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我被关进那暗无天日的电疗室前,看到的最后一则有关于谢迟的消息。
谢迟为了让我不再纠缠他。
特意将我送进了电疗实验室。
当我如他所愿对爱他这件事彻底产生恐惧之后。
他又变得痴狂,卑微祈求着我恢复从前对他的爱意。
1
我跟了谢迟五年。
陪着他从当初被外放驱赶的家族弃子。
到现在他重新成为掌权黑白两道的谢家继承人。
我陪着谢迟走过了他最落魄的时光。
所有人都以为我如今要苦尽甘来。
可谢迟转身就与年少时的白月光订婚。
他在我对他爱意最浓的时候,将我送去了电疗实验室。
他告诉我,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我被关进那暗无天日的电疗室前,看到的最后一则有关于谢迟的消息。
是电视上正在直播的他向容婉求婚的仪式。
女孩穿着烟粉色的长裙,满面惊喜地看着眼前跪地求婚的男人。
画面中的所有人都那么幸福。
画面之外,我轻轻合上了眼睛,在死心的绝望中。
开始了谢迟为我准备的「治疗」。
2
我被谢迟遗忘了整整半年。
在这半年时间里,我无数次想要联系谢迟。
想向他认错,告诉他,我改好了,我再也不敢爱他了。
可谢迟从来不给我这个机会。
那些负责我的「医生」是他从手下的灰色势力中拨来的。
他们曾是这个世界上顶级的佣兵。
当接到指令要监禁一个人的时候。
足以做到将这座谢迟专门用来给我「疗养」的孤岛把守到固若金汤的程度。
终于,在被谢迟送来半年之后。
我的主治医生告诉我,我可以出院了。
她在反复进行的仪器测试和观察实验中确定。
我在心中对「谢迟」这个名字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
无论是提及他的名字,或者是揭开我们从前并肩作战的旧事。
又或者,将谢迟送给我的信物摆在眼前,然后销毁。
我都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我是作为一名合格的康复患者出院的。
所以出院那天,等谢迟来接我的时候。
我已经先一步离开了小岛。
接走我的人是谢远——曾经的谢迟除了我之外最为信任的存在。
他将我带回自己家里,一路上,我们相对无言。
我知道,当初谢迟买来给我和他做婚房的蓝湾别墅早在他向容婉求婚前就已经处理掉了。
现在的我实在无处可去。
开罪了谢迟,又身无分文。
除了谢远,整个海市也没人再敢收留我。
终于,在我回到谢远家默默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之后。
他朝我说说了第一句话:「瘦了好多。」
谢远仰头吐出一口烟,第二句话是:「对不起。」
他是在为当初没能将我从谢迟手底下捞出来道歉。
我沉默着不应声,转身走回房间之中。
谢远欠我,向我道歉,是应该的。
3
谢远欠我一条命。
当初在陪谢迟流亡的那段时间里。
想要他的命的人不在少数。
毕竟是那么大的一个谢家。
谢迟的父亲在国外被仇家暗杀,母亲又立刻出了意外。
当时的小少爷正处在人生中最脆弱无助的时候。
而他的那些叔叔伯伯们,却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在谢迟被驱逐的那段时间里。
我们从来没能睡过一场安稳觉。
水要反复确认是安全的才敢进嘴里。
出门的时候,不知道哪一道窗户后面,会有架好的暗枪正对着我们的脑袋。
谢远本来不用和谢迟牵扯到一起。
可那时候的他太过重感情,天真地以为这个世界总是要讲究是非公理。
终于。
在某天我和谢远出门去替谢迟办事时。
他车子的刹车和车门锁同时失灵。
汽车撞向道旁的护栏时,是我用车内的安全锁砸破车窗,将半昏迷的谢远推了出去。
随后,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车开向了另外一边,在将要爬出车窗前的时候,因为失血过多倒下了。
是谢迟在发动机爆炸的前夕,带人来将我救了出去。
当我从医院中转醒时,谢远被谢迟押着跪在了我身前。
「记住,你欠云雪一条命,以后云雪遇见危险,你要记得还她。」谢迟是这么对谢远说的。
那时候的谢远低头应下,一双眼睛因为守着我熬得通红。
他说,是他大意天真,轻信故交,给别人在他车里动手脚的机会。
以后,他这条命都会用来保护我。
只要他谢远还活着,就不会再让我遇到任何危险。
可是后来,当容婉当着所有人的面。
将那杯被她自己掺了料的酒摔在我面前时。
谢远就站在人群中,指节微动。
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从前,他说他信任我,可他更信任那个从小和他与谢迟青梅竹马长大的容婉姐姐。
所以他见不得衣衫凌乱的容婉,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狼狈姿态哭着对我发出控诉。
他没有站出来替我说上半句话。
就这样任由我被谢迟的人赶出会场。
并被下了「永远不得踏入谢家」的禁令。
「云雪,你让我感觉越来越陌生了。」
这是谢远的原话。
在重回海市的那两年,他见证了太多次我为了保护谢迟不择手段。
那两年,才是我们之间最为艰难的两年。
当初在流亡路上同心齐力的三人。
不知不觉间,已然各自走远。
谁都认为自己脚下的路没错,谁也不能够唤谁回头。
谢远忍受不了谢迟在重新掌权谢家之后,对叔伯们进行的残忍报复。
「他们都已经偿命了,为什么你连你的亲侄子们都不放过?!」
谢远歇斯底里的质问声穿透了厚重的宅门,从屋内传到我跟前。
我搭在门上的手顿住。
谢迟没有回复,到最后,谢远摔门而出。
在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
他跟我说:「苏云雪,继续留在他身边的话,今天是别人,明天就是你。」
他那时候就这样劝诫过我,可我选择了站在谢迟身旁,同他一起面对风波诡谲。
终于,谢远在一次次失望中认定了我就是那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了。
在容婉陷害我的时候,已经决裂的两兄弟难得地统一了意见。
谢迟为了替容婉出气,开始用尽手段打压折磨我。
到最后,他将我送去了电击洗脑。
而曾经说要用生命保护我的谢远,不执一言。
4
夜里,谢迟的人找了过来。
我在谢远的目视中,被两个保镖拽着。
从他的房子中被拖了出来。
我忍不住要挣扎,混乱间,身上的衬衣扣子绷开。
暴露在空气中的躯体上,遍布着各类狰狞的伤疤。
我看见谢远乍然睁大的眼睛。
他忽地冲上前来,将来抓我的保镖撂倒在地。
随后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将在冷空气中瑟缩着的我小心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的力道很轻。
好像生怕一用力就会将我折断。
我垂着眼眸。
听见头顶传来谢远颤抖着哽咽的声音:「苏云雪,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怎样?
