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油坊面积不大，仅由两间大房组成。每到炼油时节，朱食洞寨、顺江田寨及周遭乡民皆欣然负粮提壶，携新收桐籽、茶籽、菜籽纷至沓来。木榨声声，油香袅袅，数十载春秋，此坊所出的天然食油，滋养着周村老少，更浸润着家家户户的烟火日常。

旧日的村庄换成了新模样。

文/图 石慧娴

朱食洞村地处泸溪县武溪镇边陲，是距该镇区最远的行政村，面积仅22.3平方公里。寨中西东隅，曾有老油坊一座，始建于新中国成立之初。

油坊面积不大，仅由两间大房组成。每到炼油时节，朱食洞寨、顺江田寨及周遭乡民皆欣然负粮提壶，携新收桐籽、茶籽、菜籽纷至沓来。木榨声声，油香袅袅，数十载春秋，此坊所出的天然食油，滋养着周村老少，更浸润着家家户户的烟火日常。

老油坊里面大多时候光线昏暗、热气腾腾，内部有序摆放着土灶、油榨、油槌、油桶等物什，地面上布满黑黢黢的斑驳油迹。明代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记载：“凡榨木巨者围而合抱，而中空之，其樟木为上而檀杞次之。”老油坊中打油的撞柱正吊在房中大梁下边，用麻绳一圈一圈盘绕着箍紧，村里打油的壮后生们挥汗如雨，一个个光着脊梁、脚丫，齐声发出“嗨呀！嗨呀！”的打油号子，用力对准撞柱的同时，用慢三快四紧五步的脚法重复夯撞。独木柱子被撞的左右飞荡，连带着房顶上的木梁也吱吱作响，已经浸出油坨的清油顺着沟槽淅淅沥沥，徐徐流入到油缸内，散发出来的诱人香味萦绕着村庄，符家寨、烂泥田等数里开外的寨子都可以闻到。

朱食洞村的老油坊主要以当地的桐籽、茶籽、菜籽为原料，榨油过程繁复，需历经十余道工序。匠人们双手翻飞，将对美食的热忱倾注其中，从掌心到舌尖，从味蕾到心间，用传承数载的古法榨油技艺，将原料的精华凝萃成金黄透亮的油脂。这油脂口感醇厚，香气四溢，以之烹饪，在一日三餐间勾勒出地道浓郁的泸溪风味。

犹记儿时，最惬意的时光，便是守在灶台边，看母亲煮一碗鸡蛋面。面起锅时，撒上盐花、蒜叶，再淋上一勺香气扑鼻的香油。挑起一箸面条，面的劲道配上油的醇香，齿颊生津、滋味丰富、沁人心脾。

朱食洞老油坊矗立村畔数载，以油香为轴，见证着村落兴衰、岁月浮沉。时至今日，老油坊早已不见匠人推碾之影，不闻榨油击木之声，但舂杵起落间，曾经糅合着乡亲的殷切期盼；木甑蒸腾处，始终凝结着乡亲的缱绻情思，化作镌刻于乡土深处的不灭记忆。

老油坊后，巍然挺立一株古银杏。传说这棵古银杏的树龄已有三百余年，高约40米，直径4米多。其虬枝如龙蛇盘曲，苍劲雄浑；树冠如翠色华盖，遮天蔽日。树围需三四人展臂方能合抱，枝桠交错间将天光分割成细碎金斑。

银杏树生长极慢，自萌芽至初绽芳华、硕果盈枝，动辄需六十余载春秋。明代周文华的《汝南圃史》称：“公种而孙得食”。这里的“公”指的是祖辈，“孙”即孙辈。意为幼年或少年时种下的银杏，待其垂髫长成苍髯老者，方能得见白果缀满枝头。是以世人戏称其为“公孙树”，喻其跨越祖孙两代的漫长生长周期。然而又有另一说法更添传奇。华夏始祖黄帝轩辕氏，复姓公孙，银杏寿数绵长，可与华夏文明同辉，故以“公孙”为名，彰其与中华文明同寿之尊，在当地更是被尊崇为“长寿树”。此树历经三百寒暑仍郁郁葱葱，虬枝托日月，繁荫庇苍生，承载着当地村民对福寿安康的无尽祈愿。

每逢深秋骤雨初霁，褐、黄、绿的飞舞杏叶若万千蝶影翩跹，纷纷扬扬，飘落于古街黛瓦之上，与老油坊交相映衬，给整个村庄笼罩着一层炽热温暖的黄金色彩，恍若铺就璀璨霞帔，蔚为壮观。漫步其上，金黄的落叶沙沙作响，暖阳透过参差枝桠，洒下斑驳光影，叶隙间流金闪烁，好不美丽！银杏树下，村民围坐闲谈，孩童绕树追逐嬉戏，清脆欢闹惊起枝头雀鸟，竟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与美好。

