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三刀蹲在镇口老槐树下,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那柄豁了口的皮影刀。
暮色自西山尖上漫下来时,青石镇的石板路已结了层薄霜。
李三刀蹲在镇口老槐树下,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那柄豁了口的皮影刀。
刀柄缠着的红绸早褪成暗褐色,像干涸的血痂。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寒鸦掠过残阳。
他猛然起身,后背旧皮袄蹭得槐树簌簌落雪。
今夜是腊月廿三,镇东头王员外家请班子唱《白虎星君》,偏生那虎皮影昨夜在戏箱里发了邪性。
转过街角时,风卷着雪粒子往人脖领里钻。
李三刀缩了缩脖子,瞧见王宅门前两盏白灯笼在风里晃,灯影投在青砖墙上,倒像两团鬼火。
门房老赵头正跺着脚呵气,见了李三刀便扯嗓子喊:“三爷可算来了!
少爷在灵堂都摔了三套茶盏了!”
李三刀没应声,眼角却跳了跳。
昨夜子时,他亲眼见着那虎皮影在月光下自己立起来,金线绣的斑纹泛着幽光,活似要从绢帛里挣出来。
当时他抄起皮影刀劈过去,刀刃却像劈在铁板上,震得虎口发麻。
前院戏台已搭好,八仙桌上供着三牲祭品。
王员外裹着狐裘迎出来,眼角耷拉着,活像被霜打蔫的茄子:“三爷,您给掌掌眼。
这虎皮影是前清老物件,听说当年在紫禁城给老佛爷唱过堂会……”
话音未落,后院突然炸开声凄厉惨叫。
李三刀瞳孔骤缩,抄起戏箱就往后院冲。
转过月洞门,但见王家少爷瘫坐在雪地里,裆下洇开片黄渍,手指颤抖着指向灵堂方向。
灵堂白幔翻飞,供桌上长明灯忽明忽暗。
李三刀握紧皮影刀,却见那虎皮影好端端躺在戏箱里,金线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
他刚要松口气,忽觉背后寒毛倒竖——戏箱里的虎影,不知何时竟调转了方向,虎头正对着他,鎏金眼珠泛着血色。
“当啷!”
皮影刀脱手坠地。
李三刀倒退三步,后背撞上供桌。
烛台应声而倒,火苗窜上白幔,瞬间燃成一片火海。
热浪扑面时,他分明看见虎皮影在火中舒展身躯,金线绣的斑纹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
“三爷!”
老赵头的呼喊被火舌吞噬。
李三刀纵身扑向戏箱,却见虎皮影凌空跃起,利爪破空之声刺得耳膜生疼。
他本能地翻滚躲避,肩头仍被划出三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火光中,虎影周身泛起青烟,竟似真虎般发出低吼。
李三刀抹了把脸上血水,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皮影通灵,最忌见血。
若遇虎影噬主,须以心头血镇之……”
戏箱底层还压着半块朱砂墨锭。
李三刀咬破指尖,就着血水在墨锭上疾书。
火势已蔓延到房梁,噼啪爆裂声中,他猛然甩出皮影刀。
刀刃精准刺中虎影咽喉,却如刺入虚空般穿过。
“原来如此!”李三刀忽然大笑,扯开衣襟露出胸膛。
师父留下的狼牙坠子正贴着心口发烫,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自己蜷缩在破庙里,是师父用这枚狼牙换了半块冻硬的炊饼。
虎影再扑来时,李三刀不躲不避。
利爪穿透胸膛的刹那,他反手将狼牙刺入虎影眉心。
青烟暴起,凄厉虎啸震得梁上积雪簌簌而落。
火光中,虎皮影寸寸碎裂,化作点点金粉消散在风雪里。
再睁眼时,天已蒙蒙亮。
李三刀躺在雪地里,胸膛伤口已结了层薄痂。
王员外带着家丁围上来,他却盯着戏箱里半截烧焦的虎皮怔怔出神——那虎尾残片上,分明绣着个极小的“李”字。
七日后,青石镇来了个游方道士。
在茶寮歇脚时,道士瞧见李三刀腰间皮影刀,忽然变色道:“施主可曾见过通灵虎影?
