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翠兰姐!天都黑了,别相亲了,回家吃饭吧!"村口的李婶冲着穿着艳丽的婆婆喊道。
执拗的心
"翠兰姐!天都黑了,别相亲了,回家吃饭吧!"村口的李婶冲着穿着艳丽的婆婆喊道。
"来了来了,这不刚谈完嘛!"婆婆王翠兰揉着太阳穴,踩着夜色往家赶。
我婆婆今年四十六岁,自打今年春天起,她开始频繁相亲,一个月里能见七八个对象。
那些相亲对象,多是附近几个村的鳏夫,或是镇上刚退休的单身工人。
婆婆每次相亲前都精心打扮,挑那件保存了十几年的红底碎花连衣裙穿上,又从那个掉了漆的老式木梳妆台抽屉里翻出雪花膏细细擦在脸上,最后抹上那支红艳艳的口红,看起来就像是二十年前厂里放映《五朵金花》时的青春模样。
村里人都说她"老了心不老",背后议论纷纷。
"你们瞧瞧,王翠兰这把年纪了,还打扮得跟过年似的去相亲!"炒米摊前,几个老太太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听说她一个月能见七八个,也不知道图啥!"赵婶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摇头。
丈夫小吴接到村里电话时,我们正在北京忙着装修新房。
"喂,是小吴吗?你妈晕倒了,现在在县医院,你赶紧回来看看吧!"电话那头是村支书焦急的声音。
丈夫放下电话,脸色发白。
我们匆忙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当夜便坐上了回老家的长途汽车。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汗味和烟味的混合气息,座椅坚硬得硌人。
窗外是黑漆漆的夜色,只有偶尔闪过的路灯,像是滑过天际的流星,转瞬即逝。
初冬的北方,风里裹着沙粒,拍打在车窗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一路颠簸十几个小时,终于到了那个我们许久未回的小县城。
县城的街道比起上次回来又宽了些,路边新开了几家小商店,门头上挂着红底黄字的招牌。
但那熟悉的烧饼摊子和修自行车的铺子还在原来的地方,仿佛时间在这里放慢了脚步。
医院走廊上,公公老吴正握着一个搪瓷保温杯打盹,嘴角挂着白色胡茬,原本高大的身躯在橘黄色灯光下显得佝偻。
"爸!"丈夫轻轻拍了拍公公的肩膀。
公公猛地惊醒,看到是我们,眼里闪过一丝欣慰,又迅速被愧疚所替代。
"你们来了?路上顺利吗?"公公的嗓音有些沙哑,像是刚抽过烟。
"妈怎么样了?"丈夫急切地问道。
"医生说是低血糖,加上太劳累了。"公公搓了搓粗糙的手掌,"这阵子她总是早出晚归的,也不好好吃饭。"
病房里,婆婆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没了平日里的红润。
见我们来了,她勉强笑了笑:"来啦?我没事,小毛病。明天就能出院,你们不该跑这一趟的。"
"妈,您这是怎么了?"丈夫坐在床边,握住婆婆的手。
婆婆的手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曾经灵巧的手指如今已经变得粗糙皲裂。
"还不是你妈,整天忙着相亲!"公公在一旁插嘴,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一把年纪了,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到处跑。"
"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碍着你什么事了?"婆婆难得地顶了一句,然后撇过脸去不说话了。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记录着这尴尬的时刻。
夜深了,我们轮流守夜。
凌晨时分,病房里只剩我和婆婆。
窗外的月光柔和地洒进来,给病房镀上一层银色的光辉。
婆婆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轻声说:"媳妇,你别跟小吴一样,以为我老糊涂了。"
"妈,您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急着找对象?"我小心翼翼地问,轻轻握住她的手。
婆婆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窗外的月光上:"老吴答应过我的事,都忘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落寞。
"什么事啊,妈?"我轻声问道。
婆婆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去,泪水无声地滑落,消失在枕边。
第二天,婆婆出院回家。
推开那扇掉了漆的木门,屋里的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煤油味和淡淡的霉味。
那是北方冬天特有的气息,让我想起了丈夫小时候的故事。
老吴家的小院,是村里最早盖起的砖房,当年可是村里的"样板房",如今看来却已经显得破旧不堪。
院门口的石墩上还残留着当年贴的红对联痕迹,墙壁上的白灰已经掉落了大半,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
院子里的柿子树上,几个红彤彤的柿子挂在枝头,像是点缀在深秋里的灯笼。
