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是本月第七次“突袭检查”。自从三年前女儿出嫁,52岁的妻子突然对夜间活动展现出了惊人的热情。此刻,她穿着真丝睡裙倚在门框,布料下小腹的妊娠纹在月光里泛着磷光——那是他们婚姻的等高线。
赵建国在阳台上数到第三十七根烟头时,卧室的灯又亮了。他听见拖鞋摩擦木地板的声响像把钝锯,正顺着走廊一寸一寸地割过来。
“老赵?”妻子王淑芬的声音裹着夜露的潮气。他捏扁刚点燃的玉溪,火星在掌心烫出个微型月亮。
这是本月第七次“突袭检查”。自从三年前女儿出嫁,52岁的妻子突然对夜间活动展现出了惊人的热情。此刻,她穿着真丝睡裙倚在门框,布料下小腹的妊娠纹在月光里泛着磷光——那是他们婚姻的等高线。
“抽太多烟对前列腺不好。”她伸手摘掉他衣领的烟丝,指甲刻意划过喉结。赵建国闻到熟悉的百雀羚香气里混着新买的某种精油的味道,这让他想起上周藏在汽车后备箱的六味地黄丸。
卫生间成了临时避难所,他坐在马桶盖上刷钓鱼论坛,直到腿麻了才敢出来。主卧传来翻箱倒柜的动静——王淑芬在找那盒他故意调包的安眠药。梳妆台上倒扣着《夫妻养生指南》,书脊还贴着社区医院讲座的赠书标签。
凌晨两点,赵建国在客房听见妻子在主卧啜泣,这种哭声他听了三十年:纺织厂下岗时是暴雨式的,女儿早恋时是冰雹式的,现在成了梅雨季的檐头滴水,持续腐蚀着婚姻的水泥接缝。
次日早餐时,王淑芬把煎蛋戳得蛋黄横流:“张大姐说老年大学开了国标舞班。”她最近总用同龄人的情感危机当谈判筹码,“老周上个月和小保姆搞在一起,他老婆现在,那叫一个凄惨啊!这男人啊……”
“我送你去。”赵建国往粥里猛倒榨菜,仿佛那些橘红的丝能堵住对话的缺口。豆浆机突然轰鸣起来,盖住了妻子后半句关于“更年期需求”的论述。
晨练的老伙计们早就在公园石凳上总结出了真理:五十岁后的男人都成了非洲草原的食草动物,既要警惕配偶的欲望追击,又要提防年轻雌性的伏击。
当赵建国看见棋友老李衬衫下的抓痕时,突然理解了动物园里撞墙的犀牛。
社区医院的体检报告像定时炸弹般躺在抽屉里,赵建国盯着“前列腺钙化”的诊断结论,想起上周妻子在药店柜台前高声询问“男性功能障碍”用药的场面。收银台前排队的大妈们探究的目光,至今还在他脊背上蜿蜒爬行。
傍晚的菜市场成了最后的战场,王淑芬举着两把韭菜讨价还价时,赵建国偷偷把壮阳食材放回摊位——那些泥鳅和生蚝最近总出现在餐桌上,带着不言自明的隐喻。卖水产的老马冲他挤眼睛,皱纹里嵌着共犯式的默契。
老年大学的报名表摊在茶几上,像块揭开一半的膏药。王淑芬用女儿送的施华洛世奇钢笔填写信息,笔尖在“紧急联系人”栏目悬停太久,洇出个蓝色的湖泊。
“林教授?”赵建国从报纸后抬头,看见妻子耳垂上新添的珍珠耳钉,“上次同学会,那个鳏夫?”