是指遍布周身的灼伤瘢痕,还是指我瘦得已经脱形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躯体?
上一次谢远对我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还是那令人难堪的愤恨。
他恨我竟然要毁去容婉这样一个纯白无辜的女孩。
可如今,同样的话,他说着,声音中只余心痛和悔恨。
我不愿去深究,眼神定定地看着地面。
一双光洁明亮的皮鞋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
再抬起头,是谢迟那张凝着霜寒的脸。
「跟我走。」他低头俯视着我,分明语调清冷,可那双微微泛红的眼中却在蓄积着风暴。
他此刻在生气,我太了解他了。
只是那副曾经被我爱入骨髓、刻进心底的容颜,如今已不能在我心中激起任何波澜。
「谢少。」我望着他,几乎是机械般背出我这半年来日夜「学习记忆」的话,「我不爱你了,我会从你的世界中消失,不会再打扰到你。」
周围的气压猛地降低,谢迟像是听不得这样的话,深吸一口气后,才压抑着怒火。
「既然学乖了,就别再来乱说话。」
他说着,竟是要俯下身,亲自来抱起我。
下一秒,我当着他的面,拿出口袋中的美工刀。
在他身后的保镖冲上来制服我之前,冷静迅捷地割开自己的手腕。
「谢少,我不爱你了,我会从你的世界中消失,不会再打扰到你。」
我看着他,神色平静地复述下这一段话。
谢迟的神色终于变了。
「止血!」他按住我的伤口回身冲着身后的人大声吼道,向来苍白的面上额角的青筋微微鼓起。
他的手颤抖得厉害,穿梭在枪林弹雨中都可以面不改色的人,如今看起来是那般的手足无措。
可我体会不到他的情绪,在这反复经历着洗脑和电击的半年里。
我的身体早就已经形成了自我保护机制。
只要是涉及有关谢迟的一切。
我的所有情绪都会被切断。
大脑的屏障开启,我再也回忆不起来曾经的我是如何爱他爱到惊天动地。
也再不会为谢迟的欢欣而欢欣,为谢迟的悲伤而疼痛。
我对谢迟什么都没有了,爱没有。
连恨也不留下。
在他将我抱去回谢家的车上时,我用被浸满鲜血的绷带包着的手拽着他的西装领口。
最后一次复述道:「谢少,我不爱你了,我们并不应该干预彼此的生活。」
「闭嘴!」谢迟近乎失态地大声吼道。
我没再出声,只是将视线转向车窗之外。
谢远的车一直追在我们身后。
就在此刻,他拨通了谢迟的电话。
「谢迟,她为了和你划清关系,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你还不放过她吗?当初可是你自己要把她送走的。」
谢远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引得谢迟面色更加难看。
谢远说得没错。
我不爱谢迟了,所以自觉和谢迟划清关系。
而谢迟也应该坚守他的初心远离我。
我想,我可以为了遵守诺言放弃生命,如果谢迟要继续纠缠的话,那么这把刀,就该捅在他身上了。
昏暗的光线中,谢迟收回观察着我的目光。
就在我以为他要直接挂断电话的时候。
他忽然轻笑一声,冲着谢远回话。
「谢远。」谢迟唇角勾起,笑中满是嘲讽,「她也恨你,你以为你就有机会吗?」
5
谢迟高调地抱着我回谢家的时候。
我因为失血,已经半昏迷过去了。
鲜红的血滴顺着我垂下的手臂,染脏了价格高昂的古典地毯。
容婉站在楼梯口,看着谢迟一路上神色紧张地将我交到一早就已等候好的家庭医生手中。
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甚至她还能够摆出一副悲悯的神色,走到谢迟身边,先是惊讶。
随后挽上他的臂弯,泫然欲泣着开口:「这是云雪?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太可怜了……」
谢迟终于注意到了容婉。
若是换作以前,容婉在他身边掉泪,他早已经将人搂在怀中安慰了。
可如今谢迟没有动。
他甚至连眼神都没分给她半分,只是专注看向被医生急救的我。
老宅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谢远从门外冲了进来。
「谢迟!」他直奔谢迟而来,甚至没能注意到挡在谢迟身前的容婉,后者被他一把拉开。
随后谢远一把拽住了谢迟的衣领。
宅内的佣人们纷纷低下了头,不敢看这一幕。
整个老宅内只回荡着谢远大声的质问:「你不明白吗?她刚才需要的是立刻原地止血,而不是像个物件一样被你带走!」
他一只手拽着谢迟的领口,一只手指着我冲他嘶吼:「你看清楚,她是个人,不是你的所有物!」
「呵。」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下,谢迟却轻轻嗤笑出声来。
他一把挥开谢远的手,随后一拳砸在了他脸上。
看着被他撂倒在地的谢远,谢迟理了理袖口的纽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得冠冕堂皇,谢远,你又是什么心思,你自己心思清楚。」
谢远闻言僵住一瞬,随后整个人暴怒着扑向谢迟,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容婉在一旁急得不行,两头劝却是两边不理。
到最后,她不得不将怨毒的眼神转向已经睁开眼睛的我。
「之前本来都相安无事,你一回来他们就变成了这样。怎么,看他们为你大打出手,你心里很得意不是?」
于是我往另外两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冲着容婉咧嘴笑开。
「好玩。」我朝她比着口型,笑得眉眼弯弯,「以后还会更好玩。」
在那一瞬间,我在她面上看见了惊慌失措。
