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我从单位退休的日子,收拾完办公室的最后一件物品,我给老高打了电话:"老高,你家漏水了,快回来!"
晚霞下的相伴
那是我从单位退休的日子,收拾完办公室的最后一件物品,我给老高打了电话:"老高,你家漏水了,快回来!"
电话那头的老高明显慌了神,"啥?这才刚修的水管,那堵漏的泥都没干透呢!马上回!"
我挂了电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办公室的同事们都奇怪地看着我这个刚退休的老太太。
其实根本没什么漏水,只是我想让他快点回来,一起吃顿拉面,今天是我六十二岁生日,也是退休第一天,心里莫名有些恐慌,怕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家。
从单位出来,初夏的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我踩着枯黄的法國梧桐叶子慢慢往回走,想着从明天开始,我就真的是个"老太太"了。
我和老高算是"搭伙过日子",说来话长,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七年,谁也没想到会这么长。
1998年的那个秋天,我五十五岁,老伴刚刚因为脑溢血离世,留下我和在深圳工作的女儿;老高是我们单位的电工师傅,那年他五十八岁,因为与老伴性格不合离了婚,儿子又在加拿大定居,一个人住在我家对面的楼里。
那时候,小区里的人提起老高,都夸他是个手艺人,家里的灯泡坏了,水龙头漏水了,找老高准没错,他总能修好。
我们的相识是在一局残棋上,小区花园的石桌旁,我坐在那里发呆,看着几个老头下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让我看看,"老高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饶有兴趣地看着棋盘,"这局还有救,车吃象,将军。"
老李大叫一声:"完了完了,栽在高师傅手里了!"
我不懂棋,但看他们斗得起劲,也跟着笑。
那天回家,发现水龙头滴滴答答地漏水,邻居说:"找老高啊,他修这个最拿手。"
老高来了,带着一大包工具,娴熟地拆卸、更换垫片,不一会儿就修好了,我非要付钱,他摆摆手:"甭客气,左邻右舍的,日后走动还多着呢。"
就这样,我们熟络起来,一来二去,发现彼此都是孤独的人,都习惯了早睡早起的生活,都喜欢安静,都有自己的小癖好。
老高喜欢听京剧,尤其是"四大名旦"的唱段,每次放唱片时,总会把音量调到刚好自己能听见的程度,生怕打扰到别人;我喜欢种花,阳台上摆满了各种盆栽,四季不断。
记得那年我生病,女儿不在身边,是老高照顾了我三天,熬粥、倒水、量体温,忙得不亦乐乎。
"大姐,你这身子骨不行啊,得补补。"老高说这话时,眼神里满是关切。
我笑骂道:"说得你多壮实似的,那天下棋不也腰疼得直不起来。"
他憨憨地挠头:"那是,咱都一把年纪了,得互相照应着点。"
渐渐地,我们形成了默契:早上一起去公园锻炼,买菜时顺道帮对方带点需要的东西,谁家来了亲戚,另一个就帮着张罗,谁要出远门,家里的花草就托付给对方照看。
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七年,像北方的冬雪,悄然覆盖了岁月的沟壑。
许多人问过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总是说:"老街坊呗,互相有个照应。"
老高解释得更直接:"搭伙过日子,跟结婚不一样,没那么多责任,但比单过要热闹。"
也有人说闲话,尤其是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老太太,在背后指指点点:"哟,看那俩人,年纪一大把了还搞对象呢。"
最开始我还会辩解几句,后来就懒得理会了,人言可畏,但不至于让我们连相互照应的勇气都没有。
记得那年春节,我们一起包饺子,我的女儿临时加班回不来,老高的儿子在国外也回不来,于是我们决定一起过年。
那是我老伴走后第一次认真包饺子,往年都是应付了事,今年不知怎么的,特别有兴致。
老高那双粗糙的手捏不出好看的褶子,但他包的每一个都格外饱满,像是要把所有的期盼都包进去。
"这叫实在,"他笑着说,"就像咱俩这辈子,不求好看,但求实在。"
我边包边想起了和老伴的过去,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老高见状,赶紧岔开话题:"今年春晚,冯巩肯定又有新段子,咱等会儿边吃边看。"
那顿饺子格外香,窗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电视里的春晚热热闹闹,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却一点也不寂寞。
后来,我们又多了一项共同爱好——学太极拳,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们就相约去公园,跟着老师傅练习。
清晨的公园里,两道背影在晨光中拉出长长的剪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倒也般配。
老李看见了打趣道:"你俩这是要白头偕老啊?"
