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着全村村民的面,我妈旋转跳跃闭着眼,载歌载舞地表演了一出坟头蹦迪。
当了一辈子扶哥魔的我妈,在我爸死的那一刻,彻底疯了。
从此,她走上了放浪不羁的发疯之路。
1
我姥下葬那天。
当着全村村民的面,我妈旋转跳跃闭着眼,载歌载舞地表演了一出坟头蹦迪。
村民都纷纷夸赞,我妈可真是个大孝女。
“我没K,我没K,恐龙扛浪扛浪扛,恐龙扛浪扛浪扛。
我没K,库噜piu库噜piu,Piu~Piu~Piu~”
我妈还没Piu完。
舅舅舅妈要上台来抓我妈了。
“周倩楠,你还真是没人性!妈都没了,还在着扭啊跳啊,看我不打死你!”
我舅大耳光就要刮过来。
我妈定点,蹲下。
耳光不偏不倚甩到了背后企图控制住我妈的舅妈脸上。
舅妈又懵又疼。
我妈蹦开老远,手作手枪势,冲着我舅的眉心开了一枪,“Piu!”
我舅要追我妈,脚下被红毯一绊,双膝跪地,身躯随重心往下坠,当场来了个五体投地。
我妈自然高兴得笑哈哈。
“我哥给我磕头啦!我哥给我磕头啦!”
村民笑得更欢快了,有的捧肚子,有的抹眼泪,有的笑得都快喘不过气。
舅舅丢脸丢到了极致,歇斯底里的大吼:“周倩楠,你到底想干嘛!”
一套360°环绕立体音响,音效特别好,没叫舅舅的大嗓门盖过它的风采。
我在台下,恰时帮我妈切歌。
在嘈杂刺激的DJ舞曲的节奏下,我妈一边舞一边唱!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滋啦一声,伴奏的BGM戛然而止。
原来是我舅终于想起来要把音响的电源给拔了。
音响是拔了,可我妈的耳返还连着村里广播站的喇叭。
“哈哈,接着奏乐,接着舞!”
只听,全村的大喇叭都回荡着我妈的耳返对话。
村民面面相觑,顿了顿,又是一番哄堂大笑。
2
舅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喇叭,与台上的我妈对喊:
“周倩楠!你故意在今天挑事,你这是大大的不孝!”
我妈笑颜如花,毫不畏惧地将种种往事一一细数:
“那是,我可没你们孝!”
“我老娘家里住了几十年的房子,你们唆使老娘办过户!宁可老娘睡牛棚,也绝对不能苦了自己一家!你们多孝!”
“我当年考上大学,老娘把我学费统统给了我哥当彩礼。因为他搞大了你的肚子,等不了!你们多孝!”
“你家死儿子在我的女儿高考考最后一科的时候,安眠药搅拌到她的水杯里,害她直接昏倒在考场。你死活不让我去告,说你儿子考上的可是211,是你们一门的骄傲,绝对不能有任何污点!你们多孝!”
“今年,我老公出车祸获得赔偿金。周耀祖你个王八蛋偷偷替领,还敢对我说自己没钱,钱全部花在了我老娘葬礼上了。你们是真他妈的孝!”
“你们这么孝顺!我唱上几曲劲歌热舞怎么地!”
“哪天你们一家需要,周耀祖怕是要敢把我家都杀了,给你们一家人助兴。我亲爱的哥嫂,你们说是不是!”
我妈描述关于我舅一家的光辉事迹。
通过村里连通的大喇叭,霎时传遍了千家万户。
村民听完,纷纷止住了笑声。
原本几个好事的村民举着手机直播现场盛况,也呆愣住了。
通过手机直播间,观看的网民也将我妈说的事情听得一清二楚。
我舅舅一家的孝顺,注定要广为流传啊!
哈哈哈……
3
丧事结束后。
我把我舅家的大门锁住了,任由我妈高举着折叠椅,追着舅舅舅妈,实打实打一顿。
他家养的大黄狗也不阻拦,在院子里兴奋地帮我妈撵舅舅舅妈。
我则冷眼看着,我舅舅妈被我妈打得屁滚尿流,满院乱窜,大声呼喊救命啊……
邻居怕出人命。
不报警不行呐!
警察破门而入前,还以为我舅家是发生了什么血淋淋的案件。
结果,探头进去看:
我舅舅妈被绑在椅子上,嘴巴被胶带缠着,胶带上用口红画了大大的笑。
狰狞又狼狈。
我妈呢,穿着草裙,正在跳大神呢。
那节奏、那韵律扭得恰到妙处,活脱脱一个民间舞蹈艺术家。
警察满头黑线。
可救人要紧。
当他们冲入舅舅家,按倒我妈,再把我舅舅和舅妈解开绳索和胶带后。
舅舅舅妈却扑腾一下,跪下了来。
警察忙扶起,一句“不用客气”还没说出口。
我舅就连忙制止住他们铐走我妈。
“警察叔叔啊,我们是闹着玩的,那是我妹啊,怎么会害我们呢?”
