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郑蕴侠的人生起点带着光环。1907年，他出生于江西临川官宦世家，祖父郑重光是清末知县，父亲郑宗尧是东京帝国大学高材生，追随孙中山的革命派。

1957年5月19日清晨，贵州务川县濯水镇。两名公安干警推开杂货铺的门，黑洞洞的枪口抵住店主的胸膛：“郑蕴侠，你被逮捕了！”

这位化名“刘正刚”的杂货郎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八年的东躲西藏结束了，郑蕴侠的名字终于回到了他身上。

暴露身份的起因小得荒诞——几天前他随口说了句“不翼而飞”，一个自称“粗识文字”的小贩不该懂这样的成语。

郑蕴侠的人生起点带着光环。1907年，他出生于江西临川官宦世家，祖父郑重光是清末知县，父亲郑宗尧是东京帝国大学高材生，追随孙中山的革命派。

他16岁考入上海法学院，又转入黄埔军校第四期，与林彪、张灵甫成为同学。北伐期间，他已是何应钦第一军的上尉军法官，仕途坦荡。

抗战爆发后，郑蕴侠踏上抗日救国的道路。1938年台儿庄战役中，他率政工队死守滕县，五次击退日军进攻，苦撑到援军到来。战火中的郑蕴侠与普通士兵无异，硝烟熏黑的面孔下，是誓死报国的决心。

抗战胜利的欢呼声未落，郑蕴侠的人生发生了转变。蒋介石将他调入中统特务系统，曾经的战场英雄沦为政治打手。

1946年1月，重庆沧白堂。政协代表王若飞正在演讲延安的民主生活，郑蕴侠突然跳出来质问：“重庆能办《新华日报》、《民主日报》，延安为什么没有出版这么多份报纸呢？”王若飞平静回应：“延安欢迎你们来办报，但你们吃得了苦吗？”郑蕴侠恼羞成怒，指挥特务用木棍石块砸向会场，制造了震惊全国的“沧白堂事件”。

更大的罪行接踵而至。1946年2月，重庆较场口。民主党派集会现场，郑蕴侠以“未挂孙中山像”为借口，带领特务冲向主席台。李公朴的胡子被生生扯掉，满脸鲜血；郭沫若被拖到角落单独殴打，肋骨断裂。会场桌椅横飞，文件散落，鲜血染红地面。直到周恩来带人赶到，暴行才被制止。

较场口的血色成了郑蕴侠一生的黑点。

1949年11月，重庆解放前夕。时任重庆市市长杨森命令郑蕴侠撤离大陆。当他乘车赶往成都机场时，司机李增荣往油箱撒了把沙子，他早已被策反。

吉普车瘫痪在荒野中，最后一班飞往台湾的航班在郑蕴侠眼前消失。仓皇返回重庆时，特务同僚都劝他自首，但是郑蕴侠自知手上沾有革命者的鲜血，不会被饶恕的。

他先扮作木材商在成都倒卖银元，被解放军以“扰乱金融”拘留八天，竟靠伪装技能蒙混过关。

逃至赤水河发现哨卡林立，又折返重庆化名“刘正刚”，混进服装厂当工人。

在诉苦大会上，当副厂长控诉“较场口血案”时，这个元凶被点名上台“诉旧社会的苦”。生死关头，他即兴编造贫苦身世，讲到“亲人离世”时声泪俱下。

1950年底逃到贵州务川濯水镇，他挑着货担走街串巷，针头线脑、糖果火柴样样齐全。濯水镇人喜欢这个和气的货郎，他说话带四川口音，自称父母双亡的流浪汉。

谁也不知道，这个蹲在街边啃红薯的男人，曾是佩戴少将领花的特务头子。

落户濯水镇后，郑蕴侠的“伪装术”堪称完美：土改中他被评为贫农成分；娶了山东逃荒姑娘邵春兰；镇上办扫盲班，他假装一字不识，从头学写自己的名字。

1956年，他因“表现积极”被推荐到县里学会计。课堂上他演了出好戏：第一天还假装不会用算盘，第二天就能打得噼啪作响，引得老师啧啧称奇。

1957年肃反运动中，郑蕴侠被通知到县里“学习”。走进教室瞬间他就明白了——满屋都是“有问题的人”，自己更是重点对象。原来当年在蔡家坪路遇故人后，公安机关已暗中布控。这次“学习”正是收网。

面对审讯，他平静交代：“我就是郑蕴侠。”法庭判处死刑时，他只说：“我不上诉，服从判决。”在等待枪决的日子里，他反而睡得安稳。

最终他被改判为15年有期徒刑，押往珙县芙蓉煤矿“将校队”劳改，劳改农场里，他对管教干部说：“按我的罪，死十次都该。是共产党给了我第二条命。”

1961年《红岩》创作期间，作者罗广斌多次与他长谈。提及当年特务暴行时，这位昔日“特工高手”首次露出愧色。

1975年12月15日，劳改队突然集合。广播里传出石破天惊的消息：所有国民党县团级以上人员一律特赦。

回到务川后，务川县政府安排他在县城二中教书，语文、历史、地理全包。讲台上的郑蕴侠非常的认真，讲抗日战争，他画出精确的台儿庄布防图；讲中国近代史，他剖析国民党腐败溃败的根源。学生们很喜欢这位戴眼镜的老先生，他肚子里有讲不完的真故事。

《草莽英雄》电影剧组（最上排中间为郑蕴侠）

1984年，电影《草莽英雄》剧组来到贵州。导演刘子农特意找到郑蕴侠：“您当年在川南调查‘大刀会’，是真正的袍哥通！”

片场里，68岁的郑蕴侠指导30岁的张国立扮演袍哥头目。当张国立拱手作揖时，郑蕴侠轻声提醒：“袍哥行礼，拇指要翘起来，这叫龙头不倒。”摄像机拍下了这戏剧性的一幕：一个改造好的前特务，在教未来影帝演江湖。

生命的最后二十年，郑蕴侠在稿纸堆里救赎自己。他当选县政协委员，伏案撰写了76万字的回忆录，揭露中统特务的罪行。有台湾旧友来信劝他“注意影响”，他回信写道：“我要让后人知道，国民党为什么失败。”

2009年7月，102岁的郑蕴侠躺在病床上。央视纪录片《迷途》刚拍完他的一生，摄制组问他还有什么心愿。老人颤抖的手在纸上划下三个歪斜的字：“较场口”。六十三年前那个血色的日子，从未在他心头淡去。

一周后，老人离世。骨灰葬在务川的山坡上，面朝重庆方向。

郑蕴侠的葬礼上没有国民党旧部的挽联，没有中统同僚的哀悼。

濯水镇的老邻居们把一筐晒干的红辣椒放在墓前——这是当年货郎担里最受欢迎的货品。较场口的血痕终被岁月冲淡，但那个在贵州深山里教孩子写“光明磊落”的老教师，始终记得自己欠下的一笔债。

参考资料：

［1］郑蕴侠, 郑光路. 最后在大陆落网的国民党将军[J]. 法制与经济, 2006(01S):3.

［2］央视推出剧情纪录片《迷徒》，作者索文，当代电视 2010年03期 核心期刊

来源：钱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