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母亲临终前把它摘下来,塞到我手里,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囡囡,妈没啥留给你,这是你外婆当年给我的,你留着吧。"
妈妈的金戒指
那枚金戒指是我最后的念想。
母亲临终前把它摘下来,塞到我手里,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囡囡,妈没啥留给你,这是你外婆当年给我的,你留着吧。"
那是一九九三年的深秋,北方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混着苦涩的药味,母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
她用尽全身力气摘下那枚戴了几十年的金戒指,那是我从未见她摘下过的。
戒指很小,样式古朴,上面刻着一对喜鹊,是旧时人结婚的传统图案,在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
我握着那枚温热的戒指,泪水模糊了视线,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好好的,别哭,"母亲用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妈这辈子没啥遗憾,就是看不到你过上好日子了。"
那天晚上,母亲走了,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把那枚戒指穿在一条红绳上,挂在脖子上,贴着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母亲的温度。
"这是什么?"婆婆颤巍巍地从红纸包里取出一对金耳环,在阳光下闪着光。
"生日快乐,妈。"丈夫小李笑着说,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用我妈妈的戒指打的。
那对耳环样式新潮,但我认得那金子的颜色,还有隐约可见的一小块纹路,那是戒指上喜鹊图案的残留。
心里像是被人硬生生挖了一块,却只能僵硬地扯出笑容。
"谢谢啊,儿子儿媳妇,"婆婆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这辈子还没戴过金耳环呢!"
她急忙对着玄关的小镜子戴上,满脸都是藏不住的欢喜。
"囡囡,你看好看吗?"婆婆在耳边比划着,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我喉咙发紧,挤出一句:"好看。"然后匆匆转身,说去厨房炒菜。
九十年代初的县城,日子紧巴巴的。
我和丈夫小李结婚三年,住在纺织厂分的筒子楼里,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却挤着我们和婆婆三口人。
婚后不久,丈夫所在的国营机械厂就开始效益下滑,工资经常拖欠发放。
我在纺织厂接了母亲的班,每月工资一百七十多块,成了家里最稳定的经济来源。
那时物价开始上涨,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每个月还要给丈夫的弟弟寄些钱,他在省城读大学,学费和生活费都不少。
"又给你弟弟寄钱啊?"我看着丈夫拿着刚发的工资准备去邮局。
"嗯,这学期他要买计算机,听说要八百多块呢。"丈夫搓着手说。
"咱家这个月电费还没交呢,"我叹了口气,"而且冬天快到了,还得给妈买件棉袄。"
"媳妇,别操心我的棉袄,"婆婆从里屋走出来,"我那件去年的还能穿,补补就行。"
丈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等我下个月奖金发了,一定先给家里添置东西。"
可那奖金一直没有着落,厂里效益越来越差,连基本工资都难保证了。
母亲走得突然。
那时我刚结婚不久,一场突如其来的脑溢血带走了她。
母亲一辈子都是纺织厂的先进工作者,五十多岁的人,干起活来比年轻人还利索。
谁能想到,那天她在车间里突然倒下,送医院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我守着那枚金戒指,仿佛就是守着母亲最后的体温。
结婚时,丈夫曾问我为什么不戴,我说太小了戴不上,便一直锁在首饰盒最里层。
其实不是戴不上,而是我舍不得。
那是母亲一生中唯一值钱的东西,她从未舍得典当,即使在最困难的七十年代末,为了供我读书,她宁可自己饿肚子。
我时常会摸着那枚戒指,想起母亲的笑容,想起她教我绣花的情景,想起她帮我梳辫子时的絮叨。
"囡囡,妈活这辈子,就盼你过得好。"
这是她生前经常对我说的话。
我从未想过,丈夫会趁我去上班的时候,翻出那枚戒指,送去金店打成了婆婆的生日礼物。
婆婆生日那天,我特意请了半天假,回家炖了只老母鸡,还做了她最爱吃的红烧肉和醋溜白菜。
"今儿个菜色真丰盛啊!"婆婆看着满桌子菜,笑得合不拢嘴。
"妈,你生日当然得吃好的,"我把碗里盛满米饭递给她,"来,多吃点。"
正吃着,丈夫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红纸包:"妈,给您的生日礼物。"
当婆婆打开包装,那对金耳环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时,我的心跳仿佛停止了一瞬。
"唉哟,这得多少钱啊!"婆婆又惊又喜。
"不贵不贵,"丈夫得意洋洋地说,"我存了好久的钱呢。"