那物原是前朝大内之物,需以李家血脉饲之……”
李三刀捏着茶碗的手一颤,滚烫茶水泼在虎口旧疤上。
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师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他是李家皮影戏最后传人。
原来当年族中长辈为保血脉,将襁褓中的他托付给游方艺人,却不知那虎皮影早已认主。
当夜,李三刀背着戏箱摸进义庄。
月光透过破窗照在棺盖上,映出师父干枯的面容。
他解开师父衣襟,果然见心口处有个虎形烙印——与那夜虎影眉心伤痕一模一样。
“师父啊师父,你藏得可真深。”李三刀将狼牙坠子放在师父掌心,忽然听见棺材里传来细微响动。
月光倏地暗下来,他猛地转身,却见虎皮影不知何时悬在梁上,金线斑纹泛着幽幽蓝光。
这次虎影没有扑来,反而在月光下舒展身躯,竟化作个白衣女子。
女子眉眼与师父有七分相似,只是眼角多了颗朱砂痣:“李家第七代传人,你可知这虎影为何噬主?”
李三刀握紧皮影刀,刀刃映出女子半透明的身形。
女子轻笑一声,指尖拂过虚空,竟现出幅光影画卷——百年前李家先祖为讨好权贵,强取白虎精魂炼制皮影,致使其魂魄永困绢帛。
“每代传人皆需以心头血饲之,方能镇压虎魂。”女子指尖划过李三刀胸膛,旧疤突然灼痛如焚,“可你师父动了恻隐之心,用自身精血替你续命二十年。
昨夜你以狼牙破阵,却也放出了虎魂最后一丝戾气。”
风雪忽然大了起来,义庄门窗砰砰作响。
李三刀望着女子渐渐透明的身形,忽然想起昨夜火海中,师父的面容在虎影额间一闪而过。
原来这些年师父咳血不止,并非风寒入体,而是精血早已被虎魂吸尽。
“要如何解?”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女子指尖凝出滴血珠,缓缓飘向皮影刀:“以你心头血重铸刀魂,再寻处极阴之地镇压虎魂。
只是……”她忽然轻叹,“刀魂成时,你便再不能触碰皮影戏了。”
李三刀接过血珠,刀刃突然嗡鸣作响。
他想起八岁那年,师父握着他的手刻下第一道皮影纹路;想起十五岁初登台,台下叫好声震得房梁落灰;想起昨夜火海中,师父在虎影眉心留下的那道伤痕……
“师父能做到的,我也能。”他咬破舌尖,将心头血喷在刀刃上。
血珠与精血交融的刹那,义庄内狂风大作,虎影发出最后声哀嚎,化作流光没入刀身。
天明时,李三刀背着空戏箱走出义庄。
雪地上两行脚印蜿蜒向北,渐渐被新雪覆盖。
茶寮里说书人拍响醒木:“却说那皮影艺人李三刀,一柄皮影刀斩尽世间魍魉,自此江湖上再不见皮影戏……”
北风卷着雪粒子掠过荒丘,某处无名坟茔前,半块烧焦的虎皮在风中翻飞。
坟头插着柄皮影刀,刀身隐约可见虎形纹路,每逢月圆之夜,便会发出低沉虎啸,惊得宿鸟四散。
三年后,有采药人在深山发现处洞穴。
洞壁上刻满皮影纹路,中央石台上供着半块虎皮,皮上金线绣的斑纹仍在缓缓游动。
洞外石碑刻着八个小字:“以魂饲虎,以血赎罪”,落款处画着个简笔皮影人,腰间别着柄豁口皮影刀。
残阳如血,将云雾岭的积雪染作胭脂色。
李三刀踩着齐膝深的雪壳子往山巅走,腰间皮影刀不时与枯枝相撞,发出清越声响。
三年前他在这深山里结庐而居,却不知为何,每到月圆之夜,总能听见山涧传来虎啸,似悲似怒,搅得他整夜难眠。
转过鹰嘴岩时,忽见雪地上蜿蜒着串新鲜脚印。
李三刀瞳孔微缩——这脚印前宽后窄,分明是女子绣鞋所留,偏生每步都入雪三寸,竟不似凡俗步法。
他解下皮影刀横在胸前,却见崖边古松下立着个青衣女子,素手正拨弄着半截焦黑虎皮。
