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志明,你记得吗?小时候我说过要嫁给你。"颖儿端着酒杯,眼睛闪烁着微醉的光芒。
那年她说长大后要嫁给我
"周志明,你记得吗?小时候我说过要嫁给你。"颖儿端着酒杯,眼睛闪烁着微醉的光芒。
班级二十年聚会上,她这一句话让我手中的杯子差点掉落。
那声音轻得像是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我心上。
我叫周志明,出生在东北一个小县城的老旧院落里。
那是七十年代末的光景,我家住在县城西边的一个大杂院,砖墙黑瓦,四合院格局,却挤了十几户人家。
院子中央有口大水井,后来才改成了自来水龙头,但那龙头也是公用的,每到用水高峰,总要排长队。
颖儿,全名叫宋颖儿,比我小两岁,是院子西厢房宋家的独生女。
她爹宋建国是县里供销社的会计,妈妈林巧云是纺织厂的女工,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宋家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宋叔叔总能从供销社带回别人买不到的好东西,什么进口罐头、缝纫机、自行车票,在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这些都是稀罕物。
而我爹周长贵只是个普通木匠,从修桌椅板凳到做柜子橱窗,样样精通,却也只能勉强糊口。
我家的三口之家挤在北房一间十来平的小屋里,冬天靠着煤炉取暖,夏天便把小板凳搬到院子里乘凉。
记得那年我八岁,颖儿刚满六岁,那是1978年的夏天,院子里的老槐树开了花,香气四溢。
那天傍晚,大人们都在院子里乘凉,收音机里正播着《沙家浜》。
颖儿穿着她妈妈做的粉色碎花连衣裙,蹲在角落里认真剪纸。
我凑过去看,只见她小手灵巧,三两下就剪出了一串漂亮的小人儿。
"志明哥,我教你剪,好不好?"她抬头问我,眼睛亮晶晶的。
我那时候正是好动的年纪,平日里不是爬树掏鸟蛋,就是到处疯跑,哪有心思做这种精细活。
可架不住她软磨硬泡,我只好答应下来。
谁知我手笨得很,剪刀在纸上东一刀西一刀,剪出来的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惨不忍睹。
颖儿却不厌其烦地教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看着我手里的"残次品",忽然认真地说:"志明哥,等我长大了,我要嫁给你。"
那时候的我哪懂这些,只是脸红着跑开了,假装没听见。
回到家里,妈妈正在煤油灯下缝补衣服,见我红着脸,便打趣道:"怎么啦?是不是被哪个小姑娘欺负了?"
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
爹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块刚到手的红木,兴冲冲地说要给街上王掌柜家做个首饰盒。
那时候,我常跟在爹身后学手艺,看他如何将一块木头变成精美的家具。
"要做木匠,首先得认木头。"爹总这么说,"木头跟人一样,有自己的脾气,有的温顺,有的倔强,得摸透了它们的性子,才能做出好活计。"
院子里的日子简单而充实,每天天不亮,就能听见各家各户起床的动静。
男人们骑着自行车,叮铃铃地出门上班;女人们围着水龙头洗菜洗衣,说着家长里短;我们这些孩子则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好不热闹。
到了夏天,我和颖儿常常一起去附近的小河边摸鱼虾。
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挽起裤腿,生怕弄湿了衣服被妈妈责骂。
而我则毫无顾忌地在水里扑腾,弄得满身是水也不在意。
"志明哥,你看!"有一次,她突然指着水中的倒影喊道。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水面上倒映着我们两个人的影子,被水波轻轻晃动,像是在跳舞。
"我奶奶说了,谁家能看到两个人的影子在一起,就说明这两个人有缘分呢。"她认真地说。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那是迷信!政治老师说了,我们要破除迷信,讲究科学。"