舅妈急了,要去拉住我妈。
我妈一手被警察铐,另一手缓缓招着舅妈。
两人眼底都有泪光,仿佛生离死别一般。
临了,我妈还十分矫揉造作地喊道,
“嫂子,我舍不得你,舍不得我哥,更舍不得我那211的大才子侄子啊……”
舅妈疾步上前,一下子把我妈给熊抱住了,大声地嚎。
“谁要把我小姑子带走,先把我带走吧,我不活了!”
那场景,不知道,还以为是法海要拆散白娘子和许仙儿呢。
4
警察弄清楚是误会后,生气而去。
报警的邻居耿大娘是哑巴吃黄连。
“那他们都喊救命了,我能不报警么?我怎么知道周耀祖和他媳妇是受虐狂!”
我出来关门的时候,正好碰见耿大娘。
我露出变态一笑,口里阴悠悠地唱着:
“祝你平安~哦~祝你平安!”
耿大娘在大太阳底下背脊发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门,怒不可遏地大骂:
“一家子都是神经病!”
解除了外部障碍之后,那就得处理内部矛盾了。
我回头一看,我妈早把舅舅舅妈又五花大绑起来。
舅舅舅妈都后悔不已。
“周倩楠,你到底想干嘛?”
我妈一边磨刀一边冷笑,“当然是血债血偿啊!”
舅舅明白过来,刚才是我妈故意引邻居报警的,现在再喊救命,有人理他才怪。
舅妈摇头晃脑地挣扎。
“小姑子,有话好说,咱们可是一家人!”
我妈冷不丁把菜刀架在她脖子上了。
“谁和你们是一家人?你们欠我的债实在太多,我只好一笔笔慢慢讨啊!”
舅舅忙道:“你不就是要市里的那套房嘛,我过户给你就完了!”
舅妈不答应了。
“你疯了!那是给传威的,要是没房子,传威以后怎么娶媳妇啊!”
我妈啪的一巴掌甩在了舅舅脸上,转过头恶狠狠地质问舅妈。
“你说,那房子是谁?”
舅妈发愣了片刻,我妈又打了舅舅一巴掌。
舅舅白白挨了两巴掌,吃疼地求饶。
“是你的,是你的,都是你的。”
我妈咧嘴一笑,把菜刀又挪到了舅舅脖颈处。
“说清楚,房子怎么来的?”
“是老太太,是咱妈!她骗你老公家里的宅基地要获赔,让他把你们一家的户口迁到农村,可怕被村里人说是占便宜,就先把你家的房子过户到我头上了!”
“我老公有那么傻?那是市中心的房子!”
菜刀把舅舅的脖子划开了道小口,血沁了出来。
舅舅忙叫道。
“是我!我骗他获赔了就给两百万,还打了保证书,可签名是临时墨水笔写的!”
我妈丢下菜刀,左右开弓打了舅舅十几个巴掌。
打一记响,骂一句粗口。
我在一旁看得跃跃欲试。
“我也想揍畜生。”
舅舅的脸彻底打肿,可眼神瞪着我,居然还敢凶我。
我妈无比温柔的对我说。
“胜男,别让畜生脏了你的手。你去打电话,把你表哥喊回来。”
舅舅舅妈面露惊恐。
舅妈道,“家里还有五十万现金,倩楠你都拿走,房子明天也给你过户……你放过传威吧。”
舅舅也恳求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倩楠,我答应过户就是了,别动我儿子。”
我妈仰头大笑。
“你们不是千方百计地把我变成神经病么?我怎么能辜负你们的好意呢?
谋划吃我家绝户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神经病是可以对你们为所欲为!”
真是感谢舅舅舅妈在我爸刚死的时候,强行将要讨公道的我妈拉进精神病院。
正是有那一纸诊断书。
现在,我妈才能毫无底线地发疯。
5
我妈和我在村里租了一间老屋,大黄狗也被牵回到了老屋。
我妈没事儿就去村里晃悠。
可,家家户户一见到我妈,就赶紧紧闭大门。
毕竟,现在村里没几个青壮年,我妈要是发起癫来,哪个敢上前对付。
我妈才不管,她被我姥我舅压榨了一辈子,现在的日子别提有多舒心了。
每日就是吃饭睡觉打舅舅舅妈。
舅舅舅妈受不了,一个月东奔西跑,终于是把房子过户到了我名下。
在我妈的注视下,舅舅不情不愿地把房产证递给我。
我抱着失而复得的房子,险些哭出来。
舅舅很肉疼,哭丧着脸说,
“倩楠,房子也还给你们了。你别再闹了,行不行?”