6
谢迟、谢远的搏斗技巧都是从一个老师那学来的。
两人在拳脚上分不出高低来。
打到最后,不知道是谁先松了手。
两人齐齐将目光转向因为失血过多仍在失神的我。
「云雪,跟我走。」谢远一把拽着我的另一只手臂,看着我的目光坚定非常,「谢迟对你不怀好意,你留在这里并不安全。」
谢迟闻言挑了挑眉,整个人靠墙站在一边。
看起来随意万分,目光却死死落在我身上。
我知道,他在紧张。
他在等待着我作出选择。
当忍受着晕眩感的我,吃力地将谢远搭在我臂弯上的手推开时。
谢迟明显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还来不及高兴,我便撑着沙发,自己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向着门口走去。
我用行动告诉他们,我谁都不要。
「拦住她。」谢迟终于慌了,他咬牙切齿地吩咐着,整个人的语调阴沉得就像能够滴出水来。
眼见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保镖拦住了我的去路,我回过身对着谢迟平静说道:「谢少,可以请你的人让开吗?」
「你想得美!」谢迟面带着愠怒,压低了声,「欠我的还没有还完,你凭什么抽身?」
他快步走到我跟前,一把拽起我的手臂,那张向来端着矜傲神色的面上裂开一道缝隙。
将他的不甘和挣扎泄露出来。
从再相见的第一眼起,他就在压抑着,直到此刻,所有的情绪全部爆发出来。
那明晃晃写在脸上的挣扎与痛苦,是我在被谢迟冷落的一年内,不曾看见过的东西。
谢迟竟然在恨着我。
我不明白这样的恨意何来,我只知道,在我要转身的时候,他又反悔了,不让我离开。
我缓缓移开目光,眼神定定地看向刚止住鲜血的手腕上再度崩裂的伤口。
殷红的血像是蜿蜒的蛇,绕着我的手臂滴下,砸在地面上,刺激着某些不堪的回忆。
一滴、两滴……
忽然,我疯狂挣扎起来,甩开谢迟的手,捂着头开始大声尖叫。
在逐渐崩塌的世界里,我看见万物皆在变形扭曲。
谢迟那张错愕的脸慢慢变成了我的「主治医生」。
她手上拿着电击仪器,笑容残忍狰狞。
她说:「苏云雪,你病得很重,病因是你太下/贱,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人。」
电流快速过遍我的全身,我抽搐、窒息,关于谢迟的记忆开始在大脑中破碎坍塌。
她说:「记住,谢迟是你配不上的人,你这辈子都不应该再对他有任何念想。」
可是很快,那张脸又变成了谢夫人,她殷红的唇开合着,像是海妖施咒般:「记住,你是为了谢迟而存在的,谢迟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你要永远忠于他。」
「记住,你配不上他,你不该纠缠。」
「永远忠于他……」
两股声音在我的脑中纠缠。
我被捆在手术台上,舌头被束带压住。
发不出任何求救或者求饶的声音。
生理上的泪水和涎水一起落下,像只牲口一样,悲鸣着,听着自己身上的皮肉被电击的声音。
终于,下半身也失禁,带着腥臊味的黄色液渍从我蓝白的病号服下浸了出来。
我听见周围乍起的哄笑声,主治医生那轻蔑讥嘲的眼神在惨白的手术灯下格外冰冷。
于是,要我遗忘、要我放弃的声音赢了。
从那天起,我开始忘记很多事。
我忘记了曾经我们在一起并肩作战,我忘了扶持着谢迟杀回海市的那天,是多么的意气风发。
还有当时在海边,三个人共同喝着一罐啤酒,星空映照着夜中的沙滩,我们一无所有,却三人同心。
那么美好的回忆,被一道道电流击碎了……
我倒在地上,不断地抽搐着。
「苏云雪?!苏云雪?!」谢迟的双手箍在我的肩上,大声喊着我的名字。
我又看见了这张脸,和手术室里主治医生冰冷讥嘲的面孔重叠在一起。
我尖叫着将头撞向地面,被谢迟阻止之后,一口咬在自己的舌头上。
鲜血从我的唇角溢出,我还要再咬第二下,却被谢迟阻止。
他直接将自己的手塞入了我口中,我的牙狠狠嵌在他的血肉里,满口都是血腥的气味。
我死命瞪着他,口中发出呜咽的悲鸣声。
直到一旁的家庭医生将一支镇静剂注射进我的手臂中,眼前的世界再度转为一阵恍惚的白。
「是创伤应激行为,她的精神和思维已经被完全破坏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让他们将她关起来!」
「谢迟,你他妈混蛋!!」
是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声。
还有许多声音环绕着我在周围响起。
狂怒着、懊丧着、撕心裂肺着。
诘问的声音、分析的声音、吼骂的声音。
整个世界变得空洞又嘈杂,我在这片嘈杂声中。
看着谢迟神情激动地对着医生下达指令,谢远被几个保安控制在一旁,容婉默默垂着泪。
最后,我将视线移向房屋正上方那张画像上,画中的女人一身黑色长裙,有着和谢迟相似的美丽皮囊,笑容端庄矜持。
此刻,在逐渐空幻的世界里,她好像又重新获得生命活了过来。
那是谢迟五年前在车祸中意外去世的母亲。
是她在谢迟十七岁的时候将我送到他的身边。
「小迟,我说过,今年生日我会送你一份世界上最棒的礼物。」我坐在厚重的帷幕后,听着女人兴奋的声音传来,一直到帷幕落下,突然的强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终于适应环境之后,我一抬眸,便对上少年惊艳又错愕的眼神。
「惊喜吗?小迟,云雪是完全属于你的,她会是你此生最得力的助手,她会帮助你,将谢家的路走得更远,你可以完全信任她。」
女人柔和的声音仍旧在我的耳边回荡,还有她那张勾着笑的红唇,狂傲又扭曲地讥嘲着这个世界。
我看着眼前抓着医生、神情激动几近完全失态的谢迟。
对着画像轻轻抿起唇角。
「这样的谢迟达到你的期望了吗?