我沉默地低头扒饭,不敢抬头,怕眼泪会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那晚我独自坐在阳台上,翻看着母亲的旧照片。
照片已经泛黄,母亲年轻时站在纺织厂门口,瘦削的脸上带着倔强的笑。
她一生都在纺织厂当工人,粗糙的双手编织着我的未来。
那时家里最困难,七十年代末的工资微薄得可怜,她却攥着那点工资,让我读完了高中。
邻居王婶曾劝她:"林芝啊,你一个寡妇,何苦把闺女供这么高,早点让她工作多好,还能帮补家用。"
母亲却固执地摇头:"我没文化,一辈子在厂里干粗活,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钱,我不能让囡囡重蹈覆辙。"
想到这里,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我从柜子深处翻出一个旧铁盒,里面是母亲留下的几样东西——她的工作证,一张全家福,一块蓝底白花的手帕,还有一个空了的首饰盒。
那首饰盒曾经装着我的念想,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
"你怎么了?"丈夫端着热水走过来,看到我红肿的眼睛。
我本不想说,可积压的委屈如决堤的水,一发不可收拾:"那是我妈留给我的唯一东西啊!你怎么能......"
丈夫的脸刷地变白,手里的杯子差点掉地上:"我...我不知道...我以为就是普通的旧戒指......"
"普通的旧戒指?"我的声音因为哭泣而变得沙哑,"你知道那是我妈唯一的嫁妆吗?是她临终前给我的!"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丈夫慌乱地解释,"我看你从来不戴,就以为......"
"你以为什么?以为我不在乎吗?"我打断他的话,"你有没有想过问我一声?"
丈夫沉默了,他站在那里,肩膀微微颤抖。
"我就是想给妈过个好生日,"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厂里都快半年没发全工资了,我攒不出钱买礼物......"
我看着丈夫憔悴的脸,突然感到一阵疲惫。
工厂不景气,工人下岗,这些词在九十年代初的县城变得越来越常见。
丈夫的厂子已经开始轮流放假,每个月只有十几天的工作日,拿着半份工资,却还要养活一家老小。
"算了,"我擦干眼泪,"已经送出去了,总不能再要回来。"
丈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明天就去和妈说,我再去买一对新的......"
"不用了,"我摇摇头,"不要让妈难过。"
那晚,我梦见了母亲。
她站在一片麦田里,穿着那件蓝底碎花的旧衣裳,冲我笑。
"囡囡,过得好吗?"她问。
我想回答,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醒来时,枕巾已经被泪水浸湿。
第二天清晨,我起得很早,像往常一样准备早饭。
"囡囡,"婆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能陪我去一趟公园吗?"
我回过头,看见婆婆已经穿戴整齐,耳朵上戴着那对金耳环。
"好啊,"我勉强笑了笑,"等我做完早饭。"
公园里,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几个老人在打太极,远处有人在放风筝。
"我知道那戒指的事了,"婆婆突然说。
我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应。
婆婆从耳朵上取下耳环,包在原来的红纸里,塞到我手中:"孩子,拿回去吧,我不知道这是你妈留给你的。"
"妈,您怎么知道的?"我惊讶地问。
"昨晚听见你们吵架了,"婆婆叹了口气,"这孩子,做事就是不过脑子。"
我看着她布满皱纹的脸,突然想起小时候生病,母亲守在床边的样子。
"妈,您留着吧,"我把红包推回她手里,"我妈若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
婆婆眼里噙着泪花,颤颤巍巍地说:"我懂那滋味。"
她看着远处升起的朝阳,眼神飘忽:"当年你公公去世,留下的手表我一直舍不得动,可你丈夫上大学那年学费不够,我还是忍痛卖了。"
我从未听丈夫提起过这事。
"那是他爹唯一值钱的东西,"婆婆的声音有些哽咽,"上海产的手表,当年结婚时置办的,舍不得戴,一直锁在箱子里。"
我沉默地听着,心里酸涩难言。
"可孩子念书要紧啊,"婆婆擦了擦眼角,"我一个扫马路的,哪来那么多钱?只能把手表拿去典当了。"
回家的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婆婆把耳环重新戴上,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我想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人活一辈子,钱财都是身外物,心里装着彼此,才是真的福气。"
那天下午,婆婆去老姐妹家串门,我一个人在家整理柜子。
翻到最底层,发现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旧盒子。
盒子里放着一些泛黄的照片和几张纸条。
一张照片上,年轻的婆婆抱着小小的丈夫,站在一片农田边,笑得灿烂。
照片背面写着:小李三岁,1970年春。
还有一张是丈夫穿着中学校服的样子,瘦瘦的,却神采奕奕。
纸条是丈夫上学时写给婆婆的信,字迹稚拙:
"妈,学校要交三十块钱的书费,我想买本《数学习题集》,要五块钱,您能寄来吗?"