我妈只是微微一笑。
“怎么?当了大网红,人人都认识的滋味,不好么?”
我姥丧礼上,我妈控诉我舅一家的那一幕,通过直播传了出去。
不少自媒体嗅到新闻热度,把直播片段剪辑成短视频,配上文字,在本地朋友圈病毒式传播。
我舅在镇上开酒楼的。
原本萧条生意,最近来了好多人,都争先目睹我舅这个畜生的风采。
酒楼客人多了,可吃霸王餐的逃单客也逐渐多了。
天底下,有的是替天行道的正义人士。
我舅入不敷出,只能把酒楼给关了。
奈何,不营业,还要支付水电人工房租。
真是好惨一畜生哦~
我舅打感情牌。
“倩楠,你就拍个视频澄清一下。事情就平息了,对你好,对胜男也好啊。”
我妈睨着我舅。
“周耀祖,你才想起对胜男好啊?
胜男当年高考失利,现在就只一个二本学历,比不上传威的211,你说是谁做的孽?”
说罢,摸出一把砍柴刀,夸嚓一下把面前小木凳给砍成了两截。
我舅双股战战,一刻都不敢留了,扭身狼狈地逃了。
我看着我妈,虽是陌生,却觉得倍有安全感。
我妈收起刀,冲我莞尔一笑:
“胜男,周耀祖两公婆还有把柄在我手上,我们的福气可在后头呢。”
蹲着角落休息的大黄狗,闻言探起头,狗眼里也是贼精的乐。
6
我妈疯之后,我的日子才算真的好过了起来。
从前,我妈是最资深最敬业的扶哥魔。
我爸勤勤恳恳地办厂,我舅在厂里做会计。
可我舅联合采购中饱私囊,导致拖欠客户的款项,厂子一度濒临破产。
我妈知道后第一件事,就是拦住我爸报警。
“你要是把我弟给送进去关,你就是要了我老周家的命,也就是要了我的命!”
家里积攒好几年的钱,我爸本想着把厂里的设备升级换代,提高效率。
我舅一句话,我妈就把钱统统偷挪给我舅周转,连说用去干嘛,都不问清楚。
我爸问没两句,我妈反而倒打一耙。
“你的钱,难道不是我的钱?
你挪那笔钱,别以为我不知道是有想在外面养女人,我弟替我用了,我乐意!”
最过分的是我十六岁那年,表哥到我家借宿,半夜摸入我房中。
一双脏手在我的被子里游走。
我放声尖叫。
我爸打开灯后,狠狠甩了表哥两个大嘴巴子,直接把他赶出了家门。
我妈当夜没说什么。
第二天,就撕烂了衣柜里所有漂亮衣服,还把我的长发咔咔剪成狗咬的乱发。
她的脸气得青白,全然不听我的解释,执意认为是我勾引了她的好大侄。
她疯了一样殴打我。
恨不得把我打死了。
其实,我从小到大早就习惯她仿佛走火入魔般偏占舅舅一家。
什么好的香的新鲜的,我家肯定留不住,什么都被我妈送到我姥我舅面前去。
可那一次,我已经十六岁了。
明明我差点就被性侵了!
明明我才是无辜的!
明明那是乱伦啊!
我妈打我打累了,倚在墙上歇息。
“你怎么就那么贱?和谁恋爱不好,那可是你表哥!”
我的胳膊被扫帚打到骨裂,头上流出来的血早模糊了视线。
我虚弱地咧嘴冷笑。
“妈,你是希望我不要喊,对吧?”
“宁可自己的女儿被强暴,也要维护侄子。”
“你可真是周家的好女儿……你根本不配做我妈!”
我妈顿了顿,听清我说的是什么,又大叫起来。
“胡说!传威怎么可能那么做,分明是你勾引他!”
我勾引他?
他也配?