「放心,要不了多久,我会给你一个更加令你满意的结局。
「亲爱的养母。」
我在心里向她开口。
7
我被谢迟强行留在了谢家养伤。
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屋外的医生和谢迟交流的声音。
「刚才已经让人检查过了,苏小姐身上全是被电流灼伤之后留下的瘢痕,粗略估计,她至少承受了长达四个月的电击伤害。」声音到了这里,又顿住。
似乎很是斟酌了一会,沉默许久之后,医生才纠结着冲着谢迟再度开口:「苏小姐被电击时应当被下了某些心理暗示,伤害她的人将谢少你的名字和她经历的那些痛苦联系在一起向她执行,所以苏小姐一旦与您过多接触,就会想起那些痛苦的经历。所以……」
「所以想要她康复,我必须消失在她面前。」谢迟冰冷的声音传来,补完对方没敢说出口的话。
又是一阵许久的沉默,而后是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家庭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只有谢迟一人的脚步声慢慢朝着我靠近。
我闭上眼睛,并不想看到谢迟的脸。
对方或许以为我还在昏睡之中,忽然动作轻细地在床畔坐下了。
我感觉谢迟的指尖正小心翼翼地描摹着我的眉眼。
那指尖流露的温柔,仿佛自己正在呵护着绝世的珍宝。
在很久之前,谢迟便是这样对待我。
在很久之前,他就告诉我,他喜欢我。
那时的他眉眼还没有完全长开,青涩的面容上还保留着自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天真气。
「云雪,你是上天送给我的珍宝,从第一眼见面时,我就喜欢你。」
他还说:「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美。」
不,我是知道,因为我这张脸,就是为了谢迟而生出的。
从我十二岁开始,每年都会被他的母亲带去照着谢迟描述的梦中情人的模样微调。
在与谢迟相见前,这张脸已经动过数百刀了。
一点一点地,按照谢迟心中所向往的长相去改动。
直到作为一样最完美的礼物,被带到谢迟面前。
那一日宴会厅内的光芒,根本掩饰不住谢迟眼中的惊艳。
他确实没有骗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爱我。
爱这张简直是从他梦想中走到现实中来的脸。
后来更是爱这颗在他落魄的时候带着一腔孤勇奔向他的心。
「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呢?」我听见谢迟在这样自问着。
「苏云雪,为什么偏偏是你,要不断折磨我?」他压抑着的声音染上一丝沙哑,仿佛他是被辜负的那一个。
可是半年前,明明是他突然宣布要和容婉订婚。
随后纵容着容婉一次又一次陷害我。
对我用尽手段打压,到最后,甚至还将羽翼被剪除尽的我送往了孤岛。
承受着日复一日的电击折磨。
是谢迟先撕毁从前的约定,做了背叛感情的人。
可他现在守在我身边,温热的泪珠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我的手上。
忽然,我感觉到一阵窒息感从颈间传来。
睁开眼,正对上谢迟猩红的眼。
他单手掐着我的脖子,声音嘶哑:「阿雪,别再想着离开,不然我情愿现在就亲手杀了你。」
胸腔中的气息逐渐减少,我禁不住眼前发黑,手脚乱动着挣扎。
混乱间,手指触碰到床头柜上的花瓶,下一秒,花瓶在谢迟头上碎开。
与此同时,容婉的尖叫声自门口响起,她冲过来一把推开我,而后将头上缓缓滴下鲜血的谢迟扶起。
后者看着我,神情错愕,似乎不能相信,曾经爱他如命的我,真的舍得这样伤害他。
「苏云雪!!」容婉尖厉的声音响起,她看向我,神情里全是怨毒,「你害死了谢伯母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对阿迟?!」
在那一瞬间,我看着谢迟额上的鲜血,有些恍神。
原来是这样,谢迟对我前后的态度变化终于有了解释,他以为他母亲的去世是我造成的。
所以才要报复我。
我想笑,可心中却调动不起任何情绪,只能神色冷漠地望向谢迟那双被泪打湿的眼睛。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他这副脆弱的模样了。
我问他:「谢少,请问你当初将我送去了孤岛电疗实验室,是因为你想要为你的母亲报仇吗?」
没有等他接话,我斩钉截铁地开口:「可是你的母亲的死和我没有关系。」
「你撒谎!」没等谢迟反应,容婉在一旁大声尖叫起来,「阿迟!你别被这个女人蒙蔽,我们看过那天的监控的,这个女人那天就在伯母的车上,可最后伯母死了,她却毫发无伤地活了下来!」
谢迟目光定定地看着我,看着始终神色冰冷的我,神情几度转换,晦涩不明。
到最后,他竟顶着满面的鲜血笑出声来:「好,你说不是,我相信你。」
当初问也不问我一句,就要将我赶走的人。
此刻面上反而带着释然,踉跄着上前想要伸出手来拉我。
我退后一步躲开,他便跌倒在地。
地上的碎瓷片扎进了他的膝盖,血液将谢迟深色的西装裤濡湿。
「谢少,你忘了。」我平静地看向他,「当初你将我送去实验室中,就是为了清除对你的爱,现在你的愿望成真了,也该放我离开了。」
「不是我安排的!」谢迟跪倒在地上,嘶吼出声来。那个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却拽着我的衣角,卑微地向我解释,「我只是让他们将你送走,是他们自作主张……」
「没关系,我并不在意你的安排,我现在只想离开。」
像是被我无关痛痒的态度刺伤,谢迟的面色越发苍白,眸中的伤痛几乎快要凝成实质:「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你说过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
「谢先生也说过要在重回海市那天向我求婚的,可现在您的未婚妻是容小姐。」我说着,朝着他身后指了指,被点到名的容婉神色变得很难看。
她上前来想要去扶,却再度被他推开,一下子也摔倒在地。
我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平静地开口,再度表达我的诉求:「谢先生,誓约是可以作废的,现在的我比起待在你身边,只想自由地生活,毕竟……」
我说着,指了指脑袋:「我清除的不只是过去对你的爱,还有重新爱上你的能力,现在的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
谢迟愣在了当场,像是在努力消化从我嘴里向他说出的刻薄语言,那双曾经我觉得是世上最好看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刺伤。
