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敬明：管涔山下军工情

摘要：管涔山注定是座名山，因为在许多名著中都有她的靓影。《山海经》云：“北次二经之首，在河之东，其首枕汾，名曰管涔山。”“汾水出焉，而西流于河。”这里，传递了一个重要的历史信息，贯穿三晋南北的汾河，盖源于此。《淮南子》云：“燕京亦管涔异名也。”据说，“管涔”二字源于

管涔山注定是座名山，因为在许多名著中都有她的靓影。《山海经》云：“北次二经之首，在河之东，其首枕汾，名曰管涔山。”“汾水出焉，而西流于河。”这里，传递了一个重要的历史信息，贯穿三晋南北的汾河，盖源于此。《淮南子》云：“燕京亦管涔异名也。”据说，“管涔”二字源于汉代匈奴之语。“燕京”二字，则儒雅许多，携带着一种浓郁的汉文化气息。

管涔山林区南北长7800米，东西宽7000米，分布于管涔、芦芽、云中三山之腰巅，地跨宁、神、五、岢、静、原六县市，是华北林貌最佳的林区，也是华北大地所以能够正常吞吐呼吸的“肺叶”。

当然，这些资料是我在以后游历此山时从书本上求索的。可以说，从《山海经》成书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长达几千年的漫漫史河中，管涔山只是名著中的精彩，而对于整个社会，包括大多数老百姓，她就是个“寂寞”；是个“天生丽质难自弃”，“养在深闺无人识”的绝代佳丽。

只是在抗日战争期间，八路军在管涔山脚馒头山下曾修建过一座小型兵工厂。在烽火连天的抗日战争中，按照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大战略，八路军115师、120师、129师挺进山西，以吕梁山、管涔山、五台山为依托，创建了晋东北、晋西北、晋东南抗日根据地，并展开大规模山地游击战。由此，人们才开始走进管涔山。但那是战争时期，八路军将士大概无暇审视那大自然赐予的天生丽质。抗战胜利后，人们似乎又忘了她，管涔山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和孤独，犹如一个被遗弃的新娘。

然而，形势推着人在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国际形势复杂多变。中苏交恶，两国关系走向破裂；1964年，越战爆发，战争之火在邻国越南点燃；台湾在美国支持下蠢蠢欲动，叫嚣军事反攻大陆。为了应对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保护和发展国防力量，中央提出三线建设的战略思想，将重要的工业及国防设施迁往相对安全的内陆地区，增强战略纵深，确保在战争情况下工业和国防的安全。

毛主席在中央高层会议上不只一次提出“加强三线建设”，“防备敌人入侵”，“建立自己的战略后方”；并确定了三线建设“靠山、分散、隐蔽”的方针。

按照中央的战备思想，沿海省区和大城市作为战略前方或第一线，甘肃乌鞘岭以东，京广线以西，山西雁门关以南，广东韶关以北广大地区为三线。包括：云、贵、川、陕、甘、宁、青七省区以及晋、豫、湘、鄂、两广六个省区的部分腹地区域。

本着上述原则，由华北计委副主任王恩惠带队的联合建厂筹备组一行，赶赴山西宁武、五台、原平实地考察，经过一个月的艰辛跋涉，兜兜转转，最终把厂址定在宁武管涔山下。王恩惠是名老八路，抗战期间晋绥军区后勤部兵工厂就设在馒头山。因此，这次三线厂址的选定，既有考察的依据，也有抗战感情的回归。从此，管涔山下奔涌着三线建设的热浪。管涔山也终于摆脱寂寞，与万名军工儿女相拥，迎接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第一次三线建设的高潮在1964年至1966年展开，后因“文化大革命”中断。1969年，苏联军队入侵珍宝岛；美国媒体又爆出苏联要对中国核基地实施外科手术式打击，形势陡然紧张，三线建设重启高潮。宁武三厂经两轮建设，于1970底前基本完成。

与基建收尾和设备安装调试同步进行，四川497厂、北京618厂、包头617厂、大同616厂、太原247厂的大批技术骨干，军工院校的毕业生和复转军人也奉调向宁武三厂集结。