“姑娘好胆色。”李三刀出声时,女子指尖凝着的冰晶应声而碎,“这云雾岭虎患猖獗,前日还有猎户被掏了心肝。”
女子转身,鬓边银铃簌簌作响。
她眼尾生着粒朱砂痣,与那夜白衣女子如出一辙,只是眉目间多了三分人间烟火气:“李公子说笑了,小女子正是为寻虎而来。”说罢自袖中取出个青玉匣,匣盖掀开的刹那,寒气裹着异香扑面而至。
李三刀瞥见匣中物什,脸色骤变。
那竟是块巴掌大的虎魄冰晶,内里封着缕金线游丝,与他皮影刀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女子似是料到他反应,将冰晶托在掌心:“此物名唤缚魂锁,乃是用前朝国师心头血凝成。
公子可曾想过,为何李家皮影戏传到你这代,竟要断子绝孙?”
山风骤起,卷着雪粒子在两人间翻涌。
李三刀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三年前义庄种种在心头翻涌。
女子却突然轻笑,指尖拂过冰晶,那缕金线竟化作虎形虚影,绕着她皓腕盘旋:“李家先祖以邪术困虎魂,却不知虎性最是记仇。
你师父用命替你续了二十年阳寿,可这二十年里,你当真睡得安稳?”
话音未落,山涧深处传来震天虎啸。
李三刀腰间皮影刀嗡鸣大作,刀身虎纹竟渗出丝丝血线。
女子面色微变,将冰晶按在李三刀眉心:“闭眼!
虎魂认主,它嗅到你血脉里的血腥气了!”
再睁眼时,李三刀发现自己站在处青铜巨门前。
门上镌刻着百兽浮雕,中央虎首双目嵌着两颗夜明珠,照得满室幽蓝。
女子不知何时换了身玄色劲装,手中多了条缀满银铃的锁链:“此处是李家祖地,也是虎魂真正的囚笼。
你可知为何每代传人都要独身?”
她不等回答,甩出锁链缠住虎首獠牙。
巨门轰然洞开的刹那,腥风扑面而来,李三刀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尊青铜鼎。
鼎身刻着行小篆:“永昌三年,李氏献虎魄于上,得封皮影侯。”
“永昌三年……”女子冷笑一声,指尖抚过鼎身裂痕,“那正是前朝末帝暴毙之年。
你李家先祖献虎魄时,可曾想过这邪物会反噬血脉?”她突然拽着李三刀跃入殿中,但见九根盘龙柱上各悬着具骷髅,骷髅心口皆插着半截虎皮。
李三刀胃中翻涌,却见女子径直走向殿中祭坛。
坛上供着个鎏金匣子,匣面雕着猛虎下山图。
她正要伸手,地面突然震颤起来,祭坛裂开道缝隙,涌出阵阵黑雾。
雾中传来锁链拖地声,隐约可见双猩红兽瞳。
“退后!”女子甩出锁链缠住李三刀腰身,自己却迎着黑雾扑去。
银铃声响成一片,李三刀看见雾中伸出只覆满金毛的巨爪,爪尖寒光凛冽。
女子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缚魂锁上,锁链顿时绽出青光,竟将巨爪生生逼退半尺。
“接着!”她突然将鎏金匣抛来。
李三刀接住的刹那,匣中传来虎啸,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黑雾中传来凄厉吼叫,女子趁机掷出三枚铜钱,铜钱化作流光没入雾中,竟显出个虚幻人影——那人眉眼与李三刀有七分相似,却生着双吊梢眼,正是族谱中记载的初代家主。
“孽障!”人影厉喝一声,抬手便要抓来。
李三刀本能地举起皮影刀,刀身虎纹突然活过来般游走,在他掌心咬出血口。
鲜血滴在鎏金匣上,匣面猛虎竟睁开双目,金芒暴涨间,黑雾如退潮般消散。
女子踉跄落地,嘴角溢出血丝:“好个李家老祖,死了还要借虎魂作祟。”她将缚魂锁缠在腕间,忽然看向李三刀身后:“小心!”
