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张老汉缩着脖子往手心呵气,忽听得巷尾传来婴儿啼哭,一声叠着一声,像被寒风撕开的细线。
北风卷着雪粒子,在青石巷口打转。
张老汉缩着脖子往手心呵气,忽听得巷尾传来婴儿啼哭,一声叠着一声,像被寒风撕开的细线。
他拄着拐杖往巷尾挪,雪地上两串小脚印蜿蜒着通向城隍庙破败的门槛。
庙里蛛网结满神像金身,供桌下襁褓裹着两个婴孩。
左边的婴孩额间朱砂痣殷红如血,右边的却面色青紫,胸前挂着半块鱼形玉佩。
张老汉正要伸手,忽听得神像后传来窸窣响动,灰袍道士踉跄着扑到供桌前,枯枝般的手指直戳向朱砂痣婴孩:“此子命犯天煞,活不过弱冠!”
二十年后的寒食节,青州城飘着细雪。
李记药铺门前挂着白幡,药柜后的李长庚正将晒干的当归装匣。
他生得眉目清朗,只是左眉骨处有道淡红疤痕,像被朱砂笔尖扫过。
忽听得门环叩响,玄色大氅裹着个瘦高身影,腰间鱼形玉佩随动作轻晃。
“可是李大夫?”那人声音沙哑,掀开风帽露出张与李长庚七分相似的脸,只是眉眼间凝着层寒霜,“在下陆昭,特来求一味药引。”
李长庚搭脉的手微微一颤。
这脉象浮沉不定,分明是命火将熄之兆,偏生气血中又似有游龙盘踞。
他起身翻找药柜,忽听得后院传来瓦罐碎裂声。
养母王氏拄着拐杖冲出来,手中还攥着半块带血的馍馍:“作孽啊!
那野猫又来偷吃供果!”
陆昭瞳孔骤缩,指尖死死掐住玉佩。
二十年前城隍庙里,他亲眼看着养父将襁褓中的弟弟塞给路过的货郎。
此刻药香混着血腥气在堂中弥漫,他忽然抓住李长庚手腕:“你生辰可是丙寅年腊月十八?”
是夜,李长庚被带到城西陆府。
回廊檐角铜铃在风中乱响,穿过九曲游廊时,他瞥见西厢房窗棂上贴满黄符。
正厅烛火摇曳,陆老爷盯着他额间朱砂痣,手中茶盏啪地摔得粉碎:“当真是你!
当年那牛鼻子老道说换命可保昭儿平安,原来竟是偷天换日!”
李长庚如坠冰窟。
原来他才是陆家嫡子,二十年前被道士以移花接木之法,将陆昭的命格换到他身上。
此刻陆昭正跪在祠堂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父亲当年既已舍了亲儿,今日又何必惺惺作态?”他忽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黑血,在青砖地上绽开朵朵墨梅。
三更梆子响时,李长庚摸到西厢房。
窗纸上映着个佝偻人影,正将朱砂混着符水往铜盆里倒。
他推门而入,养母王氏猛地转身,手中桃木剑直刺他咽喉:“孽障!
二十年前就该让你冻死在城隍庙!”剑锋在离他喉结半寸处停住,老妇人浑浊的眼里滚下泪来:“他们要剖你心肝炼药啊!”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纷沓脚步声。
陆老爷带着家丁破门而入,手中火把将屋内照得通明:“大师算得准,今夜子时正是换命归位的吉时!”他身后转出个鹤发童颜的道士,拂尘一甩卷住李长庚手腕:“陆公子天生紫微命格,怎可被这贱种窃取?”
李长庚突然发力,桃木剑脱手飞出,正钉在道士发髻上。
他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浮现出鱼形胎记,与陆昭腰间玉佩严丝合缝。
道士脸色骤变,陆昭却踉跄着扑到近前,将染血的玉佩按在他胎记上。
霎时狂风大作,祠堂方向传来瓦片崩裂声,九盏长明灯同时熄灭。
“原来所谓换命,不过是将天煞孤星封进活人体内。”陆昭倚着门框喘息,指尖抚过李长庚眉间疤痕,“那年我落水高烧不退,恍惚看见自己站在城隍庙顶,脚下有无数锁链缠着个婴孩……”他突然抓住李长庚手腕按在自己心口,“你听,这心跳可是你的?”