1970年3月，我从援越抗美前线复员归来。正好赶上187厂的张春明、商振廷到忻州招人。复转军人安置办的祁主任认为我的条件不错：是五年的五好战士、党员、北京军区后勤部标兵、抗美援越归国英雄代表，可以在忻州当地国营企业、政法系统和宁武三厂任选一个。我倾向于宁武三厂。抗日战争期间，老爸曾带领部队在宁武山沟打过游击，体验过那里的酷冷。当地的顺口溜一直缠绕在他心里：管涔山的石头，阳方口的风，宁武的冬天冻煞人。他提醒我，宁武山沟确实冷的“厉害”。而对于经历过敌机狂轰滥炸，从前线回来的老兵而言，“冷”其实算不了什么。况且，又处在和平环境里。于是，我最终选择了187厂。为了抵御宁武山沟的寒冷，老爸特意从内蒙为我顶制了一件羔皮大衣。事后证明，三线军工生活是艰苦的，但也是一次人生的回炉与淬火。

（二）

1970年4月13日下午，忻州地区200多复转军人乘坐绿皮火车抵达宁武车站，由大轿车接入187厂，当天到劳资科报到。我和史金龙暂留政治处组干科。过了几天，我便下到三车间钳工组，后又转入技术组描图。描图是一项技术活，需要细致和专业。由于有高中立体几何基础，学起来不太费力。只是由平面图形到建立空间感，进而想象成立体实物则有一定难度，煞是费了一番功夫。我热爱并专心于此，在技术员指导下，一个月后基本可以独立出图。不过一开始只是A4、A3小幅零件图，以后逐渐升级到A2、A1大幅图，最后可以独立描绘0号压弹机总装图。描绘过程一气呵成，图面干净整洁，线条清晰流畅；鸭嘴笔蘸墨多寡适宜，从不中途漏墨。特别是在文字部分，仿宋体写的整齐规范，技术员们看了都很满意。通过半年描图，我对压弹机的产品结构，主要零部件的几何尺寸，加工流程也知道了个大概。描图是个由浅入深，渐进式学习掌握技术的过程，它令我受益匪浅。

车间主任王广生对我的工作十分肯定。他与我私下商量，问是否愿意留下来当描图员。我表示同意，并请他与组干科关科长沟通。一通电话惹的关志卿发笑：“让小郝给你们当描图员，开什么玩笑？让他结束描图，马上回来筹备团代会！”没过几天，我按照关科长的意见回到组干科，开始筹备厂团代会的各项工作。

但描图是我在187厂技术入门的开始，同时，也使我与三车间主任王广生和几个技术员结下情缘。

1972年，整党结束后，建团工作开始。我被推选为厂团委书记。刘秉权、张新环、贾林秀、史金龙是首届团委委员。当时，厂内30岁以下年轻人占一半以上。开会时，总是黑压压的坐满整个礼堂。搞任何活动都是一呼百应，热火朝天，给工厂带来无限生机活力。

1973年，厂党委决定，由我接替谢长俊任三车间支部书记。而谢师傅是497厂有名的压弹机专家。由我顶替一个专家去担任车间支书，心中很是底气不足。这是厂党委为培养年轻干部的大胆决定，对我则是个不小的挑战。杨书记的一番话为我打开心窍。他说，你和高炮是有缘的。在越南，你没少和高炮打交道。在三车间描图半年，把压弹机零件也描摹了几遍，对三车间的产品你不能说不了解。三车间的人你也熟，当车间支部书记，应当是可以应付的。就这样，我被推上了车间支部书记的岗位。

我把工作变动情况，写信告诉爸妈。老爸在回信中只是用毛笔抄录了一首郑板桥的诗《竹石》：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劫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一首诗，赛过万语千言。当时，我感到自己就是一个担着超重爬坡上山的挑夫，担子再重，也只能咬牙扛着往上爬。

三车间处于王化沟口六区大坡上。每天上下班爬坡很是费力。为工作方便，也为尽快熟悉车间，我索性将行李搬到车间办公室，吃住在办公室，一般不下坡，每天有十几个小时与工人摸爬滚打在一起。

要想在生产指挥中有发言权，必须先尽快补齐技术方面的短板。为此，我结合此前在车间描图时掌握的一些基础知识，开始自学《金属切削加工原理及应用》。并身背装满零件的布兜，揣着零件加工图，跟着工艺流程来回奔波。一边传递搬运零件，一边对着图纸琢磨。办法虽笨，但一个月下来，对压弹机主要零部件的几何尺寸，公差范围，工艺流程，检测标准等基本上作到心中有数，为组织协调生产打下基础。

