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旨在探究“贺州”地名之由来及称谓的演变历程。汉唐时期,贺州得名的主流解释系以其境内的河流为依据。至明清时期,与“贺锡”相关联的全新解释逐渐兴起与发展,这一转变不仅丰富了贺州地名的内涵,亦折射出社会经济变迁对地名认知的影响。在“贺州”地名的解释过程中,地方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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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本文旨在探究“贺州”地名之由来及称谓的演变历程。汉唐时期,贺州得名的主流解释系以其境内的河流为依据。至明清时期,与“贺锡”相关联的全新解释逐渐兴起与发展,这一转变不仅丰富了贺州地名的内涵,亦折射出社会经济变迁对地名认知的影响。在“贺州”地名的解释过程中,地方社会既遵循了以山水为名的传统,又有因当地特有物产而名的理念,体现了地名命名的多样性。对“贺州”地名内涵历史变迁过程的探析,或可为研究广西其他地区的地名变迁提供一种思路。关键词:临贺;贺州;贺锡;贺江;得名
一、问题之提出
地名,是地理实体的一种语言符号,也是历史的生动见证与活化石。东汉时期班固撰写的《汉书·地理志》,可谓是我国首部以“地理”命名的地名沿革志书,不仅标志着我国地名学的滥觞,更为这一学科的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此后,我国地名学蓬勃发展,明代万历年间还涌现出了一部专门解释全国郡县名称由来的著作——《郡县释名》。
但地名的内在涵义并非凝固不变,通常不断丰富与变化,体现因时而异的特征。如历史时期广西河流的命名及其地理范围的变化,是河流自然地理特征、政区设置以及人类地理认知等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本文以“贺州”地名为研究对象,“临贺县”是今贺州市最早的县级政区之一,始置于西汉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属苍梧郡;孙吴黄武五年(226),析置临贺郡;隋开皇九年(589)平陈后改置贺州;至明初,贺州降为县;1997年,国务院撤销贺县,设立贺州地区,2002年又改置贺州地级市至今。关于“临贺”“贺州”得名之缘由,古今很多地方志都侧重从当地山水进行解释,因水而得名;朱其现指出“贺州”得名是缘于本地丰富的锡矿资源,贺州是一座因锡而名、因锡而兴的城市,这一新观点无疑为贺州得名由来的探讨增添了丰富的内涵与深度。本文在前人研究基础上,进一步探究贺州如何由“因水为名”转变为“因产闻名”,分析贺州地名内涵历史变迁的原因。
二、水赋其名:“临贺”“贺州”的由来
贺州,地处广西东北部,是中国古代中原与岭南的重要通道地区。清光绪《贺县志》卷一描述贺县形胜曰:“(贺县)崇山峻岭,绵亘百余里,直抵苍梧,左右藩篱,实称地险。而陆则趋昔之荡山,西南入梧州;水则经昔之封阳,南出广肇之开建,达封川,均为门户。治城独据上游,诚雄邑也。”自西汉元鼎六年始置临贺县后,今贺州市区州郡县名称屡有更易,如临贺郡、贺州、贺县等,其中“贺州”之名始见于隋开皇九年(589)平陈后,二者皆是“因水为名”。
(一)“临贺”因“临水”与“贺水”交汇而得名
临贺县,始置于西汉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属苍梧郡,《汉书·地理志》记载:“苍梧郡,武帝元鼎六年开。莽曰新广。属交州······县十:广信,莽曰广信亭。谢沐,有关。高要,有盐官。封阳,临贺,莽曰大贺······”“临贺”之得名由来,《汉书·地理志》并未解释,东晋或晋宋间人庾仲雍在《湘州记》中指出,乃因“临水”与“贺水”交汇而得名:“临水经临贺县东,又南至(临贺)郡左以合贺水,故有临贺之称焉”,这一说法为北魏时期地理学家郦道元《水经注》一书所承袭:
郁水又东,封水注之,水出临贺郡冯乘县西、谢沐县东界牛屯山,亦谓之临水······庾仲初云:水出萌渚峤,南流入于临。临水又迳临贺县东,又南至郡,左会贺水,水出东北兴安县西北罗山,东南流迳兴安县西······贺水又西南流至临贺郡东,右注临水。郡对二水之交会,故郡县取名焉。