李长庚浑身剧震。
他分明感受到两股心跳在血脉中共振,如同被劈成两半的玉佩重新合拢。
道士见势不妙,咬破舌尖喷出血雾。
李长庚却抄起供桌上的青铜烛台,将心头血抹在鱼形胎记上。
霎时红光大盛,整座陆府地动山摇,祠堂方向传来厉鬼哀嚎。
晨光初现时,李长庚在乱葬岗醒来。
怀中玉佩泛着温润光泽,陆昭的玄色大氅覆在他身上。
他踉跄着往城隍庙走,残垣断壁间,半截石碑上刻着“天罡地煞,各安其位”。
忽听得身后马蹄声急,陆昭的贴身小厮滚鞍下马:“公子昨夜咳血三升,临终前让小的将这个交给您。”
那是个檀木匣子,里面躺着半块鱼形玉佩,底下压着张泛黄字条:“二十载偷生,终得还君命格。
来世若再相逢,愿为胞弟执鞭坠镫。”李长庚将两半玉佩合在一处,忽见鱼眼处渗出鲜血,在雪地上蜿蜒成河洛图纹。
三日后,青州城流传开件奇事。
李记药铺新来的坐堂大夫能起死回生,只是问诊时总要盯着病人眉心看。
有眼尖的发现,他常对着空气说话,像是在教人辨认草药。
更有人夜半经过药铺,听见后院传来两人对弈的落子声,一清脆一沙哑,和着捣药声在雪夜里格外清晰。
这年冬至,李长庚背着药篓登上云雾山。
崖边古松下坐着个青衫客,膝头横着把焦尾琴。
那人转身时,眉眼与陆昭有八分相似,只是左眉骨处多了道淡红疤痕。“听说这山上有味药,能续断弦之音。”青衫客指尖轻拨琴弦,惊起满山白鹭,“不知李大夫可愿同往?”
李长庚解下腰间玉佩,两半鱼佩在风中轻轻相撞。
山风卷着雪粒掠过崖边,恍惚又见当年城隍庙里,两个婴孩的襁褓在风雪中轻轻摇曳。
他忽然轻笑出声,踏着满地琼花走向那袭青衫:“陆公子可识得这味药?
需取雪山顶上千年冰魄,佐以……”
话音未落,青衫客的琴弦已缠上他手腕。
两人身影在雪雾中渐渐模糊,唯有琴音与捣药声交织着,顺着山风飘向九霄云外。
山下樵夫说,那日云雾山顶现出七彩光晕,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空而去。
而青州城的药铺里,再没人见过那位额间带疤的大夫,只有后院那株老梅,年年开出并蒂双花。
残阳如血,将云雾山巅的积雪染成赤金。
李长庚望着掌心两半玉佩突然迸发的红光,耳畔传来焦尾琴裂帛般的嘶鸣。
青衫客陆昭的琴弦不知何时已缠上他腕间命门,那看似温润的指尖正渗出黑血,顺着冰弦蜿蜒而下,在雪地上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你早知玉佩里封着噬心蛊。”李长庚反手扣住琴身,七根琴弦顿时绷成满月。
二十年来他尝遍百草,指尖早已浸透药性,此刻却觉指腹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这蛊虫竟能啃食他以药性淬炼的筋骨!
陆昭忽然轻笑,染血的唇角勾起妖异弧度:“李大夫可知,为何我陆家祠堂供的是并蒂莲灯?”他指尖骤然发力,琴身迸发出龙吟般的颤音。
李长庚只觉天灵盖如遭重锤,眼前浮现出诡谲画面:两具婴孩襁褓在血池中沉浮,无数透明触手正从池底伸出,将他们额间朱砂痣连成血线。
山风骤起,卷着陆昭的玄色衣袂猎猎作响。
他腰间玉佩突然脱离丝绦,与李长庚手中残佩凌空相撞,迸发出刺目红芒。
红光中浮现出道士布满血丝的眼球,正贴在虚空某处窥视:“双生蛊王已成,今日便是尔等归位之时!”