我没能继续辩解。
因为,我昏死了过去。
醒来就在医院里。
我爸妈爆发结婚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
事情最后的结果,是我妈在医院被诊断出较轻的狂躁症,被送到疗养院住了一段日子。
那时,我很不厚道地想,我妈一辈子都是做一个不正常的疯子,或许是件好事。
7
我妈住进疗养院后,我爸立刻辞退了我舅。
我舅纠结了一班工人来我家闹,什么道理、逻辑都没有,张口就是要钱。
我爸花了些钱贿赂那些工人中有些话语权的工头,三言两语就把我舅临时架起的领导地位给架空了。
我舅这条大蛀虫被赶走了,厂子才迎来转机。
我妈在疗养院,既等不到我们父女去看她,又没等到自己的娘家人。
她心底担忧起来,就偷偷跑回了娘家。
我舅全家,包括我姥,没有一个人给她好脸色。
分明她为了周家劳心劳力了那么多年,却没一个人念叨她的好。
他们倒是同心协力,将她打了一顿,赶出了家门。
一边赶还一边骂,她就是个没用的疯子。
正巧,表哥放学回来见到了这一幕。
我妈张开双手,求表哥帮她说说好话。
表哥直白且毫不畏惧地笑说,
“好啊,你把胜男送给我睡,我肯定念着姑姑你的好。”
我妈怔愣住,大黄狗在她脚下蹭来蹭去。
“姑姑,狗还能看家,你能干什么?”
她是掏心掏肺对娘家人好。
可,娘家人都是狼心狗肺,一边安心享受她的赠予,又一边轻视鄙夷她。
她和奴隶有什么区别?
不,她比奴隶还下贱,毕竟奴隶是被逼的,她是自愿的。
我妈像条丧家之犬,灰溜溜地跑回了疗养院。
之后,我们父女就算得知这件事,仍旧没去疗养院看望过她。
8
没了我妈的维护与斡旋,舅舅家很快没钱了。
这时候,他们倒是想起了我妈的好,一遍遍跑疗养院。
我妈是疯,却不是傻子。
她虽然高兴,可也明白等舅舅把她的利用价值给榨干,她就只是那个没用的疯子。
我妈积极接受治疗,争取了一个回家的机会。
回家就和我爸说,要他出资入股镇上一家濒临破产的饭馆。
我爸闻言,不由连连冷笑。
“厂子好不容易才缓口气,你又想把家又拉到开饭馆的坑里。你到底是不是我老婆,不对,你只是周家的好女儿!”
我妈说不过我爸,手里也没资金。
她用我爸的名义,把厂子的股东、下流的供应商,还有和我家有关的亲友都借一遍。
好不容易帮舅舅的饭馆开了起来。
也好不容易把我家扔进了四处欠债的局面。
我爸本打算等我高考完了,就和我妈正式离婚。
这下子,他不想等了。
前往民政局的路上,我爸妈出了车祸。
我爸当场死亡,我妈完好无损被送回了疗养院。
没了双亲照看,我形单影孤地面对高考。
表哥和我同是是市里的高中,我成绩常年是前三,表哥撑死也就在前十徘徊。
舅舅一家分明已经拿到了天大的好处。
小人越得意,也就越愿意作恶。
高考考最后一科,表哥居然在我饮料里下了安眠药。
我好不容易平稳心态,考到最后一科。
考场上,我眼前的题目越来越模糊,手也越来越无力,视线陷入了漆黑。
同样陷入漆黑,还有我的前途与未来。
我家一死一疯。
市中心的房子早在几年前就被舅舅设局骗去,换在了他的名下;
家里欠债无数;
剩下不多的家产被舅舅一家虎视眈眈……
9
我爸死了,我妈在灵堂哭得撕心裂肺。
她抱着我,一遍遍求我原谅她。
我手里捏着二本的录取通知书,随后使劲推开她,一直不断地咒骂她。
“我爸死了,你怎么不去死啊?”
“为什么死的人是我爸,而不是你啊!”
“你要我原谅你?除非我姥、我舅都不得好死,周传威那个畜生进监狱,前途尽毁,你们周家人人都被唾弃……你再和我说什么原谅!”
我妈如遭电掣,嘴唇发颤,整个人抽搐着往后一摔,之后便倒地不起。
我已经受够了这一切。
任由我舅他们把我妈拉走神经病院,她越激烈反抗,越被判断病症加重,最后好像诊断为精神分裂症。
我真的恨不得她就死在了医院。
我成为孤儿,也好过有这样的妈。
可我妈在医院醒来之后,就和换了一个人般。
过往的一切,她记得,也不记得。
记忆像是一个迷宫,她摸清楚了这一块迷宫的布局,却忘记了另一个迷宫的构造。
她看我的眼神变得惶恐不安,又十足谨慎。
好像她很怕我,又像在可怜我。
我不清楚神经病的病症。
我爸死了,替我遮风避雨的人没了。
家里还欠着许多人的钱,有真有假,我还得一个个去确认。
我他妈的才十八岁,大学都不晓得能不能读,哪里有心思去照顾她。
反正,周倩楠乐意当周家的狗。
精神病院没钱付,我直接把她丢回农村舅舅家。
临走前,我妈泣涕横流,死死拽着我,“胜男,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我问,“你为了我舅一家,已经害死我爸了,把我害得只能上二本,家里负债……你是不是还想要我死啊?”