老高憨厚地笑笑:"偕老是赶不上了,相伴还来得及。"
我没吱声,只是脸有些发烫,明明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听到这样的话还会不好意思,真是莫名其妙。
可能是因为我内心深处,的确把老高当成了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虽然我们从未越界,但那种默契与相依,已经超过了普通邻居的关系。
我们一起买了一对玉兔挂坠,是那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玩意,老高非说这玉质不错,我却知道不过是普通的玛瑙,但还是很珍惜,整天挂在脖子上,像个宝贝似的。
"这东西随身带着,保平安。"老高一本正经地说,眼中却带着狡黠的笑意。
我知道他是在哄我开心,就像我总夸他包的饺子好吃一样,明明包得丑不拉几的,但吃起来却格外香。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小默契,不说穿,但彼此心知肚明。
去年冬天,老高突然高烧不退,我接到他的电话时,只听他虚弱地说:"大姐,我好像有点发烧了。"
我二话没说,拿着钥匙就往他家跑,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老高躺在沙发上,脸色煞白,嘴唇干裂,额头烫得吓人。
"老高你可吓死我了,赶紧去医院!"我急得直跺脚。
"没事,小毛病,睡一觉就好了。"老高摆摆手,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我强行把他拉起来,喊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检查结果是严重的肺炎,医生说如果再晚来几个小时,后果不堪设想。
那几天,老高住在医院,我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熬中药、量体温、喂饭,忙得团团转。
"大姐,你回去休息吧,我没事。"老高说这话时,眼中满是愧疚。
我白了他一眼:"少废话,好好养病。"
那夜窗外的雪落得很静,医院的暖气呼呼地响,我坐在病床旁的小凳子上,看着老高沉沉睡去,想起了我老伴临终前的样子,心里一阵发慌。
"你可得好起来,"我轻声说,"咱们约好了,明年去看黄河。"
病房里只剩下呼吸声和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我摸着脖子上的玉兔挂坠,默默祈祷。
没想到,这事被老高儿子知道了,他从加拿大打来电话,语气不善:"我爸病了为什么不通知我?谁允许你随便做决定的?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解释,只能说:"你爸爸病得很急,我只是帮忙,你要是担心,可以马上回来。"
女儿也来电话,问我:"妈,你最近是不是老往对面跑?小区李阿姨打电话告诉我的,说你整天照顾那个电工师傅,大冷天的也不注意身体,你考虑过我爸的感受吗?"
我哭笑不得:"你爸都走了好几年了,还有什么感受?我和老高就是互相照应,你别瞎想。"
女儿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问了一句让我心里一惊的话:"妈,你是不是想再找个伴儿?"
"胡说八道!"我脱口而出,"我和老高清清白白的,就是邻居之间互相帮助,你可别乱说。"
挂了电话,我心里忐忑不安,一方面是对女儿的不理解感到委屈,一方面又对自己的处境有些迷茫。
老高病愈后,我们之间变得有些微妙,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薄纱隔在中间,以前的自然与随意不见了。
那天,老高和我坐在小区的长椅上,看着夕阳把楼宇染成金色,半天没说话。
"他们不懂,"老高最后打破沉默,"这年纪了,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怕孤独。"
"也不全是,"我笑着说,"有时候我想,如果年轻时遇见你,会不会不一样?"
