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娘,今年的饺子馅儿您瞧着咋样?"儿媳小华突然打破餐桌上的沉默,却在我刚要回答时,又补了一句,"对了,您那老房子的事儿,我们商量好了。"
年夜饭后
"大娘,今年的饺子馅儿您瞧着咋样?"儿媳小华突然打破餐桌上的沉默,却在我刚要回答时,又补了一句,"对了,您那老房子的事儿,我们商量好了。"
我手里的筷子一顿,心里咯噔一下。
我叫宋秀兰,今年八十二岁。在阳光养老院住了五年,今天是我第一次回来吃年夜饭。
老房子是我和老伴儿卫国一砖一瓦建起来的。那时候,卫国在钢铁厂做工,我在纺织厂上班,工资虽不高,但日子过得踏实。
那是七十年代初,分房子比登天还难,全厂轮着排队,排到我们时已经是1975年了。记得拿到分房单那天,卫国激动得一宿没睡,抽了大半包"红塔山"。
"老宋啊,咱们总算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了。"卫国搂着我的肩膀,眼里泛着光。
那间六十平米的筒子楼房,成了我们的天地。客厅只摆得下一张八成新的方桌和四把竹椅,还有一台黑白电视机,那可是全楼道的宝贝疙瘩。每到《霍元甲》播出的晚上,邻居们都挤在我家,连地上都坐满了人。
卫国常说:"咱这房子,是给儿子传家的根基啊。"那时儿子卫明还小,趴在炕上做作业,一家人挤在煤油灯下,倒也其乐融融。
我和卫国省吃俭用,把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每个月发了工资,先掏出一部分存进存折,剩下的才用来买米面油盐。夏天,我们舍不得开电扇,卫国就用报纸扇风;冬天,炉子里的煤球总是掺着煤渣,省着点烧。
"人穷不穷,志气要富。"这是卫国的口头禅。就是靠着这股子劲头,我们把日子一天天熬了过来。
八十年代初,单位发福利,我们添置了一台"海鸥"牌收音机,那可是稀罕物件。每天晚上,卫国总要守着收音机听新闻联播和评书,一听就是一两个小时。
"文化大革命"那会儿,日子艰难,但我们心里始终揣着一个信念:再苦不能苦孩子。卫明从小就聪明,上学总是名列前茅。"文革"结束后,高考恢复,卫明考上了省重点大学,全厂都为我们高兴。
为了供卫明上大学,我和卫国更是省吃俭用。记得那时候,一个月的伙食费不超过三十块钱,我自己的衣服能补就补,实在不行了才买新的。
卫国那人,别看在厂里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对儿子却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卫明上大学的第一年冬天,卫国硬是把自己那件还能穿的棉袄寄给了儿子,自己却穿着单位发的工作服挨过了一个冬天。
"孩子在外头冷,我这心里也跟着冷啊。"卫国这样解释。
日子就这样一年年过去。转眼间,卫明大学毕业,分到了省城一家外贸公司。那时候,下海经商刚刚兴起,卫明看准了机会,辞了工作自己创业做生意。
开始那几年,他四处奔波,生意时好时坏。有一次,赔了大钱,差点连房租都交不起。卫国偷偷把自己的退休金都给了儿子,还安慰他说:"不怕,有爹娘在后头顶着呢。"
九十年代中期,卫明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也娶了媳妇小华。小华是省城人,家境不错,在百货公司做营业员。两人是在卫明进货时认识的,谈了半年就结婚了。
说起小华,长得倒是水灵,就是嘴有点甜,心眼有点多。刚结婚那会儿,常来我们家,嘴上叫得亲热,可我总觉得她看我们老两口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嫌弃。
卫国走得早,是十年前的一个冬天,心脏病突发。那天他还在院子里劈柴,说是晚上要炖个萝卜炖猪蹄,给我补补。
"咱们老两口,得把身子骨养好喽,将来儿孙满堂,还有得享福呢。"卫国笑呵呵地说。
谁知道,那天傍晚,他就突然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送到医院时,人已经没了。临走前,他握着我的手说:"老宋,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儿子有出息,你也跟着享享福。"
当时我以为,这辈子我会在这个家里安享晚年。可惜,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意。
