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等你二十岁,我就娶你。"不知怎么,这句轻飘飘的承诺,竟在这小镇的春风里,飘了十年。
"那年送货"
"等你二十岁,我就娶你。"不知怎么,这句轻飘飘的承诺,竟在这小镇的春风里,飘了十年。
那是1980年的春天,我刚满十八岁,从生产队调到镇上的副食品供销社当搬运工。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骑着破旧的永久自行车,驮着大大小小的纸箱,在石板路上颠簸着送货。
那时的小镇还没什么现代化建筑,青砖灰瓦,低矮的房屋鳞次栉比,早市上叫卖声此起彼伏,老式喇叭播放着《东方红》,仿佛整个镇子都在这熟悉的旋律中苏醒。
我的工钱不高,每月只有二十八块五,但在那个还要凭粮票买米的年代,已经算是不错的收入了。
那天,我正吃力地背着一箱罐头往平价副食店送,脚下一滑,整个人连同货箱摔在了地上。
几十个铁罐头咕噜噜散了一地,我的膝盖也磕破了皮,血顺着腿往下流,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哎呀!小伙子,你没事吧?"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我抬头,看见两个姑娘急匆匆地从店里跑出来。
姐姐叫小丽,文静,梳着齐耳短发,穿着灰蓝色的确良衬衫;妹妹叫小芳,活泼,扎着马尾辫,穿着碎花布上衣。
她们是平价副食店老板老张的女儿,在镇上有些名气,人们私下里称她们为"副食店的姐妹花"。
小丽赶紧拿出手帕要给我包扎,小芳则麻利地把散落的罐头一个个捡起来,放回纸箱中。
"没事没事,小伤。"我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让小丽给我简单包扎了一下。
她的手指冰凉,却很灵巧,轻轻擦去血迹,然后小心地包扎,动作轻柔得像是捧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你是供销社的新人吧?"小芳凑过来问,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好奇的小松鼠。
"嗯,刚来不久。"我点点头,感觉耳根有些发热。
"小芳,别打扰人家工作。"小丽轻声责备道,但嘴角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从那以后,平价副食店成了我最喜欢送货的地方。
每次去,小丽总是安静地接货,清点数目,很少说话,但总会递给我一杯凉白开;小芳则活泼多了,常跟我聊天,问我供销社的新闻,或是打听镇上的趣事。
那时候,镇上的娱乐活动不多,有时候广场上放露天电影,就成了难得的热闹。
有一次送货,我正好赶上他们家的收音机在播送《新闻联播》,老张头眉飞色舞地和几个邻居讨论着最近的政策变化,说是包产到户这事可能真要推广了。
小丽和小芳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脸上都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憧憬。
夏天的一个傍晚,我送完最后一批货,正准备回去。
小丽叫住了我:"等一下。"她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纸包:"这是我做的藕粉,回去冲着喝,解暑。"
我接过来,沉甸甸的,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的。
回家路上,蝉鸣声阵阵,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热浪从石板路上蒸腾而起,但我心里却是一片清凉。
那晚,我小心翼翼地冲了一碗藕粉,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藕香,仿佛小丽那安静淡雅的气质。
第二天,小芳在巷口拦住了我:"喂,我姐给你的藕粉好喝吗?"
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短袖衫,扎着高高的马尾,像个活泼的小麻雀。
"好喝,谢谢你姐。"我答道。
"哼,她总是这样,什么好东西都偷偷给别人。"小芳噘着嘴,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对了,我听说供销社要招一个专职送货员,工资比你现在高呢!"她忽然眼睛一亮。
我一愣:"真的?"