李三刀旋身挥刀,刀刃却劈在团软绵绵的物什上。
低头看去,竟是只通体雪白的幼虎,额间生着缕金纹,正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他。
女子脸色大变:“这是虎魄化形!
快用皮影刀封它灵台!”
幼虎突然发出声稚嫩呜咽,前爪抱住李三刀的靴子。
他握刀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三年前义庄那夜,师父咽气前也是这般望着他,眼底满是未尽之言。
刀锋终究偏了三分,只削落幼虎一缕金毛。
“糊涂!”女子甩出锁链缠住幼虎脖颈,却见李三刀突然将皮影刀插进自己心口。
鲜血喷溅在鎏金匣上,匣中传来锁链崩断之声。
女子惊呼声中,李三刀已将幼虎抱在怀中,他望着虚空中逐渐消散的人影,忽然笑了:“李家欠它的,我来还。”
心口剧痛中,他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初代家主如何剖开白虎胸膛取魄,历代传人如何用精血饲虎,师父如何夜夜咳血却强颜欢笑……原来所谓皮影戏,不过是场持续百年的赎罪。
“你疯了!”女子扑过来要夺刀,却被李三刀周身金光震开。
他怀中幼虎突然化作流光没入他心口,皮影刀上的虎纹尽数褪去,化作柄再普通不过的木刀。
鎏金匣轰然炸裂,黑雾中现出只白虎虚影,却不再狰狞,而是垂首轻蹭李三刀染血的手掌。
女子怔怔望着这一幕,忽然泪流满面。
她腕间缚魂锁寸寸断裂,露出道狰狞伤疤——那正是三年前她为取虎魄冰晶,被虎魂所伤。
当时她以为李家皆是助纣为虐之徒,却不知竟有人愿以命换命。
“你可知这样做会如何?”女子声音发颤,“虎魄归体,你三日内必会魂飞魄散。”
李三刀倚着青铜鼎喘息,指尖抚过白虎虚影:“总比世世代代困着它强。”他忽然想起什么,从颈间扯下枚狼牙坠子,“劳烦姑娘将此物埋在师父坟前,就说……就说徒儿不孝,来世再学皮影戏。”
女子接过坠子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灼热的虎纹。
那是虎魂最后的馈赠,也是最残忍的诅咒——从此他魂魄将永世困在皮影戏中,每逢月圆便要重历剥皮取魄之痛。
“何必呢?”她忽然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纹着只黑虎,“我本是大内暗卫,奉命追查虎魄下落。
这二十年来,我见过太多李家传人,有的疯癫有的早夭,却从未见过……”
话音戛然而止。
李三刀周身金光突然大盛,白虎虚影仰天长啸,殿中九根盘龙柱应声而断。
女子被气浪掀翻在地,再抬头时,只见满室青铜碎片中,李三刀的身影正在消散。
他最后看了眼怀中虚幻的白虎,忽然哼起段熟悉的皮影调子。
那是他八岁那年,师父教他的第一支曲子。
当时他总学不会转腔,师父就拿皮影刀轻轻敲他手背,说:“皮影戏啊,唱的是人间悲喜,演的是因果轮回。”
女子跪坐在满地碎玉中,看着李三刀化作点点金芒没入白虎虚影。
殿外忽然传来鸡鸣,晨光穿透云层时,白虎化作道流光冲天而起。
她腕间伤疤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枚虎形胎记,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七日后,青石镇来了个说书先生。
