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先是县医院的，说要签字。后来是老伴儿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是村里人的，问要不要通知小雅。

张书记的电话响了三天。

先是县医院的，说要签字。后来是老伴儿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是村里人的，问要不要通知小雅。

他把手机扔在床头柜上，那个磕了角的华为，屏幕贴膜都起泡了。墙上2019年的挂历还在那儿，11月份，红圈圈着他住院的日子。

“爸，你得给雅儿打个电话。”

老伴儿端着半碗小米粥进来，眼睛肿得像核桃。这话她说了不下十遍，每次张书记都装作没听见。

病房里还有个病友，胃癌晚期，天天有儿女围着。人家看着都羡慕：“老张家女儿在城里当老师呢，有出息。”

张书记只是笑笑，不接话。

其实小雅不是老师。她在城里开了个培训班，教小孩子画画。这事儿他知道，但从来不跟人说。村里人爱传，说她女儿在重点中学教书，工资一个月好几千。

让他们说去吧。

窗外下雨了，十一月的雨，冷得像刀子。

二

小雅最后一次回村，是十年前结婚前夕。

那时候她刚从美术学院毕业，找了个城里的男朋友。男孩家里做生意，开着宝马来接亲。村里人都出来看热闹，围了三层。

张书记穿着新买的西装，笑得合不拢嘴。

“我女儿有福气。”他逢人就说。

婚礼办得风光，酒席摆了二十桌。小雅穿着白婚纱，像个公主。临走时抱着他哭：“爸，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

这话他信了十年。

头两年还有电话，逢年过节问个好。后来越来越少，有时候老伴儿打过去，那边说忙，匆匆挂了。

张书记从不主动打。他觉得女儿在城里生活不容易，不想给她添麻烦。

村里有人说闲话：“当了城里人，就看不起乡下爹妈了。”

他每次都替女儿辩护：“雅儿忙，工作重要。”

心里其实也堵得慌。

三

去年春节，村里办联欢会。

有个从城里回来的小伙子说，在市区见过小雅。开着辆红色的小轿车，头发染成了棕色，穿得很时髦。

“张叔，你女儿现在可洋气了，跟明星似的。”

张书记听了很高兴，回家就跟老伴儿说：“雅儿过得好着呢。”

老伴儿却皱着眉：“她要是过得好，怎么不回来看看？”

这话戳到了痛处。张书记没吭声，去厨房热了壶酒。

喝到半夜，他给小雅发了条短信：“爸想你了。”

等了一整夜，没有回音。

手机就放在枕头边，每响一声他都惊醒。可都是垃圾短信，什么贷款广告，什么保健品推销。

那条短信一直显示”已发送”，从没变成”已读”。

四

这次病得重。

胃癌，中期。医生说，手术做了，但要看恢复情况。

老伴儿天天以泪洗面：“老张，你说雅儿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回来？”

张书记不说话。他心里清楚，女儿可能早就知道了。

村里人嘴巴都不严，谁家有点事儿，很快就传遍了。小雅在城里的那些同学，总有人会告诉她的。

但她没有回来。

电话也没有一个。

病房里的电视开着，播的是本地新闻。主持人说着标准的普通话，跟小雅以前练习时的腔调一模一样。

张书记记得，小雅小时候最爱看新闻联播。说要当播音员，声音好听，工作体面。

后来学了美术，说要当画家。

再后来嫁到城里，什么都不说了。

五

住院第二十天，村主任来看他。

“老张，村里要选新书记了。你这身体…”

张书记点点头：“该换了。我干了二十年，也该让年轻人上了。”

村主任坐在床边，欲言又止：“你家雅儿的事儿，村里人都有议论。”

“让他们说去。”张书记声音很平静。

“可你是村支书，威信…”

“我还能当几天？”张书记苦笑，“等我一咽气，谁还记得我张书记？”

村主任叹了口气，起身要走。

走到门口又回头：“老张，要不我找人打听打听，看能不能联系上雅儿？”

“不用了。”

张书记的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六

那天下午，小雅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

张书记正在输液，老伴儿在一旁削苹果。听到脚步声抬头，苹果掉在了地上。

“雅儿？”

小雅还是那么漂亮，但瘦了很多。她站在门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爸，我来晚了。”

张书记看着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老伴儿扑过去抱住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雅儿，你可算回来了。妈想死你了。”

小雅也哭了，但很快擦干眼泪。她变了，变得很冷静，很克制。

“爸，医生怎么说？”

“没事儿，小毛病。”张书记努力笑着。

小雅没说话，出去找医生了。

七

那晚，病房里只剩下父女俩。

老伴儿回家拿换洗衣服，病友家属也都走了。

“爸，对不起。”小雅坐在床边，声音很小。

“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你工作忙，爸理解。”

小雅摇摇头：“我没有那么忙。”

张书记一愣。

“我…我其实早就知道你生病了。”小雅低着头，“王婶给我打过电话，村里的微信群里也有人说。”

