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香炉里三炷线香烧得正急,灰白烟缕缠上她腕间那枚血玉镯,在昏黄烛火里泛着妖异的红光。
暮色自青冥山巅漫卷而下时,林九娘正跪在祠堂的青砖地上。
香炉里三炷线香烧得正急,灰白烟缕缠上她腕间那枚血玉镯,在昏黄烛火里泛着妖异的红光。
这是林家祖传的物件,自她及笄那日戴上,便再摘不下来。
祠堂外忽起一阵阴风,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九娘后颈泛起细密寒栗,恍惚听见女子低泣声混在风里。
她猛地回头,却见供桌上祖宗牌位纹丝不动,唯有最上首那方无字灵牌在香火中泛着青光。
"娘,这镯子……当真要跟我一辈子?
九娘抚过玉镯内侧细密的纹路,指尖触到某处凸起时,腕间突然传来灼痛。
玉镯竟似活物般收紧,勒得她腕骨生疼。
供桌上的长明灯应声爆出灯花,惊得守夜的老仆举着灯笼冲进来,却只见九娘伏地颤抖,腕间红光如血。
三更梆子响过,九娘在绣楼里辗转难眠。
窗外老槐树的枝桠剐着窗纸,沙沙声里混着细碎脚步。
她赤足下床,玉镯撞上雕花床栏,发出清越声响。
月光忽然大盛,照得满室银白如雪,那玉镯竟在腕上流转起潋滟红光,映得帐幔都染了血色。
"林家女儿,该还债了。
阴恻恻的女声自玉镯中渗出,九娘只觉天旋地转。
再睁眼时,满室陈设已化作残垣断壁,蛛网结满雕花窗棂。
她踉跄着扶住梁柱,腕间玉镯却烫得骇人。
远处传来金铁交鸣声,混着女子凄厉的惨叫,震得她耳膜生疼。
"小姐当心!
破空声擦着耳际掠过,九娘被撞得跌坐在地。
抬眼便见个玄衣少年执剑而立,剑锋犹自滴着黑血。
他转身时眉目如寒星,左颊却横贯着道狰狞伤疤,从耳际直划到嘴角。
九娘认得这双眼——半月前她在城隍庙施粥,这少年便混在流民堆里,盯着她腕间玉镯看了整日。
"你是何人?
九娘攥紧衣襟,腕间玉镯红光渐盛。
少年却突然逼近,剑尖挑起她下颌:"林家竟真养出了个不知死活的丫头。
这血玉镯认主三百年,该是取你性命的时候了。
话音未落,玉镯突然迸出刺目红光。
九娘只觉神魂离体,再清醒时已站在尸山血海之中。
残阳如血,将满地残肢断臂染得通红。
她踉跄着后退,却踩到半截断裂的玉簪——簪头雕着并蒂莲,正是她及笄那日摔碎的那支。
"三百年前,林家先祖为夺这枚血玉镯,屠尽苗疆巫族三百余口。
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剑尖抵着她后心,"巫族圣女以血为契,将魂魄封入玉中。
每逢月圆之夜,便要取林家女儿性命祭镯。
九娘猛然转身,玉镯撞上剑刃,竟迸出火星:"既是先祖造的孽,为何要我来还?
"因为你是林家血脉里,唯一能承载圣女残魂的容器。
少年突然抓住她手腕,玉镯红光骤然大盛。
九娘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暴雨中的苗寨,燃烧的吊脚楼,还有被铁链锁在祭坛上的红衣女子。
女子腕间玉镯与她的一般无二,只是红得近乎发黑。
子时的梆子声惊破幻境。
九娘发现自己仍跪在祠堂,腕间玉镯却已裂开细纹。
无字灵牌前的香灰无风自动,在空中凝成个模糊人影。
那是个极美的女子,眉心缀着朱砂痣,发间银饰叮咚作响。
"林家女儿,可愿与我做个交易?