我妈松了手,这一别,我就没再见过她。
9
直到大三那年,因我舅的骚操作,叫我和她又不得不绑在了一起。
我姥死了。
是被她的心爱的儿子,连同儿媳,刻薄死的。
舅舅家在农村有个十几年前建好的自建房,我姥从前住在主卧,后来住到了次卧、仓库、厨房……
最后,是荒废的牛棚发现了她的尸体。
大冬天,早就冻僵了。
我妈当时趴在我姥身上,身边还搂那条大黄狗。
两人一狗,挤在一起,好像是为了相互取暖。
呵,怎么不都一起冻死了。
我舅四处造谣,是疯了的周倩楠把老太太拉到四处漏风的牛棚里,给活活冻死的。
我姥死了,我妈背上杀亲妈的嫌疑,我舅干嘛还要照看我妈。
他让村长联系我,叫我把周倩楠带走。
我到了村里,直接说,“我要上大学,不可能照顾我妈。”
我舅嘿嘿冷笑,“你爹生前欠了一屁股债,你没出去卖赚钱还债,还上什么大学!”
我早习惯了我舅那副小人作派,大声道,
“听听,逼外甥女为娼就是周耀祖说的话,真不愧是211大学生的爹,别他妈是强奸犯的爹!”
我舅在村委会就要动手打我,村长村支书还有许多人都在拦。
“你个小婊砸,今天我就替你死爸和疯妈好好教育你!”
可报应比我舅的巴掌来得快。
不知哪个村民嗷了一嗓子,“周耀祖,你家的老房子着火了!”
我舅立刻跑了。
我被村长村支书推着走,“走吧,你妈还在老房子呢。”
10
天干物燥,老房子的牛棚很快烧得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废墟的架子。
舅妈在院子里哭天抹地。
我妈在……旋转跳跃闭着眼,喧嚣看不见,沉醉在火烧牛棚的巨大喜悦里。
我和我妈的目光不经意撞到了一起。
她冲我诡异一笑,满是自豪与讥讽。
我有种报复的快感,直觉通体舒畅,不禁也朝她微微一笑。
我们在一片废墟前,心有灵犀般,皆是露出了久违的快意的笑容。
那事之后,我才体会到了,发疯做人那是相当痛快!
文明的人对付不了无赖畜生,可发疯的人可以!
11
房子过户后,我妈又从我舅家取来几万块。
用鞋盒装着,张张是崭新的百元大钞,真赏心悦目的粉红色。
我问她,钱怎么来的?
我妈笑呵呵道,“拿你舅妈的秘密换来的。”
什么秘密?
我没细问。
太脏的事情,我不稀罕知道。
我回了大学,把钱都存了起来,用于生活,也用于还债。
我妈则继续留在村子,和舅舅一家斗智斗勇,实则多半也是斗谁更能豁得出去。
毕竟我妈够疯,够不要脸。
我舅一比,那算个屁。
他家可是出了个211的大学生,今后可是要回来考公考编的。
从前能耍无赖,现在还敢么?
我妈让我安心念书,念完大学,她就会兑现当初我的愿望。
愿望?
我姥确实死了。
我妈趁着办葬礼,把我舅舅一家的名声也搞臭了。
……
这算愿望实现了?
12
大三下学期,我选择考研。
现在的就业市场,我一张二本文凭,实在挣不到什么好饼。
备考研究生的日子枯燥烦闷,总觉得人生有个闹钟,举在我的头顶,滴滴答答地走。
它提醒着我,每个月那个固定的需要还债的日期。
我之前三年,勤工俭学已经还了一小部分,和叔叔阿姨们也有过协议,定期付款。
可是我要考研,便没有精力再去还债。
我尤其害怕还款日期的到来。
可到了还款那天,我的手机弹出一条银行短信。
我的银行卡收到一笔巨款,数值好几个零,细数了好几遍,才敢确认是真的!
登录上手机银行,打款人的名字赫然是我妈。
我直接拨我妈的电话,第一遍不接,第二遍还是不接……
有种莫名的恐惧笼罩着我。
周倩楠从前再不做人,现在再疯癫,她也是我妈啊!
我只好打电话给村长。
村长说,我妈变正常了,最近也开始办厂了,就是每天下班都要带狗上我舅家,去踢一脚他家的门。
我忙问:“办厂,她哪里来的钱?”
村长忽然古怪道,“你们周家人的钱,我怎敢惦记着。”
我:???