"傻话,"老高拍了拍我的手,声音有些发颤,"那我们就是别人的爱人,而不是现在的老伙计了。"
"是啊,"我点点头,"命里注定的缘分,早一步晚一步,都会不一样。"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我的老伴,他坐在那个我们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沙发上,冲我微笑,那笑容温和而理解,仿佛在说:"活得开心就好。"
醒来时,枕巾湿了一大片,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七月的一天,女儿突然告诉我要回来看我,语气神秘,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老高的儿子竟然也从加拿大飞回来了,说是担心父亲的身体状况。
他们约我们在小区附近的一家茶馆见面,那是个安静的地方,木质的桌椅,淡淡的茶香,窗外是初夏的绿树。
"爸,妈妈来信告诉我说你病了,很严重。"老高的儿子开门见山。
老高一愣:"我早好了,大姐照顾得好,一点事没有。"
"就是因为大姐照顾的事,我们想跟你们谈谈。"女儿接过话头,神情严肃,"妈,我和老高的儿子聊过了,我们觉得你们这样不太好。"
"哪样不好?"我有些紧张,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就是,你们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系,外人怎么看?"女儿皱起眉头,"小区里都在传闲话,说你们......"
"说我们什么?"老高插话,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你们是怕我们给你们丢人是不是?"
"爸!"老高的儿子急了,"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担心你们被人说闲话,年纪大了..."
"年纪大了怎么了?"我突然觉得一股无名火冒上来,"年纪大了就不能有朋友了?就该一个人关在家里等死?"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茶馆里的其他客人都朝我们这桌看过来。
老高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示意我冷静,然后对着儿女们说:"我跟你大姐,就是互相有个照应,清清白白的,没有你们想的那些事。"
"但是......"女儿还想说什么。
我打断她:"没有但是,我和老高这个年纪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不用你们操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
老高的儿子叹了口气:"爸,我是想接你去加拿大住一段时间,那边环境好,医疗条件也好。"
老高摇摇头:"不去,我这把老骨头受不了倒时差,再说,这里有我的老友老邻居,走不开。"
见我们态度坚决,儿女们也不再多说什么,但从他们的眼神中,我读出了不解与担忧。
饭后,我和老高慢慢走回小区,两个人都不说话,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们是好心。"最后老高说。
"我知道,"我叹了口气,"可是他们不明白我们。"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决定,第二天就约儿女们来家里吃饭,想让他们看看我们的真实生活,而不是凭空想象。
我做了几个家常菜,红烧肉、清蒸鱼、炒青菜,还有老高最爱的糖醋排骨。
老高也来帮忙,负责摆桌子、洗水果,我们配合得天衣无缝,就像已经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夫妻。
"妈,这鱼真好吃,比我在深圳吃的都香。"女儿吃得津津有味。
"是啊,阿姨手艺好,我爸这几年有口福了。"老高的儿子也难得地放松下来。
饭桌上,我们聊起了各自的生活,老高说起最近学会了太极刀,我则谈到了新养的一盆兰花,儿女们听着,脸上的表情从警惕变成了惊讶,最后是理解。
"我还以为你们......"女儿欲言又止。
"以为我们怎么了?"老高笑着问。
"没什么,"女儿看了看老高的儿子,"就是觉得你们这样挺好的,互相有个照应。"
"是啊,"老高的儿子点点头,"爸,你过得挺开心的。"
餐后,老高主动承担了洗碗的任务,我则带着儿女们在客厅聊天。
女儿突然凑近我,小声说:"妈,我看出来了,老高对你挺好的,你们要是想......"