颖儿撅起嘴巴,不服气地说:"我奶奶的话也有道理,她活了大半辈子呢。"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年,直到1984年,一切都开始改变。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全国,我们小县城也不例外。
宋叔叔从供销社调到了新开的百货公司任副经理,林阿姨也辞了纺织厂的工作,在街上开了家小百货店,专卖些日用品和零食。
宋家很快从杂院搬出去,住进了县里新建的干部宿舍,那是一栋三层的楼房,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在当时算是高档住宅了。
颖儿也转到了县里最好的小学,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
偶尔在街上遇到她,她总是穿着漂亮的衣服,扎着整齐的辫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我爹的木匠活也受到了冲击,大批工厂生产的现代家具涌入市场,手工木匠的活计越来越少。
"时代变了,咱们也得跟上。"爹叹了口气,最终接受了县家具厂的邀请,成了那里的一名普通工人。
我跟爹学了几手木匠活,但并没有深入钻研。
毕竟在那个年代,人人都向往进厂当工人,有份稳定的工作,每月能拿到工资和粮票,还有单位分房子,这是多少人的梦想。
到了1988年,我初中毕业,成绩平平,上高中无望。
爹托了关系,让我进了县里的五金厂当学徒。
那时的五金厂算是县里的大企业,有七八百号工人,生产各种五金制品,销往全国各地。
我从学徒做起,天天和机油打交道,累得腰酸背痛,手上也布满了老茧和伤痕。
颖儿却一路读书,从县重点中学到省重点高中,最后考入了省城的建筑设计学院。
听宋叔叔说起时,满脸都是自豪,而我只能在一旁干笑,心里五味杂陈。
我们的生活轨迹,就这样渐行渐远。
青春就像一列疾驰的列车,带着我们飞快地驶向未知的远方。
进厂后的日子单调而忙碌,每天早上六点起床,骑自行车去厂里上班,晚上回来已是华灯初上。
工厂分给我一张单人床,在六人间的集体宿舍里,那里成了我的新家。
爹妈在家里过着清贫而安稳的日子,偶尔我回去看看,都能感受到他们的衰老。
1992年,邓小平同志南巡讲话后,改革开放的步伐更快了。
我们县城也冒出了不少个体户和私营企业,街上开始热闹起来。
那年夏天的一个周末,我回家看爹妈,路过宋家的百货店,意外地看见了正在柜台帮忙的颖儿。
她穿着时髦的喇叭裤和碎花上衣,头发烫成了当时流行的"波浪卷",正在跟客人介绍一款新到的香水。
我站在店门口,一时不敢进去。
"志明?真是你啊!"她却先看见了我,惊喜地喊道。
那一刻,时间仿佛回到了我们在院子里玩耍的日子。
"好久不见,听说你在省城上大学呢。"我有些拘谨地说。
"嗯,暑假回来帮我妈看店。"她笑着说,"你呢?听说在五金厂上班?"
我点点头,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上的老茧:"工人嘛,干活的。"
"志明哥,晚上有空吗?咱们叫上小时候的伙伴们,一起吃个饭,聊聊天?"她提议道。
就这样,那天晚上,我们院子里的几个孩子,在镇上新开的"红旗饭店"聚了餐。
菜不多,一个红烧肉,一个炒青菜,一个西红柿蛋汤,再加两瓶北冰洋汽水,却吃得无比开心。
"志明现在是工人了,有工作,有工资,比我们这些还在念书的强多了。"颖儿半开玩笑地说。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哪有,你们以后毕业了,都是国家干部,那才是铁饭碗呢。"
饭后,颖儿主动提出送我回家。
夏夜的风很温柔,带着槐花的香气,让人想起从前的时光。
"志明哥,还记得我小时候教你剪纸人吗?"走到半路,她突然问道。
我的心猛地一跳,那个被我刻意忘记的童言童语又浮现在脑海:"记得,你手巧,我笨手笨脚的。"
她轻笑一声:"其实我一直留着你剪的那个纸人,虽然丑得不行,但那是你剪的啊。"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下周就走了,"她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志明哥,我大学毕业后,想留在省城工作,你有没有想过去大城市发展?"
