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刘明志，我摔成这样，你得对我负责！＂她抹着眼泪，衣裙沾满泥土，坐在河边石滩上望着我。

鸭蛋河边的责任

＂刘明志，我摔成这样，你得对我负责！＂她抹着眼泪，衣裙沾满泥土，坐在河边石滩上望着我。

那是1984年的春天，我和赵小雨已经做了三年同窗。

在那个连牵手都会引来老师批评的年代，我只敢将对她的情愫深埋心底。

她坐在教室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微卷的短发总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那双明亮的眼睛像是装着整个春天。

每当下课铃响，我总会＂恰巧＂路过她的座位，假装不经意地问她借橡皮或者讲义，只为多看她一眼。

我们是六零中学高二（3）班的学生，那时学校还没有盖起教学楼，都是平房教室，水泥地面，木制课桌，冬冷夏热。

教室前面的黑板已经用了多年，边缘有些翘起，讲台上总放着一块旧抹布和一个缺了口的粉笔盒。

班里有四十二个学生，大家都穿着款式相似的衣服——男生多是中山装或是的确良衬衫，女生则喜欢穿蓝格子或碎花连衣裙。

赵小雨在班里不算特别引人注目，但在我眼中却如同星辰般闪耀。

她的父亲是县棉纺厂的工程师，母亲在县医院做护士，在我们这个小县城，算是体面的家庭。

而我的父亲在县机械厂当车间主任，母亲是小学老师，家里还有个上初中的妹妹。

那年头，县城里的生活还算安稳，虽然物质不算丰富，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却很真挚。

我们家住在机械厂的家属院，四层楼房，一家三口挤在不到五十平的两居室里，倒也觉得温馨。

每到周末，院子里的孩子们就会聚在一起踢毽子、打纸牌，大人们则坐在树荫下唠嗑、下象棋，生活简单而充实。

每天清晨，广播里传来的锻炼节奏和县歌舞团的《红高粱》曲调，成了那个年代最熟悉的背景音。

那天是清明假期后的第一个周末，我骑着父亲的二八大杠，心里揣着鼓了好久的勇气，在校门口等赵小雨放学。

＂喂，明志，你怎么还没回家？＂赵小雨背着深蓝色的书包从校门里走出来，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

我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听说生产队的鸭子开始下蛋了，要不要一起去河边看看？＂

说完这句话，我的耳根子都烧了起来，心里像打鼓一样。

赵小雨犹豫了一下，眼睛转了转，然后笑着点了点头：＂好啊，反正作业不多。＂

她答应得这么痛快，我反而有些手足无措，手指不停地摆弄着车把上的铃铛。

＂那...那你坐后面，我带你去。＂我指了指自行车后座。

＂行，不过你可得骑稳了，别把我摔了。＂赵小雨笑着说。

她轻轻地坐在了后座上，我能感觉到她的书包轻轻靠在我的后背，那一刻，我的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胸膛。

初春的风还带着丝丝凉意，但我却感觉浑身发热。

我们沿着柏油马路骑行了约莫二十分钟，然后拐进了通往生产队的土路。

＂明志，你知道野鸭子喜欢在什么地方下蛋吗？＂赵小雨在我身后问道，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当然知道，我奶奶说鸭子喜欢在河边芦苇丛生的地方筑巢下蛋。咱们小河那边的芦苇荡多着呢。＂我装作老练地回答，其实心里紧张得像揣了只兔子。

将自行车靠在路边的大树上，我们沿着小河走了约莫一里地。

春雨过后的河岸泥泞湿滑，河水哗哗地流淌着，偶尔能看到几只蜻蜓低飞掠过水面。

赵小雨走在前面，不时弯腰拨开杂草查看，认真的样子让我看得有些入神。

＂明志，你看，那边的芦苇特别密！＂她突然指着前方兴奋地说。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一片茂密的芦苇荡，阳光透过芦苇间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里肯定有鸭蛋！＂我跟着附和，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赵小雨兴奋地小跑过去，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

不料，她一脚踩空，整个人滑倒在泥泞的河岸上，四肢张开，像只被撂倒的青蛙。

＂啊！＂她惊叫一声，坐在了泥水里。

我慌忙跑过去，伸手想拉她起来，可手刚碰到她的手腕就像被电了一样缩了回来。

那是我第一次触碰到赵小雨的手，柔软而温暖，让我心跳加速。

＂对不起，对不起……＂我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恨不得自己能钻进地缝里。

她坐在那里，泥水浸湿了她的蓝格子裙，腿上、手上都是泥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那一刻，我觉得她特别可爱，特别让人心疼。

突然，她说出了那句让我心跳加速的话：＂刘明志，我摔成这样，你得对我负责！＂

我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那个年代，＂负责＂这个词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它意味着承诺和未来。

她看我这样，突然＂扑哧＂笑出声来：＂瞧你那样，吓傻啦？＂

然后她伸出了手：＂愣着干啥，拉我一把呀！＂

我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起。

那一刻，我觉得我的手心烫得能煮熟一个鸡蛋，甚至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走吧，继续找鸭蛋去。＂她拍拍裙子上的泥土，声音轻快得像春天的小溪。

