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爹把我从山沟里捡回了家,我成了娘的生辰礼物,拼成一个家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6-01 09:30 3

摘要:因为我爹养的好,长了一个高挑的个子,比一般的男人还要高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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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薏仁小猫

陈满月的娘没有奶水,陈满月是喝米汤喝大的。

每一锅米汤熬出来,娘都会把最精华的米油喂给满月。

满月满月,真应了我娘的名字。

等我长到十五岁时,脸盘儿活像一轮圆月。

因为我爹养的好,长了一个高挑的个子,比一般的男人还要高上几分。

滚圆的手臂更是让每个见到我的奶奶都想摸一摸。

十里八乡的人都夸我爹有福气,捡到这么好的女娃。

我娘说都是嫦娥娘娘保佑。

保佑她的满月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

我娘最喜欢的就是我的头发。

我娘说我爹把我抱回来的时候,就看出我胎发相当浓密。

夸我将来会长一头好头发。

现在我爹的预言应验了,我头发又多又密,长得又快。

每长到膝盖便会剪掉,每次剪到腰际。

第二年便又长回去了。

村里的人哪里讲究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闲养指甲,忙养头发。

偏偏头发长了爱着干活,便只能剪了。

况且头发可以卖钱。

卖给那些收头发的行脚商。

他们把头发收了去,做成发套,给那些贵人奶奶们戴。

贵人奶奶才是真正的闲人,她们既养指甲,又养头发。

葱管儿似的长指甲配上高大的发髻,气派得很。

我只赶集的时候从轿帘里望见过一次,便觉得威赫逼人。

头发的价钱由粗细长短说话,粗的贵,细的贱,长的贵,短的贱。

若是将及膝的头发齐根剪掉,卖得十两银子,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吃喝了。

可是如果不是家中急需要用钱,没有哪家的姑娘舍得齐根剪掉头发。

况且,一般人家的姑娘头发长到腰际便不再长了,营养跟不上。

我的头发已经长到膝盖了,我准备再一次卖掉它。

但这一次,我准备齐根剪掉。

2

我娘要过四十大寿了。

四十岁的大寿,又是中秋,我怎能不好好筹备一番?

穷人家能有几个十年?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要给我娘准备一份惊喜。

收头发的行脚商不会恰好过来收头发。

但卖头发的陈满月可以恰好走到他家门口。

「哎呦,满月!」

「江老板中秋好哇。」

「好得很好得很,满月你不在家跟着爹娘打月饼拜明奶奶,出来干啥?」

「卖头发。」

江老板一愣,打量了一眼我的头发。

我站在他门口的时候就已经把头发散下来了,堪堪到膝盖,如果再留,还能再长。

兴许可以长到脚踝。

「行,进来吧,叔给你铰。」

我进去坐在那个我坐了无数次的兀子上,等着老板剪掉我的头发。

江老板剪头发不是一下子剪掉的,他会一股一股的剪,保证每一股的长度都差不多。

他捏着我腰际的一股头发,正要下剪子,我出了声。

「叔,今天不从这儿铰。」

「不从这儿铰?那你跟叔说从哪铰。」

我用手攥住发根,说:「齐根儿铰,叔留心着别给我铰得太难看就行。」

「啊呀,你咋个要齐根儿铰,这样跟狗啃嘞一样,多难看。」

江老板有些下不去手。

「丫头你头发长得再快,也得长三个月,这三个月你可咋个见人呀。」

「没事儿叔,你就齐根儿铰就行,我不后悔。」

「真是。」江叔摇摇头,从我肩膀那里开始下剪刀。

「哎叔,不是说了齐根儿嘛。」

「没事儿,叔就从这给你铰,也是给你十两银子,不会少了你的。」

我犹豫了一下。

「谢谢叔。」

他是想让我不要那么难堪。

3

从江老板家出来,我的及膝长发已经成了齐肩短发。

江老板说我的头发好,又粗又长,但不是那种炸毛的粗硬,贵人们都喜欢这样的头发。

他给了我十二两银子。

他说我的头发值这个价。

我拿着这十二两银子,进了镇上最好的首饰铺子。

记得夏天赶集进城,我娘看着首饰铺子里的一对镯子挪不开眼。

可是八两银子一对的镯子,猎户娘子哪里戴得起?

