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华裔男高音歌唱家王亢德国德累斯顿歌剧院首秀 | 陈唯正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6-04 14:04 2

摘要:2025年5月3日,声名显赫的德累斯顿森帕歌剧院上演了法国作曲家夏尔·古诺(Charles Gounod)根据莎士比亚名作改编的抒情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Roméo et Juliette)全新制作。由波兰导演Barbara Wysocka执导,捷克指挥Ro

2025年5月3日,声名显赫的德累斯顿森帕歌剧院上演了法国作曲家夏尔·古诺(Charles Gounod)根据莎士比亚名作改编的抒情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Roméo et Juliette)全新制作。由波兰导演Barbara Wysocka执导,捷克指挥Robert Jindra执棒。华裔青年男高音王亢担纲男一号罗密欧(“王亢”),其在声乐、戏剧与角色构建方面的卓越表现,不仅在演出现场引发强烈反响,也引起了德国主流媒体和音乐评论界的高度关注。

玉振金声的男高音

自古以来,高声部男声如天际之星,引人仰望,令人敬畏。那一抹金嗓玉音,不只是声音的奇迹,更像是人类情感与神性的通道。优质男高音之金贵,从来都是凤毛麟角。

在声乐艺术的谱系中,男高音声部占据着独一无二的地位。它不仅代表着男性音域的高峰,也象征着情感的极致释放与人类声音表达能力的边界探索。从生理与技术层面来看,男高音必须克服天然胸声区的局限,依赖复杂的换声技术进入一个非自然的、艺术化的高音区。这种高音既要保有力度与穿透力,又需展现抒情的柔美,要求演唱者具备卓越的声带条件、完美的音高控制与强大的气息支持。在长年训练中不断雕琢音色纯度、音区过渡的平稳度与音域宽度,是男高音成长的必经之路。能在中高音区域自如驰骋、音质饱满而张弛有度者,如珠如宝、寥若晨星。

艺术表现层面上,男高音往往肩负着歌剧中最具情感浓度与戏剧张力的角色。他们是理想主义的化身,集激情、纯真与悲壮于一身。每一次攀上高降B、高B乃至高C的顶峰,都是精神的飞跃,艺术的升华。这种“高音带来的情绪释放”,已成为歌剧心理机制中最为迷人的组成部分。

男高音这一“王者声部”的歌唱家在国际上被认可的衡量标准,不在声乐比赛奖项荣誉,不在广告中所谓“国际”男高音的前缀,更不在于哪位大师曾收其为徒,而在于能否以领衔男高音之姿,高频率地被邀登上国际顶级歌剧殿堂。华人男高音在国际上是近三十年来才逐步崛起的。上世纪90年代,张建一作为第一位领衔主演的华人男高音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维也纳国家歌剧院、慕尼黑巴伐利亚歌剧院、柏林国家歌剧院、德意志歌剧院、巴黎歌剧院等国际顶级舞台上亮相,实现了零的突破。至今,真正站立于国际顶级歌剧舞台并出任男一号或男高音主演的华人,屈指可数。他们是:首位在米兰斯卡拉歌剧院任男高音主演的王川;连续数年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米兰斯卡拉歌剧院登台的夏侯金旭;已经或即将受邀于伦敦皇家、纽约大都会、柏林国家、德累斯顿森帕等歌剧院的张龙;登台于意大利米兰斯卡拉、佛罗伦萨歌剧院、罗西尼歌剧节的石倚洁;以及本文的主人翁王亢。

“不具备歌唱天赋”的程序员

王亢出生于一个歌唱之家。母亲曲冬梅,民族女高音,歌声温婉柔韧;父亲王文,美声男高音,声音宽广高亢。音乐于王亢而言,并非选择,而是如呼吸般自然的存在。孩童时期,王亢的生活始终伴随着钢琴练习——那是“音二代”的必经之路。然而,他却在数字与逻辑的世界中找到了自己的兴趣。他沉迷于数学的严密,物理的奥秘,英语的节奏感,反倒对那些穿透灵魂的音符保持着一份距离。直到16岁,为了获得高考特长生的资格,他开始在父亲指导下学习声乐。这是一次出于功利的起步,然而命运就在这“无心插柳”中悄然布下伏笔。可中国音乐学府专家的评判比命运更冷漠——所有权威都给他下了同一份结论:“不具备歌唱天赋。”这同另一位杰出的华人男高音石倚洁命运相似。

