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黄牛在槐树下甩着尾巴，连苍蝇都懒得飞。我正在院子里修那台用了十年的电风扇，螺丝刀滑了一下，差点戳到手指。

那年八月，村里热得像个蒸笼。

老黄牛在槐树下甩着尾巴，连苍蝇都懒得飞。我正在院子里修那台用了十年的电风扇，螺丝刀滑了一下，差点戳到手指。

“大喜事！大喜事啊！”

村支书老陈的声音从胡同口传来，嗓门大得能把树上的知了都震下来。我放下手里的活儿，探头往外看。

老陈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手里拿着一张纸，跑得气喘吁吁。脸上的笑容比过年还灿烂。

“小虎考上清华了！清华大学！”

这话像炸雷一样在村里炸开了。

我当时就愣住了。小虎，就是老陈家那个从小就爱读书的孩子。记得他小时候，别的孩子都在河里摸鱼，他却抱着书在河边的石头上看。那时候我还笑话过他：“小小年纪就这么用功，长大了不得了。”

没想到真的不得了了。

消息传得比谁家母鸡下蛋都快。不到半个小时，老陈家门口就围满了人。大家都想看看那张录取通知书，红红的封皮上印着清华大学的字样，看着就让人眼热。

“这孩子从小就聪明。” “老陈家祖坟冒青烟了。” “咱村出了个大学生，还是清华的。”

七嘴八舌的，都是羡慕的话。

老陈的媳妇儿王姨坐在门槛上，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不是伤心，是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平时话不多，这会儿见人就说：“我家小虎争气，真争气啊。”

那天晚上，老陈请了半个村的人到家里吃饭。我也去了。

院子里摆了五六张桌子，菜不算丰盛，但每道都做得用心。最后一道菜上来的时候，是一盆红烧鲤鱼。老陈站起来，举着酒杯说：“这鱼是跳龙门的意思，我家小虎真的跳过龙门了。”

大家都举杯祝贺。

小虎坐在角落里，有些不好意思。十八岁的孩子，瘦瘦高高的，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文文静静。有人问他感想，他就说：“感谢大家的关心，我会好好学习的。”

话不多，但很真诚。

那一晚，村里的狗都叫得比平时欢。

二

接下来的几天，老陈家就像过节一样热闹。

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有送鸡蛋的，有送米面的，还有直接包红包的。老陈家的桌子上堆满了东西，连地上都放不下了。

我记得李婶送了两只老母鸡，还特意强调：“这鸡下蛋勤，让小虎上学带着，补补身子。”

隔壁老王送了一袋新米，说：“这是头茬米，香着呢。”

连平时最抠门的赵叔都送了五十块钱，虽然钱不多，但对他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老陈和王姨忙得团团转，一边收东西，一边给人道谢。王姨的脸上始终带着笑，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看着就让人感动。

“这孩子以后就是城里人了。”有人这样说。

“清华毕业出来，那工作还愁找不到？”

“说不定以后还能当官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小虎的未来规划得明明白白。仿佛他已经成功了，已经衣锦还乡了。

小虎听着大家的话，只是笑笑，不多说什么。

有一次我路过他家，看见他在院子里看书。是一本很厚的书，我凑近一看，是《资本论》。我开玩笑说：“你这是准备当经济学家啊？”

他抬起头，认真地说：“叔，我想了解这个世界是怎么运行的。”

那一刻，我觉得这孩子真的不一样。不是那种死读书的书呆子，而是真的在思考。

八月底，小虎要去北京上学了。

全村的人都来送他。村口停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那是老陈借来的。行李不多，就两个大包，里面装的都是衣服和生活用品。

王姨拉着儿子的手，眼泪又开始往下流。

“到了北京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舍不得花钱。” “有什么事就给家里打电话。” “记住，你是咱村的骄傲。”

小虎点头，眼眶也有些红。

车子发动的时候，全村的人都在挥手。我站在人群里，看着那辆破面包车慢慢远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天天气特别好，蓝天白云的。

三

小虎走后，村里安静了很多。

老陈还是那个老陈，每天忙着村里的事务。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走路的步子比以前轻快了，说话的声音也比以前响亮了。

村委会的墙上新贴了一张红纸，上面写着”热烈祝贺陈小虎同学考入清华大学”。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但红彤彤的，很喜庆。

王姨在家里收拾出了一个房间，专门放小虎的奖状和证书。从小学到高中的，整整齐齐地贴在墙上。她有空就会进去看看，有时候还会擦擦玻璃框。

“这孩子从小就优秀。”她逢人就这样说。

九月开学了，小虎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一切都好。学校很大，同学都很优秀，老师也很好。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

老陈在电话里叮嘱了很多，最后说：“好好学习，别给咱村丢脸。”

“知道了，爸。”