"嗯,我爹认识供销社的张主任,我可以帮你说说。"小芳眨眨眼,神秘兮兮地说。
那时候,关系户这种事在小镇上再常见不过。能进供销社工作的,非富即贵,要么就是有人帮衬。
果然,没过几天,我就被调去当了专职送货员,工资从二十八块五提到了三十二块。
虽然只多了三块五,但在当时,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足够买十几斤猪肉或者两张电影票了。
我去副食店时,特意给姐妹俩带了两块上好的广州香皂,表示感谢。
那时候,香皂还是稀罕物,尤其是广州产的,带着淡淡的花香,许多姑娘都视若珍宝。
小丽接过香皂,脸微微红了,小声说:"不用谢的..."她的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我,但指尖却轻轻摩挲着香皂的包装。
小芳却大大方方地收下:"以后有啥好事别忘了我!"她笑嘻嘻地说,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喜悦。
"你们两个丫头,人家小刘是来道谢的,别总缠着人家。"老张头从里屋走出来,脸上却带着欣慰的笑容。
自从我当上专职送货员,工作轻松了不少,有时候甚至能抽空在镇上闲逛。
镇上的人都认识我——"供销社的小刘",个子不高,瘦瘦的,但力气不小,能一次背两箱罐头。
有时候送货到学校,看到操场上的学生正做早操,整齐的《运动员进行曲》伴着他们的动作,我也会不自觉地跟着节奏迈步。
那年中秋,我去副食店送月饼。
月饼是供销社刚从市里调来的,价格不菲,一盒两块多钱,但老张头提前订了两盒,说是难得过节,要犒劳一下闺女。
小丽不在,小芳说她回老家看奶奶去了。
柜台上放着一个笔记本,风一吹,翻开了几页。
我无意中瞥见上面写着:"今天他又来送货了,还是那样腼腆..."字迹工整,像是小丽的。
我赶紧移开视线,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像是偷吃了蜜糖的孩子,既甜蜜又忐忑。
"你在看什么呢?"小芳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没、没什么。"我结结巴巴地说,慌忙转移话题,"你姐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想我姐了?"小芳促狭地笑着,眼睛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不是,就是问问..."我更加局促了。
十月初,小芳约我去看《十月怀胎》,说是全镇难得放的新片子。
那时候,电影是小镇上最大的娱乐,电影院门口总是挤满了人,一张票五分钱,却常常一票难求。
我到电影院等了半小时,她才姗姗来迟,说是家里临时有事。
电影院里挤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和花生米的香气,老式放映机嗡嗡作响,偶尔还会卡带,引来观众一阵嘘声。
电影中间,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我们的目光在黑暗中相遇,又迅速分开。
我感到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却不敢有更多动作,只是傻傻地盯着屏幕,连剧情都忘记了关注。
电影散场后,我们沿着石板路慢慢走回去。
月光洒在路上,斑驳如碎银,远处的广播站还在播放着《今天是你的生日》,悠扬的旋律在夜色中飘荡。
"小刘,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小芳突然问道。
"以后?"我一愣,"就是继续在供销社工作呗,赚钱,然后..."
"然后什么?"她追问。
"然后...娶媳妇,生孩子,过日子呗。"我老实答道,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小芳又问,声音有些发颤。
夜色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感觉她的眼睛亮亮的,像天上的星星。
"我...我没想过。"我支吾道,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小丽那安静的身影。
"哼,你们男人都这样,口是心非。"小芳突然加快脚步,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姐妹俩的关系越来越微妙。
小丽送我亲手绣的手帕,上面绣着一朵含苞欲放的牡丹,针脚细密,花纹精致,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
"这...太贵重了。"我接过手帕,感觉手心发烫。
"没什么,闲着没事绣着玩的。"小丽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
小芳则总找各种理由让我帮忙,一会儿搬货,一会儿修理柜台,一会儿帮忙写个宣传标语。
她性格爽朗,说话直来直去,有时候甚至有点大大咧咧,但在某些瞬间,她的眼神会变得很深邃,像是藏着什么心事。
镇上的人开始议论纷纷,说供销社的小刘和副食店的姐妹花有一腿,甚至有人打赌我最后会娶哪一个。
"听说了吗,老张家的闺女,都对供销社那个送货的小伙子有意思呢!"
"可不是嘛,小丽给人家绣手帕,小芳给人家塞糖果,啧啧..."
"你说这小伙子到底喜欢哪个啊?"
"我看啊,肯定是小芳,活泼开朗,多招人喜欢啊!"
"那可不一定,小丽温柔贤惠,过日子还是这样的好..."