颤抖着的双唇嗫喏半晌,也只能从喉间挤出卑微的乞怜。
「你是为我而存在的,你怎么可以离开我?怎么可以不爱我?」
他这副冥顽不灵的模样让我有些头痛。
我看着他这副脆弱的模样,好像又看见了当初那个会因为我的冷落而哭上一下午的小少爷。
只是往事如烟,并不能再在我心中激起波澜。
「谢少,你这样,好像一条狗啊。」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谢迟一怔,忽然松开了手。
我便毫不留恋地转过身朝着出口的方向走过去。
到了门边的时候,我顿住脚步,背对着谢迟开口:「如果不是谢少的安排,那我这半年吃过的苦,想来就有容小姐一份功劳了,待我休养好之后,我会回来报仇。」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我回过身,看见容婉手中的医药箱砸在了地面上。
她面色苍白,小心翼翼地转向谢迟,后者却始终看向我,甚至不曾分给她半个眼神。
「不必脏了你的手,我会处理掉她,阿雪,不生气了好不好?」谢迟有些疲惫的声音传来,望向我的眼神之中带着一丝讨好和希冀。
他仍旧指望现在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我在冲他闹脾气。
所以为了道歉,直接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宣判了容婉的死刑。
8
「阿迟,你在说什么啊?我是你的未婚妻啊,你不能这样对我。」容婉整个人都在颤抖。
「从现在起不是了。」谢迟终于正视容婉,他面上还染着鲜血,看向容婉的眼神冰冷,他说,「容婉,做错事的人,就应该付出代价。」
他的语气轻柔,却将容婉的退路全部否决。
容婉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谢迟!」她崩溃着朝后退上一步,朝着谢迟尖叫起来,「那些不都是你指使的吗?是你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她,才默认我去陷害她,赶走她吗?!」
说着她冲上去,想要扑打谢迟,却被谢迟一把推开,身躯颤抖着伏在地上,肩头抽动着哭泣。
我看着她狰狞扭曲的面容,脑海中回忆起谢远第一次跟我提到她的时候。
那是在我们将要回到海市的前夕,少年提起记忆中如月光般纯洁的姐姐。
面上全是向往和憧憬。
他说:「云雪,容姐姐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你们到时候一定能够成为好朋友。」
他说,我作为一个女孩子,整天和他们这堆臭男人待在一起也不是个事,我总还是得有自己的朋友。
他还说:「苏云雪,这个世界那么大,不是只有一个谢迟,你为什么不去看看更加广阔的天空?还有……」
谢远说到这里声音顿住了,我只好问他:「还有什么?」
他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我们准备回去的时候,谢远在身后叫住了我。
「阿雪。」他是这么说的,「我希望你能更加自由。」
我回头望向他,少年的眼中倒映出我的模样,那双看向我的眼神亮若星辰。
而现在,我只是轻轻侧开身子,看向了身后的人:「刚才她说的那些话都听清楚了吗?」
谢远沉默着看向歇斯底里的容婉,徒然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说过,那些事不是我做的。」说着,我抬眸看向他,「谢远,当时你不相信我。」
他闻言身形猛地一震,想要抬手来拉我,却在看见我面上的嫌恶之后,又生生止住。
「这一次,是我不再相信你了。」我丢下这句话,不再管他,转身离开了。
这一路上,我的心情都十分平静。
甚至被管家阻拦的时候,我还能十分平静地告诉他,他家少爷头上被砸出血了。
再不叫人去处理,就该留下后遗症了。
管家神色猛然大变,朝着旁边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前去确认。
过了一会,他忽然神色肃穆地朝我鞠了一躬,便要带着我离开。
「苏小姐。」在我快步踏出谢宅门口的时候,管家从身后叫住了我,「少爷说,他给你自由,也会向你赎罪,但是出于私心,我们都希望你能原谅少爷,回到他身边,少爷真的不能够没有……」
「半年前你们少爷把我送去孤岛上的时候,你们在哪?」我毫不留情地出声打断他,目光扫向管家身后的那一排黑衣保镖。
能够留在谢宅的人,大多数是当初谢迟落魄时,和他有过命交情的手下。
其中好些熟面孔,都是被我救过命的人。
可他们在我要离开谢迟的时候,跳出来说出于私心想让我留下。
却在谢迟将我送走时一声不吭。
见我拒绝,那管家沉下了脸来,刚想再说什么。
我却掏出了口袋中的美工刀对着他比画:「我用花瓶给你们少爷开了瓢他都没说什么,你确定还要说我不爱听的话吗?」
管家闻言,如愿闭了嘴。
我望向他身后那群面色难看的人,忍不住嗤笑一声:「全是一丘之貉。」
9
离开了谢家,我没了去处,身上也没几个钱。
索性再回到谢远那里。
睡着之前,我给谢远发了消息,让他自己找地方住,我不想看见他。
夏天的夜晚雨水多,半夜时分,我被雷鸣声惊醒从床上爬了起来。
屋外大雨滂沱,楼下的花园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开灯的瞬间,谢远抬起头看向我。
雨水打湿了他的面颊,那双总是亮若星辰的眼中此刻溢满了哀伤。
我冷着眼和他对峙,许久之后,还是转身下了楼。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谢远从雨中扑过来抱住了我。
他一把将我搂在怀中,整个人不住地颤抖。
「苏云雪……」他轻声呢喃着,声音沉闷喑哑,「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一滴滴滚烫的泪珠顺着他的面颊滴落进我的颈窝中。
我的心头陡然升起一阵黏腻又恶心的感觉,我挣扎着将他推开。
我伸出手,使劲蹭着刚才被谢远碰到过的地方。
手腕上白色的纱布被他身上的雨水浸湿,边缘发白的伤口露了出来,谢远也看见了,目光越发黯淡。
我望着他狼狈的模样,饱含恶意开了口:「谢远,你不是说,我是天底下最恶毒的女人?你不是说,我就应该得到教训?你现在摆出这副样子来,又是在干什么?」
谢远闻言,猛然抬起头。
屋外惊雷乍响,闪电映亮了他惨白的面容。
他颤抖着唇,好半晌,才从喉间挤出沙哑的声音:「苏云雪,我后悔了。」
他猛地朝前走近一步,却看见我后退的动作后面上流露出几分自嘲来。