13
我知道的是,房子过户后半年里,我妈仍旧孜孜不倦地使劲整我舅舅全家。
我舅饭馆开不下去了,他承包水库养鱼。
我妈每日一包毒鼠强,天女散花似的撒。
鱼苗都没养成鱼,就浮起了白肚。
想养几只鸡,我妈指挥大黄狗带领全村的狗子,去我舅家吃自助餐。
保证留给他们一地鸡毛,还有鸡血鸡粪。
山林种植果园,别人家绿油油的茂密的一片,到了季节收成一筐筐,几辆大卡拉不完。
我舅的山头不是闹虫子,就是土壤营养不足。
施肥下去,没多久,果树全烧了。
我妈天天到去那片山林里舞,舞得和跳大神似的,反正神神叨叨的。
有老人说,神智不清醒的人或许离那头近,有些能通神道。
他们是把我妈当成了巫婆。
我舅舅妈怕极了,亲自登门来求我妈。
“倩楠啊,我们知错了,别再闹了,行么?”
我妈微微一笑,“行啊,我去问问咱妈,咱妈说原谅你们,我就原谅你们。”
我舅舅妈的脸色不由得古怪起来。
14
就这样,我妈又讹了我舅一大笔钱,开始办起食品加工厂来。
我从学校千里迢迢赶回来,听完我妈解释这一出,只觉得自己真是个蠢货。
她疯魔的三年里,在舅舅家也没咋样。
我担心她做什么?
我妈见我回来,倒是喜滋滋的。
“胜男回来了!”
她疯病确实没好利索,围着我蹦啊跳啊的。
还把脑袋靠在我肩膀,使劲蹭啊贴啊。
大黄狗则像害怕我一样,躲在角落里,可怜巴巴地瞧着我。
我蹙眉,按住我妈的动作。
“那你干嘛要给我打那么多钱?”
我妈说,“那是我欠的债,可我脑子糊涂了,不记得有哪些债主,就只好打给你……”
我定定地盯着她看了半响,才无力地说。
“你怎么不早点幡然悔悟?说不定……”
说不定,我爸就不用死了……
我妈怔了怔,便不再说话。
倒是那条大黄狗,走到我妈脚边,啪嗒啪嗒掉狗眼泪。
哎,狗都比我妈有感情。
15
我和我妈去给我爸扫墓。
不晓得为什么,我妈执意带上大黄狗。
我们面对我爸的墓碑,并肩而立,谁都没开口说话。
我是冷漠,她是平静,大黄狗则显得比我们要忧伤。
整条狗趴在我爸的墓前,嗷呜嗷呜哭唧唧。
我记得这条狗,好像是我小时候就在我姥家养着的,是我爸送我妈家的礼物之一。
难怪,它会为我爸伤心。
我妈向我舅一家讨债,其实也是在替自己还债。
她说,“你爸死的时候,他还下意识来护我,不然我也得死。”
也许,在我爸死的那一刻,她坚持了那么多年的人生信条才轰然倒塌,并且碎裂得连渣都不剩。
可我爸已经死了,再说什么,有用么?
16
我妈是和我爸艰苦创业,一块打拼过来。
她自有一部生意经。
现在,她在村里办食品加工厂,做的是宠物食品。
又不知她从哪里结识的城里老板,居然大批从我家的这种初始小厂下了大笔订单。
生意红火,自然要招工。
我妈招工没有年龄限制,要求就是勤快老实。
许多村里人都在我妈的厂里打工。
村民谁不乐意在家门口上班,自然记得我妈的好。
渐渐在村里,我妈有了一些隐形的话语权。
村民从心底拥护我妈,觉得她疯是疯了点,可好处是真的。
只是,村长和我妈似乎有些嫌隙。
因为,他替我舅说过好话,想调解我妈和我舅家的矛盾,结果在我妈处儿碰了一鼻子灰儿。
我妈晒然道,“无利不起早,你舅是什么人,村长不知么?这两人肯定有鬼,走着瞧好了。”
我回村几天,村民见到我总会往我手里塞东西。
村里走一圈,收获颇多。
舅舅舅妈现在谈我妈色变,远远瞧见人有三分像我妈,都会兜路走。
我便无缘见到他们的落魄样儿。
夕阳下,我果真见到我妈牵着大黄狗下班归来,一人一狗走得潇洒又自在。
经过一户人家的门口,我妈远远一阵小跑,用尽全力,往那铁皮门狠狠一踹。
哐当一声响。
不听人家骂娘声,唯闻我娘粗口声声野。
大黄狗顺便滋了一泡尿。
一人一狗等我走近,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胜男,那个啥……”
我没说什么,朝我妈竖起了大拇指。
干得确实漂亮。
17
我不清楚,舅舅舅妈还有多少把柄在我妈手上。
两个耀武扬威了半辈子的小人,居然被叫一个疯子欺负得头都不敢抬。
仅仅是为了表哥考公考编,他们才不敢犯事儿?