王亢调整心态,远赴澳大利亚达尔文,投向了儿时一直向往的程序员的世界,读计算机、写代码、进公司、养活自己,一切如钟表般精确,毫无波澜。

直到一次偶然的学生音乐会,他上台演唱。台下一位专业男中音听出了他声音里的闪光点,并将他引荐给布里斯班的声乐名师、英国教授约瑟夫·瓦尔德(Joseph Ward),瓦尔德马上听出了王亢嗓音中不同凡响的潜力:若好好训练,这便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千里马。这样一扇新门悄然开启。自此,他每个月从达尔文飞往布里斯班,只为上一堂声乐课。飞行的成本与辛苦,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歌唱成了他主动追寻的热望。他明白,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无法从别人那里索取,而是从沉默中挖掘出来。

两年后,他做出人生中最勇敢的决定:辞去程序员工作,放弃稳定收入,考入布里斯班格里菲斯大学音乐学院,攻读声乐硕士,专注于歌剧表演。这不仅是一次学业选择,而是一次生命的转向。他终于不再在别人的标准中找答案,而是用声音回应命运。硕士毕业后,他在恩师的推荐下前往英国,进入曼彻斯特皇家北方音乐学院深造。那个他从未敢想的舞台,如今却真实地在他脚下铺展开来。

之后的岁月,如同被加速的乐章。他先后入选瑞士巴塞尔歌剧院、美国大都会歌剧院的青年艺术家项目;在奥地利维也纳的汉斯∙嘎博国际声乐大赛、英国BBC卡迪夫声乐比赛中崭露头角。

世界为他打开了舞台,他登上了纽约、华盛顿、西雅图、匹兹堡、悉尼、苏黎世、佛罗伦萨、那不勒斯、多伦多等歌剧院。他与慕尼黑爱乐、洛杉矶爱乐、北京交响乐团等世界顶级乐团合作,指挥席上,是詹姆斯∙莱万、杜达梅尔、尼泽-塞冈、谭盾等名字。他不再是一个被说“没有歌唱天赋”的少年,而是能用声音震撼世界的男高音新锐。

2024年德国汉诺威音乐会,王亢演唱普契尼歌剧《托斯卡》中的《今夜星光灿烂》

在最新的演出季中,王亢将受邀重返纽约大都会歌剧院、那不勒斯圣卡洛歌剧院、华盛顿国家歌剧院;成为被德国第一歌剧院慕尼黑巴伐利亚歌剧院在年度演出计划中邀请的华裔男高音主演;在旧金山歌剧院参加《美猴王》世界首演并出演孙悟空;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西班牙巴塞罗那歌剧院首秀。

王亢的嗓音从中音区到高音区,自然流转、纯净无瑕、晶莹剔透,具有独特的琥珀色质地。他的中音区共鸣如声声黄钟,高音区则明亮似黄金小号。弱音之中不失骨干,强音之下仍存弹性。国际乐评界把他的嗓音称作“液体黄金”“火山熔岩”。他的音域跨越两个半八度,技巧娴熟,游刃有余。气息的延展能力让他如同提琴般唱出绵长的抒情线条,是典型的极品抒情男高音。

王亢的艺术之路不仅建立在天赋之上,更植根于多年来对声乐体系的全面理解与跨文化演绎的融合。他既深入法式传统美学,又广泛汲取意大利与德奥体系的技巧精粹,逐渐形成了独特的个人风格。

古诺的歌剧

法国作曲家夏尔·古诺的五幕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于1867年4月27日在巴黎抒情歌剧院首演,并迅速成为古诺继《浮士德》之后最受欢迎的歌剧之一。首演时正值巴黎国际博览会,《罗密欧与朱丽叶》既是艺术创作的成果,也是一场世界性文化展示的一部分。