作为车间领导，如何调动职工的积极性，始终是管理工作的中心。必须看到，三车间职工的技术素质是比较高的。车间主任王广生是老军工，熟悉管理，性情宽厚，很有人缘。副主任温永春是七级铣工，是工匠级的老师傅。副主任刘红榜是太机毕业的大学生，通晓技术，待人谦和；还有一批踏实肯干的班组长，这是车间的骨干队伍。如何把大家凝聚起来，形成一种团队精神和攻坚克难的战斗力，则需要一番耐心细致的工作。

在生产和生活中，我注意找工人师傅谈心，结交了不少朋友，也看到他们身上有许多值得学习的闪光点。如：舍得吃苦，无私奉献，胸有格局，讲究义气。同时，也发现了某些绕不过去的具体困难。如车间工人中有不少复员军人。他们在老家娶了媳妇，分了自留地。每逢农忙时节总要请假回去打理农田。按照厂规，请假必须扣工资，一年下来，是一笔不小的损失。我和王广生主任商量了个“秘而不宣”的办法。即在他们请假时先报全勤，将耽误工时记录在册；待其归厂后，再用加班补回拖欠的工作量。虽有违反规定之“嫌”，但却暗中保护了职工的利益和积极性。有一次，杨书记问我，如何才能调动职工的积极性？我说，有一秘法，但有违厂规，不好宣传。杨书记讪然一笑，没再追问。

当时，厂里还流传着太原247厂长王文仲的故事和关于他的顺口溜：“王文仲，真不赖，两个馍馍一碗菜。”意指在工厂“大干”时，厂长王文仲常把热腾腾的饭菜送到生产第一线，这种微小而实在的“物质刺激”，形成完成生产任务的动力。

受此启发，我和几个车间领导把平时打省的粮票，买成夜餐，每逢会战时，将一份份饭菜送到机床前。这一举动，令工人师傅们感到暖意。

每逢阶段性任务完成后，车间骨干总要在我的单身宿舍“穷”聚一次。饭菜简单：一大盆炒土豆丝，一大盘炒蘑菇（山上采摘），几盘过油肉（食堂买来），再从商店打三瓶酒，然后开吃。众人把茶缸碰的山响，顺便天南地北不着边际地神聊一通。满屋的烟雾裹着酒气，撩动并畅快着每个人的心緖，几十天的疲劳一扫而光。

在潜移默化中，车间渐渐形成一种能够吃苦，不惧困难，勇于争先，爱护集体荣誉的团队精神或企业文化。只要生产目标确定，排好进度日程，都能争先恐后地完成，生产技术中的难题也迎刃而解。实际上，三车间生产技术中的难点主要有几处：一是左右臂弧形槽在大立车上的加工；二是压弹机左右导向槽平行差精度的把握；三是总装时严谨的态度和装配精度尺寸的掌控。每逢会战时，王、温、刘三位车间领导便分别盯在三个关键部位，寸步不离，做到万无一失，确保产品合格率和生产进度。

在集体努力下，三车间扭转了生产上一度被动的局面，73年底按厂进度要求，提前完成80门压弹机任务，并首次获得流动红旗。74年顺利完成150门压弹机任务，继续保持流动红旗。

车间支部书记是我迈向企业管理的第一步。它使我初步懂得了培养并打造团队精神，塑造企业文化的重要性。

1975年7月，根据“老中青”三结合原则，经过考察，我被提拔担任厂党委副书记。在187厂，名牌大学生不少。他们品学兼优，受过系统的专业教育，是国防工业的后备力量。而我当时只有高中毕业，复员兵一个，担任车间支部书记不满三年；在人才济济的187厂，自我感觉就是一枚“小草”。这次提拔令我感到“意外”和“惶恐不安”。

事后才知道，在考察提拔的过程中，还真有不少故事。

原来厂党委副书记的人选有二。除我之外，另一位是北航毕业的红二代。他父亲曾是毛主席的机要秘书，后任总参三部少将部长。且杨书记与其父亲多有交结，每次到北京出差总有红旗车接送，殷勤招待。因此，在这次副书记的考察选拔中，我自觉没戏，更不敢妄想。然而，在最后决定时，领导的风向有变。杨书记解释说，将军的儿子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但提拔后就有可能调走，是“飞鸽牌”。而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货”，即使提拔，也只能在本厂长期干下去，属“永久牌”。反复权衡之下，提拔重点向这边倾斜，并最终敲定。

