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宋建国,今年六十五岁,曾是市建委的副处长。那时候走在街上,腰板挺直,西装革履,公文包夹在腋下,一副干部模样。
菜摊上的副处长
"宋主任,这不是您吗?"我愣住了,手中的秤还悬在半空。
抬头一看,是单位退休的小赵。他眼中的惊讶刺痛了我的自尊。
我叫宋建国,今年六十五岁,曾是市建委的副处长。那时候走在街上,腰板挺直,西装革履,公文包夹在腋下,一副干部模样。
人们都叫我宋处,有的甚至点头哈腰地喊一声宋主任。如今,我只是个蹲在早市路边卖菜的老头子。
"您怎么在这卖菜啊?"小赵压低声音问,眼神里带着不解和一丝怜悯。
我笑了笑,手上动作不停,麻利地称完了秤上的大白菜,"退休了嘛,总得找点事做,一天到晚闲着也是闲着。"
小赵还想问什么,被我递过去的菜和零钱打断了。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点头,拎着菜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缓缓吐出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七月的早晨,太阳刚升起来,已经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菜摊前排起了队,我又埋头称菜、收钱,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那是去年秋天的事情。一个普通的周末,老伴王淑兰突然咳嗽得厉害,一连几天不见好,我催她去医院检查。
"有什么好查的,年纪大了,毛病多着呢。"老伴不以为然,可架不住我的固执。
那天,我们坐公交车去了市里的大医院。排队、挂号、检查,折腾了一整天。下午四点多,拿到片子时,主治医生欲言又止的表情已经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肺部有个阴影,需要做个穿刺。"医生推了推眼镜,"先住院吧。"
两周后,诊断结果出来了——肺癌晚期。
那一刻,我感觉天塌了。三十多年的机关干部生涯,见过多少大场面,却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
"医生,一定要治好啊,无论花多少钱。"我哽咽着说。
医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病床上憔悴的老伴,轻轻点头,"我们会尽力。"
回家的路上,老伴靠在我肩上,轻声说:"建国,咱有多少存款?"
我沉默了。退休前工资不低,但也没存下多少钱。儿子大学毕业后,我们掏空家底给他在省城付了首付;女儿结婚,又添了一大笔嫁妆。
"八万多。"我回答,声音很轻。
老伴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从那天起,我们的生活彻底变了。化疗、放疗、靶向药,一张张账单像雪片一样飞来。我有八千多的退休金,在同龄人中算高的,满打满算一年近十万。
在过去,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可面对医院一张张账单,依然捉襟见肘。
"建国,咱不治了吧?"一天晚上,老伴拉着我的手说。
昏黄的台灯下,她的脸上满是病痛的折磨,头发掉了大半,却还强撑着笑。我们的卧室里摆满了药瓶和营养品,床头柜上整整齐齐码着几排药片。
"胡说什么呢!"我呵斥道,嗓子却哽咽得厉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她的。
"咱们的钱不多了,你的退休金还要养活自己。"老伴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我这一辈子,已经很满足了。"
那天晚上,我坐在阳台上抽了一整包烟。月光洒在老旧的小区院子里,照着那些同样老旧的自行车和晾衣架。三十年前,我们搬进这个单位分的房子时,是多么兴奋啊。
七十平米的两居室,在那个年代是极好的条件。我和老伴省吃俭用,添置了新家具,还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每晚都有邻居来看《新闻联播》和《西游记》。
如今,孩子们都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庭。儿子在外省打拼,刚买了房,月供就要六千;女儿嫁到农村,丈夫残疾,一家人靠她打零工维持。
我这个当父亲的,怎么忍心再给他们增添负担?
那天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四点,我起身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天还没亮,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环卫工人在扫地。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小区门口的菜市场。
早市已经开始了,菜贩们忙着摆摊。灯光下,新鲜的蔬菜泛着水珠,散发出泥土的芬芳。
"喂,老头,让让路!"一个推车的小贩喊道。
我赶紧往旁边闪,看着他麻利地摆好摊位,从筐里掏出各种蔬菜:白菜、萝卜、茄子、豆角……
"一天能赚多少?"我忽然问。
小贩愣了一下,"运气好的话,一百多吧。"
一天一百多,一个月就是三千多。加上我的退休金,或许能撑得久一些。
我忽然记起,市场管理员老李曾是我们单位的司机。天不亮,我就去找了他。老李看到我,很是吃惊。
"宋处,您这是..."