我娘只能过过眼瘾罢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十二两银子,可以给我娘买她喜欢的镯子。

还可以给我娘买好看的胭脂。

今天可是我娘的生辰。

生辰就应当漂漂亮亮地过。

我从买礼物剩下的钱里掏出来十文,买了一个头巾。

卷住我所剩不多的头发,将它们齐齐笼在后脑,牢牢固定。

怀里揣着我娘的镯子和胭脂,我欢天喜地地回了家。

「娘!」

我娘坐在炕上,看见我回来,脸上绽出笑容。

「满月回来啦!布都卖掉了?」

「卖掉了。」

我娘善织布,从邻家纺线的花娘那里买来纱线,织成布料。

有的布上面还有好看的花纹。

除了家里人每年的两套衣服所需,剩下的便卖到镇上,贴补家用。

我也会织布,只是织得不如我娘好。

我娘原是村里织布最好的姑娘。

偏偏被家里二两银子就要卖给黄员外。

那时黄员外已经年近七十,人老色心不老,二两银子就要买掉一个姑娘的青春。

我娘受不了,便跳了接亲的马车,顺着山坡滚到山脚。

滚到了我父亲脚下。

父亲掏光了家底,出了十两的卖身钱。

让我娘跟娘家断绝了关系。

为什么是十两?

听人家说,我娘的哥哥认为我娘若是给黄员外做小,指缝里漏的油水就能贴补娘家了。

嫁给我爹这个穷鬼,可不得一次买断,讹个够本儿。

自此,我娘成为了我爹的妻子。

那年的中秋,成为了我的娘亲。

4

中秋的满月亮堂堂,照着满月的家。

满月的心里亮堂堂,因为她给娘准备了惊喜。

镯子掏出来的时候,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冷光。

星星一样。

娘惊呼一声,然后开始问满月钱哪里来的?

满月不语,又从怀里掏出了给娘买的胭脂。

「娘,生辰快乐。」

我娘捂着嘴,流着眼泪解开了我的头巾。

齐肩的短发散在肩膀上,月亮让它们也发着光。

娘抱住了满月,心脏剧烈地跳动声传进满月的耳朵,震着满月的心。

「娘,生辰快乐。」

我又说了一遍。

「傻闺女,你光顾着今儿个是娘生辰,你记不记得你也要做寿星哇。」

我娘从怀里掏出一个簪子,银的。

上面是一弯新月。

我才发现,我娘的耳坠子已经没了。

我娘当了耳坠儿,给我买了一支簪子。

可我暂时是没有头发可绾了。

说来也是奇怪,自打我齐根儿剪了一回头发,便觉得头发没有以前能长了。

往常虽然长到齐膝便会卖掉一部分,但若是不铰,是能长到脚踝的。

剪了以后,每次长到膝盖便不再长了。

头发也会有心事吗?

长头发不好洗,尤其我这种。

我的头发一般是去河边洗的。

清凌凌的水流着,偶尔有叶子打着旋儿经过,头发泡在水里,顺从地被冲开。

像一丛茂盛的水草。

那天也是在洗头发,洗着洗着听到了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撩起头发回头一看,是个年轻人。

愣愣地对着我发呆,折扇已经跌在了地上。

摔散开来。

我正要开口问话,那年轻人便红了脸扭头走掉了。

我没当回事,照样每天陪着我娘织布洗衣做饭。

甚至年轻人到底有没有出现过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直到这一年的八月十五。

镇上的媒婆找上门来。

说有位公子想要向我提亲。

可那时候我已经没有心情了。

我娘没了。

这一年的夏天,还没出伏,我娘便中了暑。

起初只是普通的头晕。

我爹说要去请郎中,被我娘拦下了。

她说自己躺两天就好了,花那冤枉钱做什么?