女子声音与玉镯中传出的一般无二,指尖却点向九娘心口,"你替我解开三百年枷锁,我许你三桩心愿。
九娘忽然笑了。
她扯下腕间玉镯狠狠掷向地面,血玉触地竟未碎裂,反而腾起红雾将她笼罩。
再睁眼时,她已站在忘川河畔。
彼岸花开得妖艳,奈何桥头孟婆汤正冒着热气。
红衣女子就站在三生石旁,腕间玉镯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你竟敢应下轮回契。
女子指尖抚过玉镯,九娘腕上便多了道血痕,"可知这契书一签,你要替我尝遍七世情劫?
九娘望着忘川水中倒影,忽觉心口发烫。
她抬手按住,竟从衣襟里摸出半块残玉——正是及笄那日摔碎的玉簪所化。
残玉与血玉镯相触,迸发出冲天红光,震得忘川水倒卷三丈。
"原来你早带着我的半缕残魂。
女子怔怔望着她,忽而展颜一笑。
这一笑竟让满地彼岸花失了颜色,"也罢,这七世情劫,我陪你走。
第一世,她是侯府庶女,他是落魄书生。
洞房花烛夜,他掀开盖头时,腕间玉镯与她那枚同时泛起红光。
第二世,她为青楼花魁,他是镇国将军。
他为她赎身那日,玉镯在雨中相撞,溅起的水珠里映出前世残影。
第三世……第七世,她终于在战火纷飞的边城找到他。
彼时他左颊的伤疤犹在,只是眼神已不似当初冷冽。
"这七世轮回,你可悟透了?
红衣女子自玉镯中现身,指尖轻点九娘眉心。
漫天黄沙忽然化作桃花雨,九娘看见无数个自己从时光长河中走来——或哭或笑,或嗔或怒,腕间皆戴着那枚血玉镯。
"情之一字,原是穿肠毒药,亦是救命良方。
九娘抚上男子脸颊,腕间玉镯已恢复温润光泽。
远处传来晨钟,她最后望了眼忘川河,却见孟婆汤里浮起半块残玉,正与她掌心的半块严丝合缝。
再睁眼时,九娘仍跪在祠堂。
只是这次,无字灵牌上的青光已散,供桌上多了枚完好无损的血玉镯。
窗外晨光熹微,老仆在院中清扫落叶,沙沙声里混着细碎铃音。
九娘轻抚玉镯,忽觉腕间一轻——那困了她十八年的枷锁,竟化作流光没入晨雾之中。
三日后,林家张灯结彩。
九娘望着铜镜里凤冠霞帔的自己,腕间玉镯在烛火下流转着温润光泽。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转身便撞进个带着松香的怀抱。
男子左颊的伤疤淡得几乎看不见,唯有眉眼间寒星般的冷意,仍与七世轮回中一模一样。
"这镯子……"他握住她手腕,却在触及玉镯时瞳孔骤缩。
九娘却将手覆在他手背上,轻声道:"三百年前的债,该用七世情来还。
你说是吗,萧公子?