“人家可是退休的文学系主任。”王淑芬的辩解带着过分的流畅,仿佛早就打好腹稿。她最近总把手机扣着放,屏幕朝下的姿势让赵建国想起他们年轻时捉奸的电视剧桥段。
舞蹈教室的玻璃幕墙像巨大的鱼缸,赵建国看着妻子被林仲平托举起来,真丝衬衫下摆扬起时露出截后腰——那里有他熟悉的胎记,现在正贴着陌生男人的掌心。林教授灰白的鬓角修剪得宜,呢料西装裤的折线像刀刃般笔直。
“王姐的乐感特别好。”下课时林仲平递来矿泉水,腕间的檀香手串碰在瓶身上叮当作响。赵建国注意到他称呼的变化,上周还是“赵太太”。
回家的车上,王淑芬哼着《蓝色多瑙河》,膝盖随节奏轻晃。这种雀跃赵建国很熟悉,二十八年前他们在纺织厂联谊会初见时,她穿着洗白的牛仔裤也这样打拍子。
“周三加课?”赵建国瞥见妻子微信弹窗的提醒。
“嗯,林教授说我有天赋。”王淑芬迅速锁屏,车窗倒影里她的嘴角微妙地上扬。后视镜挂着的平安符突然脱落,砸在变速杆上发出一声闷响。
钓鱼竿在湖面划出银色弧线时,赵建国听见身后草丛的沙沙声。开小超市的周寡妇提着竹篮走近,篮里的黄瓜还带着嫩刺。
“赵哥尝尝,新摘的……”她弯腰时衣领荡开的阴影里,有片玫瑰纹身若隐若现。
当晚王淑芬发现丈夫的钓鱼服沾着口红印,那抹玫红卡在拉链齿间,像道新鲜伤口。两人隔着餐桌沉默对峙,直到女儿赵婷的来电打破僵局——怀孕三个月的女儿见红了。
妇产科走廊的塑料椅上,王淑芬握着女儿颤抖的手。赵建国跑前跑后办手续时,看见妻子给林仲平发了条“今天不能上课”的消息,备注不知何时改成了“仲平老师”。
凌晨的病房里,保胎成功的女儿睡着后,王淑芬突然靠上了丈夫肩膀。赵建国闻到她发间残留的林教授的檀香味,混着医院消毒水的气息。他们就这样坐着,看窗外渐亮的天光蚕食着黑夜,如同他们正在被啃食的婚姻。
出院那天,赵建国在停车场看见林教授扶着位银发老太太上车。王淑芬盯着那辆雷克萨斯的车牌许久,突然说:“我想吃你做的疙瘩汤了。”她指甲上新涂的豆沙色指甲油,正是周寡妇超市里最畅销的色号。
赵建国在急诊室心率监测仪的警报声里,第一次看清妻子眼角的皱纹有多深。那些放射状的纹路像被雨水泡胀的茶叶梗,随着王淑芬翻阅病历的动作轻微颤动。他试图去握她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背正插着留置针,透明医用胶带下淤青的皮肤像块发霉的绿豆糕。
“心梗前兆。”主治医师敲着CT片,“家属要注意控制患者情绪。”这句话让王淑芬的嘴角抽了抽,赵建国知道她在忍笑——自从女儿先兆流产事件后,他们心照不宣地把舞蹈班和钓鱼场的事埋进了婚姻的冻土层。
病房成了临时战场,王淑芬每天早晨六点准时出现,带着熬出米油的南瓜粥和当天的《参考消息》。她总要先检查输液进度,护士扎偏的针眼会引发她长达十分钟的絮叨,这种带着消毒水味的关怀让临床的老头频频侧目。赵建国在便签纸上写“我想吃周记包子”,她看完就揉成团扔进医疗废物垃圾桶,动作精准得像投篮。
第七天清晨,王淑芬在储物柜发现了那瓶印度产的壮某药,棕褐色玻璃瓶藏在降压药后面,标签上的梵文像群嘲笑她的蚂蚁。赵建国从洗手间回来时,看见妻子正用假牙咬着瓶盖——她去年配的陶瓷牙在药瓶上磕出细小白痕,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年轻时见过的狼獾啃骨头。
“老李推荐的……”赵建国的解释被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切碎。王淑芬突然把药瓶扔进自己手提包,金属拉链划出的弧光像把手术刀。
“张大姐说,林教授上周脑溢血走了。”她扯平病号服的褶皱,“追悼会上,他一双儿女为学区房差点打起来。”
出院那天下着冻雨。赵建国看着妻子在缴费窗口前佝偻的背影,医保卡在她指间翻飞如扑克牌。走廊电视里正播放着养生讲座,专家说“五十岁后,每十年生理年龄差会拉大到十五年”。他想起王淑芬藏在梳妆台抽屉的舞蹈班结业照——林教授的手虚扶在她腰间,像片将落未落的梧桐叶。
出租车后座上,王淑芬突然掏出个丝绒盒子:“把你那副老掉牙的假牙换了。”
新假牙在赵建国掌心泛着冷光,咬合面比旧款多了两颗臼齿。他想起三十年前的婚礼上,新娘也是这样捏着戒指等他伸手。雨刮器在车窗上划出扇形轨迹,他听见妻子说:“下周开始,我陪你去晨练。”这句话里藏着他们心照不宣的和解,如同假牙与牙龈间那层薄薄的固定膏。
赵建国的中风来得像晚点的列车,在七十大寿后的第三个清晨突然进站。王淑芬发现他歪在卫生间门口时,他的左半边身体已经成了冻僵的标本,右手指甲却深深抠进门框木屑里——那是他们结婚时打的榉木门,这些年被虫蚁蛀出蜂窝状的通道。
康复中心的走廊长得像时间隧道,王淑芬每天推着轮椅走过42块地砖,看晨光把丈夫的影子从东墙挪到西墙。赵建国的假牙在说话时会轻微打颤,把“要喝”说成“吆呵”,这种新发明的声调常惹得护工偷笑。有天她发现丈夫偷偷用能动的右手调整尿袋位置,塑料管在床单上拖出的水痕,像极了年轻时他躲着她抽烟时抖落的烟灰。