可是躺了两天,我娘上吐下泻,干脆昏死过去。

请来郎中,他说这病他没见过,得去请冀州府里的王大夫。

王大夫见多识广,兴许能救我娘。

可是请大夫的钱呢?

我爹犯着愁。

去冀州府的盘缠,请王大夫看诊的费用。

郎中建议我爹提前备上二十两。

二十两,我长两个头才能凑得出来啊。

我爹让我当了我娘的镯子。

八两买来的镯子,当了也只有六两银子。

我让我爹拿着那六两银子做盘缠,先去冀州府请了那位王大夫过来。

5

我又一次走进了江老板的宅子。

「满月丫头怎么又来了?」

「卖头发。」

我直截了当的说了目的。

「呦,这刚长到大腿,怎么就来了?」

「长到大腿,齐根铰的话,多少钱?」

「这……」

江老板有些犯难。

「丫头你实话实说,家里是不是出啥事了?」

「我娘病了,只有府里的名医能救,要银二十两。」

江老板被惊到了。

也是,二十两银,够普通人家数年的花销了。

「丫头啊,江叔跟你说句实话,虽然你这头发厚,可是不够长,二十两银肯定是不行。」

「叔,我不要二十两,十四两成不成?」

我只想凑够这二十两银,让我娘好起来。

「十四两也不行啊,你那次到了膝盖那么长的头发,那么好,我最多也就开到十二两。」

江老板嘴唇嗫嚅着,好像有什么话不忍说出来。

「算了,十四两,算我借给你的。」

「下次头发长长了,叔可要少给你六两银子了。」

说着,我坐在了那个坐了多次的凳子上,江老板剪下了我的头发。

十四两银,我娘的救命钱。

我裹着我娘生辰那天戴过的那条头巾,怀里揣着十四两银子回了家。

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我爹赶着牛车的身影。

王大夫坐在牛车上,脸色有些难看。

路途崎岖,想来好受不了。

郎中可怜我家没人,不收钱便守着我娘。

见到王大夫进来,兴奋地站起,给他腾地方。

王大夫有些怪,他摸了摸我娘的脉,扒开她眼皮看了看。

「大夫,咋样,能救不?」

王大夫摇了摇头。

我爹腿一软,跌倒在地。

「太晚了,若是早上三天,就能治了。」

第二天早上,我娘断了气。

王大夫心有不忍,退还了诊金。

十八两银,八两银子买来一口薄棺。

二两银子买来一套寿服。

余下八两。

我给我娘把镯子赎了回来。

当东西容易赎东西难。

我总觉得我娘能好,便没有死当。

幸好,还能赎回来。

我娘生前很喜欢我送她的这对镯子。

我又给她戴上了。

给我娘收拾衣装的当口,我爹从炕上板笼下面掏出来一个小匣子。

匣子上有一弯新月。

我爹表情有些茫然,是我娘的东西。

没有锁。

打开一看,是一些铜板和碎银子。

银子很小,几钱几分的,都是买东西铰银子剩下的碎粒,用一块泥粘在一起。

还有大半个镯子,金的。

断口被人铰过。

我娘病得昏沉,竟从来没说过自己还攒了一笔钱。

我爹说,这是娘留给我的嫁妆。

若是早些知道有这么一笔钱,我娘没准早就好了。