直觉告诉我,肯定不是。
可到底是什么,我问我妈,她又不肯说。
见我妈无恙,还把工厂办了起来。
我便准备回学校了。
我爸死后,我已经撇下我妈许多年,可这一次,我却莫名担心起我妈来。
我妈没心没肺地说,
“我一个疯子,砍死人都不算违法,该怕的应该是那些牛鬼蛇神,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提醒她,“你置办了那么大的厂子,肯定有眼红的,连村长和你也有了过节。”
我妈眼里充满黠慧与得意,还带着点小兴奋。
“就怕他们不肯动手,赶紧儿来才好。”
我哑口无言。
在我准备离开村的当夜,果然出事儿了。
村长带着几个陌生面孔的人,翻进来我家的小院。
忠心的大黄狗居然连叫都没叫。
我和我妈被绑在了椅子上,那伙人翻箱倒柜,找着一切值钱的东西。
村长在我妈面前,动手扇她嘴巴子,最后还不忘啐了一口。
“你个疯婆子,居然敢把村里分地的事情往上报!我就是死,也要拉你们母女垫背。”
村长侵占村民宅基地的事儿,我从前也听闻过。
我舅便是在其中分过一杯羹。
没想到,我妈居然也牵扯进这件事里。
难怪,村长会记恨上我妈。
根本就不是村长插手寻常人家的家务事。
18
我妈被打了,扬起脸,却满是魔障般的笑意,略带着几分讥讽与挑衅。
“你连脸都露了,是想把我们母女都灭口了。”
“不错!”村长直言不讳,“欺负的就是你们这门孤儿寡母!你没了,厂子归我,周耀祖还得感谢我,替他好好出了口恶气。”
说罢,还喊出了一个人,“出来吧,该你办事儿了。”
走出来的人是唯一蒙着脸的,可那龌龊又下流的眼神,却叫我一下就认出来了。
“周传威!”
表哥扯下面罩,满脸怒意。
“姑姑,表妹,没想到是我吧。”
我妈半点没怕,笑得欢快极了。
“真不愧是周家培养的大学生,居然自甘堕落来做贼,真是好教养好门风啊!哈哈哈……”
表哥气得把面罩狠狠砸我妈身上。
“他娘的!我不就是当初动了你女儿么,不也没得逞么!
你要不要那么狠,居然给周晓出路费,让她去学校揭发我!我的学籍没了,前途也没了!
我今天就要杀死你们母女!”
我被震得说不出话。
周晓是周传威高中时期的女友,周传威考上名牌大学后,一边吊着她异地恋,一边又交往了同校老师的女儿。
去年,周晓被查出怀孕后,周传威直接拉黑她,玩起了消失。
周晓为此还找过我,我只是三言两语说了我们两家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她便没再找过我。
可同一个高中的圈子,多少听说过后续。
周晓知道了周传威劈腿的事情,直接跑到他的学校去闹。
却没想到,周传威居然被学校开除了。
周传威气疯了,直接动手要撕我的衣服。
我瞪大了眼睛。
我妈恰时开口,一句话却雷劈了所有人。
“呸,你以为你考上211就了不起?光宗耀祖,光的还不是周家的祖先,我可是周家的好女儿,怎么能叫你个野种过得风光无限!”
表哥……不是舅舅的儿子?!
我难以置信地偏过头看我妈。
我妈哈哈大笑:“周耀宗白帮人养儿子,到头来,果然是养了个小畜生!哈哈哈……”
19
“少胡说八道,今天我就办了你们,再把你们剁成几块丢下水道里……”
原本,院子里静悄悄,忽然传了一声狗叫。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周围邻居家的狗都一起叫唤起来,那狗叫的声音特别多,怕是全村的狗都在一起叫唤。
真是有种撞了邪的诡异与蹊跷。
村长和其他人不由想起村里关于我妈的传说。
我妈咧嘴,正笑得疯魔。
所有人不敢动弹,唯有周传威宛如恶魔,朝我举起了刀。
哐当一声,屋里的门被顶开了,大黄狗似开弓的箭,一下子扑冲上来,撕咬周传威。
一人一狗在地上扑腾。
周传威手里有刀一下一下地扎进大黄狗的身体,血肉模糊的声音尤为刺耳。
大黄狗死死咬住周传威的胳膊,疼得他拿不动刀,终于啪地掉在了地上。
远远的警笛声传来,红蓝色的警车灯在夜里,照见了村里的宁静与险恶。
20
我妈办厂除了城里的大老板下的订单,也兼着夜间直播卖货。
出镜的对象,便是她与大黄狗。
那天村长带人偷摸进我家,完全没想到是闯入了直播间。
他们的一举一动,全程都被直播了出去。
直播间的观众刚开始还以为是做秀,后面听见的猛料,一个比一个真实且炸裂。
买过我家宠物食品的本地网友,连忙报警。
警察及时出动,这才堪堪拦住了这伙王八蛋的行凶。
村长和帮凶悉数落网。
周传威的凶残是众人之最,洗干净屁股,到牢里去攒“前途”吧。
舅舅很快也知晓,周传威并不是他的亲儿子。
他付出半生的精力和时间,养了别人家的儿子。
为了他那个所谓的小家庭,他刻薄死了老妈,逼疯了妹妹,间接害死了妹夫,把亲人统统迫害完了,却是光耀了别人家的祖先与门楣。
呵,真是讽刺。
那天,他很平静地锁紧了家门,提起斧头劈死了舅妈。
据说,他每劈一下,就问一句,“野种到底是谁的?”