他手持惊堂木,眉心一点朱砂痣分外醒目:“却说那云雾岭上,有位皮影艺人以命换命,解了百年虎患。
自此但凡月圆之夜,镇民皆能听见皮影调子自云端传来,似悲似喜,如泣如诉……”
茶寮外,青衣女子抱着个襁褓驻足。
婴儿额间金纹若隐若现,小手正攥着半块焦黑虎皮。
她将狼牙坠子系在婴儿颈间,忽然听见怀中传来声稚嫩虎啸。
抬头望去,天边云霞翻涌,隐约可见只白虎踏云而行,背上坐着个模糊人影,手中木刀轻轻摇晃。
女子眼角滑落滴泪,坠在婴儿眉心化作颗朱砂痣。
她转身走向山道,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皮影调子,与婴儿的咿呀声渐渐重合。
从此江湖上多了个传说——每逢月圆之夜,若有人听见云端传来皮影调,便能看见只白虎驮着戏台,在星河间唱尽人间悲欢。
而云雾岭深处,那座坍塌的青铜殿里,九根盘龙柱的裂痕中,竟缓缓生出了嫩绿新芽。
某日采药人误入其中,发现满地青铜碎片上,皆刻着行小字:“以魂饲虎,以血为契,自此李家皮影戏,演的是天地大义,唱的是万物轮回。”
残阳如熔金般泼洒在云雾岭的断崖间,将女子玄色劲装染作暗红。
青璃抱着襁褓疾行,忽觉怀中婴儿额间金纹骤然发烫。
她猛然顿步,只见山风卷着枯叶掠过石缝,竟凝成只半透明的虎爪虚影,转瞬即逝。
“果真不肯罢休么……”她指尖抚过颈间狼牙,那物件此刻正泛着诡异的幽蓝。
三日前李三刀魂散时,这枚传家之物突然自她心口浮现,其上镌刻的虎纹竟与婴儿眉间金纹如出一辙。
子夜时分,青璃宿在破败山神庙。
篝火噼啪爆响,映得怀中婴儿面颊通红。
小家伙突然睁开双眼,瞳孔竟化作竖瞳,直勾勾盯着庙门方向。
青璃浑身寒毛倒竖,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剑身乃是用虎魄冰晶所铸,此刻正发出龙吟般的震颤。
庙门轰然洞开,狂风裹着雪粒子扑面而至。
青璃瞳孔骤缩,但见十二盏幽蓝灯笼悬在风雪中,每盏灯笼里都浮着张皮影虎面。
灯笼后方转出个佝偻人影,身披百衲衣,手持根刻满符咒的哭丧棒。
“李家余孽,交出虎魄转世。”人影声音沙哑如砂纸磨骨,枯槁手指轻叩灯笼。
霎时风雪大作,十二具皮影虎竟挣脱灯笼束缚,化作实体扑将上来。
青璃挥剑格挡,冰晶剑锋劈在虎首竟溅起火星,震得她虎口发麻。
婴儿突然发出声清越啼哭,声波过处,皮影虎周身符咒竟开始剥落。
佝偻人影惊呼“锁魂咒失效”,甩出哭丧棒直取襁褓。
青璃旋身避让,后背重重撞上神像,泥胎碎裂间露出半截青铜虎符。
“原来如此!”她突然想起李三刀消散前最后的眼神,那分明藏着未尽的秘密。
剑锋挑起虎符的刹那,整座山神庙地砖开始翻转,露出条向下的密道。
皮影虎群追至洞口,却被地底涌出的金光逼退。
密道内阴冷彻骨,青璃掌心托着虎符照明。
婴儿此刻安睡如常,眉心金纹却与虎符纹路遥相呼应。
行至尽头,但见石壁上刻满虎形图腾,中央祭坛供着具水晶棺,棺中躺着个与青璃容貌七分相似的女子,心口插着半截虎皮。
“姐姐……”青璃手中虎符脱手坠地。
她自幼被大内收养,只知有个早夭的孪生姐姐,却不知竟葬在此处。
婴儿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襁褓散开处,露出块虎形胎记——与棺中女子心口伤痕完全重合。
石壁图腾突然亮起,青璃听见无数声音在耳畔呢喃。