祠堂方向忽然传来清越钟声,惊起满树栖鸦。
九娘腕间玉镯与萧郎腰间玉佩同时泛起微光,在晨光中交相辉映。
远处青冥山巅,不知何时多了座无名新坟,碑前供着两盏长明灯,一盏青,一盏红,在山风中明明灭灭,却始终不曾熄灭。
晨雾未散时,青冥山巅传来金铁裂帛之声。
九娘与萧郎循声而至,见那无名新坟竟裂开三尺缝隙,青红两盏长明灯悬浮其上,灯焰凝成龙蛇之形,将周遭山石灼出焦黑纹路。
萧郎腰间玉佩骤然发烫,他反手按住剑柄,却见九娘腕间血玉镯渗出丝丝血雾,与坟中红光遥相呼应。
“三百年前巫族祭坛的镇魂灯。”九娘指尖拂过玉镯,触到某处刻痕时,脑中忽然闪过漫天星斗倒悬之景。
她猛然转头,正对上萧郎骤然紧缩的瞳孔——他左颊伤疤竟在红光中若隐若现,仿佛有无数细小符文在皮下游走。
山风骤起,卷起满地枯叶。
九娘腕间玉镯突然脱手飞出,在半空与萧郎玉佩撞作一处。
两枚古玉相击竟发出金石之音,青红光芒交织成网,将二人笼罩其中。
待光雾散尽,九娘发现自己站在云海翻涌的断崖边,脚下万丈深渊里隐约可见九重玉阶,每阶皆刻满蝌蚪状的古老符文。
“这是……天师府的登天路?”萧郎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却带着九娘从未听过的森冷。
她转身时,正见他执剑而立,剑身映出他眼底流转的紫芒。
那柄剑她认得——正是那日祠堂中挑起她下颌的凶器,此刻剑柄处却多了道血色雷纹,与天际游走的闪电遥相呼应。
断崖忽起惊雷,九重玉阶次第亮起。
九娘抬脚踏上首阶,足底符文骤然化作锁链缠上脚踝。
她踉跄着扶住岩壁,却见石壁上浮现出无数画面:头戴芙蓉冠的道人手持玉笔,在虚空中勾勒山河;红衣女子被铁链贯穿琵琶骨,血珠坠地化作赤红莲花;最后定格的画面里,竟是萧郎执剑刺入道人心口,剑尖挑着的正是那枚血玉镯。
“原来三百年前,你才是真正屠灭巫族的凶手。”九娘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腕间玉镯红得发黑。
萧郎却低笑出声,剑尖轻点地面,整座断崖都随之震颤:“林家女儿好生天真。
那巫族圣女以魂饲镯,本就是要借林氏血脉重聚三魂七魄。
我不过是替天行道,断了这逆天改命的轮回。”
话音未落,天际忽降九道天雷。
萧郎剑指苍穹,竟将雷光尽数引入剑身。
九娘腕间玉镯突然迸出冲天血光,化作九条血龙缠上雷柱。
两股力量相撞的刹那,九娘听见玉镯深处传来女子凄厉的哀嚎,那声音与她七世轮回中听到的别无二致。
“圣女残魂未灭。”萧郎突然收剑入鞘,紫眸中闪过一丝讥诮,“你可知这血玉镯为何认你为主?
林家先祖当年剖开圣女心口取镯时,她腹中已怀有三个月的婴孩。
那婴孩魂魄与你同源,自然能承载圣女残魂。”
九娘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时,足下玉阶突然崩塌。
她坠入云海的瞬间,腕间玉镯却化作流光将她裹住。
再睁眼时,已置身星河璀璨的虚空之中。
十二尊青铜巨鼎环绕四周,鼎身刻满山川河岳,中央悬浮的青铜剑匣正发出龙吟般的嗡鸣。
“河图洛书,镇压气运的十二都天神煞大阵。”清冷女声自背后响起,九娘转身便见红衣女子踏月而来,发间银饰化作漫天星斗,“当年张天师以巫族圣女为祭,强行改换中原龙脉,却不知圣女早将一缕神魂寄于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女子指尖轻点,青铜剑匣应声而开。
九柄刻满符咒的古剑冲天而起,却在触及血玉镯的瞬间凝滞半空。
九娘腕间红光大盛,竟将九剑尽数染成赤色。
她忽然明白为何七世轮回中,每逢生死关头玉镯都会发烫——那根本不是催命符,而是母亲在冥冥中的守护。
“三百年了,也该有个了断。”女子广袖轻扬,满天星斗骤然倒转。
九娘看见十二尊巨鼎上的山河图开始流动,中原大地的龙脉走向在她眼中纤毫毕现。
而本该在千里之外的萧郎,此刻却手持雷纹古剑出现在剑阵中央,剑尖直指她眉心。
“你终究还是来了。”女子化作红光没入九娘体内,血玉镯瞬间化作铠甲覆住她全身。
萧郎的剑锋刺来时,她竟不闪不避,任由剑刃穿透心口。
剧痛袭来的刹那,九娘却笑了——她看见萧郎眼底紫芒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惊惶。
“你……竟将本命魂灯与龙脉相连?”萧郎松开剑柄,踉跄着后退。
九娘踏着血色剑气步步紧逼,每走一步,脚下便绽开朵朵赤莲。
她终于看清那些萦绕在萧郎周身的符文,分明是道家失传已久的“斩三尸”秘术。
“你斩了恶尸,却斩不尽善尸。”九娘抬手握住贯穿心口的剑刃,鲜血顺着雷纹蜿蜒而下,“七世轮回里,你每一世都救我于危难,这便是你的执念。”她忽然发力将剑拔出,心口伤口却不见血迹,唯有血玉镯光芒大盛。
整座剑阵开始轰鸣,十二尊巨鼎上的山河图次第崩解。
九娘看见中原大地的龙脉化作金色长龙冲天而起,却在触及她的瞬间化作万千光点没入血玉镯。
萧郎突然抱住头颅惨叫,他眉心浮现出与玉镯相同的纹路,左颊伤疤裂开,渗出的却是金红交杂的血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癫狂大笑,手中古剑寸寸碎裂,“张道陵以圣女为祭改换龙脉,却不知圣女早将一魂一魄附在龙气之上。
我斩尽三尸证得天仙,却始终勘不破这最后一重情劫!”