若是早些请来王大夫,我娘就不会死了。

我爹一百大钱请来了花娘的爹,抬着棺材下了葬。

葬在了我娘滚落的山坡上,坡面向阳,向着捡到我的深林。

6

媒婆来了我家,见到门上的纸骨朵,心里已经有了数。

但是受人之托,还是登了我家的门,讲了提亲的事。

提亲的是镇上一户有名的人家,姓徐。

已故的徐老爷曾经做到四品御史,被人构陷才罢了官。

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罢官回乡,徐家的门第在这一片也是一等一的。

求亲的是徐老爷的老来子,叫徐承青,长子已经去别地做了知县,只余下一个幼子和寡母在家。

徐家风评向来是不错的,否则徐老爷也不会因为直言敢谏罢了官。

我爹有些犹豫,如果是这么好的人家,他不想让我错过。

可是一个普通的猎户,有什么脸面让人家等我们呢。

「您回去吧,就说家中出了事,我身上戴孝,没法嫁给徐公子了。」

媒婆早已心中有数,我往她手里递了一粒碎银子 ,她点点头,便回去了。

徐家的夫人亲自来了。

那时候我的头发堪堪长到肩膀。

听人说徐夫人已经年近五十,可我瞧着却只有三十五六的样子。

她进了门之后便屏退了下人。

我搬了把椅子,请徐夫人坐下。

「夫人,我已经同媒人说了,有孝在身,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徐夫人静静地看着我,让我有些疑惑。

「无妨。」徐夫人开口了。

「那一日在河边,小儿对陈姑娘一见钟情。」

「况且,陈姑娘又是这么好的姑娘,徐家就是等上三年又如何?」

「这……」我爹有些迟疑。

三年,徐家真的能等我三年吗?

徐家这样的人家,等一个猎户的女儿,三年?

这说出去人家都会说我爹脑子糊涂了,白日做梦。

徐夫人没有给我们机会迟疑,她从头上拔下来一根钗子,錾金镂空的,轻巧又华丽,不似凡物。

「这是我嫁进徐家的时候,老太太给的,说是家传,现如今给了你,就当订礼了。」

徐夫人想把这钗子戴在我头上。

奈何我刚卖了头发没多久,长到肩膀的头发架不住徐家这贵重的簪子。

徐夫人见无处可戴,便拉过我的手,将钗子放在我手里。

徐夫人捏了捏我的手,叹道:「好厚的手,你有福气啊。」

我娘生前也这么感叹过。

她说人手越厚福气越好。

这厚度不是看出来的,是摸出来的。

有人手看着很薄,一摸只觉得厚实;有人的手看着很厚,一摸却是薄如纸片。

说罢,徐夫人又放下两锭银子,说这是定亲的礼,每锭五十两。

「我知道陈家对这门婚事没底,可是满月丫头既然有孝在身,咱们等孝期一过,便知道徐家的诚意了。」

「左右满月如今也嫁不了别家,这样好的姑娘,我徐家等上三年又如何?」

这是徐夫人第二次说这句话,但我爹的态度转变了很多。

他几乎是含着眼泪送徐夫人出门。

激动我可以有个好归宿。

我盯着手里的钗子和那两锭银子,想着要是我娘生病以前有这些钱该多好?

