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妈，我不同意！那是我结婚的钱！＂我一手拿着碗，一手握着筷子，却再也咽不下一粒米饭。

亲情的账本

＂妈，我不同意！那是我结婚的钱！＂我一手拿着碗，一手握着筷子，却再也咽不下一粒米饭。

母亲长叹一口气，眼角的皱纹仿佛比昨天更深了：＂你表哥家里困难，咱们能帮就帮一把。＂

窗外的北风呼啸，吹得窗框嘎吱作响，屋里的煤炉却烧得正旺，映得母亲的脸一明一暗。

这是1998年末的东北，寒潮一波接一波，我和母亲挤在这座老旧的筒子楼里，烤着煤炉，喝着稀粥就咸菜。

我叫刘建国，大学毕业才两年，在市里一家国企做技术员。

工厂效益不景气，我每月工资五百出头，省吃俭用，外加接些电脑维修的私活，两年下来才攒了两万块。

这钱是我和女友小雯结婚的首付款，我们已经私下订了婚期，就等开春。

现在母亲却要把这笔钱借给表哥张海，我心里自然不愿意。

表哥比我大六岁，在县里水泥厂工作，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一个多月前，他风尘仆仆地赶来，说厂里分房，他排上号了，但差两万块钱的首付。

他拍着胸脯保证，厂里年终奖一发，立马还钱。

母亲二话不说，拿了我的存折去取了钱。

我虽然心疼，但想着一个月也不长，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谁知一转眼，腊月都到了，表哥不仅没提还钱的事，连个电话都没有。

更让我火冒三丈的是，昨天小雯打来电话，说上周末去表哥家，表嫂得意洋洋地炫耀他们家新添置的一台进口松下大彩电，足足花了五千多。

＂凭啥拿我的血汗钱买彩电啊？＂我把筷子一摔，碗里的米粒跳了出来，散落在桌面上。

母亲伸手拾起一粒米，小心翼翼地放回碗里：＂粮食来之不易，别浪费。＂

她的动作轻柔，却让我更加愧疚和恼火。

＂妈，您就是太软心肠了！表哥明摆着是把咱们当冤大头！＂我一口气说完，看到母亲苍老的面容，又觉得自己太过分。

＂建国，亲戚之间，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母亲放下碗筷，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块已经磨得发白的手帕，擦了擦嘴角。

这块手帕是父亲生前送给她的，二十多年了，她一直舍不得扔。

＂可咱们家条件也不好啊！您的退休金才多少？我这工作也不稳当，厂里三天两头放长假，说不定哪天就下岗了！＂我越说越激动，连声音都变了调。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和小雯，准备什么时候办事啊？＂

＂我们说好了，来年开春。＂提起小雯，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她说不图排场，只要有个自己的小家就行。＂

＂好姑娘。＂母亲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欣慰，＂那这钱，你得去要回来。＂

我一愣，没想到母亲会这么说。

＂我去找表哥要？＂

＂嗯，你俩表兄弟，有啥说不开的。＂母亲站起身来，收拾碗筷，＂不过，态度要和气些。＂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自行车，顶着刺骨的寒风，去了县里。

水泥厂坐落在县城郊外，是这一带最大的集体企业，方圆百里的水泥基本都出自这里。

厂区大门口立着一座雕塑，是工人挥舞铁锤的形象，已经有些褪色了。

我在门卫处登记，说找张海。

门卫老头儿嚼着槟榔，懒洋洋地打了个内线电话，然后对我摆了摆手：＂去车间里找吧，左转第三个厂房。＂

车间里机器轰鸣，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水泥味和机油味。

工人们穿着灰扑扑的工作服，戴着安全帽，忙碌地操作着设备。

我询问了几个人，终于找到了表哥的工位，却被告知他去了办公楼开会。

我只好在车间外等着，手插在口袋里，跺着脚取暖。

一个小时后，表哥终于出现了。

他比一个月前似乎胖了些，脸色红润，一身崭新的羽绒服，不像个做体力活的工人。

＂建国？你怎么来了？＂他看见我，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来了怎么不提前打电话？我好安排接待啊！＂