中间还有一小插曲。我在部队时的教导员王魁宝在赴越作战归国后，提拔为北京军区装备部首长。我的复员成为他心中的一个“结”。经过研究，他决定将我召回部队，重穿军装。他曾到过187厂，并与杨书记有一次交谈。杨书记问，小郝被召回部队后有什么考虑？答复是任某厂军代表，正营职。杨书记说，小郝是我厂党委副书记人选，已考察上报。这样安排，显然比回部队更加适合。王魁宝点头认可，并为我的进步感到欣慰。

这次提拔是我人生的一次重要转折。对我的理论修养、业务水平、工作能力又提出新的要求。老爸听说后显得很是平静。他从《易经》抄录二十字送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其中，“健”的激励自强和“厚”的包容宽忍构成我人生的最新坐标。

1975年，187厂调整后的领导班子成员分工：杨拴劳为党委书记，梁裕民为厂长。郝敬明为副书记，夏元泽、张宏才、高步才、马俊昌、王世英为副厂长。

杨拴劳，1926年出生在忻州城内一个贫民家庭。年幼丧失父母，在流浪和贫困中长大。19岁参军，20岁入党。入伍后，他的青葱岁月才有了归宿，并绽放光彩。在解放战争中，他参加过怀来战役、徐水战役、张家口战役、太原战役，作战英勇，屡立战功。从班长、排长、连长升到营长。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他先后两次入朝参战，经历了人生最为残酷的生死考验。1956年归国后，任团参谋长、副团长、团长。1964年转业到轩岗矿务局任武装部长、副局长、党委副书记。1973年调187厂任厂长、党委书记。20年的战争生涯，10余年的企业管理，构成他人生最精彩的部分。他的行事风格既有军事指挥员的刚毅果决、雷厉风行，也有企业家的深谋远虑、老成练达。与人交流则循循善诱，如对春风。是一位体恤下情，善解人意的领导。

梁裕民，1931年出生于北京顺义的贫农家庭。1950年参加了618厂的初建工作，是618厂的建厂元老，是地道的老军工。23岁时，由五机部第六局任命为厂劳资科副科长。以后，随着工厂规模扩大，他也在不断进步，升迁为中层正职。1966年为支援国家三线建设，调到187厂，任副厂长、副书记、厂长。刚任副厂长时不过35岁，在同辈中也是令人羡慕的骄傲。长期半军事化的军工生活使他养成律己甚严，待人宽厚，精于管理，严谨细致的工作作风。是脚踏实地、为人表率“老黄牛”式的领导。

我作为党委副书记，分管宣传、组织、保卫、消防、学校、医院。在党务工作方面，是杨书记的副手；在必须参与的行政管理工作中，又是梁厂长的助手。两位领导的优良作风和表率作用深深影响并感染了我，我边干边学，在实践中渐有长进。

当时，187厂面临两大主要任务。一是，抓好高炮试生产和批量生产，为支援前线多出炮，出好炮；二是，搞好后勤生活保障，稳定职工队伍。

65式双37高炮虽是定型产品，图纸来至497厂，但在生产过程中仍有许多技术上的“拦路虎”，需要逐个解决。于是，全厂组成由技术人员和老工人参加的多个“攻关组”，展开夜以继日的攻关活动。其中充满了许多坎坷艰辛，也收获了无数成功喜悦。如：一车间炮管的钻、扩、铰、镗及镗线电解加工；三车间压弹机导向槽高精度铣削加工及装配时的精度保证；五车间炮车大齿弧的加工及淬火处理等。还有工具科根据各车间机加所需，重新设计和改进大量刀、卡、量、辅具。

更值得提及的是双37高炮的“同步攻关”。在试生产的最初阶段，经打靶测试，双37高炮在发射过程中两只炮管不能同步动作。往往出现“你上我下”的“跳舞”状况。工厂组成段丑恒等技术人员在内的攻关小组，创新性的设计并改造成功“同步器”，经过多方努力，终于解决了“同步发射”的技术难题，为双37高炮试生产做出重大贡献，在高炮家族的成长发展史上写下光彩一页。