"老李,别叫我宋处了。"我深吸一口气,"我想在市场租个摊位卖菜。"
老李沉默了一会儿,递给我一支烟。我们蹲在路边,看着天边渐渐发白。
"东南角有个空位,您先用着。"他最后说,"租金我给您免了。"
我想拒绝,却被他打断:"宋处,您当年给我爹申请了低保,我这辈子都记着呢。"
我眼眶一热,没再说什么。
就这样,我开始了卖菜生涯。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去批发市场,然后在自家阳台上分拣、称重、装袋。老伴病情稳定时,也会帮我包装一些。
"你看你,手艺真笨。"她笑着说,接过我手里歪歪扭扭系着的塑料袋,重新扎好。
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听她絮絮叨叨地指导我怎么分辨新鲜蔬菜,我心里踏实许多。
卖菜的日子苦,但也有乐趣。天没亮出门,披星戴月回家。双手被菜汁染得发黄,腰酸背痛是家常便饭。但每天能攒下一百多块钱,看着存折上的数字一点点增加,就有了盼头。
最难受的是被人认出来的时候。同事、下属、老朋友,看到我蹲在路边卖菜,那一瞬间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怜悯,比刀子还扎心。
有人问起,我总是笑笑,说是打发时间。
老伴的病情时好时坏,有几次深夜发高烧,我背着她去医院急诊。穿过寂静的街道,听着她虚弱的呼吸打在我的颈后,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苦了你了,建国。"她趴在我背上,轻声说。
"说啥呢,咱们是一辈子的伴儿。"我哽咽着回答。
又一个秋天来临。这年头,老百姓喜欢算日子,小暑、大暑、立秋、白露,农历七月半要祭祖,八月十五要赏月。我和老伴过的日子,却只有两种——有药吃的日子和没药吃的日子。
医保报销了大部分费用,但自费的特效药每月仍要几千元。我卖菜的收入几乎全部用来买药,老伴的病情才算稳定下来。
半年后的一个黄昏,我正收摊,听见有人喊:"宋建国!真是你啊!"
是李明忠,我大学同学,退休前是市财政局的处长。我们一块儿从基层干起,四十年的交情。他手里提着半空的菜篮子,眼睛湿润。
"你怎么..."他欲言又止,声音哽咽。
我干笑两声,"养养花,种种菜,也挺好。退休金八千多,总不能都花在搓麻将上吧?"
李明忠眼睛红了,"别瞎扯了,谁不知道你老伴病了。为什么不跟我们说?缺钱就开口啊!"
我愣住了,原来他早就知道。
"我有什么苦?"我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看看菜市场,谁不是为活着拼命?那边卖鱼的老刘,儿子车祸躺了三年;卖豆腐的张婶,老伴瘫痪在床;还有摆水果摊的小王,妹妹得了白血病......我们都是可怜人哪。"
李明忠沉默了,眼泪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颊流下来。他擦了擦眼睛,突然说:"周六你别出摊了,我有事找你。"
我没当回事,周六照常卖菜。天刚亮,摊位刚支好,却见李明忠领着社区书记和几个退休干部来了。
他们在我摊前拉起横幅:"爱心义卖,情暖抗癌路"。
社区书记拿着小喇叭说:"各位街坊邻居,市建委退休干部宋建国同志的爱人患了重病,为了给老伴筹集医药费,宋同志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卖菜。今天,我们发起爱心义卖活动,欢迎大家来捧场!"
我惊呆了,又羞又恼,"李明忠,你这是干啥?我不需要同情!"
李明忠握住我的手:"老宋,这不是同情,是友情,是人间真情。你帮过多少人,现在该让大家帮帮你了。"
一位老人颤巍巍地走过来,买了两棵白菜:"宋处长,您还记得我不?您批的低保救了我儿子一命啊!"
一个中年妇女提着篮子来了:"宋叔叔,我是小李的女儿。您当年资助我上大学,我现在是小学老师了。"
越来越多的人涌来,有的是我认识的,有的我根本没印象。他们买菜、捐款,还有人送来水果和点心,让我中午不要饿着。
社区里的老人们纷纷来买菜,有的明明不需要,却买了满满一袋。更多的人悄悄塞给我红包,我推辞不过,便收下了。
中午时分,我的菜摊前挤满了人,菜很快就卖完了。李明忠又从批发市场拉来一车,下午继续卖。
那天,我卖完了所有的菜,还收到了社区募集的爱心款。整整三万多元,够老伴吃半年的药了。
回家路上,我流着泪给老伴买了她最爱吃的桂花糕。八十年代,我们刚结婚那会儿,每逢发工资,我都会买一块桂花糕带回家。那时候,一块糕点要两毛钱,是不小的奢侈。
"建国,你怎么了?"老伴看我红着眼睛,关切地问。她坐在窗边的藤椅上,膝上盖着一条旧毛毯。病魔带走了她的健康和美丽,却带不走她眼中的温柔。
"没事,就是想起咱们年轻时候的事。"我握着她的手,把桂花糕递给她,"明天想吃什么?我去买。"
"你陪我坐坐就好。"老伴靠在我肩上,轻声说,"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摇摇头,心里满是酸楚。四十年前,我们在机关食堂相遇,她是会计科的姑娘,清秀文静;我是新来的干部,意气风发。一眼万年,我们走到了一起。
生儿育女,柴米油盐,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如今,她病了,我却只能靠卖菜来维持她的治疗。这算什么本事?