＂表哥，我是来要钱的。＂我直截了当地说，没有绕弯子。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闪烁着：＂这个……那个……最近手头确实有点紧……＂

＂表哥，您答应一个月还的，现在都快两个月了。＂我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和小雯准备开春结婚，这钱是首付。＂

＂结婚啊，好事！好事！＂他转移话题，＂来，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聊。＂

我们走进厂区的小食堂，他熟络地和师傅打了招呼，要了两碗羊肉泡馍。

＂建国啊，你也知道，现在这经济形势不好，厂里年终奖延迟发放，我这不是等着钱嘛！＂他一边掰着泡馍，一边解释，＂再说了，咱们是亲戚，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我看着他新买的名牌羽绒服和手腕上闪闪发光的手表，心里冷笑：＂表哥，听说您家新买了彩电？＂

他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搅动着碗里的羊肉汤：＂哦，那是我朋友打折给的，没花多少钱。＂

＂五千多呢，都够还我四分之一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表哥的脸色变了，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怎么，小雯去我家打探了？＂

＂她是去你家做客，不是打探。＂我感觉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表哥，我就问您一句，这钱，还是不还？＂

＂当然还！但现在真没有啊！＂他提高了声音，引得周围几桌人都望过来，＂你急什么？结婚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表哥，我只能再等半个月。＂我站起身来，泡馍一口没动，＂过了春节，您要是还拿不出来，我只能去找厂长了。＂

＂你什么意思？威胁我？＂他也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眼睛瞪得溜圆。

＂不是威胁，是通知。＂我转身离开，留下他在原地咬牙切齿。

回家的路上，北风更猛了，刮得脸生疼。

我骑得飞快，仿佛要把满腔的怒火和委屈都发泄在踏板上。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母亲坐在煤炉旁，正在缝补一件旧毛衣。

＂妈，表哥他不肯还钱。＂我一进门就说。

母亲抬头看我一眼，叹口气：＂他怎么说的？＂

我把在厂里的对话都告诉了她，包括表哥买彩电的事。

母亲放下针线，揉了揉太阳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直接？＂

＂妈，我难道说错了吗？＂我有些委屈，＂您不是让我去要钱的吗？＂

＂是要钱，但方式方法要讲究啊。＂母亲摇摇头，＂你这么一闹，把你表哥的面子往哪儿放？＂

我不解地看着母亲：＂妈，现在不是讲面子的时候吧？我和小雯的婚事怎么办？＂

＂这钱肯定要回来，但也不能伤了亲情啊。＂母亲站起身，去厨房添了一勺煤，炉火噼啪作响，＂你先去洗洗，我热了饺子，一会儿咱们吃。＂

我知道母亲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好先去洗澡。

热水冲走了一天的疲惫，却冲不走心里的郁闷。

第二天早上，我正准备出门上班，电话铃响了。

是小雯，声音有些急促：＂建国，出事了！＂

＂怎么了？＂我心里一紧。

＂你表哥昨晚喝多了，在他们单位食堂大发雷霆，说你们家忘恩负义，为了两万块钱就翻脸不认人！＂小雯压低声音，＂现在整个水泥厂都传遍了，对你评价很不好。＂

我的手紧紧攥着话筒，指节发白：＂他还说什么了？＂

＂说你妈当年答应过，会资助他上大学，结果你上了，他却没机会，现在连两万块钱都不肯借他。＂小雯犹豫了一下，＂建国，这是真的吗？＂

＂放屁！＂我忍不住爆了粗口，＂我考上大学靠的是自己的分数，家里为了我的学费，母亲加班到半夜，缝制手套、袜子！他凭什么这么说？＂

小雯安慰了我几句，然后说她得去上班了，挂了电话。

我站在那里，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无力。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了，而是涉及到我和母亲的声誉。

我转身回到客厅，母亲正在吃早饭，一碗稀粥，两片馒头。

＂妈，表哥在他厂里散布谣言，说您答应过资助他上大学，但是没有兑现。＂我声音颤抖，＂这是真的吗？＂

母亲的手停在半空，眼神有些恍惚：＂他这么说了？＂

＂是的，现在整个水泥厂都知道了。＂我坐到她对面，＂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放下筷子，眼里闪过一丝痛苦：＂有这回事，但不完全是他说的那样。＂