这通电话打了半个小时，主要是王姨在问东问西。问吃得怎么样，住得怎么样，同学好不好相处。小虎都一一回答，很耐心。

挂了电话，老陈和王姨都很开心。

“咱儿子真懂事。”王姨说。

那段时间，老陈家的日子过得特别有盼头。每次有人问起小虎，老陈就会说：“在清华呢，学习很努力。”

语气里满满的自豪。

十月的时候，小虎又打了几次电话。但我听老陈说，孩子的声音似乎没有刚开学时那么兴奋了。

“可能是学习压力大吧。”老陈这样解释。

“清华的学生都是天才，咱小虎能跟上就不错了。”王姨也这样安慰自己。

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十一月的时候，小虎的电话越来越少了。有时候老陈主动打过去，也经常打不通。

“可能在上课。” “可能在图书馆。” “可能在忙社团活动。”

老陈和王姨总是能找到各种理由来解释。

但我看得出来，他们心里其实也在担心。

四

十二月的第一场雪下得特别大。

那天早上，我正在院子里扫雪，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老陈。他的脸色很难看，手里拿着电话。

“小虎要退学。”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愣了一下：“什么？”

“他说不想读了，要回家。”老陈坐在我家的椅子上，整个人都显得很疲惫。

“怎么会这样？好好的为什么要退学？”

“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他打电话回来，说了一大堆话，什么清华不适合他，什么要回家种地。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结果今天早上学校就打电话来了。”

老陈的手在发抖。

“你劝劝他，让他好好想想。这可是清华啊，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

“我劝了，王姨也劝了，哭着求他。但他态度很坚决，说已经办好了退学手续。”

那一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清华大学，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就这样退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第二天中午，小虎回来了。

还是那辆破面包车，还是在村口停下。但这次，没有人来迎接他，只有老陈和王姨两个人。

小虎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太好。但眼神很坚定，不像半年前那个懵懵懂懂的孩子了。

王姨看见儿子就哭了：“你这是何苦呢？好好的学不上，非要回来受罪。”

“妈，我想清楚了。”小虎的声音很平静。

“想什么清楚了？你才上了半年学就想清楚了？”老陈的语气很严厉。

“清华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这话说得很轻，但听起来却很重。

回到家里，小虎把行李放在自己的房间里。那个被王姨精心布置过的房间，现在显得有些冷清。

晚饭的时候，一家三口坐在一起，气氛很尴尬。

“你到底想干什么？”老陈终于忍不住问。

“我想种地。”小虎抬起头，看着父亲的眼睛。

“种地？”老陈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就是为了回来种地？”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你是大学生！你是清华的学生！”

“我不想当大学生。”

这话像一根刺，扎在老陈的心里。

五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村里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有人说小虎疯了，有人说他受了什么刺激，还有人说他在北京一定遇到了什么事。

“这孩子脑子进水了。” “清华都不要，他还想要什么？” “老陈家这下丢脸丢大了。”

议论声传到老陈耳朵里，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王姨更是整天以泪洗面。她不明白，好好的儿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她问小虎。

“没有。”

“那是不是功课跟不上？”

“也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退学？”

小虎沉默了很久，才说：“我觉得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什么叫不是你想要的生活？”王姨完全不理解。

“妈，你知道我在清华的时候每天都在想什么吗？”小虎的眼睛里有些疲惫。“我想的是以后要找什么样的工作，要挣多少钱，要在北京买房子还是回老家。所有人都在为未来焦虑，为竞争焦虑。”

“这不是很正常吗？”

“但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我想过简单一点的生活。”

王姨摇头：“简单的生活有什么好？你看看村里的那些人，哪个不是为了生计发愁？”

“至少他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话让王姨更加不解。

那些天，老陈几乎不怎么和小虎说话。他觉得丢脸，觉得没法面对村里的人。

村委会墙上那张红纸还贴着，但看起来就像一个讽刺。

六

春天来了，小虎真的开始种地了。

他向村里承包了二十亩地，种的是有机蔬菜。没有用化肥，没有打农药，全是绿色种植。

开始的时候，村里人都在看笑话。

“一个清华生种地，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读了这么多年书，还不如没读。” “这不是浪费教育资源吗？”

但小虎不在乎这些议论。他每天早上六点就下地，晚上天黑才回家。干活比任何农民都认真。

我有时候路过他的地，会看见他蹲在地头仔细观察蔬菜的长势。那种专注的神情，和他当年看书时一模一样。

“你不后悔？”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

“不后悔。”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叔，你知道吗？我在这里找到了平静。”

“平静？”

“是的。在清华的时候，我每天都很焦虑，总觉得要证明什么，要追赶什么。但在这里，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而做。”

我看着他晒得黝黑的脸，忽然觉得这孩子好像真的长大了。

夏天的时候，小虎种的蔬菜丰收了。

他没有拿到集市上去卖，而是通过网络直接卖给城里的消费者。纯天然、无污染的蔬菜，价格比普通蔬菜高出一倍，但销路很好。

“这孩子还真有两下子。”村里开始有人这样说。

“人家是清华生，脑子好使。”