这些闲言碎语传到我耳朵里,让我十分困扰。
有时候去送货,看到小丽和小芳在柜台后窃窃私语,见我来了就突然停下,眼神躲闪,更让我不知所措。
直到有一天,供销社的老李找我谈心:"小刘啊,你是不知道,那副食店的姐妹花,都对你有意思呢!"
我惊愕不已:"老李,你别瞎说!"
老李是供销社的老员工,年过五旬,见多识广,在小镇上颇有威望。
"我骗你干啥?小丽平时话不多,可一提起你来,眼睛都发亮;小芳更明显,隔三差五就来打听你的事。"老李叹口气,抽了口旱烟,"难题是,她们家只能一个姑娘外嫁,一个得留在家继承店面。她们爹娘希望小丽嫁人,让活泼的小芳守店。可这姐妹情深,谁也不肯委屈对方。"
我心里乱如麻,像是有一窝蚂蚁在爬。
这些日子的种种细节一下子涌上心头:小丽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小芳那刻意的亲近,还有她们在我面前那微妙的竞争关系。
一向心直口快的老李又道:"你小子要是真喜欢哪个,趁早表态,别耽误人家姑娘。都是大好年华,耽误不得。"
那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枕边是小丽绣的手帕,墙上贴着小芳送的电影票根,桌上摆着她们一起送的保温杯,杯底还有半杯温热的茶水。
我忽然明白,无论选择谁,都会伤害另一个,也会伤害这对情深义重的姐妹。
我想起小丽那安静如水的笑容,想起小芳那活泼如火的性格,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孩,却都在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但我不能自私地为了自己的情感,去破坏这对姐妹的感情。
再说,我又能给她们什么呢?一个普通送货员的生活,没有大房子,没有稳定的工作,前途渺茫,又有什么资格去谈爱情?
第二天一早,我骑车去了县城,买了两条当时最时髦的"蝴蝶牌"围巾,一条蓝色,一条粉色。
当时围巾也是稀罕物,要用布票才能买到,我几乎花光了积蓄,还是借了老李两块钱才凑够。
回来后,我把它们送给了姐妹俩,然后借口调往远处的供销社,不再出现在她们面前。
"小刘,你...你真要走啊?"小丽接过围巾,眼圈有些发红。
"是啊,组织安排,不得不去。"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那你会回来吗?"小芳问,声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会的,总会回来看看的。"我点点头,却知道自己在说谎。
离别那天,我特意绕道走了一条远路,就是不想经过副食店,怕自己一时心软,改变主意。
那年冬天特别冷,北风卷着雪花刮过小镇的石板路。
我最后一次去副食店,借口送货,实际是道别。
小丽和小芳都不在,只有老张头。
他比我第一次见他时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像刻在老树皮上的年轮。
"叔,我明天就走了,以后可能不常来了。"我说。
老人家看了我半晌,点点头:"小伙子,谢谢你。我们家的姑娘都很好,只是缘分这东西..."