下面还有:
"妈,别担心我,学校饭菜挺好的,您的身体才最重要,别总是加班。"
我的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这个家,每个人都在默默付出,却不曾向他人提起自己的辛苦。
晚饭后,丈夫小心翼翼地问我:"还生气吗?"
我摇摇头:"我只是难过,觉得妈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没了。"
丈夫握住我的手:"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那戒指对你这么重要。"
我看着他满是老茧的手,想起了今天看到的那些照片和纸条。
"我今天整理柜子,看到了你小时候的照片,"我轻声说,"还有你给妈写的信。"
丈夫有些惊讶:"那些东西妈还留着啊?"
"她一直都舍不得丢,"我说,"就像我舍不得丢妈妈的戒指一样。"
丈夫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爸的手表,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妈今天告诉我了。"
"那是我读大学那年,"丈夫的眼睛湿润了,"学费差了一百多块,妈瞒着我把手表卖了,还骗我说是单位发了奖金。"
窗外,夜色渐深,街灯亮起来,远处传来收音机里播放的《东方红》。
时代在变,但人与人之间的爱却始终如一。
第二天是周末,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了镇上的照相馆。
"来,笑一个,"摄影师举着相机喊道。
婆婆坐在中间,耳朵上的金耳环闪闪发光,我和丈夫站在两侧,笑容真诚而温暖。
"咔嚓"一声,定格了这一刻。
拿到照片的那天,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相册,旁边是母亲年轻时的照片。
"妈,你看,"我对着照片轻声说,"我们都挺好的。"
日子还是紧巴巴的,但我们互相理解,共同面对。
九十年代中期,改革的浪潮席卷了整个县城。
丈夫所在的国营厂宣布破产,他成了下岗工人。
"没事,"他安慰我,"听说镇上的私营电子厂在招工,我明天去看看。"
婆婆也不闲着,去街头卖起了手工绣花手帕,那是她年轻时的一门手艺。
"现在城里人喜欢这些老东西,"婆婆得意地告诉我,"一条手帕能卖五块钱呢!"
我继续在纺织厂上班,厂里虽然效益不好,但还能维持运转。
日子虽然清苦,但我们的家却充满了温暖。
每当看到婆婆耳朵上闪耀的金耳环,我就想起母亲常说的话:"人这一辈子啊,聚少离多,能团团圆圆的日子,就是最大的福气。"
那对金耳环后来一直戴在婆婆耳朵上。
每次我看到它在阳光下闪耀,就仿佛看到母亲在对我微笑。
有些爱不需要实物承载,它早已融入血脉,代代相传。
冬去春来,时光匆匆。
一九九七年的春天,我们终于攒够了钱,在县城边上买了一套小两居。
搬家那天,婆婆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囡囡,这个给你。"
我打开一看,是一个小小的金吊坠,上面刻着喜鹊的图案,眼熟得让我瞬间红了眼眶。
"我让金店老板留了一点点金子,偷偷做了这个,"婆婆不好意思地笑了,"想着总归要还给你一点念想。"
我抱住婆婆,泪水止不住地流:"谢谢您,妈。"
那天晚上,我梦见母亲又站在那片麦田里,冲我挥手。
这一次,她的眼里满是欣慰。
早春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我、丈夫和婆婆坐在新家的客厅里,阳光下,婆婆耳朵上的金耳环和我脖子上的吊坠交相辉映。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但爱永远流淌在血脉中,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来源:幽默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