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明崇祯十七年(1644年),张献忠率大西军入川,成都陷落之际,一批受洗的四川天主教徒——多为知识分子与商贾阶层——为避兵祸,沿茶马古道向川西山区迁徙。据巴黎外方传教会档案记载,意大利传教士安文思(Gabriel de Magalhães)彼时正于成都传教,曾随
明末至清中期四川天全州天主教徒活动史实考:从避难迁徙到文明存续
一、明末兵燹中的信仰迁徙:安文思与大川场的早期交集
明崇祯十七年(1644年),张献忠率大西军入川,成都陷落之际,一批受洗的四川天主教徒——多为知识分子与商贾阶层——为避兵祸,沿茶马古道向川西山区迁徙。据巴黎外方传教会档案记载,意大利传教士安文思(Gabriel de Magalhães)彼时正于成都传教,曾随难民队伍短暂抵达天全州大川场(今四川雅安天全县大川镇)。
大川场地处邛崃山脉深处,四周环山,地势险要。据清乾隆《天全州志》载,此地“万山环列,路径崎岖,为边陲要隘”。
安文思在其《中国新史》中提及:“1645年冬,余随流民至‘大川’,见山谷中有教友结茅为庐,藏圣经于岩穴,仍行圣事。”
这批难民中,有成都府学教授李姓家族、嘉定(今乐山)盐商王氏等,他们以农耕为业,暗中维系宗教活动,并利用文化优势整理典籍,形成早期的知识传承据点。
值得注意的是,安文思本人并未长期停留大川场。1647年,他与同伴利类思(Ludovico Buglio)被大西军俘获,后随张献忠余部辗转至云南,1650年方经贵州逃往广东。但他在大川场留下的拉丁文圣经抄本与算术教材,成为当地教友延续文明学习的重要基础。
二、乱世中的文明火种:大川立书堂的初创背景
顺治至康熙初年,四川历经明清拉锯、吴三桂之乱,成都平原“城郭丘墟,田畴荒芜”(《蜀龟鉴》)。而天全州大川场因地处偏远,成为相对安定的“文化孤岛”。据1980年代天全县文物普查发现,大川场现存清代早期民居中,多处可见中西合璧的建筑细节——如木雕圣经故事图案、刻有拉丁文的石础,印证了当时教友的聚居状态。
这群天主教徒在避难中形成共识:以教育维系信仰与文化。约康熙二十年(1681年),他们利用安文思遗留的教材,在大川场西侧的“立书坪”创办私学,初名“大川义学”,后因主要教授“圣书与西学”,民间称“立书堂”。据民国《天全县志》记载:“立书堂设蒙学与经学,兼授算术、舆地,教材多采西洋译本,生徒以天主教子弟为主,亦收乡邻贫童。”
立书堂的独特之处在于课程设置:既有《四书》《五经》以应科举,亦有欧几里得《几何原本》节译本、托勒密《天文学大成》简编,甚至使用康熙初年传入的西洋算盘教学。这种“中西合璧”的教育模式,在清初四川实为罕见,为后来传教士的测绘活动埋下了知识衔接的伏笔。
三、康熙测绘与教友的隐秘呼应:《皇舆全览图》的川西印记
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皇帝下令绘制《皇舆全览图》,法国耶稣会士雷孝思(Jean-Baptiste Régis)、白晋(Joachim Bouvet)等奉命入川。据雷孝思日记(藏于法国国家图书馆),1711年,测绘队进入天全州,在大相岭、紫石关一带遭遇地理测绘难题时,“偶遇大川场教友,其长老能解西洋坐标之理,以祖传算术协助测算山高纬度”。
这里的“教友长老”,很可能是明末逃难至大川场的李姓家族后裔。他们向测绘队提供了自明末以来积累的川西地理笔记,其中记载了大川场至金川流域的茶马古道走向、溶洞分布,甚至标注了“适宜观测星象之山巅”(今大川镇尖峰顶)。雷孝思在笔记中感叹:“此地教友虽处蛮荒,仍守西学,其舆地知识竟助我等破解大渡河流域测绘之困。”
测绘队与大川场教友的互动,成为康熙朝中西科技交流的隐秘注脚。更重要的是,这次官方活动让沉寂数十年的教友群体看到了外界联系的可能。立书堂此后悄悄增订教材,引入雷孝思等人留下的测绘手册节本,将“经纬度测算”纳入高年级课程。
四、乾隆金川之役与传教士的再度介入:从蛰伏到显露
乾隆十二年(1747年),第一次金川战争爆发,清军征讨川西土司,地图测绘与情报传递成为军事要务。据《清高宗实录》记载,乾隆帝曾谕令“传西洋人傅作霖(Félix da Rocha)入川,襄助军务舆图”。葡萄牙传教士傅作霖时任钦天监监副,他于1748年抵达四川,在成都设立测绘局,部分大川场立书堂的毕业生被招募为译员与助手。
傅作霖在给罗马教廷的信中提到:“天全大川场有教友聚落,其子弟通汉文与西洋算法,吾等测绘金川地形图时,彼等提供茶马古道密道图,于军情有大益。”这段记载揭示了大川场教友在乾隆朝军事活动中的实际作用。战争结束后,傅作霖奏请朝廷豁免大川场教友部分赋税,作为“协助测绘之赏”,使当地教团获得了短暂的生存空间,立书堂亦得以扩建,增设“武备算术”课程,教授火炮射程计算等实用知识。
五、乾隆中期的土地拓展:温江县教友彭三桂的置业记录
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温江县天主教徒彭三桂(非吴三桂后裔,据《彭氏宗谱》载其名为“彭三珪”,“桂”为音误)向大川场土司购买土地十二顷。这一行为被记录在天全县档案馆藏的《乾隆朝田契》中:“温江民彭三珪,以纹银三百两,购大川场东麓田土,立永业契。”
彭三桂的购地动机耐人寻味。一方面,大川场作为教友聚居地,提供了信仰庇护;另一方面,立书堂的教育声誉吸引了外界关注——契约中特别注明“所购土地旁有义学,许彭氏子弟免费入学”。这是目前可见的最早关于外埠教友向大川场聚集的实物证据,标志着该区域从“避难据点”向“信仰文化中心”的转变。此后,彭氏家族在大川场设立分庄,将温江的农耕技术与商业网络引入山区,促进了当地经济与文化的融合。
结语:边缘地带的文明存续逻辑
从天全大川场的个案可见,明末至清中期的四川天主教徒,以“地理隔绝+知识传承”的策略,在乱世中维系了文化血脉。他们既非单纯的宗教群体,亦非被动的难民,而是通过教育自主、技术嫁接(如测绘合作)、经济拓展(如彭三桂购地)等方式,在帝国边陲构建了独特的生存模式。立书堂作为这一过程的物质载体,既是中西知识交汇的缩影,也是边缘群体在历史夹缝中延续文明的见证——其存在本身,便是对“实事求是”历史观的生动诠释。
来源: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