李长庚瞳孔骤缩。
这声音分明是二十年前城隍庙里的牛鼻子老道!
他猛然咬破舌尖,精血喷在并蒂玉佩上。
霎时狂风倒卷,积雪化作万千冰刃,将虚空中的眼球刺得千疮百孔。
陆昭却趁机欺身而上,冰凉的唇贴上他颈动脉,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吞咽声:“哥哥的血……比想象中更甜呢。”
冰刃穿透陆昭肩胛时,李长庚闻到了腐肉烧焦的气味。
他这才惊觉,陆昭周身经脉竟已尽数漆黑如墨,唯有心口处泛着诡异的玉色——那是他当年种在对方体内的药蛊,此刻却成了困住陆昭性命的枷锁。
“你早就被炼成了药人!”李长庚反手甩出七枚银针,针尾却诡异地调转方向,齐齐没入自己胸口。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的血珠竟在半空凝成朱砂符咒,将陆昭弹飞三丈有余。
陆昭撞在古松上,震得松针簌簌而落,每根松针落地都化作青烟,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骷髅头。
李长庚踉跄着扶住焦尾琴,琴身忽然传来灼烫感。
他低头看去,只见琴尾处不知何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铭文,正是他苦寻十年的《太虚引魂诀》残篇。
二十年前那个雪夜,他在药铺后院埋下的药种,此刻竟在琴弦上生根发芽,开出半透明的曼陀罗花。
“原来父亲当年真正要换的,不是命格而是命魂。”陆昭抹去嘴角血迹,瞳孔已化作竖瞳。
他扯开衣襟,心口处玉色光芒大盛,隐约可见两枚玉佩虚影正在交融。
李长庚这才发现,陆昭锁骨间还纹着半幅星图,与他后颈处的胎记恰好能拼成完整的天罡北斗阵。
山巅忽然响起锁链拖拽声,七根玄铁链破土而出,链头锁着七具青面獠牙的铜尸。
李长庚认出这是陆家禁地封印的七煞凶尸,每具尸身都浸过九十九个童男童女的心头血。
他正要结印,却见陆昭抢先咬破指尖,在虚空画出血色符咒。
七具铜尸竟齐齐转向,将森白骨爪插进了自己天灵盖!
黑血如瀑般浇在雪地上,蒸腾起刺鼻的硫磺味。
李长庚在雾气中看到无数残影:二十年前城隍庙里,两个婴孩被铁链拴在血池两侧;十年前药铺着火那夜,养母将半块玉佩塞进他襁褓时颤抖的手;还有昨夜陆昭咳血时,指缝间一闪而过的金线——那分明是《太虚引魂诀》大成的征兆!
“哥哥可知,何为真正的换命?”陆昭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整个人正在逐渐透明,唯有心口玉佩愈发清晰,映出两个婴孩在血池中相拥而泣的画面。
李长庚这才惊觉,自己眉间朱砂痣不知何时已化作血色曼陀罗,花瓣正顺着经络爬满全身。
七煞凶尸突然发出尖啸,它们的头颅接连炸开,七道黑烟钻入李长庚七窍。
他只觉五脏六腑燃起烈火,经脉中却流淌着冰泉,冷热交加间竟在体表凝出冰火双纹。
陆昭的身影彻底消散前,将焦尾琴抛入他怀中:“并蒂莲开,阴阳相生。
这局棋,哥哥可敢与天对弈?”
琴身入手的刹那,李长庚识海中炸开万千符文。
他终于看清当年真相:陆家先祖为求长生,将双生子炼成阴阳蛊鼎。
所谓换命,不过是将阳蛊的命魂封入阴蛊体内,待双蛊交融时,便是取鼎炼丹之日。
而那牛鼻子老道,竟是陆家三百年前飞升失败的老祖残魂!