卫国走后,我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倒也习惯了。每天早起晨练,买菜做饭,有时去社区老年活动室打打牌,跟街坊邻居唠唠嗑,日子过得还算充实。
小卫出生后,卫明和小华常带着孩子回来看我。可慢慢地,他们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说是工作忙,孩子学习紧。
五年前,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腿脚落下了毛病,行动不便。儿子卫明和儿媳小华说养老院设施好,能有人照顾。
"妈,您看现在这养老院条件多好啊,比在家里住着都舒服。有专业护工照顾,有医生随时看病,还有老年活动,多热闹啊。"卫明劝我。
小华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婆婆,您一个人在家,我们不放心。那养老院可是高档的,一个月要五千多呢,咱们给您选最好的。"
我拗不过他们,只好搬进了养老院。起初,他们每周都来看我,带些水果点心什么的。后来,变成了每月一次。再后来,只剩下逢年过节的电话问候。
"时间都去哪儿啦?"每当收音机里放起这首歌,我就会想起自己的一生。从风华正茂到两鬓斑白,从建设祖国到安度晚年,岁月像一把无情的刀,慢慢地切割着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今年除夕,卫明一大早就来接我回家吃年夜饭。这是我进养老院五年来第一次回家过年。听说要回家,我前一天晚上竟激动得睡不着觉。
"妈,您准备好了吗?咱们回家喽!"卫明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
我早早地梳洗打扮好,还特意穿上了那件卫国生前最后一次给我买的毛衣——藏青色的,领口绣着几朵小花,虽然有些旧了,但我一直舍不得穿,今天特意拿出来。
"好,这就走。"我拎着准备好的水果和点心,笑着回答。心里默默地想:总算回家了。
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小华在厨房里忙活着,看到我进门,忙放下手里的活,过来接我的包。
"婆婆,您来了。路上累不累?"小华嘴上问着,眼睛却看着我手里提的东西。
"不累,不累。这是养老院的点心,你们尝尝。"我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
小华接过去,随手放在一边,又回厨房去了。
我坐在客厅里,环顾四周。这是卫明前几年买的新房子,一百三十多平米,装修得挺气派。客厅里摆着一套真皮沙发,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一看就价值不菲。电视是那种大屏幕的,比我那老房子里的黑白电视不知道高级多少倍。
小卫已经十二岁了,正是调皮的年纪。他坐在沙发上玩着手机游戏,见我看他,才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奶奶",然后又低头继续玩他的。
"小卫,把你的学习成绩给奶奶看看。"卫明说。
小卫撇撇嘴:"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考了年级第三嘛。"
我笑了:"真是好孩子,像你爸爸小时候一样聪明。"
小卫不理我,自顾自地玩着手机。
吃饭时,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有红烧肉、清蒸鱼、糖醋排骨、还有我爱吃的白菜猪肉饺子。
我正准备夹菜,儿媳小华突然问我饺子馅儿怎么样,接着又提起了老房子的事。
"妈,您那老房子的事儿,我们商量好了。那地段现在可值钱了,开发商准备拆迁,给的补偿款挺高的。"卫明在一旁解释道。
"多少钱啊?"我问。
"一百二十万。"卫明说,"这钱我们打算这么分配:六十万给您存着,养老用;三十万给小卫将来上大学;剩下的三十万,我和小华准备换辆车。"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那房子是我和卫国一辈子的心血,但既然已经住在养老院,留着也是空着。只是心里有些酸楚,仿佛与过去的生活又断了一根线。