“抬脚。”王淑芬蹲下来给赵建国系鞋带,突然发现他左脚大拇指的指甲已经嵌进肉里。这个曾经能扛两袋水泥上六楼的男人,现在连剪脚趾甲都要写进护理日程表。剪刀合拢时,她想起三十五年前他蹲在产房外给她系鞋带的模样,当时他手指灵活得能给鞋带打两个蝴蝶结。
林教授遗孀的出现像面镜子,这位穿着香云纱旗袍的老太太来康复中心做义工,发髻上的和田玉簪随着喂饭动作轻晃。“我家老林最后半年都靠鼻饲。”她舀起一勺豆腐羹,“你们还算有福气。”
王淑芬盯着对方珍珠项链遮掩下的胃管痕迹,突然把赵建国的轮椅往后拉了半米。
梅雨季的某个深夜,赵建国被前列腺的胀痛惊醒时,看见妻子正就着台灯研究导尿包说明书。她老花镜上缠的胶布在灯光下泛黄,那是三年前他用修收音机的绝缘胶带粘的。当冰凉的润滑剂触及皮肤时,他下意识蜷缩,却被王淑芬用膝盖抵住胯骨:“别动!乱动会受伤。”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和他们金婚纪念日摔碎的那只龙泉青瓷杯一样,带着锋利的圆润。
重阳节那天,女儿带来新研发的智能护理床。赵建国看着王淑芬认真记下语音指令,突然抓住她手腕:“那个教国标的……要是跟了他……”他梗塞的发音把句子啃得支离破碎。王淑芬正在调节床铺角度的手顿了顿,突然按下升温键:“热毯开二档够吗?”床垫下的加热丝嗡嗡作响,掩盖了两声类似抽泣的鼻音。
年底社区评选“模范老伴”时,王淑芬的获奖照片被贴在社区宣传栏。照片里她正在给赵建国刮胡子,肥皂泡糊住了他半边脸,看起来像戴了半张喜剧面具。没人注意到画面角落的茶几上,摆着他们年轻时在纺织厂门口的合影——那时她的麻花辫扫在他肩头,像条柔软的绳索。
产房外的电子钟跳过零点时,赵建国轮椅扶手上的塑料膜被他捏出蜂巢状的脆响。王淑芬第三次调整他歪斜的衣领,指腹蹭过那枚别在毛衣上的银杏胸针——这是女儿用他们金婚纪念照设计的3D打印作品,叶脉里嵌着两人年轻时的头发样本。
“爸,老二,您又当外公了。”女儿抱着襁褓出来时,产房溢出的暖光给所有人镀上层蜂蜜色轮廓。婴儿的啼哭声中,王淑芬突然抓住丈夫颤抖的右手按在孙女脸上。赵建国中风后僵硬的指尖触到那团温软,像摸到四十年前妻子剖腹产刀口的缝合线。
月子中心飘着中药味的走廊里,王淑芬弯腰给丈夫系围巾的动作,与三十年前纺织厂下班时的场景奇妙重叠。那时她总嫌他自行车后座硌屁股,现在轮椅扶手磨破了她新买的羊绒衫。
“小东西长得可真像你。”她突然说,手指划过相册里1975年的那张结婚照,玻璃相框映出窗外积雪,赵建国发现妻子白发里藏着缕当年似的黛青。
春节前的康复评定会上,医生宣布赵建国可以短暂站立。王淑芬蹲下来给他穿矫正鞋时,发现他右脚无名趾的冻疮和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这个发现让她在系鞋带时多打了个结,就像当年在厂区宿舍门口,总要把晾衣绳多绕两圈。
孙女百日宴那天,赵建国扶着助行器站了三分十七秒。王淑芬举着手机录像的手在发抖,镜头扫过餐桌中央的银杏造型蛋糕——那是他们结婚时买不起的奶油雕花复刻版。当女儿把孙女放进赵建国臂弯时,王淑芬突然从包里掏出个泛黄的信封:“当年厂里文艺汇演的票根,你说要留给孩子看。”
返程的出租车里,王淑芬把头靠在丈夫肩上。赵建国闻到她发间飘来的婴儿乳香,混着他们这代人特有的樟脑丸味儿。车窗上雨痕纵横,像极了金婚纪念日那天她在阳台哭花的脸。银杏胸针在晨光中微微发亮,叶片交界处的阴影里,藏着女儿激光雕刻的微小字样:“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全文完。作者:董江波,笔名冷得像风)
作者简介:
董江波,笔名冷得像风,山西长治人,现居太原。中国作协会员,北京作协会员,北京评协理事、第一届新媒体文艺评论委员会委员,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太原市杏花岭区作协副主席,鲁迅文学院第十届网络文学作家高级研修班学员。已创作22部专著,其中4部已出版,7部被录制为有声小说,创作总字数超过2100万字,代表作《面食世家》《永远的纯真年代》《网络文学十六讲》《网络文学生态新变》。先后上榜2017猫片•胡润原创文学IP潜力价值榜,获得2016年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梦”主题专项网络文学重点扶持、入选2016年“湖北省20部网络文学精品工程”、荣获2025年北京市文联“我与北京文艺文联”征文活动“优秀征文嘉奖”等。
来源:董江波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