杨书记和梁厂长都是实干家，他们并不认可所谓的“空头政治”。对我的要求是：“多跑基层，多关注生产，多关心职工生活。”因此，我除了分管日常党务、政工外，还以同样的时间和精力参加过多次全厂生产调度会。在全厂会战时，也曾蹲点七车间、五车间。两个车间负责生产炮车以下（包括炮盘）行走部分。其中，直径2米的炮盘底部焊接加强筋后极易发生局部变形，必须用大锤人工敲击矫正，然后上立车车平。我和车间温书记承包了会战期间炮盘矫正任务。18磅的大锤抡了整整一个月。一开始，因用力过猛，每天累的骨头酸疼，浑身如同散架一般。半个月后，逐渐开始适应。这次蹲点，对自己的体力和技能是个超常的锻炼和考验，同时也体会到一线工人的付出与艰辛；领悟到杨书记和梁厂长经常嘱咐的“多跑基层，多关注生产”的深意。

在杨书记外出开会时，全面工作由梁厂长主持，保持生产正常运行成为重中之重。生产的组织调度由张副厂长和我负责。张副厂长在厂部坐镇指挥，我下到各生产车间和主要辅助单位巡回检查，次日上午将有关问题汇总后，由张副厂长统一协调解决。天天如此，不敢有丝毫懈怠。每逢此时，压力倍增，深感专业知识和能力不足，暗暗激励自己多学多干，以勤补拙。总之，即使杨书记不在厂内，在梁厂长主持下，依然能做到“劳动纪律不松劲，生产进度有保证”，一切照常运行。对此，杨书记很是满意。

187厂在编职工2400多人，连同家属共5000多人，后勤生活保障是个大问题。当时，地区经济不够发达，尚未摆脱生活物资匮乏的局面。加之远离城市，交通不便，粮油肉蛋及新鲜蔬菜供应更显紧张，厂党委为此操了不少心。杨书记经常亲自出面向当地政府多方求援，虽有所裨益，但也难以满足供应。有一次在年关时节，根据杨书记安排，我冒着风雪，连夜驱车140公里，到保德、府谷“紧急”求援。保德县委书记樊存伟是同乡。他问我，你厂过年需要多少猪肉。我说，大约25000斤。这个数字令他大吃一惊。尽管未能完全如愿，但他毕竟以“支援三线建设”的名义，从保德、府谷两县硬凑了15000斤猪肉，使全厂每家以萝卜白菜土豆为主的铁锅里飘出了肉香。

临时求援并未解决长期供应。杨书记亲自出马与忻县交涉，在忻县淤泥村租了500亩盐碱地试办农场。在农场建设初期，我和董海带领40多名机关干部驻扎在淤泥金山铺农民家里，早出晚归，一身泥水，苦干数月，盖房打井。然而，改造盐碱滩并非易事，创办农场的设想最终“泡汤”。但厂党委为改善职工生活所做的种种努力是很得人心的。

