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佐藤把他谢了顶的脑袋一抬，露出一张短脸和一双藏在眉棱子下边的鹰眼。他双臂一振，象只大鸟款款跳下竹塌，立在地上。他是个矬身短腿、胳膊奇长的矮子。

佐藤把他谢了顶的脑袋一抬，露出一张短脸和一双藏在眉棱子下边的鹰眼。他双臂一振，象只大鸟款款跳下竹塌，立在地上。他是个矬身短腿、胳膊奇长的矮子。

洋老板叫玻璃花讲讲神鞭的能耐。玻璃花为了在洋人面前表示自己是有用之人，便把那神鞭真真假假、云山雾罩地白话了一通。

没料到，东洋武士听得上了火。他叫人拿来一杆赶大车的马鞭，交给玻璃花，叫玻璃花抽他。玻璃花哪敢。

洋老板在一边说：“佐藤先生叫你抽，你自管用劲抽。”杨殿起也说：“你不抽我抽。”玻璃花这才挽起袖口，抡起鞭子死命朝佐藤抽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响，他并没有抽上佐藤，鞭梢好象挂在什么地方了。定睛一看，原来是叫佐藤抓在手里了。玻璃花惊诧得叫出声儿来。

佐藤撒开鞭梢，叫他再抽，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鞭比一鞭狠。奇怪的是每一下都给佐藤抓住，怎么抓住的，他看也看不清。

玻璃花把鞭子扔在地上，抱拳说：“佩服！佩服！佐爷，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本事。”杨殿起在一旁笑道：“你就知道洋货好。洋人不强洋貨能强。”

洋老板把这些话翻译给佐藤，佐藤脸上毫无得意之色，他大声喊来四条身材矮粗的日本汉子，看上去个个结实蛮勇，一人手里一杆长鞭。

四个人站在四角，挥鞭抽打佐藤，佐藤左腾右跃，鞭子渐渐加快，只听得鞭子在空气中夹带劲风的飒飒之声，而佐藤的身子化成一条鬼影似的，分不出头脚，却没有一鞭沾上他。玻璃花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连声叫好。

忽然，鞭影中佐藤发出一声怪叫，转眼间落在竹榻上。四条日本汉子愣在那里，鞭子再也挥不动了，原来他们的鞭梢竟被佐藤挽个扣儿，扎结在一起了。

杨殿起到跟前看了看，不禁大声叫好称绝。玻璃花对佐藤说：爷，原来您练的是专门小辫儿

佐藤秀郎并不答话，把一张战表递给玻璃花，让他送给傻二，约定三日后在东门外娘娘宫前的阔地上比武.到时候不到人就算认输。玻璃花接过战表，满口答应。

玻璃花离开紫竹林，来到傻二的院子外边。他不敢见傻二，实在是怵头他那条辫子。后来，他想了想，把战表包上一块砖头，隔墙扔进傻二的院子里，然后扭头就跑。

傻二听见“嘭”地一声响，见院子里扔进一块砖头，外面还包个东西。走近一看，原来是张战表。

见对手是个外国人，他就有点怵头。直到第二天后晌，他还犹犹豫豫，依然没有回表应战。

有人敲门。他坐在屋里没开门，转眼就见一个人站在眼前，就是一阵风刮进来，也没这么快。这个人身材瘦小，鼻子奇大，双眼目光炯炯，一看就知有修行深厚的功夫在身。

没等他开口，就见这人纵身往后一跃，竟然毫无声息地贴在墙上，两脚离地三四尺，用左手的无名指勾在墙壁的钉子上，就象蜻蜓落在上边一样。

这人笑嘻嘻地对他说：“我看你的神气不对。难道你怵洋人？那你还算不上一条好样的汉子。你只要留神他用嘛法子，破法拆招，保你打赢。··哎，兄弟，你给我把扇子，这天跟下火差不多。”

傻二一边转身拿扇子，一边问：“请问师傅尊姓大名？”“鼻子——李。”他回身一看，已经不见墙上那个人。“鼻子”声音还是在那面墙上，最后一个“李”字，已经是从门外边传进来的了。

听了赫赫有名的鼻子李的点拨，傻二茅塞顿开，胆也就足了。他开始梳理辫子，琢磨怎么样迎战东洋武士。

第二天，在娘娘宫前的阔地上，四名长衣短裤的日本汉子用刀尖在地上划个大圈，场子就算打出来了。

这儿，除去山门对面的戏台不准上人，四边的楼顶、墙沿、烟囱，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满了人。还有些人爬到过街楼“张仙阁”，推开窗子往下瞧。