九娘踏着虚空走向他,血玉铠甲化作红纱飘落。
她终于明白七世轮回中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都是眼前人以天仙手段编织的因果。
当她指尖触到萧郎眉心时,无数记忆碎片汹涌而来:头戴芙蓉冠的道人闭目推演天机,红衣女子在祭坛上抚着腹部轻笑,最后定格的画面里,却是少年道人将剑锋对准自己的心口。
“你以自身为祭,镇压了暴走的龙脉。”九娘的泪落在萧郎脸上,化作点点金芒,“这三百年来,你每一世都在寻找能承载圣女残魂的容器,却不知那容器早已与你血脉相连。”
剑阵轰然崩塌的刹那,九娘腕间玉镯化作流光没入萧郎眉心。
她看见他左颊伤疤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与自己相同的朱砂痣。
十二尊巨鼎化作齑粉,露出下方封印的青铜古棺。
棺中躺着的女子面容与九娘一般无二,心口却插着那柄雷纹古剑。
“该醒了。”九娘轻抚古棺,血玉镯自她腕间浮现,轻轻扣在棺中女子腕上。
整座虚空开始坍缩,她最后看了眼萧郎,却见他化作漫天星斗汇入中原龙脉。
而她自己,正随着血玉镯缓缓沉入棺中。
再睁眼时,九娘躺在祠堂的软榻上。
腕间玉镯温润如初,只是内侧多了道细小的金纹。
窗外老仆在清扫落叶,沙沙声里混着细碎铃音。
她起身推开窗棂,却见萧郎执剑立于槐树下,左颊朱砂痣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林家女儿可愿随我游历山河?”他剑尖轻挑,一片槐叶落进她掌心,“三百年前我欠你一诺,如今该还了。”
九娘将槐叶别在鬓边,腕间玉镯忽然泛起青红两色光芒。
她望着远处青冥山巅,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座道观,观前古柏上系着无数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
最顶端那条红绸上,分明写着“张九娘”与“萧无妄”的名字。
“原来你早就算好了。”九娘轻笑出声,任由萧郎握住她的手。
腕间玉镯与腰间玉佩相触,发出清越的龙吟。
远处传来晨钟,惊起满树栖鸦,却见两只青鸟自道观飞出,绕着二人盘旋三匝后,朝着中原大地振翅而去。
七日后,江湖上多了对游侠儿。
男子左颊有朱砂痣,女子腕间血玉镯能驱邪避凶。
他们走过之处,久旱之地降下甘霖,瘟疫横行的村落升起药香。
而每当月圆之夜,总有人看见青冥山巅有青红两道剑光冲天而起,化作龙凤之形守护着中原山河。
直到百年后,有人在终南山巅见到位白发道姑。
她抚摸着石壁上模糊的刻痕,腕间玉镯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有年轻道童问她来历,她只是望着云海轻笑:“三百年前我欠人一诺,如今该还了。”
话音未落,云海忽然裂开缝隙。
九十九重天阶自虚空垂落,每阶皆站着个与道姑面容相同的女子。
最顶端的天阶上,玄衣男子执剑而立,眉心朱砂痣亮如星辰。