三线军工环境是艰苦的，但军工人的生活是多彩的。厂党委和厂工会为丰富职工业余文化生活想了不少办法。宣传科主办的广播站将北京的声音及时传播到厂区，广播员田玉梅甜润响亮的嗓音为山沟冷凝的空气注入一丝暖意。由曹宏生、耿建平组织的文艺宣传队唱响了五区礼堂。李其祥、杨文芳主演的《红灯记》不仅唱爆了187厂，还唱到286厂、287厂，所到之处一片喝彩声。同时，灯光球场也是彻夜通明。187厂篮球队走出山沟，成为打遍忻州的明星球队。丰富多彩的业余文化生活，照亮了山沟，提振了职工情绪，被誉为“塑造了艰苦的美丽”（庞桂山·《三线军工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内外形势有了较大变化。苏联由于长期军备竞赛负累，已渐感力不从心，在形势逼迫下，对华政策由敌对转向缓和。在越南，美国发动的侵越战争已归于失败。台湾当局看美国主子的眼色行事，不再叫嚣“反攻大陆”。周边国家和地区形势的重大变化，使我国不再面临大战的威胁。国内形势也以“阶级斗争为纲”逐步转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随着改革开放推进，按经济规律办事，讲求效益，发展商品经济，成为企业追求的最终目标。这使靠计划体制投资，企业布局分散于落后地区，长期处于封闭状态的三线企业相形见绌。随着形势发展，三线建设中的问题愈发显现出来。如对战争与和平问题认识有偏差，对发生世界大战可能性的估计过急过重。建设布局上过分强调“靠山、分散、隐蔽（进洞）”，忽视了成本效益规律，国家财力难以长期支撑。为此中央在肯定三线建设历史作用的同时，提出“调整改造三线建设”的重要举措。决定三线企业中“钻山太深，险情严重，生存困难”的企业实行搬迁，并把搬迁与建设军民结合型企业结合起来。实际上，在中央对三线企业做出最终决策前，五机部已有规划，准备将宁武三厂（187厂、286厂、287厂）与晋南541坦克基地合并，只不过是暂时保密而已。187厂依然处于三线困境之中；但厂领导和职工并未有任何松懈。78年底完成了最后一批双37高炮。79年初至82年春又承担了两个型号的火箭布雷器试生产任务，并顺利通过验收。1982年，187厂正式宣布撤销，大部分人员和机器设备并入晋南541基地，其它人员则在华北地区各地开枝散叶。喧嚣近20年的管涔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无数军工儿女（包括兵工二代、三代）在心底把187厂看作自己的第二故乡，一次又一次地“返乡探亲”，追忆管涔山下那段沸腾的军工岁月。因为那里曾燃烬了人生只有一次的青春时光。

自从有了187厂的存在，管涔山显得更有内容，更富韵味；更加风姿绰约，光彩照人。因此，187厂，你就是管涔山的“魂”！

自从离开187厂，“归乡”的心愿就始终悬而未停。

我甚至后悔，在管涔山下打拼10年，为什么就没有仔细端祥过睡在身边的这位美人？或者是身处怀抱，过于亲近，已经感觉不到她有多美，甚至觉得她有些冷漠：山高沟深，雪大风冷；夏天的花朵总开不大，而冬天的一场雪经年不化；孩子们越学越土，把东寨当北京；10余载的军工生活把“城里人”变成“山里人”。人们有时畅想，何时能走出管涔山，享受几天城市的“人间烟火”。

2010年盛夏，我和兄长（郝敬恒，曾任省国防科工委主任）有幸受宁武县之邀，住进《汾源度假村》。在阔别30年后，又一次走进管涔山，走进187厂。此时，你才发现，管涔山不仅有奇特的山峰，浩瀚的林海，更有万年冰洞，汾水源头，马仑草原和芦芽山等众多令人眼睛发亮的旅游热门景点。

万年冰洞可追溯到第四纪冰川，那是一种300万年的际遇。冰洞的奇特在于永久，在于常年不化。洞内四壁复冰，在彩灯映衬下，如帘、如瀑、如笋、如柱、如人、如佛，令人眼花缭乱，心旌神摇。据考，冰洞即汾水之源。有人测试，将稻谷撒于冰洞，一日内现于汾水龙口。更令人称奇的是，与冰洞相距不足200米处有千年不灭的地火，当地人称“火山”。一冰一火，相映成趣，成为天下奇观。

汾水源头是胜景也是圣境。《山海经》云：“管涔之山，汾水出焉。”源头有一小塘，上悬石壁，镌刻“汾源灵沼”四字。壁中雕嵌龙头，口喷珠玉，汩汩涌流，终年不绝。以瓢舀饮，甘冽清爽，透彻心脾。

《汾源度假村》离汾源不远，汾河流水声如琴如鼓，夜夜击响于枕边。枕乐而眠，也是人间难觅的一大乐趣。

马仑草原高悬于管涔山顶，最高处海拔2700米，人称“空中草甸”，相传是匈奴牧场。漫步草原，如履绒毯；天高云淡，山鹰飞旋。山风挟着草气花香轻轻拂过，令人心旷神怡。

更富有挑战性的是攀登芦芽山。骑马穿过林间石道，直抵芦芽山底。然后手脚并用，奋力向太子殿攀爬。恰逢雷雨发作，横扫山林。众人挤入孤寺避雨。片刻功夫，雷声渐渺，天光放晴。手扶太子殿，登高望远，脚下云海漫卷。云涛中自有奇峰徐徐飞来，如神如怪，凌空舞戟。遥望天际，一抹彩虹升起，照亮林海。始觉天地有灵，人生有幸。唯有奋力攀登到顶，才能纵享管涔山的美妙风光。