这样大的银子,我还没有见过呢。

7

三年过得很快。

家中只有我和爹父女二人,开销更少。

爹打猎,我织布,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每次我织布的时候都会想起我娘。

现在没了收礼物的人。

我也没有去卖头发换钱。

可是我的头发,长到大腿便再也不长了。

我爹是个汉子,心又大,他从来没有注意过我的头发。

徐家的人信守诺言,真的等了我三年。

三年里不断有人家遣了媒人去徐家说亲,却都被送了出来。

只说家里的小公子已经定了亲。

一传十,十传百。

人人都知道书香世家的徐家定了猎户家的女儿。

只是那女儿身上有孝,成不了亲。

他们说徐家仁厚,说我福气好。

他们觉得满月要做贵人奶奶,要享福了。

只有卖纱线的花娘不这么想。

她说满月会织布会干活,可是满月不会做贵人。

满月是好人,贵人是会害了好人的。

花娘的娘说花娘胡说八道。

花娘一噘嘴,哼一声,接着摇动她的小纺轮。

花娘每次给我纱线的时候,都会偷偷多给一些。

她说这是送我的。

她说她想秋姨了。

秋姨是我娘。

先前我娘也很疼花娘,她夸花娘是纺线的好把式。

后来成了亲,徐承青总管花娘叫线博士。

他说汉代有五经博士,后来卖茶的叫茶博士,卖花的叫花博士。

冀州府临近边关,学了夷狄口音才搞出了什么把式。

徐承青喜欢卖弄自己,卖弄的时候带些小骄傲。

徐夫人总说徐承青不学正经的,读的书全拿来给人起了外号。

8

我和徐承青成亲那天,是八月十五。

圆圆的月亮又一次照在我身上。

冷冷的月光照得铺天盖地的红色有些泛蓝,掺了丝线的织物闪着柔和的光。

像我娘的那对镯子。

龙凤红烛透过盖头,映出了站在我面前的徐成青的影子。

他已是举人了。

徐成青拿着喜称,揭开我的盖头。

他的眼睛在闪光。

微红的脸不知道是因为喝酒还是因为激动。

让我想起三年前那天,徐承青仓皇离去的背影和那个红透的耳根。

没忍住笑了一下。

徐承青看着我笑,有些紧张,于是他也绽放出一个笑容。

好呆。

哪里有这样呆的举人。

回门那天,我爹很高兴。

因为下车的时候,徐承青先下车,而后才扶着我下来。

我差一点踩空的时候徐承青不假思索地就要伸手抱我。

我爹认为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

而且徐承青那种一眼能望到底的眼神,实在是清澈。

我爹说他像初春时候的小河。

清澈见底,没有融化的冰凌在里面骨碌碌打着旋儿。

这样的人让人很放心。

徐承青给了我爹一张房契,说是他娘给的。

徐夫人说虽然徐家不会嫌贫爱富,但是既然有条件帮助亲家,何乐而不为?

我爹接下了那张房契,但没有去镇上住。

他说他舍不得这栋房子。

从这栋房子背后的窗户望出去,是那个山坡。

兴许我娘在山坡上一翻身,视线就能从那片林子挪到我爹身上。

徐承青叫人买好了材料,把整座房子修缮了一番。

他说我娘一定会喜欢我爹住得更好。

徐承青,我娘要是在,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娘要是在,我就真的是完完全全的满月了。