那是历代李家传人的临终忏悔,是白虎被囚百年的滔天怨恨,更是姐姐临死前用最后一口气刻下的血咒:“以双生之血,解虎魄之劫。”
祭坛轰然升起,将青璃与婴儿托至半空。
水晶棺盖自动滑开,姐姐尸身竟未腐烂,指尖还凝着滴未落的血珠。
青璃突然明白李三刀为何甘愿赴死——他早知唯有李家血脉方能彻底化解虎魂,却将生机留给了这个婴儿。
“不!”她撕开衣襟划破心口,鲜血如注涌向祭坛。
婴儿额间金纹暴涨,化作道金光没入姐姐尸身。
霎时地动山摇,石壁图腾上的虎影纷纷挣脱束缚,在密道中盘旋嘶吼。
青璃眼前发黑,却见姐姐尸身竟缓缓坐起,空洞的眼窝里燃起两簇幽蓝鬼火。
“二十年了……”姐姐的声音像是从九幽传来,带着刻骨恨意,“李家欠我的,该还了!”她枯槁的手掌突然抓住青璃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
青璃这才发现,姐姐心口虎皮下竟藏着半块青铜面具,与李三刀皮影刀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婴儿突然发出凄厉啼哭,眉心金纹开始渗血。
青璃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虎魄冰晶剑刺入自己心口。
鲜血顺着剑身流入祭坛,姐姐的动作突然顿住。
她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指尖,鬼火般的双眸里竟泛起水光:“傻妹妹……你可知这血咒一旦启动,你我皆要魂飞魄散?”
地底传来锁链崩断之声,十二道金光自四面八方射来。
青璃看见每道金光中都裹着具骷髅,正是李家祖地祭坛上悬挂的历代家主。
姐姐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解脱的快意:“原来李三刀早就算到这一步!
他以自身为引,借你双生之血,竟要彻底斩断这百年因果!”
祭坛开始崩塌,青璃抱着婴儿坠向深渊。
姐姐的虚影突然扑来,将半块青铜面具拍进她掌心:“带着虎魄转世去北冥渊!
那里有……”话音未落,虚影已被金光绞碎。
青璃在急速下坠中看清面具内侧刻着的地图,终点处画着柄通体雪白的玉笛。
再睁眼时,青璃躺在雪地里,怀中婴儿啼哭不止。
她挣扎着起身,发现身处处冰原,前方百里外隐约可见座冰山,山巅悬着轮血色弯月。
这正是北冥渊入口,传说中能冻结魂魄的极寒之地。
七日后,青璃在冰窟中寻到那柄玉笛。
笛身晶莹剔透,内里封着缕金色气流,与婴儿眉心金纹同源。
当她将玉笛凑近唇边时,笛孔突然涌出大量记忆碎片——
永昌三年冬,李家初代家主率三百死士围猎白虎。
白虎垂死之际,将毕生修为凝成虎魄,化作婴儿模样。
家主为保血脉,将虎魄一分为二,半数炼成皮影刀,半数封入双生女儿体内。
大女儿自幼体弱,实则是在用性命温养虎魄;小女儿被送入大内,是为防李家绝后。
“原来如此……”青璃泪水砸在玉笛上,笛身突然浮现行小字:“虎魄不灭,轮回不止。
唯以双生之血重铸玉骨,方可化解因果。”她望着怀中渐渐停止啼哭的婴儿,终于明白李三刀最后的眼神——那不是诀别,而是将整个李家的罪孽与希望,都托付给了这个襁褓中的孩子。
冰窟深处传来锁链拖动声,青璃握紧玉笛转身。
但见十二具冰棺自地底升起,每具棺中都躺着个李家先祖,胸口皆插着半截虎皮。
为首的冰棺突然炸裂,初代家主化作具白骨骷髅,眼眶里跳动着幽蓝鬼火:“把虎魄转世交出来!”