公公从仓房里搬出一个生锈的火炉,往里面塞了几块煤球,点燃后放在堂屋中央。
火炉慢慢变红,散发出温暖,驱散了屋子里的寒气。
婆婆回家第一件事,不是休息,而是翻出那本发黄的相册。
那是个老式的布面相册,封面上绣着"家庭纪念"四个烫金大字,角落已经磨损得露出了里面的硬纸板。
我看到她轻轻抚摸一张照片——那是大伯,丈夫的哥哥。
照片上的大伯穿着蓝色中山装,站在县城火车站前,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对未来的憧憬。
"这是你大哥二十年前去北京时照的。"婆婆的声音轻柔,仿佛害怕惊扰了照片中的人。
二十年前,大伯响应国家号召去了北京,如今在一家机械厂做技术工人,很少回家。
这些年,婆婆只在春节时能收到他寄回来的贺卡和照片。
这几天,我悄悄观察着公婆之间的互动。
公公总是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抽旱烟,一根接一根,烟袋锅里的火星闪烁着,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婆婆则在厨房里忙活,生火做饭,洗菜煮面,和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
偶尔走过公公身边,两人目光交汇,又迅速分开,像是有什么心事难以开口。
他们之间似乎横亘着一道无形的墙,谁都不愿先迈出那一步。
院子里的老梧桐树叶子差不多落光了,只剩下几片顽固地挂在枝头,随风摇曳。
晚饭后,我和丈夫去村口的小卖部买东西,碰到了村里的李婶。
"哎呀,是小吴和媳妇回来了?"李婶热情地打招呼,眼睛却不住地打量我们。
"是啊,李婶,我妈身体不好,我们回来看看。"丈夫礼貌地回应。
"你妈啊..."李婶叹了口气,"这几个月可忙活坏了,隔三差五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相亲。"
"村里人都说啥呢?"我忍不住问道。
李婶压低声音:"有人说她老了心不老,还有人说是你爸对她不好,她想找个依靠,也有人说..."
"李婶,别听那些闲话。"丈夫打断了她,"我妈有她的想法。"
回去的路上,丈夫一言不发,眉头紧锁。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在这个小村子里,流言蜚语比秋风还要厉害,能把人的心吹得七零八落。
一天傍晚,婆婆又要出门相亲,被丈夫拦住了。
"妈,您不能再这样了!身体要紧。"丈夫站在门口,语气坚决。
婆婆固执地系着围裙:"我就去看看,不耽误多久。"
她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但仍精心梳理成了时兴的卷发,还别了一个红色的发卡,看起来有些不协调的喜庆。
"到底是为什么?"丈夫终于忍不住了,"您这个年纪,何必非要再找个人?爸待您不好吗?"
婆婆的手停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又恢复了固执:"你懂什么?"
公公在一旁默默放下烟袋,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欲言又止。
最终,婆婆还是没出去,闷闷不乐地回了自己的小屋。
那晚的饭桌上,气氛格外沉闷。
平时话多的丈夫一言不发,婆婆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也不抬头。
公公将一块红烧肉夹到婆婆碗里,婆婆却像没看见一样,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夜幕降临,窗外的风呼呼地刮着,树枝拍打在窗户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那天晚上,趁婆婆睡了,公公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点燃了烟袋。
月光洒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勾勒出岁月的痕迹。
我和丈夫坐在他对面,等着他开口。
"五年前,大儿子寄来照片,说在北京站稳了脚跟。"公公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你妈看了,眼泪直流,说二十年没见儿子了,想去看看。"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愧疚:"我那时候答应她,等我退休了,就带她去北京住上一阵子。"
丈夫静静地听着,眼睛里闪烁着回忆的光芒。
"可退休那年,厂里效益不好,退休金比预计的少了一大半。火车票钱有,但在北京住不起啊。"公公苦笑着说,"你妈为这事哭了好几天,我也难受,但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妈这是想找个条件好的,能带她去北京?"丈夫恍然大悟。
公公点点头,烟袋里的火星忽明忽暗:"她这些年为这个家操劳太多了,我欠她的。"
他抬头望着星空,眼中满是自责:"你妈嫁给我这么多年,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年轻时跟着我吃苦,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却连想见儿子的心愿都实现不了。"
丈夫沉默良久,最后叹了口气:"爸,您为啥不早说?"
