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土地寸土寸金,婆家一家子,就眼看着我家多分十平方米?"我妯娌站在村委会门口,指着我的鼻子,嗓门大得整条街都听得见。
十平方米的执着
"土地寸土寸金,婆家一家子,就眼看着我家多分十平方米?"我妯娌站在村委会门口,指着我的鼻子,嗓门大得整条街都听得见。
那是1998年的春天,一个改变我命运的春天。
东北的料峭春寒仍未褪去,村里的杨树刚刚抽出嫩芽,街上还有未消融的积雪,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我和丈夫老刘经过多年积蓄,终于要盖新房了。
我叫李巧云,是县棉纺厂的普通工人,每天和纺织机打交道,耳朵里灌满了"咔嚓咔嚓"的机器声,手上布满了厚厚的茧子。
丈夫老刘在县机械厂当钳工,一双手常年沾满机油,黑乎乎的,手指缝里的油渍怎么也洗不干净。
九十年代末,"下岗"这个词像块乌云,压在每个工人心头。
单位里的广播站每天都在播送着国企改革的消息,车间里大家谈论最多的就是谁家又有人拿了遣散费,谁家又开始做小买卖。
我们夫妻俩省吃俭用,存了几年钱,终于凑够了盖房子的钱。
老刘戒了烟,我舍不得买一件像样的衣裳,连过年回婆家,也只拎着自家腌的咸菜和几斤自家种的土豆。
那时候,有个安稳的家,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开工前一天,丈夫他哥家的媳妇赵桂芝——我的妯娌,突然跑来闹事。
她指着我家分到的宅基地边界,硬说少了她家的十平方米。
"老祖宗留下的地界,一点都不能让!"赵桂芝叉着腰喊道,那架势活像村里的泼妇刘寡妇,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执着。
村里人都知道,早在分宅基地时,村委会就丈量得清清楚楚。
当时村支书老王拿着尺子量了三遍,连一向挑剔的老支书都说没问题,哪还有错的道理?
围观的邻居陈大娘小声对我说:"巧云啊,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从小就这个脾气,认死理。"
我的脾气一向温和,在厂里被称为"笑面观音",但那天不知怎的,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好,你要这十平方,我让给你!"我当场大喊,随手拿起一根木棍,在地上画了条新界线,硬是让出十多平方米。
赵桂芝先是一愣,继而笑了,那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得意。
我转身就走,心里憋着一团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丈夫回来看到新划的界线,只是沉默地抽了支烟,那烟头在黑夜里一明一灭,照亮他疲惫的脸。
他拍拍我的肩说:"巧云,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咱老刘家向来和气生财。"
老刘是个闷葫芦,话不多,但心里跟明镜似的。
记得那年盖房,俺们住在一间租来的小屋里,狭小得转身都困难,屋檐下挂着一盏昏黄的灯泡,亮度堪比豆大的火苗。
每天早上五点,我就起床和面,蒸上一锅馒头,再炒两个简单的菜,装在铝制饭盒里,给到工地的老刘送去。
我们省下的每一分钱都用在了正经地方。
墙砖是厂里淘汰的二等品,便宜三分之一;木料是丈夫从工地上收的边角料;连窗户都是老刘跑了三个镇才找到的便宜货。
隔壁李大爷看着我们忙碌的身影,常摇头感叹:"小刘家的,你们这日子过得也太抠门了,连件像样的家具都舍不得买。"
我只是笑笑,心里明白,再困难的日子也是有尽头的。
尽管如此,我们盖起的小楼在村里也算整齐漂亮。
两层小楼,青砖白墙,门前一小块空地,我种了几株月季,老刘在屋后辟了块菜地。
我们搬进新家那天,老刘破例买了两瓶啤酒,我们坐在新铺的水泥地上,望着头顶的星空,觉得日子终于有了盼头。
赵桂芝拿了那十平方米,得意洋洋地在自家院子里种了棵杏树,还故意每天浇水施肥,好像在向全村人宣示她的胜利。
她常站在那棵小树旁,大声说:"这地方风水好,种啥啥旺!"