他说:「我承认当初我有私心,当初容婉跳出来指认你的时候,我甚至在窃喜,我希望你离开谢迟,离开谢家,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有机会。」
那些隐秘晦涩的心思就此被揭开,在这样一个不堪的场合中。
我冷眼朝他看过去,这样无动于衷的神情似乎刺伤了他,谢远唇角挂着苦笑:「我很恶心吧?明明欠你一条命,却任由你被排挤,被孤立,自己在暗中掐算着时间,以为可以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当你的救世主……」
谢远说着,轻轻闭上了眼,睫毛上挂着的那滴泪终于从他的眼上滴落。
「可是苏云雪,我真的好后悔。」他的声音喑哑万分,似是从喉间挤出来一般,他说,「当初我想过去救你的,谢迟将你藏得太深了,这半年来我发了疯一样地找你,天知道我有多害怕。」
谢远后背抵着墙,整个人颓然滑倒在地。
到最后,他问我:「阿雪,我还有机会吗?」
我笑出声来,将手上的袖子一寸寸卷起,露出我身上错杂的瘢痕。
「再要求机会之前,至少得先感同身受吧?」我问他。
屋外的雷声未停,谢远仰头看向我的眼中却重新燃起希望,那一点光,在昏暗的室内亮得惊人。
「每个人都该赎清自己的罪孽,我会让你满意的,阿雪。」他说着,试探着伸出手,虔诚又小心地吻在我的指尖上。
这一次,我没有拒绝他。
我弯眸噙笑,看着谢远在我面前卑微的模样,任由着心中的恶意在这个阴湿的雨夜疯长。
之后的时间里,谢远如他所说,用他的行动开始赎罪。
他很少出现在我身边,只是每次一出现,身上便会多上许多伤痕,那是电流灼烧留下的痕迹。
他近乎疯魔般报复自己,想要将我从前的痛苦全都亲自体验一遍。
对此我无动于衷,只是尽情享用着谢远为我提供的资源,开始养伤复健。
这样相安无事半个月后。
我忽然在某天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谢远的人,声音焦急:「雪姐,远哥昏过去了,你能不能来看看他?!」
「昏过去了找医生,找我没用。」
「不是的,远哥他……」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哽咽,谢远平时对手下人不错,这些兄弟跟着他,也都算是重情义的人。
他说:「远哥他等不及了,想要快点将你这半年承受的折磨都经历一遍,他没日没夜地让人电击折磨自己,这一次伤得太重,已经休克两天了……
「远哥他昏过去之前还在喊你名字,雪姐,你能不能来看看他?万一远哥……」
「真死了再找我,我现在没空。」说着,我直接挂了电话,对着电视屏幕里的教程继续练起了瑜伽。
谢远终究没死,他这次差点把自己一条手电焦,尽管已经穿着长袖遮掩了,狰狞的瘢痕还是会在他的动作间不经意暴露出来。
「阿雪……」谢远这些天被无尽的电击治疗伤害了面部神经,此刻他想朝我微笑,却只扯出来一个滑稽万分的表情。
我没理会他,只是将背包拉链拉好,当着谢远的面将桌上的美工刀收进口袋,径直与他擦肩而过,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谢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回过头,才发现他整个人单薄了不少,曾经修身的衬衣此刻罩在身上,甚至显出几分宽大。
「杀谢迟。」我毫不在意地开口。
谢远却是浑身一震,他自从接受电击之后,精神状态日益变差,此刻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急躁,他抬手抓了抓头发,努力平复了呼吸,才抖着声音朝我开口:「你是要……回到他身边吗?」
「我没这么想过,只是……」我耸了耸肩,示意他看向窗外,谢远的别墅外,邻居、小区保洁、安保人员……谢迟至少派了七个人监视这里。
「谢迟太烦人了,我不想和他有纠葛,但他要继续折磨我,我就只能杀了他。」再一次提起谢迟,我不再避讳面上的憎恶,甚至颇为恶劣地朝着谢远挑眉看去。
谢远先是有些茫然地看着我,半晌之后,他像是想到什么,整个人猛地一怔,颤抖着的唇瓣下意识呢喃出声:「阿雪……你不是……忘了对他的……」
「是,是忘了,现在又记起来了,不行吗?」我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根棒棒糖来,剥开糖纸放进嘴里一口咬碎,这是我从前惯有的小动作。
我问他:「怎么样?要去跟你的亲亲表哥告密吗?」
谢远的瞳孔乍然紧缩,像是受到极大的刺激,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朝后退去,直至跌倒在地。
他双手死死抱住头,我听见他紧咬在一起的牙齿发着颤,长期的电击是会伤害人的神经系统的。
谢远此刻整个人抖得像筛糠一般,我慢悠悠走到他跟前,探出脚尖踢了踢他,又在他身前缓缓蹲下。
「什么嘛,才被耍了一次就受不了了,你才被电了多久啊?」
我朝他凑近些,正好能看见谢远凌乱的碎发下受伤的目光,于是我勾起唇角:「你真是小气,当初你把我的去处一再泄露给容婉,让她来陷害我最后害我被抓走的时候,我都没这么生气。」
谢远浑身一抽,下意识伸手来抓我,却只拽住了我衣角。
「我不是,我只是想……」
他急于解释,却被我截断话头:「你只是想我快点和谢迟闹翻,最后被剪断所有羽翼,最终只能依靠你。」
「谢远,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爱的。如果哪天我心情好,说不定也能把你打断腿关在地下室,天天给你好吃好喝,你会开心吗?」
谢远的神色越来哀伤,他焦急地想要说些什么,可长期的电击伤害让他的反应能力钝化,到了这会儿,只能徒然地张着嘴,发出「啊、啊」的声响。
看起来确实有几分可怜。
「好了,现在我要走了。等你能够说话了,就赶紧去向谢迟告密吧,争取赶在我捅死他之前。」说完,我环着手臂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才刚迈出两步,裤脚便被人紧紧拽住。
「我……帮你……」谢远趴倒在地上,仰头看向我的目光里带着些小狗般的讨好,「阿……雪……我……来做……你别走……」
我伸出手,奖励般摸了摸他的头,唇角勾起满意的微笑。
10
谢远将当初谢迟报复他们叔伯时的证据捅出去了。
他也不像看起来那般全然无心眼。
车祸、跳楼、突然病亡……那些降临在他亲戚身上的际遇令他心惊。
虽然当时的谢迟信任他,他们之间也不存在利益的冲突。
可他还是暗中收集了信息,为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而现在,这些彰显着谢迟手上有些数十条人命的证据被谢远直接递去了上面,递到了谢迟的仇家手中。
整个谢家都受到牵连。
很快,谢迟开始反扑,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谢远家里将我带走。