歌剧基本忠实于莎士比亚原著,讲述了维罗纳城蒙太古与凯普莱特两大家族的世仇背景下,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爱情故事。古诺沿袭了法国歌剧的浪漫优雅与细腻抒情,同时融入戏剧性对比,如激烈的家族冲突与恋人私语的细腻对比。全剧以男女主角的五段二重唱为核心,层层展开,通过旋律展现了爱情的不同阶段:怦然心动、互诉衷情、私订终身、诀别之夜、死亡殉情。古诺不像威尔第那样强调戏剧冲突,而是继承了法国歌剧注重文学性和心理刻画的传统,音乐围绕人物内心情感层层推进。同时也接受了意大利歌剧中对声乐表现力的重视。

法式男高音:传统和实践

在西方声乐体系中,法式男高音作为一个独具美学特征的声部类型,自19世纪中叶以来,在歌剧史上形成了与意大利、德奥传统迥然有别的风格体系。其独特性不仅体现在语言与语音对声腔塑造的影响,更深植于法国艺术对于“声音美感”与“情感分寸”的深刻追求。

法式男高音最显著的音色特征是其光泽感与纤细度。与意大利美声男高音强调胸腔共鸣的饱满与纵深不同,传统的法式男高音更偏重前置共鸣与鼻音共鸣的融合,音色明亮,线条清晰,有时略带金属质感;头腔共鸣比重大,使高音不显厚重但富有穿透力。语言上要求元音的纯净发音,强调语言音质对音色的雕塑作用。技术上,法式男高音以线条流动和语言表达为核心,强调咬字的清晰度与乐句内部的语言音乐化处理;使用更多混合声区(voix mixte),避免强烈的声区断裂。高音区音质强调优雅胜于爆发,相比意大利男高音常追求“高音C”的辉煌,法国传统更注重“高音B”的柔和张力与情感克制;在装饰音、弱起句、轻唱段中尤显精致,体现细腻入微的音乐表达审美。

法式男高音的句法处理是一种语言先行、声线节制、情感克制的精致艺术。法语作为一门以音节平均、元音集中、重音后置为特征的语言,要求歌唱者在演唱法语歌剧时,以语言的逻辑节奏来指导句法结构,而非单纯遵循旋律线条。在意大利浪漫主义歌剧中常被广泛使用的滑音,可以增强情感表现力与旋律延展感。然而法式美学强调清晰、自然、不过度抒情,因此滑音只用于极个别情绪转折或语意延长处,且必须“轻而不腻”“短而不黏”,其使用不得破坏语言的清晰性与重音规律。

法式男高音在舞台形象与人物塑造上,往往呈现出一种“理性中的激情”与“优雅中的冲突”的气质。他们塑造的角色并非纯粹的英雄或浪漫主义理想主义者,而是带有哲思意味、道德挣扎与心理复杂性的文学化人物。

随着全球男高音标准的趋同与国际化演出交流的加深,当代一些法式男高音已不再拘泥于传统边界。诸如Robert Alagna、Benjamin Bernheim等法国或受法式传统影响的男高音,在保有法式特色的同时,也营造强大的戏剧张力。当然也有Cyrille Dubois这样以振兴法语男高音极致精致的古风诗意为己任的清教徒般的传统维护者。

王亢的罗密欧诠释

波兰导演Wysocka此次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舞台设定抽离具体时空,以极简主义语言构建出一种超越时空的情境。王亢的罗密欧,是一个少年气十足、灵动而带有哲思气质的当代青年。他极其年轻的舞台形象,打破欧洲观众对“罗密欧”传统英雄身姿的中年男高音印象,演绎了一位具有现实感、心理复杂性与青春张力的“神形鲜活”的少年恋人。

能拿到罗密欧这个角色的男高音,通常要么五大三粗,要么“油腻大叔”。王亢的舞台形象在欧洲人眼里也就是二十多岁,难怪他被誉为“一个活生生的罗密欧”。

九年前王亢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学习了罗密欧这个角色。当初他在声乐教练指导下接受了“原教旨主义”式的严格传统法式演绎训练,追求极度精确。现在王亢要面对的是:一面是优雅而有分寸、抒情而不泛滥、控制中见真情的法式男高音诠释传统;一面是青春勃发、理智但血性、为爱舍命的意大利初恋少年。王亢在研习了法语传统男高音Edmond Clément、Georges Thill、Alain Vanzo、Fernand Ansseau以及非法语母语的Jussi Bjorling、Alfredo Kraus、Nicolai Gedda、Roberto Alagna的演唱后,拓展了眼界。他博采众长,对角色形成了自己的诠释基调:在尊重法式男高音传统的同时,赋予角色以现代意大利少年的温度。