据庾仲雍《湘州记》与郦道元《水经注》等书记载,临水与贺水在临贺郡治所之处交汇,故而得名“临贺”,先后有临贺县、临贺郡之地名。这是“临贺”得名由来的最早解释。这一说法流传甚广、影响深远,唐代《元和郡县图志》、北宋《太平寰宇记》、南宋《舆地广记》、晚明《郡县释名》等书皆沿用此说,如《太平寰宇记》卷一六一记载:“临贺县,旧五乡,今二乡。本汉县,因县置郡,以邑内临水、贺水为县名”,此说也影响到“贺州”之得名。
(二)“贺州”“贺县”因“贺水”而得名
“贺州”一名,最早出现于隋代开皇九年平陈后,废临贺郡,改置贺州,《隋书·地理志》记载:“始安郡,梁置桂州。平陈,置总管府,大业初年府废。统县十五······富川,旧置临贺、乐梁二郡。平陈,并废,置贺州。大业初州废,又置临贺、绥越、荡山三县入焉······”隋炀帝大业二年,废贺州,临贺县省入富川县,属始安郡;大业十二年复置临贺县,属苍梧郡;武德四平定岭南后,复置贺州,辖临贺等六县。
唐代《通典》记载贺州“隋平陈,置贺州,因贺水为名”,同时期的《元和郡县图志》一书明确解释了“贺州”之得名:“贺水出州东北界,西流,又注临水,郡对临、贺二水,故取名焉”;南宋《方舆胜览》也记载曰:“隋置贺州,改临贺郡,其后又更为绥越郡。唐置贺州,因贺水以名”。可见,“贺州”得名与“临贺”相同,皆“因水为名”。
明洪武十年(1377)五月,贺州降为贺县,贺县亦同样是“因水为名”,晚明郭子章所著《郡县释名》“贺县”条曰:“本汉临贺县,隋置贺州,后改绥越郡,唐改贺州,我明改贺县,以贺水、临水名也。贺水,在县东,源出富川县灵亭乡,东流合临水而下。”
“贺州”之名,源于隋代,因贺水而得名,历经废置更迭,唐复置并沿用至明初。其命名逻辑与“临贺”相承,彰显“因水为名”的传统。贺州作为地名符号,不仅是地理空间的标识,更是历史变迁的见证。从《湘州记》到《郡县释名》,诸多史籍记载,共同勾勒出“贺州”命名的历史脉络。
三、因产闻名:“贺州”之名内涵的变化
明初贺州由州降为县,并归入平乐府,“本朝洪武初,省临贺县入州。寻改州为县及改今属”,“洪武十年五月降为县,后来属”,自此“贺县”之名在明清两朝一直沿用。在明清时期的史籍中,逐渐出现了贺县因盛产锡矿而得名的说法,即“因产闻名”。此观点与唐宋以来“贺锡”的影响日益加深密切相关。
(一)唐宋时期贺州锡矿业的发展
广西最早的锡矿开发记录,据传可上溯至汉代,“案锡以淘取之砂煎成。其淘弃之土,屡积如阜。阅百十年,淘之复有······故自汉以来,坑场恒不易。”唐宋时期,广州海外贸易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金银通货在南海国际贸易中占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这一时期,贺州锡矿的开采与冶炼也迅速发展,临贺县当地百姓采沙炼锡,并以此作为牟利手段,“县北四十里有大山,山有东游、龙中二冶,百姓采沙烧锡,以取利焉。”官方办设的冶炼场也是逐渐增多,“贺州······有锡冶三······富川,下。有富水。天宝中更名富水,后复故名。有锡。”由此可见,唐代贺州的锡矿不仅具有相当规模与发展,而且已进行开采,以至“贺锡”在唐代便得以声名远播。宋代时,贺州的锡矿开发持续发展,“凡金、银、铜、铁、铅、锡监冶场务二百有一······锡产河南、南康、虔、道、贺、潮、循七州,南安军,有九场”。贺州不仅作为宋代重要的炼锡场之一,而且产量也是非常之高,《宋会要辑稿》中对贺州的锡产量有详细的记载:“锡坑。广东路停闭五处······锡出产岁收,祖额总七十六万一千二百四斤六两······贺州太平场:六十八万三千九百八十斤。”可见,贺州一地的锡产量在宋朝时期占据了全国锡产的较高比例,使得“贺锡”更为重要。宋代贺州作为锡矿主产区,朝廷特于该地设立钱监,专门铸造夹锡铁钱,以应对蓬勃发展的商贸活动对货币的巨大需求。此举不仅促进了“贺锡”之名的广泛传播,而且深刻强化了“贺”地与“锡”资源之间的历史联系。
检阅文献可以发现,北宋时期,贺州地域内已有一些与“锡”紧密关联的地名,“锡溪水,在县东北四十五里,源出锡山。其水清冷,人久饮则损腰脚,今土人多患跛躄。”锡山、锡溪水等地名直接反映出贺州域内一些地名命名深受当地锡矿资源的深刻影响。这种物产的独特优势,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贺州”和“贺江”名称的固定与传播,为明清时期贺州地名与锡矿紧密联系起来奠定了基础。
(二)明清“贺州”之名解释新内涵的出现与加强