山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李长庚却觉浑身燥热难当。
他扯开衣襟,只见心口处并蒂莲胎记正在疯狂旋转,左半边燃着幽蓝鬼火,右半边凝着赤红玄冰。
焦尾琴突然无风自动,七根琴弦同时奏响《往生咒》,震得满山积雪簌簌崩塌。
“好个陆家老祖!”李长庚仰天长啸,将并蒂玉佩按在琴身北斗阵眼。
霎时地动山摇,云雾山巅裂开万丈深渊,深渊底部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
他纵身跃入深渊的刹那,看见七十二具铜棺从地底升起,每具棺盖上都刻着陆家族人的生辰八字。
岩浆在脚下翻涌,李长庚却如履平地。
他指尖抚过琴弦,每拨动一次,便有一具铜棺炸成齑粉。
当第七十二具铜棺崩裂时,深渊尽头浮现出青铜巨门,门上九条螭龙口中衔着的,正是陆家祖传的九转还魂丹!
“原来丹药早成,缺的只是祭品。”李长庚突然轻笑,将焦尾琴横在膝头。
琴音起时,他心口并蒂莲化作两道流光,一道钻入丹药,一道没入虚空。
岩浆突然凝成冰晶,青铜巨门轰然洞开,门内却空空如也,唯有面水镜悬在半空。
水镜中浮现出青州城景象:药铺后院的老梅正在凋零,每片花瓣落地都化作婴儿啼哭;陆府祠堂的并蒂莲灯同时熄灭,灯油竟凝成血泪;而城隍庙废墟中,两个婴孩的襁褓正在风雪中重组,渐渐显出他与陆昭幼时的面容。
“好个镜花水月!”李长庚并指为剑,在琴身上刻下逆乱阴阳的符咒。
水镜应声而碎,碎片化作万千光蝶,每只蝶翼上都映着不同的人生轨迹——有他悬壶济世的画面,有陆昭执掌陆家的场景,更有两人并肩踏破虚空的虚影。
当最后一只光蝶消散时,李长庚发现自己站在虚空之中。
脚下是旋转的星河,头顶是倒悬的昆仑。
陆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哥哥可悔?
若你吞下九转丹,此刻已是陆家新主;若你毁去玉佩,双蛊尽散则天机重开。”
李长庚忽然抚琴而歌,歌声震碎万千星辰:“我本尘世一株草,何须长生作蓬蒿?”琴音化作万千剑气,将虚空中的锁链尽数斩断。
他最后看了眼掌心消散的并蒂莲纹,纵身跃入星河漩涡。
漩涡深处传来龙吟凤鸣,七十二道光柱冲天而起,将青州城的夜空染成七彩。
三年后,有个背着药篓的游方郎中出现在漠北。
他左眉骨处有道淡红疤痕,腰间却系着两枚残破的鱼形玉佩。
这日他正为牧民接骨,忽听得天际传来琴音。
抬头望去,只见七颗流星划过天际,坠落处竟是当年云雾山的位置。
“故人踏月来,当浮三大白。”郎中忽然轻笑,从药篓底层取出焦尾琴。
琴身北斗阵眼处,两半玉佩不知何时已严丝合缝。
他信手拨弦,琴音竟引得地脉震动,远处雪山轰然崩塌,露出底下晶莹剔透的冰宫。
冰宫深处,两具冰棺并排而立。
左棺中人身着玄色大氅,眉间朱砂痣鲜艳欲滴;右棺中人青衫磊落,锁骨间星图流转不息。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冰层时,两具冰棺同时炸裂,漫天冰晶中,两个身影执手而立,脚下并蒂莲开得正艳。
“这局棋,终究是和了。”陆昭指尖拂过李长庚眉间疤痕,忽然化作万千光点。
李长庚却将玉佩按在心口,光点顿时凝成实体。
他望着掌心重新分开的两半玉佩,终于明白所谓换命,不过是命运开的玩笑——真正的双生子,本就是一体两面。
漠北的风沙中,游方郎中背着药篓渐行渐远。