"我知道。"我打断他的话,"请您转告她们,祝她们幸福。"
老张头沉默了片刻,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布包:"这是她们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临别礼物。"
我接过布包,沉甸甸的,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回到宿舍,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小木雕,雕的是一辆自行车和一个背着箱子的年轻人,做工粗糙却很用心,底座上还刻着一行小字:"愿你前程似锦"。
字是小丽的笔迹,但雕刻应该是小芳的手艺,她一向喜欢捣鼓这些小玩意儿。
我把木雕小心翼翼地放在怀里,感觉它散发着微微的热度,像是两颗真挚的心。
第二天,我坐上了去往县城的班车,没有回头看一眼小镇的轮廓。
车窗外,冬日的阳光惨白,照在光秃秃的田野上,像是给大地蒙上了一层薄纱。
我把木雕拿出来,在阳光下细细端详,觉得那个背箱子的小人儿既像我,又不像我,它走得那样坚定,而我的心却如此彷徨。
在县城的供销社,我开始了新的生活。
起初几个月,我常常想起那对姐妹花,想起小丽的温柔,小芳的活泼,想起那家小小的副食店。
但随着工作越来越忙,这些记忆也渐渐被日常琐事覆盖,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比如看到蓝色和粉色的围巾,或者闻到藕粉的香气,才会唤起一丝淡淡的怀念。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十年。
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全国,连小县城都焕然一新,高楼拔地而起,马路越修越宽,小商品市场热闹非凡。
我也从一名普通送货员,成长为供销社的采购主管,有了一间小小的宿舍,存款也有了几千元。
这一年,我因工作调动,又回到了那个小镇。
循着记忆,我找到了那家副食店,却发现它已经扩大了一倍,门口挂着"姐妹副食商店"的牌子,霓虹灯闪烁,显得格外现代化。
店内,小丽正在柜台记账,小芳在招呼顾客。
她们看到我,都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十年的时光在她们脸上留下了细微的痕迹,但依然掩不住青春的活力。
小丽的短发变成了齐肩的发型,多了几分成熟女性的韵味;小芳仍然扎着马尾,但眉宇间多了几分稳重。
"你还记得那句话吗?"小丽问,声音依然轻柔。
"等你二十岁,我就娶你。"小芳接话道,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芒。
我一时语塞,只见她们相视而笑。
原来那是我们小时候玩过家家时说过的话,那时候我还在读小学,她们还是留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没想到她们还记得。
小丽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婚戒:"我丈夫是县医院的医生,人很好,我们有个四岁的儿子了。"
小芳也晃了晃手指:"我老公是供销社的,去年结的婚,现在还住在娘家,帮忙打理店面。"
听她们这么一说,我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原来她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没有因为我的离开而受到伤害。
"你呢?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小丽关切地问道。
"还行,在县城的供销社做采购,有房有车,就是..."我顿了顿,"就是还没成家。"
"啊呀,都三十了吧?该找个对象了!"小芳大大咧咧地说,完全是当年那个活泼姑娘的风格。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在她们的脸上。
我忽然想起那年送她们的两条围巾,或许早已随风而去,但那份纯真的情愫,却像这小镇的石板路,历经风雨,依然坚实。
"要喝点什么吗?"小丽问,就像当年递给我那杯凉白开一样自然。
"藕粉吧,"我说,"就像那年夏天一样。"
小丽笑了,转身去冲藕粉。
小芳则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盒子:"看看这是什么?"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那个小木雕,已经有些褪色,但仍然栩栩如生。
"你们...一直留着?"我有些惊讶。
"当然,这可是我们的宝贝呢!"小芳笑着说,眼睛里闪着光。
小丽端着藕粉走来,轻声道:"我们知道你为什么离开,谢谢你。"
我接过藕粉,感觉喉咙有些发紧:"我...我那时候太年轻,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小丽微笑着说,"重要的是,我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窗外,一辆载满货物的三轮车缓缓驶过,车轮压过石板路的声音,宛如时光流转的回响。
店里放着收音机,正播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柔美的旋律萦绕在空气中,仿佛把我们带回了那个青葱岁月。
"对了,你这次回来是..."小芳问道。
"工作调动,可能会在镇上常驻一段时间。"我回答。
"那太好了!"小丽说,"我们可以常见面了。我丈夫下周休息,你来家里吃饭吧?"
"是啊是啊,我们四个凑一桌,热闹热闹!"小芳也附和道。
我点点头,心里漾起一片温暖。
有时候,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放手让她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看着眼前这对姐妹花,她们已经各自找到了归宿,而我,虽然错过了她们,但却获得了一份更珍贵的友谊。
"来,喝藕粉吧,趁热。"小丽温柔地提醒道。
我端起碗,藕粉香甜,回味悠长,就像我们之间那段青涩而美好的回忆。
人生就像一列火车,有人上车,有人下车,重要的不是目的地,而是沿途的风景和同行的人。
那年送货,我遇见了副食店的姐妹花,虽然我们没能走到一起,但那段记忆,却永远珍藏在心底,温暖如初。
窗外,阳光正好,石板路上,行人如织,时光静好,岁月悠长。
来源:无名指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