舅妈说没说,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邻居找到她时,已经变成了散装物。
舅舅砍完人,就把自己脱个精光,一头扎进了原来承包的鱼塘了。
和当初鱼苗一样,浮起了白肚。
报应啊。
他死前,也疯了。
21
我家的大黄狗也死了。
它死相很凄惨。
我看着它在血泊里,慢慢断了气。
我想摸摸它,却怕它疼。
它眼眶淌出了血泪,是死而无憾的解脱。
村民都说它是忠心护主,死得其所。
家畜这般,也是积累功德,来世不必再走畜生道。
22
我妈挑了天气晴朗的一天,开车上山,把我舅的骨灰给扬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开车回家经过不知名的臭水沟,给连盒带骨灰抛了进去。
我妈的报复从来没有停止。
她真的以一己之力。
让我姥、我舅都不得好死;
周传威那个畜生进监狱,前途尽毁;
周家人人都被唾弃……
原来我妈手里握住的是我舅原来在厂里贪污的罪证,偷税漏税的罪少说也要好几年。
我舅怕进去了,会把他的好大个的考公之路就毁得稀碎。
而我妈又疯又狂,他到底没敢下狠手。
我妈握住舅妈的把柄,则更狠,是我姥在生前无意间发现的。
表哥的血型和我舅根本不一样。
我姥怀疑了很多年,为此还特意去问过学医的远房亲戚,才知道我舅和舅妈无论如何都生不出表哥血型的孩子。
我姥后来被刻薄得那么惨,却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居然没说出实情。
反正,这个秘密最后便宜了我妈。
23
村长进监狱后,村民想推选我妈做新村长。
我妈婉拒了。
报仇的事情完了,往后的日子,她还是选择做善事积功德。
她说,算是为她荒唐的前半生赎罪。
我考上了北方的研究生,离家乡很远。
我妈继续忙她的事业,希望以后我在外面闯荡累了,有她帮我积累的家底能无忧过后面的日子。
我什么也没说,没明确会接受。
过去发生的事情,好像没有什么不能原谅。
只是,我不能。
我研究生毕业之后,在北京实习时遇见了周晓。
她已经做了妈妈,推着一辆婴儿车。
看上去,日子过得很幸福。
他乡遇故知,我和她很快成为了朋友。
之后的某一天,她哄着孩子睡觉,断断续续和我说起了一件事。
“当年周传威在我们交往时,拍了很多黄色废料,分手了还借此要挟我……”
“我不肯给钱,他直接把那些东西寄到我爸妈的单位,没有人理解我安慰我……我想跳河的时候,是周阿姨救了我。没有周阿姨支持我报警揭发周传威,我早就死了……”
“她说,她早该阻止那个畜生,就不会有我的事情……可我还是想说,谢谢。”
我妈到底还是救回了一个女孩。
十六岁时,我差点就死了。
唉,怎么可能原谅呢?
我抱着周晓的孩子,小小婴儿眼眸清澈,模样可爱,手腕处有一块小黑斑。
大黄前脚也有一块。
是不是巧合?
24
回家的路上,我点开我妈的直播间。
好像是达成了某个销售额,直播间里一片载歌载舞。
我妈领着两个村民扭着秧歌,其中一个居然是耿大娘。
我妈精神抖擞,笑容满面,神情还是熟悉的不顾别人死活的疯魔。
身后两个村民有种“她给得实在太多,不好拒绝”的尴尬表情。
她笑着在唱:
“我没K,我没K,恐龙扛浪扛浪扛,恐龙扛浪扛浪扛。Piu~Piu~Piu~”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未来的事情,我怎会知道。
或许有天,我会回家的。
来源:成熟暖阳44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