我耐心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表哥高中毕业那年，确实考得不错，差一点点就上线了。＂母亲慢慢地说，仿佛在回忆一段久远的往事，＂那时候，你表爷爷来找我，说想让海子复读一年，问我能不能帮衬一些学费。＂

＂然后呢？＂我追问。

＂我当时答应了，但条件是他先把欠咱们家的钱还上。＂母亲的声音很轻，＂你爸生病那年，他们家借了咱们两千块，一直没还。＂

我有些惊讶：＂两千块？那时候可不是小数目啊！＂

＂是啊，那是你爸的全部积蓄，原本是准备翻修房子的。＂母亲的眼圈红了，＂你表爷爷听了这个条件，拂袖而去，从此再没提过这事。后来海子也没复读，直接去了水泥厂。＂

我沉默了，突然感觉事情复杂了许多。

＂那现在怎么办？表哥明摆着是不想还钱了。＂我叹了口气。

＂这样，＂母亲思考了一会儿，＂你下班后去找你表哥的车间主任，就是老李，他和你爸是老战友，应该会帮忙。＂

我点点头，匆匆吃完早饭，带着一肚子的心事去上班了。

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差点在车间里出了安全事故。

下班后，我直奔水泥厂，找到了李主任。

他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皮肤黝黑，眼睛却炯炯有神。

听我说明来意，他紧锁眉头：＂海子昨晚喝多了，胡说八道的，我已经批评过他了。＂

我没有急着为自己辩解，而是问：＂李叔，您知道我表哥的经济状况吗？＂

李主任点点头：＂知道，最近几个月，他手头挺宽裕的，厂里年终奖都发了，五千多呢！再说，他爱人在百货大楼上班，也有固定收入。＂

我的心一沉，果然如此！

＂李叔，事情是这样的……＂我把借钱的经过，以及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李主任听完，拍了拍桌子：＂这小子！太不像话了！你放心，这事我来处理。＂

他当场打了个电话，让财务科从张海下个月的工资里，直接扣除一万元，分两次转给我。

＂剩下的一万，我让他分期还，保证三个月内还清。＂李主任很干脆，＂你回去告诉阿姨，就说老李问好，有空我去看她。＂

我感激地握住李主任的手：＂谢谢李叔！＂

走出厂门，天色已晚，星星点点地挂在天空。

我心里轻松了不少，骑车回家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然而，到家后，等待我的却是一场更大的风波。

刚进门，我就听到屋里传来争吵声。

表哥张海正坐在我家客厅里，面红耳赤地与母亲理论。

＂婶子，你怎么能这样？直接找我领导，让厂里扣我工资？我在单位的脸面往哪搁？＂表哥情绪激动，手里的茶杯都握得青筋暴起。

母亲低着头，不发一言，肩膀微微颤抖。

＂表哥！＂我立刻上前，＂你怎么和我妈说话呢？＂

张海一见到我，更加激动了：＂好你个刘建国！背后捅刀子是吧？咱们明明说好半个月后再谈，你转头就去找我领导！＂

＂我找李叔，是因为你在厂里散布谣言，诋毁我和我妈！＂我冷冷地说，＂再说了，你明明拿了年终奖，却买彩电不还钱，这叫什么？＂

＂我买彩电用的是我老婆的钱！关你屁事！＂他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刘建国，你别以为自己读了大学就了不起！当年要不是你妈退了让我上大学的承诺，现在混得比你好的人就是我！＂

＂够了！＂母亲突然厉声喝道，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愤怒，＂张海，你给我坐下！＂