村里人背地里都说她不讲理,可面上谁也不愿得罪她那张利嘴。
光阴像水,悄悄地流。
家家户户都添置了彩电,院子里的大喇叭不再播放村里通知,取而代之的是电视里的新闻联播。
转眼到了2003年,我下岗了,拿着几千块钱补偿金,不知从何开始。
那天领了遣散费回家,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路过赵桂芝家,看见她在那片争议地上和邻居吵架,音量大得震天响,脸涨得通红。
原来她家当年越界种树,现在又想多搭个厨房,跟东边邻居闹起了矛盾。
"你这是明摆着欺负人!当年你硬抢巧云家的地,现在又来抢我的?"东边邻居老张气得直跺脚。
"我抢什么了?这地方祖祖辈辈都是我们家的!"赵桂芝寸步不让,嘴巴像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
"法不责众"这个词,我是从村里人嘴里听来的。
赵桂芝越来越不得人心,她家因为地界问题,陆续跟四周邻居闹翻了。
走在村里的小路上,家家户户门前都晒着丰收的玉米和红辣椒,惟独赵桂芝家门前冷冷清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心里暗自庆幸当年的"让步",如今看来,那十平方米换来的是全村人的口碑。
下岗后,我手里拿着几千块钱,坐在家里的小院发呆。
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正艳,蜜蜂在花间嗡嗡作响,老刘的菜园子里,黄瓜藤爬满了架子,豆角挂满枝头。
我突然有了主意,在家门口开个小卖部,反正家里一楼有个朝南的房间闲着。
老刘听了我的想法,二话不说,第二天就跑到县城进了一批货。
开张那天,我早早起床,把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挂上几个红灯笼,又在柜台上摆了块糖果盘,免费招待来的客人。
小卖部不大,货架上摆着日用百货、零食饮料,还有孩子们爱吃的跳跳糖和辣条。
我早出晚归,腿脚比往日勤快了许多。
凭着热情和诚实,小日子慢慢有了起色。
县里的年轻人都喜欢来我店里买东西,图个方便和我那"差不差都一样"的实在价格。
"巧云姐,您这烟便宜两毛钱,我以后就来您这买了!"年轻人小李咧嘴笑着说。
我也笑:"便宜不便宜无所谓,主要是个交情。"
渐渐地,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我还添了个冰柜,夏天卖冰棍和冷饮,孩子们放学路过,都要跑来买根冰棍解暑。
2005年冬天的一个雪夜,北风呼啸,雪花纷飞,天黑得早,我正要关门时,门口的铃铛响了。
赵桂芝推门进来了,雪花落在她的肩头和发梢,她穿着已经陈旧的棉袄,脸上的皱纹比七年前深了许多。
"巧云,能借我五百块钱吗?"赵桂芝低着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那股当年的气焰早已消失不见。
我一愣,没想到会是她。
"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我问道,心里没有幸灾乐祸,反而涌起一丝同情。
原来她家因为地界纠纷打了官司,花了不少钱不说,还赔了邻居的损失。
赵桂芝的儿子要上大学,家里实在周转不开。
"老刘哥家又不肯帮忙,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赵桂芝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那样子哪还有当年的张狂。
看着眼前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却像是老了一辈子的女人,我心里的那点芥蒂突然烟消云散。
我二话不说,从柜台下取出一千块钱递给她。
"这够吗?不够再说。"
赵桂芝眼圈红了,"巧云,那年我......"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摆摆手,"咱们是一家人。"
雪夜里,我送赵桂芝到门口,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在雪中渐行渐远,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放下。
后来我才知道,赵桂芝小时候家里穷,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一家七口人挤在祖父的小屋里。
她父亲生前总说:"宁可少吃一口饭,也不能少一寸地。"
这句话像烙印一样刻在她心里,成了她一生挥之不去的执念。
时光流逝,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我的小卖部添了不少新货,从最初的日用百货发展到服装、小家电,店面也从一间扩到了三间。
2010年,我的小卖部已经扩成了村里最大的日杂店,电视、冰箱、洗衣机应有尽有,连县城的人都慕名而来。
村里人都叫我"巧云姐",不光因为我做生意实诚,更因为我乐于助人。
谁家有个红白喜事,找不到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
那年春节前,我在店里盘货,赵桂芝又来了。
她明显比以前更显老态,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巧云,你生意这么好,能不能帮我家修修房子?自从打了那场官司,家里就揭不开锅了。"赵桂芝说着,眼睛里泛起泪光。
我没多想,主动提出帮赵桂芝家翻新房子。
她起初不肯,说什么都不好意思,后来在全家人劝说下点了头。
我请来木匠,换了她家破损的窗户,刷了新墙,还给她家添了新家具。