他朝着道姑伸出手,腕间玉佩与她镯子同时泛起青红光芒。
“该回家了。”他说。
道姑将玉镯按在石壁刻痕上,刹那间山河倒转,星斗移位。
无数道金光自地脉涌出,在虚空中凝成“河图洛书”四个古篆。
年轻道童揉着眼睛再看时,云海已合,石壁上唯有道姑留下的诗句: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
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而终南山脚的村落里,孩童们正传唱着新的歌谣。
他们说每当雷雨夜,总能在山顶看见两条龙凤光影。
龙是赤红如血,凤是青芒似电,它们交缠着没入云海深处,守护着人间最后一片净土。
暮色浸透终南山巅时,林间忽然腾起青红两道剑气。
卖酒翁正倚着槐树打盹,被剑鸣惊得碰翻酒坛,琥珀色的酒液顺着青石阶蜿蜒而下,倒映出天际星斗错位的异象。
他浑浊的眼珠骤然清明,枯瘦的手指掐了个道诀,酒香里竟浮出半阙卦辞:“赤凤衔书出紫微,青螭负图临九垓。”
山道上传来木屐叩击青石的脆响。
卖酒翁抬眼望去,见个白衣公子迤逦而来,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刻着河图纹样。
更奇的是他身后跟着个红衣小童,发髻上歪歪插着半截桃枝,怀里却抱着个黑漆漆的酒葫芦,葫芦身刻满蝌蚪状的符文。
“这位郎君,可要买些梨花白?”卖酒翁舀起一瓢酒液,酒香里忽然混进丝缕腥甜。
白衣公子驻足凝视酒旗,袖中剑气若隐若现:“老丈这酒,怕是掺了终南山阴的雪水吧?”
话音未落,红衣小童突然将葫芦掷向酒翁。
那葫芦在半空滴溜溜转了三圈,竟将泼洒的酒液尽数吸回。
卖酒翁脸色大变,手中酒瓢化作木屑纷飞,露出底下森白的指骨:“好个张氏余孽,竟敢坏我血祭!”
白衣公子剑指轻叩,腰间玉佩骤然亮起。
整座山林的雾气霎时凝成八卦阵图,将卖酒翁困在离位。
红衣小童趁机咬破指尖,在葫芦上画出血符:“萧大哥,这老东西身上有巫咸国的味道!”
剑光与血雾相撞的刹那,山道尽头传来驼铃声。
青骢马踏着碎叶而来,马背上驮着个跛脚货郎,竹篓里插满糖人面人。
最顶端的糖人竟与卖酒翁生得一般无二,只是眉心多了道血线。
“两位道友好大的火气。”货郎翻身下马时,左腿木假肢与青石相击,发出金石之声。
他随手摘下个糖人抛向阵中,那糖人遇风即长,转眼化作三丈高的血肉傀儡。
傀儡张口吐出黑雾,所过之处草木皆枯。
白衣公子旋身避开黑雾,剑尖挑起片飘落的槐叶。
叶脉在他真气催动下化作流光,竟在傀儡胸口刻出河图方位。
红衣小童趁机拍开葫芦塞子,里面涌出的不是酒液,而是万千金色符篆,将傀儡层层裹住。
“河图剑气,洛书金篆。”货郎拍手大笑,假肢在地面敲出诡异的节奏,“张无妄,林九娘,三百年了,你们还是只会用先祖的本事。”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狰狞的巫文刺青,“今日我便用这具人蛊之身,让你们尝尝被自己道法反噬的滋味!”