我要徐承青教我读书。

徐承青欣然应允。

徐家的书大多是徐老爷攒下来的,少数是后来徐大哥和徐承青买的。

徐承青教我识字,又教我诗书。

夫人每次见我俩窝在一起,都笑话徐承青。

「赶明儿满月成了状元,你别还是个举人。」

「瞧您说的,若是满月成了状元,那我就是状元师。」

「虽说师不必贤于弟子,但我可以做个探花,替满月簪花。」

夫人笑了笑便又走了。

9

我爹自从我成亲,便很少见到我。

他知道徐家人好,常来看看我也无妨。

可是村里的习俗已经刻在了他心里。

娘家人常去是要遭人嫌的。

对娘家来说,女儿嫁出去便是外人。

对夫家来说,媳妇进了家也是外人。

娘家怕她们往夫家拿钱。

夫家也怕她们帮衬娘家。

她们辛辛苦苦一辈子,竟是连家都没有了。

这是花娘告诉我的。

花娘嫁给了一家种棉花的人家。

那人虽然种棉花是个好把式,对外也算憨厚老实。

可只要一回家便会发狂,他打花娘,也打花娘的婆婆。

怀了孕的花娘也没有得到那人的半分怜惜,他只觉得自己的婆娘仗着揣了自己的种就蹬鼻子上脸。

终于在一个雨天,花娘扣响了徐府的门。

十两银子,花娘成了徐承青嘴里的线博士。

那个种棉花的拿着一年都赚不到的十两银子欢天喜地地回家去了。

我娘也是十两银子。

在他们眼里,女儿就是银子。

冀州府学传来消息,要让徐承青入他门下。

徐夫人喜出望外。

冀州府学是徐家故交,学问深厚,如今收了徐承青做学生,定能多加照拂。

只是读书求学,便不能带我了。

「月儿。」

「夫君~」

花娘嘿嘿一笑,推着徐承青就往外走,「哎呀别演啦,昨儿话本子还没看够呢?」

「徐公子,我们满月可等着你状元及第,让她做诰命夫人。」

「瞎说什么呢?」

我笑着骂了一声。

花娘自打来了徐家,越发嘴上没有把门的了。

我又常常拿着徐承青教我的东西去教花娘。

谁成想这丫头诗书没学会,话本子倒是精通了。

现如今半年不到,花娘已是会自己编话本子了。

周围的书行都知道徐家有位表姑娘,写的一手好话本子。

每次写出来都重金求购,花娘便越写越多。

我都有些担心花娘的孩子长大了,张嘴便是话本儿。

「哎呀别看了,人早走了。」

回过神,是花娘拉了拉我。

「走,咱们回屋去,我又有个新想法。」

10

八月十五,全家团圆。

可是世道不让人团圆。

徐承青留在了冀州府。

蛮夷人攻破了山海关。

不到两个月,冀州府全面失陷,朝廷的军队不见影踪。

城破的那一天,我爹闯进了家门,拉着我和徐夫人,带着花娘和孩子,跑回了山脚的家。

徐夫人这两年身子越发不好,我爹便将她背在背上,几个人一路小跑跑了回来。

蛮人凶悍,破城之后便是屠城。

我爹说山脚的房子也住不得,收拾了家当遍往深山里钻。

深山老林,人迹罕至。

我爹寻到一处山洞,将我们安置在那里。

从这以后,我爹每天出去打猎,我和花娘则是拾一些柴火回来。

不敢白天生火,怕被人看见炊烟。

只能白天饿着或者吃些果子之类的冷食。

花娘的孩子年纪小,饿得直哭。

他哪里懂什么打仗不打仗,他只知道自己饿了。

可是花娘早已经不能喂奶了。

我在山洞的石壁上画着记号。

一天,两天,三天……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我们几乎要成了野人了。

可是外面的仗还没有打完。

爹又一次冒死出去,想要找些粮食。

回来的时候喘着粗气,脸色苍白。

他说外面乱得很,人们横七竖八地倒在田间地头,倒在道旁路口。

像是被割断的庄稼。

无人回收。

城门口摞起的京观足有一丈,旁边失了头颅的腔子翻卷着黄色的脂肪,滴答着鲜血,干涸成黑色。

花娘几乎要吐出来了。

徐夫人也面露难色。

让爹更害怕的是他回来时看到的一对夫妇。

他透过层叠的树叶,看着那对夫妇将孩子溺进水里,嘴里还在呢喃着道歉。

养不起,养不活,还有,爹娘也想活……

花娘的孩子睁着眼睛看着我们。

黑葡萄一样的眼仁儿满是迷茫。

「月姨,不是说杀了人,官府会要偿命吗?」

「月姨,他们为什么不偿命?」

「月姨,官府在哪里?」

花娘几乎要崩溃了。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济南王起兵清君侧,北伐蛮夷,收回国土。