"想什么呀,"我佯装生气,但心里却有一丝温暖,"这个年纪了,还瞎想什么呢。"
儿女们在家住了几天,亲眼看到我们一起买菜、散步、下棋,看到老高帮我修水龙头,我给老高熬姜汤,他们的眼神从疑惑变成了理解,最后是欣慰。
临走前,女儿对我说:"妈,看到你过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老高的儿子也说:"爸,有阿姨照顾你,我在国外也能安心工作了。"
送走了儿女,我和老高都松了一口气,仿佛通过了一场考验。
"他们终于明白我们了。"老高说,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笑意。
"是啊,虽然我们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关系。"我调侃道。
"什么关系不重要,"老高认真地说,"重要的是,有你在,我的晚年不孤单。"
我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
世间万千情缘,有些轰轰烈烈,有些细水长流。
我和老高这样的"搭伙",算不上轰轰烈烈,但在晚年的光景里,能有个伴,说说话,一起看看日出日落,也是一种莫大的福分。
那年老高六十五岁生日,我们学着年轻人的样子,去照了一张相。
照相馆的小伙子直夸我们是模范伴侣,我和老高相视一笑,没有解释。
相片中,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是要把这份缘分延伸到时光的尽头。
老高看着相片笑了:"咱们这样挺好的,不是吗?"
我点点头,晚年的幸福,不在热闹,不在繁华,只在于每一个平淡日子里的相互珍惜。
这些年,我们一起见证了小区的变迁,新楼盖起来了,老邻居搬走了几家,来了不少年轻人,他们匆匆忙忙地上班下班,偶尔对我们这些老人点点头。
我们也见证了彼此的变化,头发越来越白,腰背越来越弯,记性越来越差,但那份相互扶持的心,却越来越坚定。
有天早上,我和老高在公园晨练,看到一对年轻情侣正在拍婚纱照,新娘子穿着洁白的婚纱,新郎官西装革履,在晨光中显得那么美好。
老高感慨道:"年轻真好啊,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
我笑着补充:"我们这个年纪,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每一天都得好好珍惜。"
老高突然说:"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我愣了一下,心里泛起一阵涟漪,但很快又平静下来:"缘分这东西,由不得人啊。"
"是啊,"老高点点头,"但能在晚年遇见你,也是我的福气。"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握紧了挂在脖子上的玉兔,那是我们之间无声的约定。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相伴走过了七个年头,有欢笑,有泪水,有争执,也有和解,就像任何一对相处久了的伴侣一样。
小区里的人都习惯了我们在一起的样子,再也没有人说闲话了,反而有不少人羡慕我们。
老李常说:"你们这日子过得,比那些整天吵架的年轻夫妻强多了。"
我笑着回应:"那是,我们明白什么该争,什么不该争。"
老高则补充:"人老了,脾气也该收一收了,没那么多不值当的事。"
去年冬天,我们一起去了黄河,实现了老高住院时的约定。
站在黄河边上,看着滚滚东流的河水,我突然有种恍惚的感觉,想起了自己走过的这一生,有过辉煌,有过失落,有过欢笑,有过悲伤,但最终,在晚年时遇到了一个能陪伴自己的人。
昨天,我们一起去了趟超市,买了些日常用品,老高突然停在了蛋糕柜台前,指着一个小蛋糕说:"明天带这个去公园吧,老李他们生日聚会。"
我点点头,心里却记起这是我们相识七周年的日子,没想到老高也记得。
回家的路上,老高突然说:"明天我想吃馄饨。"
我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说:"行,加荠菜的。"
这就是我们的约定,简单而温暖,像一盏长明的灯,照亮彼此的余生。
在这个世界上,爱情有千万种模样,而我和老高的这种相伴,或许不能被定义,但它真实存在,且温暖如初。
每天早晨醒来,知道公园里有人等着一起晨练;每天买菜时,知道要多买一份他爱吃的菜;每次看到有趣的事,第一反应是要告诉他。
这就是我们的日常,平凡而美好,如同晚霞下的余晖,不再炽热,但依然温暖。
人这一生,不过是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从一段时光到另一段时光,能有人相伴,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明天,我们又要去公园晨练了,太阳会从东方升起,我们的影子会在晨光中交叠,然后再开始新的一天。
这样的日子,真好。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