我坐在屋内,换上一身白色长裙。
那是十七岁时的谢迟所憧憬的梦中情人的装扮。
而此刻,那名掌握着海市命脉的谢少,就坐在我对面,目光贪婪地打量着我的每一寸眉眼。
「阿雪,我给过你自由了,但现在,我想最好的处理方式,还是你回到我身边。」他说着,颇为矜骄地抬起下颚看向我。
我知道,谢迟的人已经将这里包围了,他今天是打算强行带走我的,并没有给我商量的余地。
于是我十分识趣地站起身来。
完全不去理会身后被控制在地的谢远。
他被胶带捆住了嘴,一下又一下地撞击在地面上。
「既然阿雪都这么听话了,那我就放过他。」谢迟凑在我身边低语,戏谑的眼神从谢远那飘过去,又回到我身上。
谢远一个劲地挣扎,带出绝望的闷响。
当初电流通过我的全身时,我也是这样,恨不得撞死在一旁。
可我抽搐着,连控制自己的肢体都做不到。
祈求着那些我曾经为之付出过真心的人,能够从天而降,予我解脱。
可是没有人来救我,我被电击,被辱骂,被抽打,被剥光衣服像牲口一样展示于人前。
然后在那些戏谑讥嘲的眼神中,一点点忘却为人的自尊。
在那些无人的夜中,我躺在冰冷的实验室中,一点点,将那些眼泪咽下。
谢迟,我在心中放下对这个名字的爱恨,可是我也告诉自己,一定要杀了他。
就算没有了爱恨的理由,也一定要杀了他。
而此刻,谢迟极为绅士地替我打开后座车门。
我抿了抿唇坐进去。
「容婉呢?」这是我坐上车后同谢迟说的第一句话。
「已经处理干净了,她不会再来碍你的眼。」谢迟说着,看向我的眼神中亮起光芒。
「阿雪,你吃醋了吗?」他说着,就要伸手来够我的头发,我下意识避开,一阵呕吐的冲动袭来。
我也确实吐了,酸臭的胃液溅了谢迟一身。
他方才还笑得灿烂,此刻脸却阴沉得像结了霜。
啧啧,这变脸速度。
我刚在心头感叹,就被他一把拉住:「你和谢远?」
我看了眼被他握住的手,再度吐了出来。
谢迟这下不得不松手了,却还是又被我吐了一身,事后,我告诉他,我和谢远没什么,我单纯觉得他恶心。
谢迟的脸色便再度好转起来。
他没带我回谢家老宅,而是将我带回了蓝湾别墅。
「这里我一直留着,阿雪,不管你信不信,我当初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用了半年时间来逃避这一切,直到后来,我想清楚了,我不能没有你。」他看着我,邀功似的向我开口。
我却只是后退一步,看着他斑驳的外套,捂住鼻子:「谢少,你好臭。」
11
谢迟软禁了我。
我身上的尖锐物品都被收走了,谢迟将我像个玩具娃娃一样打扮起来,关在了他家里。
明明谢家此刻风雨飘摇,他却像没了其他事做般,整日和我待在一起。
每次他过分靠近的时候我就会吐出来。
可谢迟却很开心,他说:「阿雪,至少你不是完全不能看我。」
他有些病态了,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某天晚上,我靠坐在床边朝着门外的谢迟招招手,他眼中光芒亮起,将要走近我时,却又迟疑:「阿雪,你没有关系吗?」
我懒得再理他,谢迟见状,不管不顾地蹭上来想要抱住我。
温热的气息靠近的瞬间,我从床下面摸出我偷摸找回来的美工刀,干脆利落地捅进他的腹中。
谢迟怔愣一瞬,干脆不管不顾,用力抱紧了我,而后在我的剧烈挣扎下松开了手。
他看向我,眼中是破碎的光芒。
像是后知后觉害怕喷涌而出的鲜血弄脏了我,他捂住伤口朝后退去,直到后背抵住墙壁,才得以仰头稍带着喘息。
一滴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唇边是自嘲的笑:「果然,自欺欺人是没用的。」
见我不搭话,他又颤着声音找起了话头:「从前你为了护着我,可以用自己的身体替我挡子弹……」
「你也说了是从前了。」我扔下刀,冷漠地站起身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我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他的声音中染上哭腔。
我却忍不住笑出声来:「这都是你求来的呀,谢迟,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谢迟闻声身形晃了晃,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合眼晕倒在了地上。
我看了看一旁的刀子,谢迟如果这会儿死了,我也得进去。
最终我还是忍着恶心,从他口袋里抽出手机,替他拨通了医生的电话。
我捅谢迟那一下,比之从前我为了救他受过的伤来说并不算重。
谢迟只昏迷了一天。
当他再度醒来的时候,我的手脚都被上了锁。
现在真的是囚禁了,我被谢迟关在房中,除了他身边,哪也不能去。
「现在你放心了?」我看向坐在一旁的谢迟,他的腹部上还缠着绷带,面上是病态的苍白。
「不,只要阿雪还想着逃跑,我就不能放心。」谢迟面上是偏执的笑,此刻的他正是虚弱,时不时会拿拳头抵在唇边闷声咳嗽两下。
「喂,谢迟,谢家快要完了对吧?你的小弟好像都走得差不多了。」
替谢迟叫来医生时我趁机朝外观察过。
先前谢迟的手下将蓝湾围得像铁通,可现在,替谢迟守着的没多少人了。
所以除了替谢迟叫医生,我还趁机拨通了另外一个电话。
「我的阿雪真聪明。」听了我的话,谢迟明显很高兴,他又凑上来想要摸我的脸,「本来我是想带你走的,可是现在,我只想和你死在一起。」
他的手掌在我的颈间流连,再慢慢收紧,我的手脚皆被束缚住,只能仰起头任由他动作。
谢迟见状反而一怔,随即手上的力道缓了下来,他的指腹摸索着我的脸,面上的神色看起来那么的哀伤。
「你知道吗?接你回来那天,我是打算向你求婚的,可你跟谢远走了,那一刻,我好恨你们,去谢远家里的路上,我是想要你们的命的。可是真正再见到你的时候,我却只想爱你。」
谢迟说着,轻轻抵住我的额头,那一刻,他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将自己的脆弱尽数展露在我眼前。
他在叹息:「阿雪,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没有回应,侧过首,目光落在出现在谢迟身后的人影身上。
下一刻,我的眼中泪珠滴落,被锁链束缚住的手脚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救我!!」我朝着他身后的谢远撕心裂肺地喊出这一句。
谢远的瞳孔猛然紧缩,像是受到剧烈刺激一般,他忽然冲过来,拽过还在惊愕中的谢迟,将他按倒在地,一拳又一拳地砸了下去。
谢迟开始还手,他身上的伤口再度崩裂开来,鲜血同时染红了两人。
受到血色的刺激,谢远的行为越发狂躁,混乱之中,不知他从哪里捡到了一把小刀,拽在了手中,对着谢迟一刀又一刀地捅了下去。
