改良的旗袍,收获了满堂彩。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不只是一个下岗工人,一个家庭主妇,我还是一个有梦想、有追求的人。
队长李丽对我很是照顾,总夸我"天生的模特料子",还特意给我安排了几个重要节目。
我的自信心与日俱增,开始在小区里抬起头来走路,不再为自己的下岗身份感到羞愧。
邻居们见了我,也会笑着打招呼:"林大姐,听说你在模特队表现不错啊!"
我心里乐开了花,下岗后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
可渐渐地,我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模特队里也有不为人知的暗流。
有次排练后,李丽把我单独留下,递给我一杯茶,笑得格外亲切。
"林姐,下个月区里有个大型活动,各街道都要派代表参加,我想安排你当咱们队的领队,不过..."她欲言又止,手指在桌子上画着圈。
"不过什么?"我把茶杯放下,有些不解地问。
李丽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活动费用嘛,上头拨款不够,每人要交点'公关费',你懂的。"
她眼睛滴溜溜转着,"特别是领队位置,竞争大,没点儿'意思',怕是不好安排。"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当年厂里分房子、评先进,不也有类似的说法吗?
"要交多少?"我试探着问。
"也不多,三百块就行。"李丽轻描淡写地说,"其他人都交了。"
三百块!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是我们家半个月的生活费啊!
我没有立刻表态,只说考虑考虑,转身离开了活动室。
回家路上,春风吹得我脸有些发烫,却不全是因为天气,更多是因为内心的挣扎和犹豫。
当晚,我把这事告诉了国强,他皱起眉头:"这事听着不对劲,咱们参加活动,还得往里搭钱?"
小勇从书桌前抬起头来:"妈,这不就是变相收礼吗?"
我叹了口气:"可人家说其他人都交了......"
国强摇摇头:"老林,这种事情,随大流不一定是对的。当年咱们厂里那些事,你不是最看不惯吗?"
他的话像一记闷棍,打在我心口上,我突然想起当年自己曾因拒绝送礼而没评上先进,那时的愤怒和不甘,难道现在要重演?
第二天,我故意观察其他队员的反應,发现大家平时说说笑笑,提到活动的事情就都变得支支吾吾。
老刘是个退休教师,性格直爽,我小心翼翼地问她:"老刘,你交活动费了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四下看看,压低声音:"交了,没办法,不交怕以后没机会上台。"
"三百?"我追问。
"嗯,聽說領隊位置要五百呢。"老刘叹了口气,说完就匆匆走开了。
这话把我惊住了,李丽跟我说的是三百,跟老刘说的却是五百,这里面的水深得很哪!
接下来几天,我更加留心观察,发现队里确实有些不同寻常的现象。
张玲总是给李丽送水果、保健品,每次排练也特别积极;老王的儿子在李丽丈夫的单位工作,处处顺风顺水;老张则因为有亲戚在街道办事处,似乎也有些特殊待遇。
而我,除了勤奋练习,一无所有。
表演前一周的彩排,我发现名单上,领队变成了张玲,我被挪到了替补的位置。
"李队长,这是怎么回事?"我拿着名单,心里又气又委屈。
李丽显得有些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哎呀,上面临时调整的,我也没办法。"
她摆摆手,像赶苍蝇似的,匆匆走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心里五味杂陈。
晚上回家,我闷闷不乐,连饭都没胃口吃。
国强看出我的异样,轻声问:"怎么了?遇到啥事了?"
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就知道,这世道从来没公平过!"
国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说:"老林,记得咱们结婚那年,你最讨厌什么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了那个遥远的记忆:"讨厌那些仗势欺人的人。"
"对啊,"国强笑了,"那时候你多硬气啊,厂长安排徐师傅的女儿顶替你的岗位,是谁站出来据理力争的?"
我一下子笑了:"是我,把桌子都拍了。"
"所以啊,"国强拍拍我的肩膀,"我老林家的媳妇,从来不是那种随波逐流的人。"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流进我心里,冲淡了那些委屈和不甘。
是啊,我林小芳,从来不是轻易低头的人,无论是在厂里,还是在生活中。
现在,我五十六岁了,难道反而要向这种不公平妥协吗?