公公苦笑:"说了有什么用?说了能变出钱来吗?"
夜风吹过,带走了烟袋里最后一丝火星。
回到屋里,我翻开床头的抽屉,发现了一沓婆婆珍藏的信件。
全是大伯寄来的,每封信都被小心翼翼地保存着,纸张已经泛黄,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见。
信中多是只言片语的生活记录:厂里的工作怎么样,住的条件如何改善,北京的变化有多大。
最近的一封写着:"妈,我在厂里升职了,有了自己的小房子,您和爸要是来,就有地方住了。孩子都上学了,很想见见爷爷奶奶。"
落款是去年冬天,信纸的边角已经被翻阅得有些破损。
我突然明白了婆婆的执拗。
她不是真想改嫁,她只是想圆自己二十年的思子梦。
可是骨子里的自尊,让她宁愿通过再婚这种方式,也不愿直接承认自己想念儿子的心情,更不愿承认家里的经济困难。
次日清晨,我早早起床,看到婆婆正在院子里洗衣服。
她的手在冷水里泡得通红,却仍然认真地搓着每一件衣服。
阳光透过梧桐树的枝丫,斑驳地洒在她佝偻的背上。
"妈,我来帮您。"我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衣服。
"不用,我习惯了。"婆婆想要拒绝,但看到我坚持的目光,终于松了手。
我们并排坐在小板凳上,搓洗着衣服,寒冷的水刺痛着手指。
"妈,您很想念大哥吧?"我轻声问道。
婆婆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继续搓洗:"当然想,哪个做娘的不想自己的孩子?"
"那为什么不直接说呢?为什么要通过相亲......"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婆婆打断了。
"媳妇,有些事情,说出来反而难堪。"婆婆的声音平静,"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让儿子操心,多丢人啊。"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峦上:"我就想找个条件好点的,能带我去北京住上一阵子。看看老大,看看孙子孙女,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那公公呢?"
婆婆苦笑:"他也想去,但是他不会说。男人的面子,你懂的。"
洗完衣服,我和婆婆一起把湿漉漉的衣物晾在院子里的竹竿上。
"妈,您知道公公有多爱您吗?"我一边甩开一件衬衫的褶皱,一边问道。
婆婆愣了一下,然后轻声说:"知道,但有些事情,光有爱不够。"
中午,我和丈夫商量后作了决定。
晚饭时,丈夫对婆婆说:"妈,我们在北京的新房装修好了,有间客房,您和爸搬过来住吧。大哥就在隔壁区,坐公交半小时就到。"
婆婆的筷子停在半空,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是点燃了一盏灯,又迅速暗下去:"那多麻烦你们,我们在村里挺好的。"
她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掩饰着自己的激动和期待。
"不麻烦,我都和小吴商量好了。"我接过话头,"北京的冬天比这里暖和,您的风湿病也能好点。而且,您不是一直想看看大哥吗?"