我摇摇头:"我就是个普通工人,哪有那本事。再说了,爹妈还在这里,我得照顾他们。"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我爸妈也想让我毕业后回来,说是县里也在发展,以后会有设计院的。"
分别时,她给了我一个轻轻的拥抱:"志明哥,保持联系哦。"
那个拥抱很短暂,却让我心跳加速,整晚难以入睡。
然而,生活不会因为一时的温情而改变轨迹。
我们又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偶尔通过家里那台老式转盘电话联系几句,大多是客套话。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1998年,国企改革大潮席卷全国。
我所在的五金厂也难逃厄运,年初就开始大规模裁员,到了年中,厂里宣布破产重组。
三十出头的我,和许多工友一样,成了"下岗工人"。
拿着那一万多块钱的补偿金,我站在厂门口,看着那个待了十年的地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回到家里,爹妈已经退休,靠着微薄的退休金度日。
看到我失业回家,爹拍拍我的肩膀:"没事,咱爷们有手艺,饿不死。"
就这样,我回到家乡重操起爹教我的老手艺——木工。
起初只是接些简单的活计,修修桌椅板凳,补补门窗。
后来,我发现市场上开始流行实木家具,那些工厂批量生产的板式家具反而不那么受欢迎了。
于是,我开始尝试制作一些简单的实木家具,没想到深受欢迎。
"这年头,人们开始回归自然了。"爹笑着说,"他们喜欢实木的质感,喜欢手工的温度。"
渐渐地,我在县城有了些名气,不少人慕名而来,请我定制家具。
那时的人们已经不再满足于简单实用的家具,而是开始追求有品位、有情调的手工定制。
我租了一间小店面,门口挂着"周氏木艺"的牌子,生意越来越好。
爹常常来店里帮忙,看着我的手艺日渐精进,老人家的眼里满是欣慰。
"木头是有灵性的,"他常说,"你现在终于懂了。"
2000年初的一天,我正在店里雕刻一个博古架的花纹,店门被推开,一位穿着时尚的女士走了进来。
"请问这里是周氏木艺吗?我想定制一套家具。"她礼貌地问道。
我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是颖儿。
她比上次见面成熟了许多,短发利落,妆容精致,一身职业装,看起来干练而优雅。
"颖儿?"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志明哥?这是你的店?"
原来,她是通过同学会的老照片看到我的作品的。
照片里,我站在一个精美的博古架旁,那是我为县长家做的一件作品,被人拍下来发到了同学群里。
"这个博古架是你做的?太漂亮了!我正好要装修新房子,想找人定制一套家具,没想到会是你。"她惊讶地说道。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
她告诉我,大学毕业后,她如愿进入了省城一家设计院工作,后来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副主任。
去年,她和一位医生结婚,丈夫在省城最好的医院工作,两人刚买了新房,准备装修。
"工作和婚姻都很顺利,挺好的。"我由衷地说。
她微微一笑:"你呢?听说你下岗了?"
"是啊,但现在做这个木工活,反而比在厂里强多了,至少自由。"我不以为然地说。
"从小就知道你手巧,现在总算是找到适合自己的路了。"她看着我的木雕作品,眼里闪烁着赞赏。
我们约好时间,我去她家实地测量,为她设计一套合适的家具。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为颖儿的新家设计制作了一整套家具,从客厅的博古架到卧室的衣柜,从书房的书桌到餐厅的餐桌,每一件都倾注了我全部的心血。
每次送货安装时,她都会亲自到场,提出一些细节上的建议,我也都尽力满足。
她丈夫张医生偶尔也会出现,是个斯文礼貌的人,对我的手艺很欣赏。
"周师傅,你这手艺在省城都少见。"他由衷地称赞道,"现在城里人都追求手工定制,你有没有想过去省城发展?"
我笑着摇摇头:"我就是个粗人,习惯了小地方的生活,大城市太复杂,不适合我。"
颖儿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家具即将完工时,她突然告诉我,最后还想加一件小件——一个精致的首饰盒。
"给我女儿准备的,她今年大学毕业,要结婚了。"她轻声说道。
我有些惊讶:"你女儿?这么大了?"