“种地也能种出花样来。”

老陈和王姨的态度也开始发生变化。虽然嘴上还是不同意儿子的选择，但看到他确实能赚到钱，心里也稍微安慰了一些。

秋天收获的时候，小虎的收入竟然比村里大部分人家一年的收入都高。

这下，村里的议论声彻底变了。

七

一年后，小虎的有机蔬菜基地扩大到了一百亩。

他不再是一个人干活，而是雇了十几个村民帮忙。大家都愿意跟着他干，因为他给的工钱比其他地方高，而且人很好相处。

“这孩子有本事。”村里的老人们开始这样评价。

“清华生就是不一样，种地都比别人强。”

老陈的腰杆也重新挺直了。虽然儿子没有成为他想象中的那种成功人士，但至少证明了自己有能力，没有给家里丢脸。

王姨更是开心得不得了。儿子在家，她能天天看见，比什么都强。

“其实在家也挺好的。”她对邻居们说。“起码我能照顾他。”

那年冬天，有记者来采访小虎。

“你后悔从清华退学吗？”记者问。

“不后悔。”小虎的回答很坚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只是选择了适合自己的路。”

“但很多人认为你浪费了教育资源。”

“我不这样认为。教育的目的不是让所有人都走同一条路，而是让每个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路。我在清华学到的知识，现在依然在用，只是用的方式不同而已。”

“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很满意。我觉得生活的意义不在于别人怎么看你，而在于你是否活出了真正的自己。”

这次采访播出后，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有人支持小虎的选择，也有人批评他。但小虎不在乎这些争议，他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

八

现在，小虎的有机蔬菜基地已经成为当地的一个品牌。

他不仅种蔬菜，还搞起了生态农业旅游。城里人周末会带着孩子来这里体验农村生活，了解蔬菜是怎么种出来的。

小虎还开了网店，把有机蔬菜卖到全国各地。他利用自己的知识和见识，把传统农业和现代科技结合起来，走出了一条新路。

村里的年轻人开始向他学习。有的跟着他种有机蔬菜，有的学习网络销售，有的搞起了农家乐。

整个村子都因为小虎的带动而发生了变化。

老陈现在很骄傲。虽然儿子没有成为他最初期待的那种成功人士，但现在的成就也让他很满意。

“我儿子是个有想法的人。”他经常这样对别人说。“他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了自己。”

王姨更是逢人就夸儿子。从最初的不理解到现在的支持，她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我现在觉得，孩子开心最重要。”她说。“他在城里不开心，在家里开心，那就在家里呗。”

小虎自己也很满足现在的生活。他每天早上还是六点起床，但不再是为了赶公交车上班，而是为了到地里看看他的蔬菜。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他经常这样说。“简单、真实、有意义。”

九

前几天，我遇到小虎在村口的小卖部买东西。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T恤，脸被太阳晒得很黑，但精神状态很好。不像城里那些整天对着电脑的年轻人，有一种健康的活力。

“后悔吗？”我又问了一遍那个老问题。

他笑了笑：“叔，你问过我很多次了。我的答案还是一样，不后悔。”

“那你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对错很难说。但我知道这是适合我的选择。”

“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还会从清华退学吗？”

他想了想：“可能会选择不去清华，直接搞农业。这样就不用浪费那半年时间了。”

听到这个回答，我笑了。这孩子确实想得很清楚。

现在的小虎已经结婚了，妻子是邻县的一个师范生，支持他的选择。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小家伙经常在菜地里跑来跑去。

“我希望我女儿将来也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小虎抱着女儿说。“不管她选择什么道路，只要是她真心想要的，我都支持。”

这话让我很感动。也许这就是他从清华退学的意义所在吧——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为了活出真正的自己。

村委会墙上那张红纸早就被撕掉了，但小虎的故事却会一直传下去。

不是作为一个笑话，而是作为一个关于选择和勇气的故事。

有时候，我会想，什么是成功？

是考上清华大学？是在大城市找到好工作？是赚很多钱？是当很大的官？

还是找到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过得充实而满足？

我觉得小虎给出了他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值得我们每个人思考。

尾声

又是一个八月。

村里依然很热，老黄牛依然在槐树下甩尾巴。

但现在的村子和几年前不一样了。多了几分生机，多了几分希望。

小虎的有机蔬菜基地越来越大，带动了整个村子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留在村里，或者从城里回到村里。

他们不再觉得只有离开农村才是出息，而是相信在这片土地上也能创造价值，实现梦想。

这也许就是小虎最大的成就吧。

他用自己的选择证明了一件事：人生的路有很多条，不是只有一条叫做成功。

而这个道理，比任何清华大学的学位都要宝贵。

来源：牟牟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