第二天,我依然去了排练,但心态已经完全不同。
我发现自己看问题更加清晰了,模特队里的那些小动作、小心机,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只是,我不再为此感到愤怒或委屈,而是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继续我的练习。
表演当天,张玲因为紧张,表现得磕磕绊绊,忘词、走错位置,场面一度很尴尬。
李丽焦急地在后台走来走去,最后,她不得不找到我:"林姐,张玲状态不好,下半场你顶上吧。"
我淡淡地笑了笑:"行啊,我随时准备着。"
下半场,我穿着那件自己改良的蓝色旗袍,从容不迫地走上舞台。
台下的掌声如雷贯耳,我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恰到好处。
那一刻,我知道,我不仅仅是在表演,更是在用行动证明:真正的才华和尊严,是不需要用金钱来买的。
演出结束后,观众们纷纷上前合影,甚至有人问我是不是专业模特出身。
我笑着摇摇头:"我是纺织厂下岗工人。"
这句话说得坦然,没有一丝自卑或遮掩。
散场后,邻居老刘悄悄拉住我的手:"林姐,你今天太棒了!"
然后,她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林姐,你别不知道,这队里猫腻多着呢。谁给队长送礼多,谁就能上好位置,大家都心照不宣。"
"所以大家都知道?"我惊讶地问。
"知道啊,可能怎么办?老王为了锻炼身体,忍了;老张孩子上学忙,没工夫管这些;老李就当交'活动费'了..."老刘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忍?"
老刘苦笑一声:"我能怎么办?一个人反抗有什么用?再说,我也想在舞台上展示自己啊。"
她的话让我心里一震,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和妥协。
但问题是,这种妥协真的值得吗?为了一时的风光,就要放弃自己的原则和尊严?
回家的路上,暮春的风带着微微的暖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我心头的阴霾。
路过小区花园,我看到几位老人正在下棋,有说有笑,好不自在。
其中一位老人抬头看到我,笑着打招呼:"林大姐,听说你今天表演得非常好!"
我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在想:这些老人,没有名利的纷争,反而活得轻松自在。
五十六年的人生,我吃过苦,受过累,却从没向不公平低过头。
如今,难道因为一个小小的舞台,就要放弃自己坚守了一辈子的原则吗?
回到家,小勇正在厨房热饭,见我回来,急忙招呼:"妈,听说你今天表演得特别好!"
我点点头,默默地换了鞋,坐在沙发上发呆。
国强见状,给我倒了杯热水:"怎么了?不开心?"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突然说道:"老张头,我想退出模特队。"
国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怎么,受委屈了?"
"不是受委屈,"我抿了一口水,慢慢地说,"是觉得那地方不干净,我呆着心里别扭。"
国强坐在我旁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你自己拿主意,我支持你。"
那一晚,我辗转反侧,想了很多。
第二天,我早早地来到活动室,队里的人陆陆续续到齐了。
李丽满面春风地走进来:"同志们,昨天的表演非常成功,领导很满意,说下次还有机会参加市里的比赛!"
大家都兴奋地鼓起掌来,脸上洋溢着期待的笑容。
趁着这个间隙,我站了起来。
"李队长,有件事我想说。"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房间。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我。
"我决定退出模特队。"我环视一周,看到了大家脸上的惊讶。
李丽皱起眉头:"林姐,为什么啊?昨天你表现那么好,大家都夸你呢。"
我深吸一口气:"我参加模特队是为了健康快乐,是为了找回自信,不是为了勾心斗角,更不是为了花钱买位置。如果快乐要靠金钱来买,那就不是真正的快乐了。"
我的话像一颗炸弹,在活动室里爆开,大家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李丽的脸色难看至极,手指紧紧握着桌子边缘:"林大姐,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花钱买位置?"
我冷笑一声:"大家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何必装糊涂?三百块、五百块,到底是公关费,还是别的什么,你自己清楚。"
李丽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她咬着牙说:"林大姐,你可别胡说八道,那是活动经费,上级要求的!"