他每走七步便弹奏一个音符,琴音所过之处,枯草逢春,病树开花。
有牧民追着琴声跑了三天三夜,却只看到雪地上两行脚印,时而交错时而并行,最终在落日余晖中融为一体,化作通天彻地的光柱。
这日青州城药铺的老梅突然开花,并蒂双花在夜风中轻轻相撞,发出金石相击之声。
更夫揉着眼睛发誓,他看见花蕊中坐着两个白衣人影,一个抚琴一个捣药,琴声与捣药声交织成曲,惊得满城灯火齐明。
而城隍庙废墟上,不知何时立起两座无名碑,碑前终年摆着新鲜的药草与琴谱,每当月圆之夜,碑后就会传来清越的剑鸣。
漠北的驼铃惊起沙暴时,李长庚正蹲在红柳丛里接生难产的母羊。
他腕间玉佩突然发烫,烫得羊血都凝成了冰碴子。
老牧民跪在沙地上磕头,却见李长庚将染血的右手按在沙丘上,整片戈壁竟从地底涌出清泉,泉眼里游出七尾通体雪白的盲鱼。
“并蒂莲开,阴阳泉现。”李长庚望着水中倒影喃喃自语。
他眉间朱砂痣已化作血色莲纹,随着呼吸明灭闪烁。
二十年前云雾山巅的冰火双纹,此刻正在他经脉中游走,所过之处皮肤下浮现出淡青色的星图——那分明是陆昭锁骨间的天罡北斗阵。
子夜时分,李长庚循着泉眼来到废弃的烽燧台。
月光将残垣断壁染成惨白,他刚踏上第三级石阶,怀中玉佩便化作流光没入地底。
整座烽燧轰然塌陷,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竖井,井壁上密密麻麻刻满符咒,最深处传来焦尾琴的铮鸣。
他纵身跃下的刹那,井底岩浆突然凝成冰阶。
每落一步,冰阶上便绽开并蒂莲,花瓣中浮现出不同朝代的幻象:有时是身着兽皮的先民在祭坛献舞,有时是金冠玉带的方士炼制人丹,最近的一幅竟是陆昭穿着现代长衫,在黄浦江畔抚琴。
竖井尽头是青铜巨门,门上九条螭龙口衔的却不是夜明珠,而是九颗正在跳动的人心。
李长庚指尖抚过龙鳞,那些心脏突然齐齐转向他,每声跳动都与他心跳共鸣。
当第九声心跳落下时,巨门轰然洞开,门内景象让他倒吸冷气——竟是缩小了百倍的青州城!
城中百姓如提线木偶般重复着动作:药铺里王氏在熬药,火钳却总夹不起药渣;陆府账房先生拨着算盘,算珠却自己蹦跳成“陆昭已死”的字样;城隍庙前货郎挑着担子,担中婴孩襁褓不断渗出黑血。
李长庚正要上前,忽觉脚下土地变得绵软,低头看见自己正站在半透明的莲花瓣上,下方是沸腾的血池。
“哥哥终于来了。”陆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现身于血池中央的莲台上,周身缠绕着七十二道锁链,每根锁链末端都系着具骷髅。
最诡异的是那些骷髅头骨里都嵌着半块玉佩,与他怀中残佩纹路严丝合缝。
李长庚这才发现,城中所有“人”的眉心都闪着微弱红光——那是并蒂莲的子蛊。
他忽然明白为何青州城二十年无新生儿降生,为何每到子夜就会传来锁链拖拽声。
原来整座城池都是个巨大的蛊瓮,而陆昭就是那瓮中养了百年的蛊王!
“父亲当年换命,换的从来不是你我二人。”陆昭指尖轻弹,锁链上的骷髅纷纷炸开,黑烟在空中凝成巨大的罗盘。
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定格在李长庚眉心,“他要的是双生蛊王相噬时迸发的混沌之气,好让陆家老祖借体重生。”
血池突然掀起百丈巨浪,浪尖上浮现出牛鼻子老道的虚影。
他手中拂尘化作万千银针,针尖都淬着幽蓝毒火:“乖徒儿,还不快将阴阳蛊合二为一?