"妈,您觉得养老院住得怎么样?"卫明问道,眼神闪烁。
"挺好的,有伙伴说话,护工们也照顾得周到。"我笑着回答,不想让孩子们为难。其实,养老院里的日子也说不上多好,床铺硬,饭菜淡,冬天屋里冷飕飕的,还经常停水停电。但这些话,我不想说出来让儿子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卫明松了一口气,似乎是怕我提出要搬回来住。
饭后,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卫明端来一杯热茶:"妈,您常来坐坐就好,您看小华工作忙,小卫还上学,家里..."他支支吾吾,没说完。
我明白他的意思——不希望我搬回来住。我点点头:"我明白。孩子,你别有心理负担,我在养老院挺好的。"
这话说得违心,但我不想让儿子为难。其实我多么希望能回到自己的家,哪怕是那间简陋的老房子,至少那里有我和卫国的回忆,有我们一起生活过的痕迹。
夜深了,我去厨房倒水,无意中听到卫明和小华在卧室争执。
"把老太太接回来,谁照顾?你天天加班,我还要接送孩子。再说那么大岁数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算谁的?"小华的声音有些尖锐。
"可她毕竟是我妈啊!你看她今天多高兴,我都五年没接她回来过年了。"卫明的语气里有无奈。
"养老院不是挺好的吗?何况卖了老房子,每月都给她打生活费。我们已经尽到责任了,你还想怎样?你妈她住在家里,我连朋友都不好意思往家里请了。"
"行了行了,别说了。明天我送她回去。"卫明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我站在门外,手里的水杯冰凉。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已经成了负担,成了影响他们生活的"障碍"。
我悄悄回到客房,望着窗外的月光。记得卫明小时候发高烧,我和卫国轮流抱着他跑了三家医院。为了能让他吃上一口热乎饭,我每天中午都骑着自行车回家给他做饭,风雨无阻。
后来为了他上大学,我们省吃俭用,连新衣服都舍不得买。卫国的那件棉袄,袖口都磨破了,还是舍不得换。
"孩子念书要紧,咱们省着点,等他毕业了,有出息了,咱们也跟着享福。"卫国常这么说。
如今,卫明确实有出息了,住上了大房子,开上了好车,但我们这些老人,却成了他们生活中可有可无的点缀。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这我理解,可心里还是觉得凉飕飕的。
我回想起养老院里的日子。刚去的时候,我整日以泪洗面,总觉得是儿子不孝,把我"遗弃"在那里。后来慢慢地,我认识了一些老伙伴,有退休教师、有老干部、也有像我一样的普通工人。大家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倒也其乐融融。
尤其是王大娘,比我大两岁,却比我还硬朗。她总是笑呵呵的,经常安慰我:"秀兰啊,别想那么多,咱们这把年纪,活一天是一天,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还有李阿姨,退休前是小学老师,知识渊博,常教我们唱歌、画画,让枯燥的日子多了些色彩。
想到这里,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或许,养老院才是我现在真正的家。在那里,没有人嫌弃我,大家都是同龄人,有共同语言,彼此理解。
清晨,我默默收拾好行囊。卫明送我回养老院时,欲言又止。
"儿子,妈不怪你。"我拍拍他的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有你的家庭要照顾,我理解。"
卫明红了眼眶:"妈,我..."
"别说了,妈都明白。你们年轻人忙,不必总惦记着我。有空了来看看就行。"我故作轻松地说。
到了养老院门口,卫明递给我一个红包:"妈,这是压岁钱,您拿着。"
我笑着接过来:"都这把年纪了,还压什么岁啊。"
"妈,您保重身体。等忙过这阵子,我一定常来看您。"卫明说。
我点点头,转身走进养老院。回头看时,卫明的车已经开远了。
养老院门口,我遇见了老友王大娘,她刚从儿子家回来。
"秀兰,回来啦?"她笑着问,"年夜饭吃得怎么样?"