这是爹带回来的最新的消息。

最让人兴奋地是爹提到,济南王身边有个幕僚。

徐承青。

自从硝烟四起,我和徐夫人就一直在担心徐承青的安危。

如今听到徐承青还活着,已是万幸。

投到济南王帐下,想来是徐承青的经国之大业吧。

徐承青啊徐承青,我会带着徐夫人去见你的。

你实现你的功业,我保住这个家。

11

我爹没有回来。

这是从来没有的事。

向来我爹出去打猎或者打听消息,都会在天黑之前回来。

可是今晚,我爹没有回来。

徐夫人让我放心,她说我爹没准只是走远了。

花娘也很担心。

但是她把孩子放进了我怀里。

她说小宝很闹,要我哄小宝睡觉。

小宝从来不闹,她不过是看我担忧,用小宝转移我的注意力罢了。

小宝,小宝,希望你一觉醒来,我爹就能回来。

希望你一觉醒来,天下就能太平。

我爹还是没有回来。

我决定去找我爹。

穿过深林,走上山坡,没有人烟的村子是一片死寂。

山坡的官道震动着抖落身子,落下细碎的石块。

有人来了。

我急忙趴下。

一队又一队的士兵走过,拉着粮草的车马不断行进,车轮骨碌碌地响着。

突然,一袋粮食从车上跌落,顺着山坡砸到了我身上。

我没有忍住,惊呼一声。

立时便被士兵围了起来。

枪尖指着我的鼻子,好像只要一声令下,就会捅进我的脑干。

马车上的贵人也掀开了帘子。

「徐承青!」

马车上是徐承青!

徐承青,你怎么才来啊。

徐承青听到我的声音,怔愣了一下。

他不等车夫放下凳子便跳下了车,提着衣摆向我奔来。

「满月,满月,满月我好担心你和娘,大哥死了,我只剩你们两个人了。」

徐承青丝毫没有在意我已经脏乱不堪的衣衫,一把拥住我,声音哽咽。

「我没事,娘也没事,还有花娘和小宝。」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徐承青身体明显放松下来。

「承青,我爹不见了,已经两天了。」

徐承青眼瞳骤缩。

「好,好,我去回禀王爷,我带人去找,咱们一起去找。」

我爹晕在了一个山坳里。

被找到的时候已经面无血色,嘴唇旱季时干裂的土地。

王爷知道这是徐承青的岳父,很大方的拨了旁边的大夫来看病。

大夫说我爹是太久没有吃饭才晕倒的。

可是,爹怎么会晕倒呢?

爹带着猎物和消息一次又一次踏进山洞。

爹总是说自己吃过了,可是他在外面能吃到什么?

再说了,爹这样的人,真的会在外面吃了东西才回来吗?

以往忽略的蛛丝马迹突然全部浮现在脑海。

爹哄着花娘的小宝,爹安慰着我和花娘。

那爹呢?