她笑了:"不是亲生的,是张医生前妻的女儿,但我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她比我小十几岁,今年刚好研究生毕业,找了个不错的对象。"
我恍然大悟,心里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也随之消散。
"一定给她做个最好的首饰盒。"我郑重承诺。
回到工作室,我挑选了一块上好的紫檀木,准备雕刻一个精美的首饰盒。
夜深人静时,我突发奇想,决定在盒子的暗格里,雕刻一个小木人——那是我记忆中颖儿教我剪的纸人模样。
这个小木人花了我整整三天时间,每一个细节都精雕细琢,仿佛把这些年来未能表达的情感都寄托在了这个小木人身上。
就在首饰盒即将完工的前一天,我接到了张医生的电话。
"周师傅,颖儿住院了,"他的声音有些沉重,"她一直瞒着所有人,其实患了重病,医生说时日无多。"
我手中的雕刻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现在最牵挂的就是那套家具,特别是给女儿的首饰盒,"张医生继续说道,"她说那是她的心愿。"
第二天,我带着完成的首饰盒直奔省城医院。
病房里,颖儿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但看到我时,眼睛依然明亮。
"志明哥,你来了。"她虚弱地笑了笑。
我小心翼翼地把首饰盒放在她面前:"做好了,你看看满不满意。"
那是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首饰盒,盒盖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打开后里面分为几个小格,可以放置不同的首饰。
"太漂亮了,"她抚摸着盒子表面,赞叹道,"小燕一定会喜欢的。"
我轻轻按下盒子侧面的一个机关,一个隐藏的小抽屉弹了出来。
里面静静地躺着那个小木人。
颖儿看到那个小木人时,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你还记得啊,"她微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
"怎么会忘呢?"我轻声回答,"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有人说要嫁给我呢。"
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阳光静静地洒进来,为这一刻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她擦去眼泪,说道,"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得你,一直关注着你。"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低头整理首饰盒。
"志明哥,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她突然说。
"你说。"
"以后有机会的话,能教小燕的孩子剪纸人吗?就像当年我教你那样。"她轻声说道。
我点点头,喉咙哽咽:"一定。"
那天下午,我们聊了很多,从小时候在院子里的游戏,到各自的人生际遇,仿佛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颖儿的女儿小燕也来了,是个漂亮的姑娘,眉眼间有几分颖儿的影子,大概是朝夕相处的缘故。
她看到首饰盒时,惊喜不已:"妈,这也太漂亮了!"
颖儿微笑着说:"这是志明叔叔专门为你做的,他是我从小的玩伴,手艺是全县最好的。"
小燕感动地向我道谢,我则有些不好意思。
在颖儿的病榻前,两家人重新熟络起来。
张医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对我这个突然出现的老朋友没有任何芥蒂,反而热情地招待我,邀请我常来看望颖儿。
之后的日子里,我每周都会去省城看望颖儿一次,有时带着新做的小木雕,有时带着家乡的特产。
她的病情时好时坏,但精神状态一直不错。
"看到你们,我就开心。"她常这么说。
那年冬天,小燕结婚了。
婚礼在省城的一家酒店举行,布置得温馨而隆重。
颖儿坚持要参加,虽然已经很虚弱,但在张医生和护士的陪伴下,她坐着轮椅出席了女儿的婚礼。
我也受邀参加,看着小燕穿着白色婚纱,幸福地依偎在新郎身边,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夏天,颖儿对我说的那句童言。
生活就是这样奇妙,它会把我们带到意想不到的地方,让我们与不同的人相遇、分离,又重逢。
第二年春天,颖儿走了,走得很安详。
临走前,她握着我的手,微笑着说:"志明哥,谢谢你,让我圆了一个梦。"
我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梦,但我知道,她已经把所有未完成的心愿都安排妥当了。
葬礼上,我送了一个亲手雕刻的木制花环,上面镌刻着我们童年时一起玩耍的场景。
张医生和小燕一家对我的这份心意很是感动,邀请我以后常来家里做客。
回到县城后,我继续着我的木匠生涯,但心境已经不同。
我开始把更多的情感注入到每一件作品中,仿佛这样能够让逝去的时光和人留下痕迹。
一年后,小燕生了个女儿,取名"安安"。
周末,他们一家常常来县城看我,带着小安安到我的工作室玩耍。
小安安很喜欢看我雕刻木头,常常好奇地问这问那。
有一天,她拿起一张纸,问我:"志明爷爷,你会剪纸人吗?"
我微笑着拿起剪刀:"会一点,想学吗?"
她点点头,我便教她如何折纸,如何下刀,如何展开。
小安安学得很快,没多久就能剪出漂亮的纸人来。
"志明爷爷,我长大了要嫁给你!"有一天,她突然认真地对我说。
我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傻丫头,爷爷都这么老了。"
小燕听了,也笑着摇摇头:"这孩子,尽说些胡话。"
但我知道,生活就是这样,它不会因为我们的错过而停滞,而是像流水一样,不断向前,延续不息。
在这流水般的岁月里,我们的故事,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下去。
每当夏夜的风吹过,我似乎还能听到那个小院里,一个小女孩认真地对我说:"志明哥,等我长大了,我要嫁给你。"
那句童言,成了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也是最美的遗憾。
但遗憾本身,也是生活给我们的礼物,提醒我们曾经拥有过的美好,和那些不曾说出口的心意。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