依稀记得，朱食洞村里大多是低矮的木屋，青瓦盖顶的房子于山峦间错落有致，房前屋后有石磨石凳星星点缀。村中小路或铺青石板蜿蜒通幽，或留泥径随意延展，每逢雨至，总有坑洼水洼四现。此时，村里的顽童们呼朋引伴，三五成群，肆无忌惮的赤着肚皮穿梭于泥径之间。豆大的泥点溅满身襟，他们却依旧咧嘴大笑，露出两排皓齿，一个个都变成了“小泥人”儿。欢声笑语回荡在寨子上空，为古朴的村落增添了几分稚趣与生机。

村中小径蜿蜒，两侧有松桑参天而立，碗口粗的树干直插云霄，繁茂枝叶相互交错，织就一方绿意葱茏的穹顶。微风掠过，万千叶片簌簌轻颤，似奏响清越的林间乐章。此时，忙于觅食的牛羊正在草甸间悠然自得，黄背白肚的田园犬在曲折蜿蜒的石板路上闲庭信步，还未化成袅袅炊烟的柴火整齐的堆于厨房外，清晨云雾缥缈之时，古朴的灰、灵动的黄、清新的绿，以及娇艳的红，勾勒出一幅世外桃源的绝美画卷，让人恍若隔世。

寒冬腊月吃糍粑，亦是我儿童时最快乐的记忆。每临春节，朱食洞村便飘起舂捣之声，家家户户沉浸于这甜蜜的忙碌之中。

舂糍粑的过程充满了乐趣，先取粒粒莹润若珠的糯米浸泡蒸熟，待米香四溢，石舀中热气升腾，两人相对而站，你来我往默契配合，木槌起落间，“哎—呀！哎—呀！”的号子声与捣击声交织成韵，糯米不断被翻转捶打至绵软柔韧，散发出诱人香气。待糍粑舂好，趁热将其按、搓、压成圆饼，新鲜的糍粑就出炉了。

过年的时候，最盼守着火盆，烤上一个又圆又胖的白糍粑，眼见其表皮被炭火烧灼鼓起金黄焦泡，咬上一口，外脆内糯，米香在齿间散开。若撒上白糖与黑芝麻，或淋上一勺浓稠红糖汁，香甜瞬间漫过舌尖。那滋味，便是年节最醇厚的味道。

昔日朱食洞村初摘贫困帽时，全村有六组，贫困人口共432户2060人，经济基础薄弱，各项指标恰在脱贫线之上。面对困境，村民们只能下笨功夫治山、治水、治穷，历经数年勠力奋战，至2020年，终啃下“硬骨头”，实现整村脱贫。

如今朱食洞村旧貌换新颜，宽阔公路贯通村落，明亮路灯照亮组巷，供水稳定、电力充沛、网络畅通，彻底解决村民出行、就医、用电、就学等难题。村头巷尾焕然一新，发展活力竞相奔涌。产业振兴更是绘就富民新篇，漫山遍野的烤烟、柑橘、红心猕猴桃与油菜蓬勃生长，林下土鸡成群，稻田鱼跃人欢。超百户村民踊跃加入村经济合作社，通过入股分红、土地流转、委托帮扶等多元模式，共享发展红利。产业版图持续拓展，村集体经济蓬勃发展，村民脸上笑意更浓，幸福感与获得感节节攀升，朱食洞村正大步迈向乡村振兴的新征程。

如今走进朱食洞村，白墙黛瓦隐于翠色，阡陌之间蔬果飘香，一条条宽敞的柏油路纵横交错、一栋栋楼房拔地而起、一张张丰收的笑脸肆意绽放，青山环抱，绿水潺潺，一幅田园画卷徐徐铺陈，举目皆是景，移步自成诗，处处彰显乡村振兴的蓬勃生机。

昼夜交替不停，四季轮播不歇，朱食洞村现今已是另一番景象。昔日的手工作坊，在时代的洪流中渐次隐去，传统舂捣的糍粑、古法榨取的茶油，亦被轰鸣的机械所取代。岁月带走了旧物的温度，却带不走记忆的烙印。每当夜深人静，油坊里金黄的油脂缓缓流淌、古银杏飘落的斑斓叶片、火盆边嗞嗞作响的白糍粑，总会在梦里悄然浮现。在记忆沉浮的剪影中，我只需瞥一眼，就忍不住要重温那一缕悠悠乡愁，重新融入那一幕幕镌刻在时光里的温馨画面。

来源：湘西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