"建国,你在想什么?"老伴问。
"在想咱俩的日子。"我叹口气,"我这个当丈夫的,没本事给你更好的生活。"
老伴轻轻拍着我的手背:"傻老头子,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窗外,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我忽然明白,人这一生,无论官大官小,最终都逃不过岁月和命运。但只要心中有爱,哪怕蹲在菜摊前,也能抬头望见天空的温柔。
爱心义卖活动后,事情有了变化。社区为我们申请了特殊困难补助,每月增加了五百元的补贴。医院也开通了绿色通道,减免了部分检查费用。
最让我感动的是,每周六早上,我的菜摊前都会站着几个退休的老同事,他们帮我招揽顾客,甚至学着称菜、找零。
李明忠笑着对顾客说:"这可是副处长亲自卖的菜,保证新鲜!"
我哭笑不得:"瞎说什么呢,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怎么是过去?"李明忠正色道,"咱们这一辈人,干部身份是烙在骨子里的。就算退了休,也得保持本色。"
我想起早年间,单位里有个老干部得了重病,全单位上下捐款,把他送进了最好的医院。那时,我还年轻,不太理解这种传统。如今,轮到我自己,才体会到那份情谊的珍贵。
老伴的病情在精心护理下渐渐稳定。一天晚上,她拉着我的手,说想去菜摊看看。
"外面冷,别去了。"我心疼地说。
"我都好久没出门了,想看看你工作的地方。"她坚持道。
第二天清晨,我用自行车带着老伴去了菜市场。她裹着厚厚的棉袄,戴着毛线帽,脸色苍白却带着笑容。
市场里的人们都认识我了,看到老伴来了,纷纷打招呼。卖豆腐的张婶给了我们一块嫩豆腐,说是今早现做的;卖鸡蛋的王大爷塞给老伴两个土鸡蛋,说是下奶的老母鸡下的,补身子。
老伴坐在我的小板凳上,看着我称菜、收钱,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中午时分,她帮我整理摊位,动作虽然缓慢,却很认真。
"建国,"她忽然说,"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幸福。"
我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
"我这一辈子,没啥大出息,就是个普通会计。但我嫁给了你,有了儿女,现在又看到你这么多朋友关心咱们。我这辈子,值了。"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握住她的手,那只曾经灵巧能干,如今枯瘦苍老的手。
"老伴,我们一起熬过这一关,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她点点头,脸上是我熟悉的倔强:"一定会的!"
菜市场里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我和老伴并肩坐在简陋的菜摊前,却感到无比踏实。这一刻,我不再是什么副处长,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为生活努力着。
人生啊,就像这市场,熙熙攘攘,悲欢离合,可人心是暖的,人情是真的。
几个月后的一个早晨,社区书记找到我,说有个事要商量。
"宋同志,我们社区计划成立一个爱心互助会,专门帮助有困难的老人。您愿意当会长吗?"
我愣住了:"我?我有啥资格?"
书记笑了:"您在体制内工作了一辈子,经验丰富;又亲身经历了困难,更能理解大家的处境。没人比您更合适了。"
我沉思良久,最终点了头。
就这样,我的退休生活又添了新内容。白天卖菜,晚上处理互助会的事务。老伴身体好些时,也来帮忙整理资料、接听求助电话。
互助会渐渐有了名气,不少企业和爱心人士捐款捐物。我们帮助了社区里的独居老人、残疾人和特困家庭,小小的办公室里,经常挤满了来道谢的人们。
一天,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颤巍巍地走进来,双手捧着一个布包。
"宋主任,这是我做的鞋垫,送给您老伴儿的。听说她脚凉,这是纯棉线钩的,暖和。"
我认出他是社区里的王大爷,曾经是纺织厂的工人,退休金只有两千多。前几个月,我们互助会给他申请了低保,还帮他修缮了漏雨的房顶。
"您这是干啥,我们是应该的。"我推辞道。
王大爷却坚持:"您帮了我,我得表表心意。不值啥钱,就是一点心意。"
我接过鞋垫,手中沉甸甸的,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回家路上,我看着夕阳下的老旧小区,忽然觉得它比任何豪宅都美。这里有我和老伴一生的记忆,有邻居们的关心和温暖,有我们共同经历的喜怒哀乐。
在这个小区的角落里,我们或许是最不起眼的一对老夫妻。我蹲在菜摊前卖菜,她在家养病。我们的退休金不多,存款不多,房子不大,家具陈旧。
但我们拥有彼此,拥有亲情和友情,拥有一颗感恩和知足的心。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遗憾呢?
窗外,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我忽然明白,人这一生,无论官大官小,最终都逃不过岁月和命运。但只要心中有爱,哪怕蹲在菜摊前,也能抬头望见天空的温柔。
而这,大概就是生活最朴素的真相吧。
来源:月落乌啼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