忙完这些,已是除夕前一天。
我和赵桂芝在她家院子里的那棵杏树下歇息,树已长得枝繁叶茂,足有一人多高。
冬日的阳光透过树枝洒下来,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她突然说:"巧云,当年我争那十平方米,真是糊涂。"
我笑笑没说话,目光投向远方,村里的每家每户都亮起了灯,炊烟袅袅,空气中飘着年节的喜庆气息。
"你知道吗,我那么执着于这块地,就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穷,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赵桂芝轻声说道,眼睛望着远处,似乎在回忆往事。
"爹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桂芝啊,记住了,宁可少一口吃的,也不能少一寸地啊。"
听着她的话,我忽然理解了她的执着,那不仅仅是为了十平方米的土地,更是对父亲遗言的坚守。
"桂芝姐,咱们这辈人都不容易。"我拍拍她的手,"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往后的日子才是要紧的。"
赵桂芝点点头,眼里闪烁着泪光,那一刻,我们不再是多年的怨家,而是共同经历了风雨的姐妹。
春节那天,我邀请赵桂芝一家来我家吃饭。
饭桌上,我们举杯畅饮,说起各自的故事,笑声不断。
老刘和赵桂芝的丈夫老王也放下了多年的隔阂,一起喝酒聊天,像年轻时那样无话不谈。
村里人见了,都啧啧称奇:"看看,巧云家和桂芝家和好了,这日子过得多美呀!"
2015年,我的生意越做越大,在县城里开了家超市,请了几个伙计帮忙,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赵桂芝在我的帮助下,也开了个小吃店,卖她拿手的锅贴和豆腐脑,生意也不错。
有一天,赵桂芝带着一个盒子来找我。
"巧云,这是我娘留下的一条玉镯,我想送给你。"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条青白色的玉镯,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玉石,但看得出保存得很好。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连忙推辞。
"你就收下吧,这些年多亏了你帮衬,我们家才有今天。"赵桂芝执意要我收下。
看着她诚恳的眼神,我终于接过玉镯,戴在手腕上,感受着它的温润和光滑。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隔阂彻底消融了。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十多年。
如今,我和赵桂芝都老了,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像树皮一样纵横交错。
孩子们都在城里买了房,很少回来,逢年过节才能见上一面。
我们两家老人被安排在同一个小区养老,那是县里新建的老年公寓,环境不错,还有专门的医护人员照顾。
每天清晨,我们一起照看小区的花园,浇水、施肥、剪枝,忙得不亦乐乎。
园子里的花草树木郁郁葱葱,春天的玉兰花开得灿烂,夏天的绣球花团团簇簇,秋天的菊花争奇斗艳,冬天的松柏依然苍翠。
我们就像这些植物的守护者,悉心照料着它们的生长。
"巧云,你知道吗?"一天,赵桂芝坐在花园长椅上对我说,手上还戴着那条我送给她的毛线手套,"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人心比地宽啊。"
我望着她满头的白发,突然记起那个为了十平方米土地争得面红耳赤的中年妇女。
如今,我们谁也没想到,晚年竟是在这远离家乡的城市小区里相依为命。
"是啊,桂芝姐,咱们斗了一辈子,到头来才发现,争来争去,不如和气生财。"我笑着说,手中的剪刀咔嚓一声,修剪掉一枝枯萎的花。
我们相视一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就像园子里盛开的花朵一样灿烂。
小区里的年轻人路过,看见我们忙碌的身影,总会停下来打声招呼:"李奶奶,赵奶奶,你们辛苦了!"
我们就笑着回应:"不辛苦,老了闲不住,做点事情才有劲头!"
那十平方米的地,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微不足道。
我们的心境却像这园子里的花,经过风雨,反而开得更加灿烂。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独自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的灯火,思绪回到过去。
那些为了生计奔波的日子,那些为了一点地界争执的时光,那些下岗后的迷茫和挣扎,如今都成了记忆中珍贵的一页。
我常想,人这一辈子,到底什么最重要?
是土地?是金钱?是名誉?还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亲情、友情、邻里之情?
如今的我,终于懂得,土地可以丈量,财富可以计算,但人心的宽广,却是无法用尺子量出来的。
赵桂芝曾经执着的那十平方米土地,如今成了我们共同的笑谈。
每当说起这段往事,我们都会开怀大笑,笑自己当年的固执和短视。
或许,这就是生活给我们的最好礼物——放下执着,学会宽容,让心灵如同这花园一样,生机盎然,四季常青。
来源:做有良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