但我注意到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真的委屈了。

我们沿着河岸继续走，这一次，我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生怕她再次摔倒。

不知不觉间，我们走到了一片更加茂密的芦苇荡前。

＂明志，你看！＂赵小雨突然轻声叫道，指着芦苇丛中的一个小窝。

我凑过去一看，果然有几枚淡青色的鸭蛋安静地躺在那里。

＂真的有！＂我惊喜地说。

＂嘘，小声点，别吓跑了鸭子。＂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拿起一枚鸭蛋。

阳光透过芦苇的缝隙照在她的脸上，那一刻，她的笑容比鸭蛋还要珍贵。

＂咱们只拿两个吧，剩下的留给鸭妈妈。＂赵小雨轻声说。

我点点头，心里对她更加敬佩。

在那个物质并不丰富的年代，能有这样的想法着实难得。

我们每人拿了一枚鸭蛋，小心地放在衣兜里。

回去的路上，赵小雨走在我旁边，时不时蹦蹦跳跳，像是忘记了刚才摔倒的不愉快。

＂明志，你说鸭蛋煮着吃好，还是煎着吃好？＂她突然问道。

＂我觉得煮着吃好，能尝到鸭蛋的原味。＂我回答。

＂我也这么觉得！＂她开心地说，＂回去我就煮了吃。＂

我们一路聊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自行车停放的地方。

骑上车，赵小雨又坐在了后座上，这一次，她似乎坐得更近了些，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回校的路上，我鼓起勇气问她：＂那个……负责是什么意思啊？＂

她白了我一眼：＂笨蛋，等你想明白了再说吧！＂

然后她突然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背：＂骑快点，我妈让我早点回家呢。＂

送她到家门口，我看着她进了院子，才恋恋不舍地骑车离开。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赵小雨坐在泥水里说＂你得对我负责＂的画面。

想着想着，我竟然傻笑了起来。

第二天，班主任王老师找我谈话。

王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戴着一副老式黑框眼镜，总穿着一件发旧的灰色中山装。

他是教我们政治课的，在学校里出了名的严厉。

＂刘明志，听说你和赵小雨昨天一起去河边了？＂王老师的眼镜片后面是严肃的目光。

我心里一惊，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被别的同学看到了？

＂嗯......是去捡鸭蛋了。＂我低声回答，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你们这个年纪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眼看就要高考了，不要分心，更不要早恋，知道吗？＂王老师严肃地说。

＂我知道了，王老师。我们只是同学关系。＂我赶紧解释。

＂同学关系就好好保持同学关系，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你应该懂。＂王老师推了推眼镜，＂行了，回去好好学习吧。＂

我离开办公室，心里七上八下的。

放学后，我在校门口等到了赵小雨，将王老师找我谈话的事情告诉了她。

＂我爸妈也说了，说我们这个年纪应该以学习为重。＂她的声音里有一丝失落，＂昨天回家晚了，被我妈说了一顿。＂

我们站在夕阳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要将我们的心事也拉长、拉远。

学校门口的梧桐树叶子＂沙沙＂作响，仿佛在为我们的青涩情愫伴奏。

＂要不，等高考完再说？＂我小声提议，心里却忐忑不安，生怕她拒绝。

赵小雨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好，等高考完再说。＂

她的回答让我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虽然什么都没有明说，但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了一种特别的默契。

＂明志，你想好考哪所大学了吗？＂她问道。

＂我想考北京的大学，我爸说北京机会多。＂我回答，＂你呢？＂

＂我也想去北京，＂她笑了笑，＂我妈说女孩子也要有出息，不能总在小地方待着。＂

这个不经意的巧合，让我心里又添了一份期待。

＂那我们一起努力，考上北京的大学。＂我说。

赵小雨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布包：＂这是我奶奶教我织的围巾，你拿着吧，冬天戴。＂

我接过那个小布包，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条蓝白相间的毛线围巾，虽然不算精致，但每一针每一线都透露着温暖。

＂谢谢你，我会好好珍藏的。＂我小心地将围巾放回布包，心里满是感动。

＂傻瓜，是让你戴的，不是让你珍藏的。＂她笑着说，然后转身跑进了胡同，＂明天见！＂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小布包，心里像揣了一团火。

那之后，我和赵小雨依然是普通同学的关系，上课认真听讲，下课偶尔交流一下学习心得，但我们的眼神中总是带着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

五月的校园里，紫藤花开得正盛，花架下的石桌成了我们复习的好去处。

有时候，我会假装不经意地走过去，问她一道数学题；有时候，她也会拿着语文课本，问我一个字词的用法。

每次这样的小接触，都让我心跳加速，仿佛又回到了河边那天。

赵小雨的成绩一直很好，特别是语文和英语，总能考到班里前几名。

而我则在理科方面比较擅长，数学和物理成绩不错。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互补，有时候会交换笔记，互相帮助。