青璃将婴儿放在玉台上,吹响玉笛。
清越笛声中,她心口伤口迸发金光,与婴儿眉心金纹遥相呼应。
白骨骷髅们发出凄厉惨叫,冰棺上的虎皮纷纷化作飞灰。
初代家主挥动骨爪袭来时,青璃突然将玉笛刺入自己心口——不是心脏位置,而是当年取虎魄冰晶时留下的旧伤。
鲜血顺着笛身纹路流淌,在玉台上绘出幅太极图。
婴儿自动悬浮至图中央,周身泛起黑白二气。
青璃听见无数锁链崩断声,看见历代家主的魂魄从冰棺中解脱,对着她深深鞠躬。
初代家主的鬼火突然熄灭,白骨散作齑粉前,竟发出声解脱的叹息。
玉台开始旋转,黑白二气将婴儿包裹成茧。
青璃踉跄着后退,却见冰窟顶端垂下条冰晶锁链,末端系着半块青铜面具——正是姐姐消失前留给她的那块。
当面具与玉台重合的刹那,整座冰山剧烈震颤,血色弯月突然裂开道缝隙,洒下道银辉笼罩在茧上。
茧中传来心跳声,初时微弱如幼猫,渐渐变得铿锵有力。
青璃跪坐在地,看着自己身体逐渐透明。
她想起李三刀消散时的笑容,想起姐姐化作飞灰前的泪光,终于露出释然的微笑。
原来这百年轮回,不过是场盛大的赎罪仪式,而终结它的,从来都不是杀戮,而是以命换命的慈悲。
当茧壳破碎时,银辉中走出个粉雕玉琢的孩童。
他额间金纹化作枚火焰印记,伸手触碰的刹那,冰窟中所有寒冰都化作春水。
青璃的虚影正在消散,却见孩童突然转身,用稚嫩的声音喊道:“娘亲,爹爹在等我们。”
她浑身剧震,顺着孩童目光望去。
但见冰山之巅站着两道身影,一道是持刀而立的李三刀,一道是抚琴浅笑的姐姐。
三人脚下升起朵金莲,莲瓣闭合的瞬间,青璃听见李三刀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从此世间再无李家皮影戏,唯有玉骨传人,唱尽红尘劫。”
北冥渊深处传来清越笛声,孩童踏着水波走向山巅。
每当他迈出一步,脚下便绽开朵冰莲,莲心中浮现出段段记忆——有李三刀刻皮影时的专注,有姐姐咳血时的温柔,有青璃持剑时的决绝。
当最后一朵冰莲盛开时,孩童已化作道流光没入云端,从此人间只余传说:
每逢月圆之夜,极北之地便会响起皮影调子。
有樵夫曾见雪山之巅有座琉璃戏台,台上坐着个额生火纹的孩童,手中玉笛轻轻摇晃。
台下观众皆是虚影,有持刀的皮影艺人,有抚琴的玄衣女子,还有历代李家先祖的魂魄。
他们静静听着孩童吹奏,直到晨光刺破黑暗,才化作流光散入天地。
而云雾岭旧址上,不知何时多了片桃林。
每逢春日,桃花便开得惊心动魄,花瓣上总凝着点点金芒。
有采药人说,曾见林中有白衣女子抱着婴儿嬉戏,婴儿额间金纹与桃花相映成趣。
当他们走近时,却只听见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皮影调子,似悲似喜,如泣如诉。
来源:随心所欲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