表哥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震住了，愣愣地坐回椅子上。

母亲从柜子深处拿出一个旧布袋，从里面倒出一堆发黄的收据和借条。

＂你看清楚，＂她把一张借条递给表哥，＂这是你爸当年借的两千块，写的什么日期？＂

表哥接过借条，上面赫然写着1986年9月15日，借款人张德山，金额两千元，用途医药费。

＂这……＂他的声音弱了下来。

＂我答应帮你上大学的条件是什么？＂母亲的声音不再颤抖，而是异常清晰，＂是你家先还上这笔钱！可你爸拂袖而去，再没提过这事！＂

表哥低下头，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

＂张海，你知道建国上大学的钱是怎么来的吗？＂母亲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我白天在纺织厂上班，晚上给人缝补衣服，双手磨出了茧子！那段日子，我一天只睡四个小时！＂

我惊讶地看着母亲，她从未告诉过我这些。

＂这些年，每逢过年过节，我哪次不给你家送东西？你结婚，我拿出五百块，那可是我三个月的工资啊！＂母亲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亲情不是单行道，海子，不是你一个人有困难！＂

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煤炉的火苗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表哥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最后涨得通红。

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痛哭起来：＂婶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是人！＂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母亲连忙扶他起来：＂海子，别这样，你是长辈，跪什么啊！＂

＂婶子，我真不是人啊！这些年，您和建国对我们家多好，我不但不念恩情，还恩将仇报！＂表哥哭得像个孩子，＂那天在厂里，我是喝多了，胡说八道的，您别往心里去！＂

母亲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只要你明白就好。钱的事，按李主任说的办吧，分期还也行。＂

＂不用分期，我明天就把全部钱还上！＂表哥擦擦眼泪，＂我和我爱人商量过了，手头有积蓄，足够还这笔钱。＂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亲情和金钱之间，需要的不只是慷慨和宽容，还需要界限和尊重。

第二天一早，表哥果然带着两万块钱来了。

他恭恭敬敬地把钱放在桌上，又给母亲买了一件羊毛衫，还有一盒人参。

＂婶子，这些都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千万别嫌弃。＂他的态度诚恳多了。

母亲推辞不过，只好收下：＂海子，以后有困难，咱们当面说，别憋在心里。＂

表哥点点头，又转向我：＂建国，对不起，我昨天态度不好。＂

我笑了笑：＂没事，咱们是亲戚。＂

送走表哥，我问母亲：＂妈，您还留着那些借条干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母亲抚摸着那些发黄的纸张，轻声說：＂不是为了讨債，是为了提醒自己，人心难测，即使是亲人，也要留个心眼。＂

她收起借条，将它们重新放回布袋：＂但也不能因为这些芝麻小事，就割断亲情。毕竟，血浓于水啊。＂

春节那天，我和小雯一起，带着母亲去了表哥家。

表哥和表嫂热情招待，席间谈笑风生，再没有半点隔阂。

临走时，表哥悄悄塞给我一个红包：＂建国，这是给你和小雯的添置家用的，不成敬意。＂

我本想推辞，但看到他眼中的真诚，还是收下了。

回家的路上，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母亲走在前面，背影显得格外坚强。

我突然明白，她这一生，都在平衡亲情与原则之间的天平，既不失温情，也不失尊严。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父亲，他站在远处，冲我和母亲微笑，眼睛里满是骄傲。

醒来时，窗外已是一片雪白，新的一年，悄然开始。

小雯和我如期在春天举行了婚礼，表哥一家也来了，他特意送了一套茶具，上面刻着＂亲如一家＂四个字。

母亲看着这四个字，眼圈红了，却笑着说：＂是啊，亲如一家，但也要懂得尊重。＂

亲情是本难解的账本，付出与索取，宽容与原则，都需要一笔一笔清晰地记录，却又不能斤斤计较。

这或许就是人世间最珍贵的财富吧，不是金钱，而是那些经过风雨考验，依然温暖如初的情感纽带。

当我和小雯搬进新家的那天，母亲送来了一个旧木盒，里面装着父亲和她年轻时的照片，还有那块发白的手帕。

＂放在你们家，保佑你们和和美美。＂她轻声说。

我知道，这是她最珍贵的宝贝，是她对我们最深的祝福。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在这平凡的生活里，我们学会算计，也学会原谅；学会坚持，也学会妥协。

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亲情。

来源：笑料百宝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