在四处盘桓数日，最后的时间，就留在浏览187旧址上。从支锅石到靶厂，在10里山沟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山沟里已少了往日的喧闹，显得空旷而幽静。厂区路面维修的平整舒坦，河涧两岸花草丰茂，山峦叠翠。偶有山鸟长啼一声，似乎要唤起沉凝的记忆。

先到干打垒看看吧！一排排整齐的灰楼已换了主人，住户是张家崖、沤泥湾的老乡。墙根下，摆摊叫卖的银盘蘑、鸡腿蘑散发出熟悉而独特的清香。层楼洞开的窗户，似老妈期待的眼神。到楼房里转转，光滑的台阶，灰白的墙面，老旧的木门，仍滞留着往日的烟火气。

灯光球场中央赫然耸立着“三线情”巨型石碑。细细看去，石碑背面镌刻着国营长城机械厂（187厂）的简介。清秀疏朗的笔迹凝聚着当地老乡的深情厚谊。

尘封的商店、粮店、学校再一次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那时商店货架上东西不多，但逛商店亦成了一种娱乐和休闲。粮店门前水牌上粮油菜蛋肉的信息总是那么敏感，时刻拨动着人们的神经。但缺这少那的供应，并未冲淡人们对生活的向往和乐趣。

学校宽敞明亮的教室也曾陆续传出琴音歌声和郎朗的读书声。有谁能料到，那时端坐教室的少年，如今已是朝气蓬勃、奋发有为的兵工二代、三代。从他们中间已走出一批杰出的管理人才和科技精英。

顺着山路掉头往南走去，八区单身楼已荡然无存。楼基上摇曳的小草，为你补述着当年单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每当你拖着疲惫的身体倒在床上，单身楼的灯光骤然亮起，各种声响也同时沸腾起来。有洗衣做饭的，有拉着胡琴唱“小妹妹”的。快熄灯了，头顶楼上仍有嘈杂的脚步声，摔打扑克的声音搅得难以入睡。楼后山林中常有风声雨声。风雨停了，又响起片锯伐树声，是哪个不听劝的“楞头青”想做对松木扣箱。

同屋的孙医生，是位打猎好手。精瘦的身躯像弹簧一样有劲儿，爬起山来，轻快如飞。他的双管猎枪是工具科的一位老钳工手工抠出来的。他曾答应也帮我做一支，只是到分手时也未能兑现。

六区坡上是最后一站。我站在一号洞口沉默许久。洞口已用石块封闭。周围杂草丛生，一片荒莽，心中禁不住掠过一丝凄凉。30年前那火热的场景历历在目。在这里，我曾和三车间的弟兄们苦干过600多个日日夜夜。为了确保压弹机生产进度，大家一起出力流汗。130米长的山洞流动着离心机鼓荡的暖风，洞壁上灯光耀眼。洞内到处弥漫着润滑油和冷却液的气味。压弹机半成品摆满通道，像排列整齐的士兵。常年累月在机床前作业，让工人师傅累弯了腰。因缺少紫外线照射和动物蛋白、蔬菜的滋养，不少人面带菜色。借开会的机会聚集在阳坡前晒晒太阳，伸伸懒腰是一种赛过大餐的享受。

每逢年度任务完成时，车间职工总要敲锣打鼓，将一张红彤彤的喜报送到办公楼前。那不是为了炫耀和邀功，而是为了和大伙儿分享一次胜利的喜悦。

在山洞前的踱步中，一辆牛车缓缓走来，草帽下遮着一副风皴的面孔。我迎上前去递支烟，想和他聊聊187厂搬迁后的情况，问问他厂里可有认识的朋友-----。不知不觉中，天色将暮，山顶飘落些细碎的雨滴，坡下汽车已鸣响喇叭。在我转身的一刻，一种不舍和惜别化作雾水润湿了眼眶。

汽车沿着崎岖的山路逶迤归去，心中又浮起那些埋藏已久的诗句：

187，你是我难舍的依恋，

是我心中的乐章；

你是我精神的归宿，

是我人生的第一课堂。

我的青春，

已融入这山这水这土，

与松栢共舞，和溪水欢唱。

由此，感悟人生真谛，

只有热血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