血雾自刺青中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九头蛇相。
白衣公子瞳孔微缩,手中剑招忽变,竟从至刚至阳的河图剑转为阴柔诡谲的洛书十三式。
红衣小童见状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葫芦上,金篆顿时化作锁链缠住蛇相。
“萧大哥小心!”小童突然惊呼。
只见货郎从腰间解下个鲛绡囊,倒出九枚青铜铃铛。
铃音乍起时,整座终南山都在震颤,山石缝隙里渗出漆黑的血水。
白衣公子剑势一滞,被蛇相尾尖扫中肩头,顿时血染白衣。
千钧一发之际,山道上传来清脆的环佩声。
素衣女子踏月而来,鬓边簪着的并蒂莲玉簪忽然飞出,化作双剑斩向铃铛。
青铜铃应声而裂,铃芯里滚出的却是九颗人心,仍在砰砰跳动。
“巫咸国的噬心铃。”女子并指抚过剑锋,双剑顿时燃起幽蓝火焰,“三百年前你们屠我巫族时,就该想到有今日。”她抬手召回玉簪,发间银饰叮咚作响,竟与九娘腕间玉镯共鸣。
货郎面色剧变,假肢突然爆开,露出里面森森白骨。
白骨指尖弹出九根骨刺,直取女子咽喉。
白衣公子强忍伤痛挥剑格挡,却被骨刺上附着的尸毒侵蚀剑气。
红衣小童见状将葫芦塞进女子手中,自己却扑向货郎,任由骨刺穿透胸膛。
“以我之血,启洛书封!”小童咳着血沫大笑,怀中葫芦迸发出刺目光芒。
女子趁机将玉簪刺入自己心口,并蒂莲在血光中绽放,花瓣化作利刃斩向货郎。
三股力量相撞的刹那,终南山巅响起龙吟凤鸣,地脉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
尘埃落定时,货郎已化作齑粉。
红衣小童躺在血泊里,胸口的伤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翻身坐起,冲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扮鬼脸:“都说了我是洛书金篆所化,哪那么容易死?”
白衣公子撕下衣摆包扎伤口,抬眼望向素衣女子:“姑娘与巫族……”
“我名阿箬,是巫族最后的祭司。”女子指尖抚过玉簪,簪头莲花突然凋零,露出里面封存的半枚魂玉,“当年圣女将一魂一魄寄于龙脉,另一半却化入我巫族圣物。
三百年前张天师改换龙脉时,我族大祭司以命相搏,才保住这点灵识不灭。”
她忽然转向九娘消失的方向,并蒂莲玉簪自行飞起,在空中投射出虚影。
九娘与萧无妄正在云海中缠斗,他们脚下是翻涌的地脉,头顶是破碎的星图。
每当萧无妄的剑锋刺向九娘,她腕间玉镯便亮起青光,将杀招化作守护之力。
“原来如此。”白衣公子抚过腰间玉佩,河图纹样突然流转,“三百年前张天师以圣女为祭改换龙脉,却不知圣女早将魂魄一分为二。
一半寄于龙气守护山河,一半托生巫族等待轮回。
萧无妄斩尽三尸证得天仙,却斩不断与九娘的因果。”
阿箬忽然轻笑出声,她将魂玉按在玉簪上,莲花重新绽放:“所以你们根本不是来杀萧无妄的,是来帮他斩断最后一丝执念的。”她抬手召来山风,将魂玉化作流光射向云海,“去吧,用巫族秘法唤醒九娘的记忆。”
流光没入云海的瞬间,九娘忽然僵在原地。
萧无妄的剑锋离她咽喉不过寸许,却见她眼中泛起金红光芒。
无数记忆碎片汹涌而来:头戴芙蓉冠的道人闭目推演天机,红衣女子在祭坛上抚着腹部轻笑,最后定格的画面里,却是少年道人将剑锋对准自己的心口。
“原来我才是那个被献祭的人。”九娘的泪落在剑刃上,化作点点金芒,“三百年前你以自身为祭镇压龙脉,却不知我腹中已有了你的骨血。”她忽然握住剑锋刺向自己心口,腕间玉镯与萧无妄腰间玉佩同时迸发出冲天光柱。