眼泪烫到了我的眼睛,顺着脸颊冰冷地落下。

滴在了徐承青的手上。

徐承青陪了我一夜。

被王爷叫走了。

12

我不知道济南王有多少人马,也不知道徐承青如何神机妙算。

只知道不到半年,济南王神军北越长城南下南岭,江山一统。

把京都定在了燕京。

徐承青也跟着封侯拜相。

真的如当年花娘所说,我成了什么诰命夫人。

徐夫人认了花娘做义女,王爷,哦不,皇帝开恩,封了花娘一个诰命。

花娘带着小宝搬了出去。

家里突然就变得空荡荡了。

徐承青上朝的时候,家里只剩下我和徐夫人。

来伺候的人都是皇帝赐下的,她总觉得不舒服。

每次我和徐夫人在一起,我爹不能时常来看,她们说不合礼数。

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有些怀念那个山洞了。

徐承青拜相第五年,我爹在病榻上断了气。

那年在山洞里,爹拖垮了身子。

虽然后来好医好药的护着,还是没有留住他。

爹拉着我的手。

他说他总觉得不安生。

他说想要我小心些。

他说他想埋在我娘旁边。

我完成了爹的遗愿。

娘小小的坟墓旁边,躺进了爹的棺材。

徐承青想要大修,我拒绝了这个提议。

有什么必要呢?没有。

绣户豪门生前享受死后也要辉煌,墓地逾顷华贵异常。

道的是事死如事生。

可是那年那场战乱,多少豪门望族的遗骨被人拖将出来,扒去首饰衣衫,暴于荒野。

反倒是这一个小小的土馒头。

安安静静地度过风霜雨雪,没有人打扰。

我和徐承青还是没有孩子。

天子要赐美姬,也被他回绝了去。

他怕我担了恶名,只说自己先天不足,无法孕育子嗣。

我知道他没有问题,我也没有。

整个京城都知道我夫妻二人求医问药多年没有子嗣。

殊不知我和徐承青从来没有打算生下孩子。

徐承青怕。

我不知道他在怕什么。

可是我也有些怕。

天子不怕,天子改换主意,将已故贵妃的儿子赐给了徐承青做义子。

天大的恩宠,却如同雷劈一般。

贵妃的儿子做了丞相的义子。

世人都赞皇帝心怀道义,仍然将丞相当做兄弟一般。

可是皇帝的亲兄弟尚遭屠戮,一个曾经共苦的城乡真的当得起这么大的赏吗?

徐承青整夜没睡,我也没有。

13

徐夫人去世那年,我不再见客。

也不能见客了。

三十岁的时候,京城贵妇夸我保养得好,犹如豆蔻少女。

三十五岁亦然。

可徐夫人去世那年,我已经四十五岁。

那位交给我们抚养的皇子都快要长大成人。

徐承青的两鬓也已斑白。

我的面容却依旧没有变化。

徐承青以婆婆去世,我伤心过度为由,回绝了所有拜帖。

那位常喊我义母的孩子也再没见过我。

徐承青常常担心皇帝降罪,可是担心的事迟迟不来。

钝刀子磨肉的恐慌感让他老得越发快了。

每天晚上我俩倚在窗边,徐承青摸着我依旧乌黑的头发。

时而微笑,时而叹气。

他说娘子莫不是那山里的精怪,否则怎的不会变老?

我说若我是妖精,第一个便要吃了他补身。

徐承青笑笑,继续顺我的头发。

徐承青猜错了。

皇帝是要处理他。

但不是由皇帝来处理。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上台的皇帝也是。

那位足智多谋的济南王,生性仁厚的济南王,登上皇位的济南王。

把自己最好的兄弟变成了自己继任者的磨刀石。

一朝天子一朝臣,徐承青得去陪他了。

丞相府抄家那天,徐承青闯进了后院,拉着我的手便往角门飞奔。

可是兵士已经守住了各个门口,徐承青想带着我翻墙。

年逾五十的他早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体力。

徐承青托不动我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能把我抱在怀里转圈的徐承青了。

突然一股力量将我抬上了墙头。

是那个孩子。

那个我真心疼爱过,后来却再也没见过的孩子。

「难怪我爹不让我见您。」

这位皇子笑了笑。

「孝直说得对,我娘是嫦娥娘娘手下的仙子。」

孝直是花娘的小宝的名字。

倒是他,他居然对我的面容没有丝毫的惊讶。

「父亲不是父亲,兄长不是兄长,爹和娘算得上唯二对我好的人,我又如何不识得呢?」

徐承青老泪纵横。

却一味让我快走。

丞相府意图谋反,满门抄斩。

徐承青义子因为是先皇子嗣,幸得不死,圈禁终生。

哪里来得什么满门,丞相府真的跟徐承青有关系的人,只有我和那个被圈禁的孩子。

我站在菜市口目睹了这一切。

人人都说徐丞相夫人失踪了,可是京城九个城门把守了一个月,也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顺着护城河,我把徐承青的遗体运出了城。

我想把他葬到我父母身边,徐承青的母亲也在那里。

可是逃出来那天过于匆忙,我什么都没带。

我连买一副薄棺的钱都没有。

尾声

回到老家那天,我又一次走进了江老板的店。

老板的面容依旧年轻,是那位江老板的儿子。

「姑娘,铰头发吗?」

我点点头,一把攥起这些年精心保养的头发。

「齐根铰。」

剪刀落下。

我给徐承青买了一副棺材。

(全文完)

来源:颜言读故事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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