鲜血喷涌而出,谢迟不知道从哪一刀起,失去了抵抗的能力,瘫倒在地上,整个人抽搐着。
他的眼神死死地盯住我,喉间却只能发出「咝嗬」的气音。
谢远依旧在发狂,他丢了刀子,哈哈大笑着:「阿雪、阿雪,我保护你了,这一次我没有失信!」
说完,又像是承受不了精神上的痛苦,开始将自己的头一下又一下对着墙壁撞击起来。
谢迟便在这个空档里,挪动着手臂,朝着我的方向一点一点地爬了过来。
他身后洇开的血迹铺成一条蜿蜒的小道,他仰起头,鲜血覆面,眼神逐渐失去焦距。
「别……恨我……」他颤抖着的手指就要触碰到我的脚踝。
「怎么可能不恨呢?」我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谢迟的动作顿住,自喉间涌出一汪血泡。
他努力想要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我,却什么也看不清。
「我一直恨你啊,谢迟,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
那些被凌辱,被控制精神洗脑的日子里。
我用尽所有机会,在纸张上记下我的生平,我的过去,我从哪里来,我爱过谁,恨过谁。
我不要就此遗忘自我。
我在每个独身的夜中拼命地写着,惶恐地一遍又一遍地将那些内容背下来,又在天亮「医生」们来搜身时将它们吞进腹中。
谁也不可以夺走我的自我。
谢夫人不行,谢迟不行,电疗师们也不行。
我看着谢迟逐渐熄灭眼睛,心情愉悦地向他送上最后一个真相。
「谢迟,我没有害谢夫人。」我说着,看见已经快要气绝的他手指抽动了两下,于是笑着开口,「但是她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也没救她。」
这句话丢下,谢迟本来已经失去生机的身躯开始猛烈挣扎,可他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就这样,看着我被破门而入的警察救走。
一旁还在发狂的谢远,也就此被控制住。
12
我恨谢迟。
在我与他见面之前,就已经恨透了他。
我是谢夫人精挑细选带回来的孩子,从我有意识开始,就在为谢迟而活。
谢夫人说,谢家这几年树大招风。
有些事业,不再适合年轻单纯的谢迟接手。
她要亲手养大一个孩子,替她接手她的黑暗帝国,一心一意地辅佐谢迟走得更远。
首先,那个孩子必须招谢迟喜欢。
所以我失去了自己本来的脸。
其次,她必须足够心狠手辣,对谢迟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能留情。
所以我被迫做下了许多不曾甘愿的事情,直到这双手被彻底染脏。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这个人,必须对谢迟绝对地忠心。
所以很早以前,谢夫人就在对我天天洗脑。
她告诉我,我是为了谢迟而生的,谢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应该在意的人。
所以当谢夫人出车祸,在我面前濒死之时。
我忽视了她的求救,径自离开了现场。
离开的时候还不忘用她教我的手段将我和她一同出行的痕迹清除掉。
我没有说谎,谢夫人不是我害死的。
她是被自己种下的恶果反噬。
我是被谢夫人精挑细选出来最聪明的孩子,为了让我彻底成为谢迟的礼物,她将我的亲人全部害死。
当然,也有侥幸逃脱掉的。
所以当十七年后,他们回来复仇的时候,我是第一个察觉的人,却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谢夫人。
毕竟是她说的,我除了谢迟的事什么都不用关心。
后来谢夫人死去了,我也决定不再恨谢迟了。
甚至我本来是可以爱他的。
记忆中那个初见我的小少爷,有着一双世界上最澄净的眼睛。
所以当谢夫人偿清她的罪孽之后。
我和谢迟出逃,在那里,我度过了自己前半生以来最自由快乐的五年。
可谢迟骨子里是个和他母亲一样自私的人,他的逃避,他的猜疑,将我送入地狱,事后居然还想用轻飘飘的道歉换回我的爱。
我最恨这样的人,所以我送他下了地狱。
但我并不想弄脏自己的手。
谢远是一把好刀,我救过他一命,而他辜负了我。
所以我利用他的愧疚,让他替我去向谢迟复仇。
为了让他变得更好掌控,我不只引导他去承受电击伤害,还在每一次会面的时候,给他的水中下了积累到最后剂量就会破坏精神思维的致幻剂。
终于,谢迟死了,谢远被我送去了精神病院。
而容婉,早在谢迟将她送去孤岛电疗室的时候精神崩溃,承受不住一切跳海自杀了。
那个实验室最后以非法人体实验的罪名被捣毁,那些「医生」被警察带走时,还傻傻地等着谢迟来捞他们。
谢迟不会再来了。
而谢家残余的势力,全数被我吞并。
我站在谢夫人的墓碑前,为她献上一簇荆棘。
「我还是想知道,你当初是怎样做到的,他们有专门的测试仪器,你不做到真正的放下谢迟的话,是骗不过他们的。」一道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回过身,是谢宅的管家。
他除却是替谢家兢兢业业工作三十年的仆人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一名失去了最心爱的孙女的爷爷。
谢夫人当初挑选的女孩不止我一个,可最后留下来的只有我。
其他的孩子,因为某些令她不满意的原因被她处理掉了。
出于某种恶趣味,她将孩子的爷爷继续留在身边,自以为将他蒙在鼓里,看他为她们付出。
从那时起,她便已经为自己种下了死亡的种子。
「是她教我的。」我转过身去,指着谢夫人的照片,轻声开口。
从前,为了洗脑我,谢夫人曾经多次找心理医生对我下暗示,让我相信谢迟是我此生唯一要忠诚的爱人。
可她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我也学会了给自己下暗示。
我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只有自己才能主导自己。
后来在实验室的时候,我也如法炮制。
我告诉自己,要将对谢迟的爱恨全数暂时遗忘。
解开暗示的关键,是谢迟的鲜血。
在见到谢迟血液的那一刻,所有仇恨在心中复苏增长,我要复仇。
谢迟的母亲花了十七年将我教成一名坏种,而我将这些手段尽数报复在她的儿子身上。
就此拿回属于自己人生的主导权。
以二十三年的时光,进行隐忍的战争与反抗。
下山的时候,夜风轻轻扫动我颊边的发丝,我仰头看向漫天的星辰。
我赢了,我想。
是他们摘下鲜花,放置于荆棘丛中。
所以我枝叶上长满毒液,染血带刺,如约盛放。
来源:小棉花故事会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