云海骤然裂开,露出下方封印的青铜古棺。
棺中躺着的女子面容与九娘一般无二,心口却插着那柄雷纹古剑。
九娘与萧无妄的身影开始虚化,化作青红两道流光没入棺中。
阿箬并指结印,并蒂莲玉簪飞入棺内,将两道流光缠作同心结。
“以巫族秘法,启天地人三才阵。”她咬破指尖在虚空画出血符,红衣小童与白衣公子同时出手。
河图剑气、洛书金篆与巫族血咒交织成网,将青铜古棺缓缓托起。
地脉深处传来龙吟,九十九条金色气运长龙破土而出,缠绕着古棺升入天际。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青铜古棺化作漫天星雨。
星雨中走出对璧人,男子左颊朱砂痣亮如星辰,女子腕间血玉镯流转着温润青光。
他们脚下是重铸的河图洛书大阵,头顶是归位的二十八星宿。
“该还的债都还清了。”九娘轻抚小腹,那里有微弱的金光流转,“三百年前你欠我的情,如今该由我们的孩子来续。”
萧无妄执起她的手,剑指在虚空写下婚书。
星斗为墨,云海为笺,契约成时,整座终南山开满赤色并蒂莲。
阿箬将玉簪别在九娘鬓边,忽然化作万千银蝶消散在风中:“巫族使命已了,我去寻我的族人了。”
红衣小童蹦跳着扯住白衣公子衣袖:“萧大哥,林姐姐,我们去云梦泽喝酒吧!
我听说那里的酒旗能招来凤凰呢!”白衣公子笑着摇头,手中却悄然将河图玉佩按进小童眉心。
刹那间,小童化作金篆没入玉佩,空中传来他气急败坏的叫嚷:“张无妄你又算计我!”
三人踏着星斗远去时,山道上又传来驼铃声。
这回货郎竹篓里装的是各色种子,最顶端的葫芦里传出小童的声音:“萧大哥,我要在云梦泽种满洛书金篆,等花开时就能结出会打架的葫芦娃啦!”
九娘笑倚在萧无妄肩头,腕间玉镯忽然闪过青芒。
她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血色的黎明。
当时她被锁在祭坛上,看着心爱的人将剑锋刺向自己,却不知那剑尖挑着的,是扭转轮回的生机。
“原来我们从未分开过。”她将手覆在萧无妄心口,那里有与她相同的温度,“三百年也好,三生三世也罢,只要山河在,星斗明,这契约便永不断绝。”
萧无妄揽紧她的腰肢,剑气荡开云雾。
下方中原大地上,万千黎民正在晨光中耕作,炊烟袅袅升起,与天际星斗遥相呼应。
他忽然想起大祭司临终前的话:“情之一字,是穿肠毒药,亦是救命仙丹。
你们且看这人间烟火,可抵得过三百年孤寂?”
如今他终于懂得,所谓天道轮回,不过是为有情人留一线生机。
就像河图洛书终会重聚,就像赤凤青螭总要相携,就像他和她,终究要在星河璀璨处,续写未完的传奇。
当三人身影消失在天际时,终南山巅的槐树忽然开满白花。
花瓣落在阿箬消失的地方,竟渐渐凝成个银饰环佩。
有樵夫拾起环佩,发现上面刻着细小的巫文,翻译过来却是句情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而千里之外的云梦泽,新栽的洛书金篆正在抽芽。
某个顽童模样的葫芦娃蹲在枝头,对着水中倒影整理歪掉的桃枝发髻。
忽然有剑气破空而来,削去他半截刘海。
他气鼓鼓地转身,却见白衣公子倚着酒旗微笑,腰间玉佩里传来小童的叫骂声。
星河依旧流转,人间烟火长明。
在某个不知名的山村里,孕妇抚着微凸的小腹哼唱童谣。
她腕间玉镯泛着温润青光,与天边将落的残阳遥相呼应。
远处传来驼铃声,货郎掀开竹篓,露出里面熟睡的红衣婴孩。
婴孩眉心朱砂痣一闪而逝,惊起满树栖鸦。
来源:隔壁施同学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