只见东洋武士佐藤秀郎和神鞭傻二面对面地站着。佐藤秀郎浑身全黑，傻二还是宽宽松松一件蓝布大褂，辫子上松下紧，辫梢夹进红线头绳，漂漂亮亮地盘在顶上。

东洋武士一抬手，玻璃花捧上一根碗口粗细、四尺来长、上平下尖的木柱子。大家看着，十分诧异，不知道这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但见东洋武士接过木桩，尖儿朝地，拿拳当锤，哐、哐、哐、哐，硬往下砸，眼见木桩一寸一寸往下扎。这一出手就把周围围观的人们看呆了。

玻璃花高兴得又喊又叫：“傻二，瞧！今儿东洋的哥儿们，替三爷我拔撞来了。谁他妈恶心过三爷的，今儿东洋哥儿们就替三爷出气！哎，傻巴，你怔着干嘛？”

玻璃花连喊带叫这功夫，东洋武士已经把木桩子砸进地里一尺半，地面上露二尺半，他双臂一展，落在木桩上，象、只老鹰落在旗杆顶上。

他并不进攻，而是朝傻二比划两下，叫傻二进招。

傻二想到鼻子李嘱咐他的话，用心琢磨对方的招法，悟到这东洋武士身材矮小，够不上自己的发辫，故此先立个木桩，居高临下，逮机会好捉自己的辫子。

傻二看破对方招数，也就马上有了对策。他纵身贴前，拳掌并用，就是不动辫子。东洋武士手法极快，把他的来拳来掌，一一抵住，而那双鹰眼始终死盯着他头上的发辫。

傻二主意拿定，不到紧要关口，决不使唤神鞭。东洋武士也看透了他的用意，故意卖个破绽…………

他待傻二贴前，猛出双掌，快若迅雷疾电，傻二赶忙招架，两双胳膊顿时绞在一起，傻二的左腕被拨在中间，只要对方发力，就可能被拨断。

使辫子！他刚一动念，辫子已抽在东洋武士的脸上。这一下，打得东洋武士立即松开双臂，身子一晃，险些掉下木桩。

傻二这一辫子打出去，似乎感觉辫梢碰到什么，他立即明白东洋武士今天憋足劲是来捉自己辫子的，挨了打也没忘了抓他的辫子。他变个招数，不用横抽，而是如蛇出洞，寻到空隙直戳出去，象铁杆扎枪，刚猛异常。

玻璃花在一旁叫道：“佐爷！小心辫梢扫眼睛！”东洋武士不通中国话，怔了一下，就给傻二的辫梢戳上了眼睛。不等他睁开眼，傻二抡起辫子就抽，打得东洋武士在木桩上转了两圈，险些栽下来。

这两下把东洋武士打糊涂了。他闹不清辫子的来龙去脉，甚至根本不知这辫子究竟在哪儿，看见眼前到处都是辫子。

忽然，他见傻二辫子一甩，象棍子一样就横在自己眼前，赶忙出手去抓辫子。就在他的指尖刚刚沾上辫子的时候，这辫子竟象链条一样在他的手腕上一绕，紧紧地缠了两道。

跟着，傻二来个“狮子摆头”，硬把东洋武士从木桩上甩起来，同时一掌打在东洋武士的胸口上，直把晕头转向的东洋武士扔在对面的戏台上。

就这一瞬，傻二已站在那木桩上，神鞭乌光光又松松地绕在肩上，双手倒背，神气十足，好象站在那儿看戏。

在大家叫好和哄笑中，东洋武士已经站起来，立在戏台上。不知谁大喊一声：“打他妈洋毛子呀！”跟着一群人跳进场子，和四条日本汉子扭打起来。

看热闹的人见闹事了，有的往南跑，有的往北跑，反而挤成了大瞎团··这时，死崔带着一帮小混混儿，冲进了人群。

他们在人群中找到玻璃花，把他团团围住，先将他胸前的金表夺去，然后混混儿们手舞斧把、竹竿、门门，把玻璃花打得杀猪一般嚎叫。

直到玻璃花躺在地上，叫得嗓子里出不来声音，死崔才住手。他狠狠踹了玻璃花一脚，然后带着小混混儿们，扬长而去。

玻璃花等死崔和小混混儿们走远了，才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广来洋货店走去。

傻二鞭打东洋武士，不单威震津门，也落得美名四扬。本地的山西、闽粤两家会馆召集买卖人募捐银钱，给他翻盖房屋，本地乡绅送来厚礼、钱帖，才子们送来条幅对联，还有两块大漆描金的横匾。