"挺好的,儿子做生意忙,好不容易抽空接我回去吃了顿饭。"我笑着回答,没有提老房子的事,也没有提那些不愉快。
"我那儿子也是,忙得很。今年给我包了个大红包,说是让我在养老院改善生活。"王大娘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一共五千块,够我潇洒好一阵子了。"
我也掏出卫明给我的红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万块钱。在别的老人面前,我突然有些骄傲——看,我儿子多孝顺,给了这么多压岁钱。
但转念一想,这大概是老房子卖了的钱,不知道还能拿多少次。
晚上,养老院举办新年联欢会。礼堂里布置得喜气洋洋,墙上贴着大红"福"字,天花板上挂着彩带和灯笼。
节目很丰富,有太极拳表演、有京剧清唱、还有我们老年合唱团的歌曲。我和王大娘、李阿姨手拉着手,唱起了年轻时的歌——《社会主义好》、《南泥湾》、《春天的故事》。
唱着唱着,我忽然觉得眼睛湿润了。这些歌曲,曾经是我和卫国年轻时常哼的。那时候,虽然物质条件艰苦,但大家心里都充满希望,相信明天会更好。
如今,物质生活确实好了,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却似乎变得越来越淡漠。
"秀兰,别难过。"王大娘拍拍我的手,"咱们老姐妹几个在一起,比在家里还开心呢。"
我擦干眼泪,冲她笑了笑:"是啊,咱们才是一家人。"
在这里,我们都是彼此的家人。没有嫌弃,没有冷漠,只有相互理解和关爱。我忽然明白,家不一定是那个血脉相连的地方,而是心灵能够依靠的港湾。
联欢会结束后,我们几个老伙伴一起回宿舍。路上,李阿姨突然说:"听说养老院后面那块地要建个小花园,到时候咱们可以种点花草什么的。"
"那敢情好,我最爱侍弄花草了。"我高兴地说。想起以前在老房子的小院子里,我种了几盆牡丹花,每年春天开得特别好,卫国总爱拍着我的肩膀夸我有"绿手指"。
"秀兰,你那个老房子卖了没?"王大娘突然问。
我点点头:"卖了,开发商要拆迁,儿子说给了一百二十万。"
"哎呀,不少钱啊!"李阿姨惊讶地说。
"是啊,不少钱。"我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钱再多,也买不回那些年的记忆。那房子里,有我和卫国一起度过的几十年光阴,有卫明从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的点点滴滴。如今,这些都将随着房子的拆除而消失,只能存在于我的记忆中了。
回到宿舍,我从行李中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卫国的照片和一些老物件——我们的结婚证、卫国的工作证、他退休时厂里发的纪念表、还有卫明小时候的第一张奖状。这些东西,我一直随身携带,它们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
我轻轻抚摸着卫国的照片,仿佛他就在我身边。"老头子,你看看,咱们的儿子现在多有出息啊,住大房子,开好车。就是对咱们这些老人,心思不像咱们那会儿对父母那么细腻了。不过,人各有命,我也不强求。"
窗外,烟花绽放,照亮了夜空。新的一年开始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变化。但无论如何,我已经学会了在这个养老院里找到自己的生活节奏,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
或许明年的今天,卫明还会接我回去吃年夜饭;或许不会,谁知道呢?但我不会再抱有太多期待,也不会因此而伤心。
在晚年,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幸福不在于拥有什么,而在于内心的平静和满足。即使是在养老院这样的地方,只要心态好,也能活出精彩。
我想,这样的晚年,也算圆满。至少,我还有回忆,有老伙伴,有自己的小天地。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已经八十二了,余下的日子,就这样平静地度过吧。
睡前,我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望着窗外的月光,心里默默地想:卫国啊,你在那边过得好吗?等我百年之后,咱们再团聚,到时候,你可不许嫌弃我老了啊。
想着想着,我笑了。这一生,苦也好,甜也罢,总算没有白活。
来源:慢中品生活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