我不再多言,只是摇摇头,拿起自己的包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我看到老王、老张和老刘也站了起来。
"我们跟林姐一起走。"老刘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很坚定。
老王点点头:"是啊,这模特队,越来越不像话了。"
老张也说:"我们就是想锻炼身体,图个高兴,没必要弄得这么复杂。"
李丽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我们大声说:"你们想清楚了!退出了就别想再回来,以后区里的活动也别想参加!"
我笑了笑,没有理会她的威胁,转身离开了活动室。
四个人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老刘打破了沉默:"林姐,谢谢你,我早就想说这事了,就是没勇气。"
老王也感叹道:"是啊,一个人的声音太小,但几个人就不一样了。"
老张拍拍我的肩膀:"林大姐,接下来怎么办?"
我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三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姐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我想成立一个新的队伍,不收钱,不搞特殊,就是单纯地锻炼身体,展示我们这个年纪女人的风采。"
"好啊!"老刘眼睛一亮,"那就叫'清风模特队'吧,清清爽爽,风风火火!"
我们四个相视一笑,就这样,一个新的开始诞生了。
回到家,国强见我神采奕奕,有些诧异:"这是怎么了?退队了还这么高兴?"
我笑着把事情告诉了他,国强听完,赞许地点点头:"不愧是我老林家的媳妇,有骨气!"
小勇从房间里出来,也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妈,你太酷了!"
那天晚上,我翻出了珍藏多年的一个木盒子,里面是我年轻时的照片和证书,有厂里评的先进工作者,有文艺汇演的奖状,还有一条已经发黄的红领巾,是我当年当少先队辅导员时的信物。
我轻轻抚摸着这些记忆,突然意识到,那个勇敢自信的林小芳,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她只是沉睡了一段时间,现在,她又回来了。
一个月后,小区广场上多了个"清风模特队"。
我们没有华丽的服装,没有复杂的队规,只有四个平均年龄超过五十五岁的女人,穿着朴素大方的衣服,在晨光中走出自信的步伐。
我们选择在每天早上七点开始练习,这样可以避开原来模特队下午的时间段。
刚开始,只有我们四个人,后来,渐渐有人加入进来。
有下岗工人,有退休干部,甚至还有年轻的家庭主妇。
我们不收取任何费用,只要有兴趣,都欢迎加入。
两个月后,我们队伍已经壮大到了二十多人。
人们说,看我们走秀,比看那些华丽的表演还舒服,因为我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透着真实和自然。
我们也开始接到一些邀请,去敬老院表演,去学校做志愿者,甚至还登上了区里的文艺晚会。
李丽的原模特队渐渐冷清下来,最后听说只剩下几个人还在坚持。
有一天,我在超市遇到了张玲,她有些尴尬地打招呼:"林姐,听说你们现在很红啊。"
我笑笑:"还行吧,主要是大家开心。"
临别时,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问:"林姐,你们队还收人吗?"
我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随时欢迎。"
后来,她也成了我们队里的一员,而且表现得特别积极。
五十六岁那年的春天,我没有向不公平妥协,却意外地迎来了人生的又一个春天。
有人说,人过五十,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但我知道,只要心中还有坚持,只要不向不公低头,人生的任何年纪,都可以是上坡路。
如今,当我站在舞台上,感受着灯光和掌声,我不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单纯地享受这个过程,享受这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自信和美丽。
有时候,国强会坐在台下看我表演,眼神中满是骄傲和爱怜。
小勇考上了大学,临走前,他对我说:"妈,你是我见过最酷的中年女性。"
这句话,让我心里甜滋滋的,比什么掌声都珍贵。
清风模特队,现在已经成了小区的一道风景线。
每天早晨,我们在广场上练习,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有时候,也会有人质疑我们这把年纪还出来"扭秧歌",说不害臊。
我都笑笑不理会,心里明白,活出自己的样子,从来都需要勇气。
五十六岁的春天,我学会了不轻易妥协,不向世俗低头,坚持做真实的自己。
这或许就是生命最美的姿态——无论年龄,无论环境,都能保持内心的那一份清澈和坚定。
春去秋来,岁月如梭。
而我,林小芳,在这个并不算年轻的年纪,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新起点。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