婆婆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不敢相信的光芒:"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们的新房有三间卧室,一间我们住,一间给您和爸,还有一间可以给大哥家的孩子来住。"丈夫笑着说,"就在西城区,交通方便,周围什么都有。"
"你看,孩子们有心了。"公公难得地附和,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婆婆低头扒着碗里的米饭,眼角有泪光闪过。
我知道,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接受这份礼物,也在庆幸自己终于不用再去相亲了。
"那...那什么时候走?"婆婆终于问出了这个她最关心的问题。
"下周吧,等我们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丈夫说,"我已经和单位请好假了,可以多待几天。"
那天晚上,我听到公婆房间传来低声的交谈,隐约能听到婆婆抽泣的声音。
透过门缝,我看到公公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婆婆的背,嘴里说着什么安慰的话。
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似乎在这一刻被打破了。
接下来的几天,婆婆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她收拾东西、打扫房子、给邻居分送自家腌的咸菜,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村里人都很惊讶,纷纷打听发生了什么好事。
"翠兰这是要去哪儿?怎么高兴成这样?"赵婶拦住我问道。
"我婆婆要去北京和我们一起住。"我如实回答。
"哎呀,那可真好!"赵婶羡慕地说,"你们家翠兰可有福气了,儿子孝顺,儿媳妇贴心。"
临行前一天,婆婆特意去照相馆拍了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公公站在中间,右手搭在婆婆肩上,左手搭在丈夫肩上,我站在丈夫旁边,四个人都笑得灿烂。
"这张照片,我要带去给老大看,让他知道咱们一家人都好着呢!"婆婆小心翼翼地将照片装进相册里,放在手提包的最上层。
出发那天,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来送行。
李婶塞给婆婆一包自家做的麻花,赵婶送来一袋自家晒的红薯干,就连平时不大来往的村支书也来了,还帮着把行李抬到村口等车的地方。
"翠兰,到了北京别忘了给我们来信啊!"李婶拉着婆婆的手不舍得放。
"一定一定,等站稳了脚跟,我还请你们去北京玩呢!"婆婆笑着应承,眼中闪烁着泪光。
大巴车缓缓驶来,公公帮着司机把行李放进车厢。
婆婆最后环顾了一圈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村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这里的气息永远记在心里。
然后,她挥手向村里人告别,登上了开往北京的车。
车窗外,故乡的景色渐渐远去,婆婆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公公默默地递过一块手帕,轻声说:"别哭了,前面是新生活。"
婆婆点点头,擦干眼泪,露出一个坚强的笑容。
两个月后,北京西城区的一处四合院里,婆婆摆弄着新买的花盆。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小小的天井里种着几盆月季和菊花,角落里还有几棵葱和蒜苗,是婆婆特意从老家带来的种子。
公公坐在门前的藤椅上,翻看当天的《北京日报》,旁边的收音机里正播放着《新闻联播》。
午后的阳光透过槐树的枝桠,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北京的冬天比老家暖和很多,尽管还是有些冷,但院子里的阳光格外明媚。
婆婆穿着新买的棉袄,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许多。
这两个月里,她和公公已经去了天安门、故宫、颐和园,还参观了大哥工作的工厂。
最让婆婆高兴的是,大哥每周都会带着孩子们来看她,有时候还会留下来吃饭。
二十年的分离,在这些平凡而温馨的时刻里慢慢弥合。
"妈,大哥来了!"丈夫推开院门,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婆婆放下水壶,愣在原地。
虽然已经见过几次了,但每次看到大儿子,她的心里总是涌起一阵激动和欣慰。
二十年的岁月,在母子相见的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妈..."大伯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
今天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躲在他背后。
"这是小雪,您的小孙女,之前一直在姥姥家,今天刚接回来。"大伯轻轻推了推女孩,"来,叫奶奶。"
"奶奶好。"小女孩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奶奶。
风吹过院子,带起几片落叶。
婆婆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她站起身,朝孙女张开双臂:"好孩子,来,让奶奶看看。"
小女孩迟疑了一下,然后跑进了婆婆的怀里。
那个曾经执拗地要通过相亲完成心愿的婆婆,此刻终于放下了所有伪装,像每一个普通的母亲和祖母那样,简单而真实地表达着思念和爱。
那晚,我们一家人围坐在火炉边,听着公公讲年轻时的故事,笑声不断。
婆婆坐在一旁,看着满屋子的亲人,眼中流露出满足的神情。
她的执拗,终于在这个北京的小院里找到了归宿。
不再需要通过相亲来实现的梦想,如今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那些曾经的执拗和固执,此刻看来,不过是一颗母亲思念儿子的心,寻找着回家的路。
来源:马上观景的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