为师这具残躯,可等不及新壳子了!”
李长庚突然并指如剑,在掌心划出北斗七星状伤口。
精血喷溅在虚空中,竟化作漫天星斗。
他想起昨夜捣药时,石臼里突然出现的青铜残片——那分明是陆昭当年摔碎的焦尾琴碎片,此刻正在他识海中重组,琴身上《太虚引魂诀》的铭文正与北斗星辉遥相呼应。
“原来所谓换命,不过是场养蛊局。”李长庚突然轻笑,将玉佩按在眉心莲纹上。
霎时地动山摇,城中所有子蛊同时发出悲鸣。
他看到王氏在火光中化为灰烬前,将半块玉佩塞进他襁褓时眼角的泪;看到陆昭咳血时,从袖中滑落的、刻着两人生辰的同心锁;更看到自己每次施针救人时,掌心都会闪过陆昭教他的剑诀残影。
血池巨浪拍来的瞬间,李长庚反手抓住虚空中的琴弦。
焦尾琴凭空显现,琴身北斗阵眼处,两半玉佩正在自行融合。
他信手拨弦,琴音竟引得地脉震动,青州城幻象如琉璃般片片剥落,露出底下森森白骨——那竟是九十九层人皮灯笼堆砌的祭坛!
“你早该在云雾山巅就杀了我。”陆昭突然出现在李长庚身后,冰凉的唇贴上他后颈。
这次李长庚没有闪避,反而握住他染血的手按在琴弦上。
双生蛊王的气息在血脉中共振,他们同时看到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城隍庙顶,真正的陆家老祖正将双生子命魂封入玉佩,而庙外货郎怀中的婴孩,眉心朱砂痣里藏着半部《太虚引魂诀》。
牛鼻子老道的虚影发出非人的尖啸,祭坛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
七十二具骷髅同时睁开空洞的眼眶,眼眶中飞出金翅大鹏的虚影。
李长庚认出这是陆家古籍中记载的“金鹏噬魂阵”,此阵需用七十二位至亲血脉为祭,而陆家……早在他出生前就已绝后。
“原来我们都是祭品。”陆昭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并蒂莲胎记正在疯狂旋转。
他抓起李长庚的手刺入自己胸膛,温热的血喷在琴弦上,竟奏响了《往生净土神咒》。
李长庚在剧痛中看到真相:当年王氏偷换婴孩时,真正被换走的不是命格,而是陆家老祖残魂寄身的玉佩!
祭坛开始崩塌时,李长庚终于弹出完整版的《太虚引魂诀》。
琴音化作万千金线,将九十九层人皮灯笼串成巨大的风铃。
风铃摇曳间,他看到无数时空碎片:有时自己是悬壶济世的神医,陆昭是暗中护道的剑客;有时自己是战死沙场的将军,陆昭是吹奏安魂曲的盲眼琴师;最近的一幅画面里,他们竟是同根生的并蒂莲,根系缠绕着半部残缺的功法。
“哥哥可还记得,药铺后院那株老梅?”陆昭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正在化作光点。
他最后亲吻李长庚眉间莲纹时,李长庚终于明白——那些深夜捣药声,那些被风吹开的医书,那些总在关键时刻出现的药引,从来都不是巧合。
当最后一声琴音消散时,青铜巨门轰然关闭。
李长庚站在空荡荡的竖井底部,掌心躺着两枚融为一体的玉佩。
他咬破指尖在虚空画符,玉佩突然迸发出七彩光芒,光芒中浮现出青州城真正的模样:没有血池祭坛,没有傀儡百姓,只有药铺里王氏抱着两个婴孩轻唱童谣,陆老爷在廊下擦拭焦尾琴,而城隍庙的雪地上,两串小脚印正并肩走向朝阳。
三年后的上元节,金陵城秦淮河畔停着艘画舫。
船头坐着个抚琴的青衫客,腰间玉佩随着水波轻轻摇晃。
对岸茶楼里,玄衣大夫正在给孩童诊脉,忽听得琴声传来,指尖银针险些扎错穴位。
“这曲《并蒂引》倒是新鲜。”玄衣大夫抬头望去,正对上青衫客含笑的眼。
两人眉间莲纹同时发烫,画舫与茶楼间的河水突然沸腾,开出并蒂双莲。
满城花灯同时熄灭又亮起,百姓们惊觉灯笼上的画竟都变成了双生子嬉戏的场景。
子夜时分,李长庚循着琴声来到莫愁湖心亭。
陆昭正在月下煮茶,茶烟凝成北斗七星状。
他推过一杯茶,茶汤里沉着两片并蒂莲瓣:“哥哥可知,这茶唤作‘阴阳和合’?”