朱其现认为,“贺”之原意是出于地方物产,即锡,而最早将“锡”称“贺”,出自晚明李时珍《本草纲目》一书,该书卷八《金石部》“锡”字条的记载:“[释名]白镴,音蜡;鈏,音引;贺,时珍曰:《尔雅》:锡,谓之鈏。郭璞注云:白镴也。方术家谓之贺,盖锡以临贺出者为美也”,同书卷五十《兽部》“羚羊角”条又一次提到:“······羚羊角,灰缩贺,贺,锡也,出贺州”。然而,通过比较弘治十三年(1500)医学家王纶撰、嘉靖八年(1529)刊刻的《本草集要》一书发现,《本草集要》一书中并无“锡”字条,“羚羊角”条也未提及贺州之锡。这说明至少在明中期,旧称临贺郡、贺州地所产之锡,为方术家、医学家等技能之士广泛称赞与使用。
晚明科学家宋应星进一步将“锡”与贺州地名间确立了直接联系,崇祯十年(1637)宋应星自刻本《天工开物》一书记载:“凡锡,中国偏出西南郡邑,东北寡生。古书名锡为‘贺’者,以临贺郡产锡最盛而得名也”;同一年刊刻的陈懋仁《庶物异名疏》一书中,也称“贺,锡之美者出临贺,故名贺”,这是目前最早所见“贺”之得名于“锡”的文献记载,将临贺、贺州、贺县之得名与“锡”的关联向前推进。“贺”得名于锡的观点开始流传开来,明末学者方以智在《物理小识》书中称:“锡。临贺产锡,方书呼锡为贺”。
入清以后,贺县锡矿开采依然保有一定规模,清前期舆地学家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一书记载“里松峒。在县东北。其地有锡矿七处,万历初以税使开采,聚徒基祸,寻复封闭。附峒豪强私擅其利,时有攘夺之衅”,“贺锡”也“听民开采纳税”。紧邻平乐府之东的连州也要从贺县采买锡矿冶炼,清代前期广东文人屈大均《广东新语》中记载:“连州有铅锡冶,故以名州。然今广东锡多从广西贺县而至,贺县出锡,故名贺。贺,锡也。”由此不难看出,贺县产锡之规模,不仅用以抽税,还售与邻县。同时,也指出贺县之所以得名,便是因该地产锡。在清代中期撰写的科技类书中也多有体现上述观点的记载,曾于康熙末年任广西巡抚的陈元龙在所著《格致镜原》一书中,直接因袭了陈懋仁《庶物异名疏》的观点:“贺锡之美者出临贺,故名贺”,清前中期广东文人范端昂在《粤中见闻》中也指出:“锡多从广西贺县来。贺,锡也。其县出锡,故名贺”。综上所述,是谓明清时期贺县“因产闻名”由来的主要记载。
随着明清“贺州”到“贺县”的政区变迁,其地名内涵的转变体现了从早期直观的地理认知到后来凸显地方矿产的资源优势,彰显了自然资源在地名形成与演变中的重要地位,也深刻反映了经济发展对地名演变的影响与推动作用。
四、结语
贺州之地,在历史长河中历经多次名称更迭,从西汉的“临贺”,至隋唐的“贺州”,再到明清时期的“贺县”。新中国成立以来,贺县与富川等县较长时间内隶属于梧州地区行政管辖之下。直至1997年,国务院调整撤销贺县并设立贺州地区。2002年,贺州地区再次经历行政区划变革,被撤销并改置为地级贺州市,自此,“贺州”之名得以重新确立并沿用至今。
考诸地志沿革,从西汉“临贺县”到当今“贺州”政区名称内涵的嬗变,实为中央王朝经略岭南的地理标识与资源认知双重塑造的产物。自西汉置临贺县肇始,《湘州记》《水经注》所载“郡对二水之交会”即昭示“因水为名”的古典命名法则,汉唐间“临贺”与“贺州”的命名遵循“因水为名”的传统。唐宋以降,随着“贺州贡锡”现象的凸显,《太平寰宇记》《舆地纪胜》等文献所载内容发生了一些变化,贺州已出现锡山、锡溪水等与“锡”相关之地名。明清方志编纂鼎盛期,《本草纲目》《天工开物》《庶物异名疏》等技术典籍催生出“贺即锡也”的民间知识建构,形成“因产闻名”的新阐释范式。这种命名机制的演变实为岭南开发史的微观镜像:汉唐间,临贺县、临贺郡与贺州的建置,强化了王朝对贺江流域的地理认知,而明清降州为县虽属行政层级的调整,却在制度惯性中叠加了资源型经济的时代印记,造就“贺州”“贺县”名称中自然地理与产业经济的双重编码。值得关注的是,地名考释中的“锡矿说”虽系后起,却深刻反映地方知识体系的建构过程。相较于明清广西诸《通志》仍持“贺水”之说,明清《本草纲目》《天工开物》《物理小识》《格致镜原》等科技典籍则强化了锡矿与贺州地名的关联。这种官方志书与民间知识的分野,恰恰构成了广西地名历史演变研究的双重轨迹。故贺州“因地产锡而名”之说虽非本源,然作为历史时期本地资源开发背景下的文化阐释,更加值得重视与深入挖掘。
来源:中国地名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