临近高考，我们都忙于复习，很少有机会单独说话。

学校组织了多次模拟考试，每次考试后，我都会偷偷瞄一眼赵小雨的成绩，为她的进步而高兴，为她的失误而担忧。

时间在紧张的复习中飞速流逝，转眼间就到了六月。

高考前一天，全班同学都显得格外紧张，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翻书的声音。

放学后，赵小雨在走廊上叫住了我：＂明志，明天加油。＂

＂你也是。＂我点点头，想说更多，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记得戴围巾，＂她忽然说，＂虽然现在是夏天，但考场可能会开空调，别着凉了。＂

她的关心让我心头一暖，点了点头：＂我会的。＂

高考的两天里，我每天都将那条蓝白相间的围巾带在身上，虽然没有戴，但它就像一个护身符，给了我莫大的信心。

六月的考场上，我看到赵小雨认真答题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发梢上，让她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中。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负责＂——是一种承诺，一种守护，一种愿意为对方付出一生的决心。

考完最后一科，我们约在当初捡鸭蛋的河边见面。

当我骑着自行车赶到时，赵小雨已经站在那里，穿着一条新的蓝格子裙，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美丽。

河水依然静静流淌，芦苇依然随风摇曳，但我们都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少年少女。

＂刘明志，还记得你欠我的责任吗？＂她笑着问我，眼睛里闪烁着俏皮的光芒。

我点点头，郑重地说：＂记得，我会一直记得。＂

＂那你现在想明白了吗？负责是什么意思？＂她追问道。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出了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负责就是...就是不管以后去哪里，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保护你，照顾你。＂

赵小雨听了，脸上泛起了红晕，她低下头，轻声说：＂我爸妈说了，如果咱们都能考上北京的大学，他们就同意咱们...咱们在一起。＂

她的话让我心跳加速，仿佛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真的吗？那我一定会考上北京的大学！＂我信心满满地说。

＂我也是！＂赵小雨笑着说，眼睛弯成了月牙。

就这样，我们在河边许下了青春的承诺，那个夏天，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高考成绩公布那天，全县城都沸腾了。

我考上了北京理工大学，赵小雨则被北京师范大学录取。

当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兴冲冲地跑到赵小雨家时，她的父母也刚好在家。

赵父是个严肃的中年男子，看到我手里的录取通知书，脸上的表情才稍微缓和了些。

＂小伙子，考得不错。＂赵父点点头，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既然你们都要去北京，以后路还长着呢，先好好学习，其他的事情...等毕业再说吧。＂

赵母则温和许多，拉着我的手说：＂明志啊，你和小雨都要照顾好自己，北京离家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告诉家里。＂

我连连点头，心里却已经开始描绘与赵小雨在北京的美好生活。

临行前一天，我和赵小雨又一次来到了那条小河边。

河水依然静静流淌，仿佛在见证着我们青春的成长。

＂明志，到了北京，我们还能经常见面吗？＂赵小雨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当然能，＂我坚定地说，＂我们学校虽然不在一个区，但坐公交车过去也就一个小时。我一定会经常去看你。＂

＂那你可得说话算话。＂她轻轻地说，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我一定说话算话，＂我认真地回答，＂这就是我对你的负责。＂

赵小雨听了，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然后突然伸出小拇指：＂拉钩。＂

我们像小孩子一样拉钩为誓，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我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一刻，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责任。

大学四年，我们虽然分处两校，但几乎每个周末都会见面。

有时候是在北师大的图书馆，有时候是在什刹海边的小公园，有时候则是在王府井的大街上。

我们一起经历了大学生活的酸甜苦辣，一起为考试熬夜，一起为社团活动奔波，也一起在北京的胡同里寻找家乡的味道。

毕业那年，我们双双留在了北京工作，我在一家机械研究所，她则在一所中学教书。

两年后，在那条承载了我们青春回忆的小河边，我向赵小雨求婚。

我单膝跪地，将一枚简单的钻戒递到她面前：＂赵小雨，嫁给我吧，让我一辈子对你负责。＂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落下来：＂好，我答应你。＂

二十年后，我们带着十岁的儿子和七岁的女儿，重访当年的小河。

河水依然静静流淌，芦苇依然随风摇曳，但小镇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的土路变成了水泥路，河边建起了休闲公园，许多年轻人在这里散步、跑步。

＂爸爸，你说的捡鸭蛋的地方在哪儿啊？＂儿子好奇地问。

我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芦苇荡：＂就在那里，那时候野鸭子特别多，会在芦苇里下蛋。＂

＂那妈妈真的摔倒了吗？＂女儿天真地问道。

赵小雨笑着点点头：＂是啊，摔得可惨了，全身都是泥。然后你爸爸就对我负责了一辈子。＂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蹦蹦跳跳地去河边玩耍。

我握着赵小雨的手，轻声说：＂这么多年了，我的责任还没有尽完呢。＂

赵小雨靠在我肩上，轻声说：＂还有更多的责任等着你呢，比如送孩子上大学，比如陪我一起变老...＂

我紧了紧她的手：＂我会一直负责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河水静静流淌，见证了我们爱情的誓言。

那个春天的鸭蛋，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青春的回忆，更是一生的牵绊和承诺。

责任，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从一次意外的摔倒开始，却能延续一生。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