李长庚正要说话,湖面突然炸开七十二道水柱。
水柱中浮现出当年祭坛上的骷髅,此刻却都捧着玉盏,盏中盛着各色药汤。
陆昭弹指击碎最近的一盏,药汤落地竟化作春泥,催生出漫山遍野的曼陀罗花。
“他们终究不甘心。”李长庚并指为剑,在虚空刻下逆乱阴阳的符咒。
符咒成型的刹那,整片莫愁湖突然翻转,露出底下深埋的青铜巨棺。
棺盖上刻着他们幼时的掌纹,棺内却空空如也,唯有七十二道锁链垂落湖底。
陆昭忽然轻笑,将玉佩抛向空中。
玉佩化作流光没入李长庚眉心,他顿时看到无数因果线:原来陆家每代双生子都会经历换命之劫,而解法就藏在《太虚引魂诀》的残篇里。
当年云雾山巅的并蒂莲开,不过是百世轮回中的一瞬,真正的破局之法,是要让双生蛊王自愿赴死。
“可我们都没死。”李长庚抚上心口,那里并蒂莲纹已化作实质。
他忽然明白陆昭这些年都在做什么——每当他救活一人,陆昭就会在暗处取走那人一缕残魂;每当他种下一株药草,陆昭就会在月夜将药性炼成金丹。
二十年来,他们竟在不知不觉中,将整个江南的生灵之气炼成了轮回阵眼。
鸡鸣时分,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
李长庚看到陆昭的身影正在变淡,而自己掌心却浮现出对方的掌纹。
茶烟中的北斗七星突然倒转,整座金陵城的地脉开始共鸣。
他终于明白所谓换命,不过是天道设下的局——真正的双生子,本就是阴阳两面,要破局唯有……
“哥哥,该喝交杯茶了。”陆昭的声音将李长庚拉回现实。
他看着递到唇边的茶盏,忽然想起昨夜捣药时,石臼里出现的半阙残词:“并蒂莲开千百度,阴阳两界共白头。”
茶水入喉的刹那,李长庚看到时空开始坍缩。
无数朝代的金陵城在他们脚下重叠,有时自己是执掌生死的判官,陆昭是勾魂索命的无常;有时自己是济世救人的菩萨,陆昭是斩妖除魔的金刚。
而此刻,他们只是并肩坐在湖心亭的凡人,茶烟袅袅中,两枚玉佩正在他们交握的掌心缓缓旋转。
当最后一线阳光消失在地平线时,金陵城的百姓发现,莫愁湖心多了座并蒂莲形状的小岛。
岛上终年飘着药香与琴音,有人说见过两位白衣公子在月下对弈,棋子落盘声与捣药声此起彼伏;更有人声称,每逢子夜就会看到双生并蒂莲从湖中升起,花瓣上坐着抚琴与捣药的人影,琴声与捣药声交织成曲,惊得满城灯火齐明。
而青州城外的乱葬岗上,老梅树突然一夜花开。
花瓣落地处,两具相拥的骸骨渐渐化作飞灰,灰烬中升起七彩光点,追着南飞的雁群消失在天际。
有樵夫说,那夜他看见云雾山巅站着两个人影,一个抚琴一个捣药,琴声与捣药声惊落了满天星斗。
来源:杰晓哥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