接着，有许多好武少年求他开山收徒，传授神功。

有一天，来一个黑脸的胖大汉子，辫子比棒槌粗，长得几乎挨地，竟然比傻二的神辫还长。傻二愈看愈不对，上去一抓，掉下来一多半，原来掺了假发！

傻二没功夫和这些人胡缠，便关上门，门板上贴张黄纸，写明不收徒弟。

大仪门口的益美丰当铺迎面墙上挂出一条大辫子，说是当年“傻二爷”送的，下边贴张红纸，写着“神鞭在此，百无禁忌”八个大字，引得不少人去观看，说真说假，议论不已。

后来，各买卖铺索性一窝蜂都挂出辫子来，都说是“傻二爷送的”，也就没有人再论真假了。

一天，傻二在人家送来的礼品中，择了一套象样的袍褂，刚要试穿，忽听门外传来拨动椽头的声音。

他开门一看，是平素认识的担挑儿剃头刮脸的王老六。自己正该把辫子精心梳洗整理一番，便把王老六招呼进去。

王老六是宝坻县人，手艺出众。可他今儿有点反常，不一会儿已经在傻二的头上划破五条口子；每划破一道口，就赶紧用胰子沫儿堵住，不叫血出来，沙得头皮好疼。

傻二抬眼见王老六握剃刀的手直抖，便问：“你怎么啦？”

这话问得直。王老六以为傻二看出自己心里的鬼来，扑腾跪在地上，浑身都抖起来，拉着哭腔说：“您饶了我吧，傻二爷!”

傻二摸不着头脑，往深处一追，王老六招出：原来玻璃花和杨殿起把他找去，说洋人要花一千两银子买傻二头上的辫子。王老六一时贪财应了这事，临到动手心里又怕起来。

王老六说到这儿，把头磕得山响，掉着泪说：“不管您打我骂我，还是饶了我，从今儿我都再不在天津卫担挑剃头了，可后悔死我了！”

傻二听了，吃惊不小。他好言好语把王老六打发走，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沉思起来。王老六刚走，西城的金子仙来访，这位金先生在各大南纸局挂举单，卖字画，自然一手好字好画。

傻二把金子仙让进屋里，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金子仙，说：“我纳闷，他们割去我的辫子有嘛用？至多半年不又长出一条?”

金子仙慌忙说：“不，不，这话不能说。这神鞭既是你父母的精血，又是国宝，焉能叫洋人弄去？”傻二想了想，连连点头称是。

金子仙接着说下去，话题非同一般，神色也变得庄重起来：“如今这世道是国气大衰，民气大振，洋人的气焰却一天天往上冒。民不知祖，就有丧国之危，你这辫子，本是祖先显灵,叫你振奋国威民志,您该……”

这一席话，使傻二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觉得，自己脑后边拖的不是辫子，而是整个大清江山。他心想该赶紧娶妻生子了，否则便会打他这儿中断了祖辈传衍的神功，对不起祖宗。

他见金子仙是个古板人，循规蹈矩，能信得过，便拜托金子仙帮他找个媳妇。金子仙答应了。金子仙家正好有个老闺女，名叫金菊花，两下说妥，就吹吹打打，送过门来。

金菊花对傻二的辫子真当做宝贝一样爱惜，三日一洗，一日一梳，为了安全，剃头的事都由她自己来做。

逢到场面上的事该出头露面，她在这辫子每一节都插上一朵茉莉花，香气四溢，黑中缀白，煞是好看。而这个女人一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防备歹人意外的偷袭。

光绪二十六年，天下闹起了义和拳。一入五月，文安、静海等地团民，潮水般地涌进天津卫，凭借着两丈高的城垣，与紫竹林的毛子们交上了火。炮弹来回来去，象蝗虫一样飞。

人们都说义和拳能避洋枪洋炮，天津卫的哥儿们应声闹起来，把各个庙宇、祠堂、公馆、公所、学院，甚至大家宅院，全都占做坛口。

镇守天津卫的总督裕制军弹压不住，便换了个笑脸，穿着朝衣朝褂，方头靴子，向各路拳首行三拜九叩大礼。

信教的二毛子、三毛子和直眼们大都给团民们捉去，腿快的逃往租界。杨殿起虽然不在教，平时发了洋财，无人不知。他机灵得很，不等义和团闹起来，便提早躲进紫竹林。

后来，“天下第一团”的首领张德成用八十一条火牛往租界里一冲，他怕租界守不住，就随同贝哈姆的家眷坐轮船出海渡洋，远走高飞了。

这些日子，外边人都嚷嚷傻二去紫竹林拿神鞭打毛子，其实他一直在家。金子仙不叫他和乱民掺和一起，他只好整天闷在屋里。

五月十七日，傻二在家，听大街上有人叫喊，各家都要用竿子挑起红灯一盏，红灯照仙姑今晚要降神火烧教堂。傻二将信将疑，叫金菊花照样做了。

当晚城那边果然起了大火，冒起三柱粗粗的黑烟，夹着一闪一闪的大火星子，直把东半边天都烧红了。一扫听，原来是西门内、镇署前、仓门口的三座洋教堂，给红灯照借来神火烧着了。结果怎样？请看五册《神伦手》。

来源：划过指尖的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