张书记的心一下子凉了。

“那你为什么…”

“我不敢回来。”

小雅的声音带着哭腔：“爸，我过得不好。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

张书记静静地听着。

“我离婚了，三年前就离了。培训班也倒闭了，现在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工资三千多。”

小雅的眼泪掉在床单上：“我住的是合租房，一个月房租一千二。我开的车是二手的，买的时候都五年了。”

张书记伸手摸摸女儿的头：“孩子…”

“我怕你们失望。”小雅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村里人都说我嫁得好，过得好。我怎么能让他们知道我其实是个失败者？”

“你不是失败者。”张书记说得很认真。

小雅苦笑：“我连爸爸生病都不敢回来看，我不是失败者是什么？”

八

第二天，村里来了好多人。

都是听说小雅回来了，过来看热闹的。

病房里挤得满满当当，大家七嘴八舌地问长问短。

“雅儿，听说你在城里当老师？”

“你那车多少钱买的？”

“什么时候生个孩子，让你爸妈抱孙子？”

小雅坐在床边，脸色越来越难看。

张书记看在眼里，忽然开口：“都出去。”

大家一愣。

“我说都出去，我要休息。”

村主任赶紧招呼大家：“行了行了，都散了吧，让老张好好休息。”

人群散去，病房里安静下来。

小雅看着父亲，眼里有感激，也有愧疚。

“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张书记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我女儿。”

九

住院的最后一天，小雅要回城里了。

她在病房里收拾东西，动作很慢，像是在拖延时间。

“雅儿，以后常回来看看。”老伴儿抹着眼泪。

小雅点点头：“我会的，妈。”

这话她说了十年前就说过。

张书记躺在床上，看着女儿忙碌的身影。她还是那个小雅，他的女儿。

“爸，我走了。”

小雅走到床边，俯身抱了抱父亲。

“等等。”张书记忽然叫住她。

他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红包，塞到女儿手里。

“这是爸攒的，你拿着。”

小雅打开一看，里面是五千块钱。

“爸，我不要。”

“拿着。”张书记的声音很坚定，“你在城里不容易，爸帮不了你什么，就这点钱了。”

小雅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爸，我…”

“记住，你永远是爸的骄傲。”张书记拍拍女儿的手，“不管你在哪里，过得怎么样，你都是爸的好女儿。”

十

小雅走后的第三天，张书记出院了。

村里人又来了，围着问东问西。

“老张，雅儿这次回来怎么样？”

“还那么漂亮吧？”

“她工作怎么样？听说升职了？”

张书记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看着远山如黛，云卷云舒。

“我女儿啊…”他慢慢开口，声音很平静，却字字清晰，“她离婚了，工作不好，住合租房，开二手车，过得不容易。”

所有人都愣住了。

“但是她还是我的好女儿。”张书记站起身，声音忽然变得洪亮，“她诚实，她勇敢，她知道错了会道歉，她比村里任何一个孩子都要好。”

人群里一片安静。

“她不完美，我也不完美，你们也不完美。”张书记环顾四周，“但是我们都在努力活着，这就够了。”

说完，他转身进了屋。

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听到外面有人小声议论：“老张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病糊涂了。”

张书记笑了。

他没有糊涂，他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十一

一个月后，小雅的电话来了。

“爸，我辞职了。”

张书记正在院子里喂鸡，手机夹在肩膀上。

“辞职了好，那工作本来就不适合你。”

“我想回村里开个画室，教孩子们画画。”小雅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村里应该也需要美术老师吧？”

张书记停下手里的活儿：“你真的要回来？”

“我想回来了，爸。”小雅说，“我在城里漂了这么多年，累了。”

“那就回来吧。”张书记笑了，“家里随时给你留着门。”

挂了电话，张书记看着满院子的鸡鸭，忽然觉得它们也可爱了起来。

老伴儿从屋里出来：“谁的电话？”

“雅儿的。她要回来了。”

“真的？”老伴儿眼睛一亮。

“真的。”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远处传来孩子们放学的喧闹声。

张书记想，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挺好的。

尾声

小雅真的回来了。

她在村口租了间门面房，挂上了”雅艺画室”的牌子。村里的孩子们很喜欢她，叫她雅老师。

她还是住在家里，每天晚上陪父母看电视，聊天。

张书记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再养养就没事了。

有时候村里人问起小雅的事儿，张书记就说：“我女儿回来了，在村里当老师。”

这次是真的。

那天傍晚，父女俩坐在门口看夕阳。

“爸，你后悔吗？”小雅问，“那天当着全村人的面说我的事儿。”

张书记摇摇头：“不后悔。真话总要有人说的。”

“可是你的威信…”

“威信算什么？”张书记笑了，“女儿比威信重要。”

小雅靠在父亲肩膀上，像小时候一样。

“爸，我爱你。”

“爸也爱你，傻丫头。”

远处的青山如黛，炊烟如画。

这样的日子，真好。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