第二幕阳台场景中罗密欧的咏叹调《Ah, lève-toi, soleil!》(啊,升起吧,太阳!),他把朱丽叶比作太阳,呼唤她出现在阳台。全曲极富歌唱性与戏剧性,展现男主角柔情又大胆的一面,是深度考验音色控制与句法流动的段落。王亢从呢喃般开始,逐渐升温,创造出一种不厚重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这是法式男高音所追求的“光而不重,亮而不硬”。在高音A和高音B的处理上,他常以毫不费力的浮音处理,听似非强力推动,实则张力十足。他将每个音符顺畅串联,在中高音区(A3到A4)过渡自然、温润如丝,却又能细微分出语言语义的层层递进。这种不刻意雕饰的精致,恰恰吻合法式歌剧的精神:语言先行、声音服从。他的情感传递不急躁、不泛滥,却不冷漠。他把握住理智与感性之间的平衡,在优雅之中缓缓升起情感的烈焰。他不是在“哭喊”爱情,而是在“吟咏”爱情。他的歌声里有少年初恋的羞涩,有哲人凝望命运的清醒,也有艺术家对时间节奏的冷静掌控。此时王亢没有展示意大利激情,而是一个像雕像一样纯净,却在光影交错中燃烧的灵魂。他用声音的线条勾勒爱情的廓影,用纯净的音色将法式情感中的“高贵哀愁”表现得淋漓尽致。

第三幕不仅承载着强烈的戏剧冲突,也对男高音提出了极高的技巧与情感双重挑战。罗密欧不再是窗前低吟的恋人,而是一个被命运撕裂、在爱与死之间挣扎的年轻灵魂。罗密欧的演唱与戏剧呈现达到了整部作品中最复杂、最富层次的高潮之一。开始罗密欧仍沉浸在爱的余韵中。王亢以大量的柔和的音色控制和顺滑自然的语调,演唱中充满着诗意美。接着,好友被杀,音乐突然转调,节奏急促、旋律破碎,罗密欧进入情感与声乐的极限状态。王亢的表演在极怒中含悲,在A与B音区域发力,靠着换声区技术丝滑稳定,频繁在f到a之间穿梭,色彩上从前段的柔光细腻转为铜质音色,表现勇武与悲愤。此刻王亢仍保持法式“清晰发音”与“恰当换气”的节制。这是罗密欧“英雄性”的短暂闪现,他展现出一种意识崩塌后的脆弱,从英雄瞬间跌落为惊魂未定的少年。这种层次感,是歌唱家心理塑造与声乐控制能力的试金石。他非常成功地在音色的明暗、语句的断续、情感的激荡与克制中,完成一次人性极限的声乐雕塑。

森帕歌剧院《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五幕

第五幕,罗密欧在墓室误以为朱丽叶已经死去,在绝望中唱出最后的爱情独白,并服毒自尽。这一幕不是对嗓音的炫技,而是对歌者“灵魂控制力”的考验,对男高音提出了最高级别的综合要求:在深度绝望中维持音色的柔美,在死亡前的告白中持续情感张力,且不丢失法式歌剧的优雅与咬字美感。罗密欧进入墓地时,情感先是哀而不烈,带有一种“悲中含柔”的幻觉感。他看到朱丽叶,唱出充满爱意的咏叹段——“Salut, tombeau sombre et silencieux”(“你们好,沉默的墓穴”)——这一段需营造出一种梦游般的宁静与忧伤。王亢以极高的弱音控制力,如夜色中的低语,弱音中维持清晰的语言与音高。随着服毒前的内心告白,“悲”逐渐转化为“毁灭性哀愤”。他没有表现为“意大利式嘶吼”,保持克制的法式风格,不强推情绪,而是用均衡线条与音色透明度勾勒罗密欧的爱之终章,将“死亡”唱出“美学性”。与朱丽叶的二重唱“Console-toi,pauvre ame, le rêve était trop beau!”(不要难过,可怜的灵魂,我们的梦本就太天真),是整部歌剧中最细腻、最需要情感共振的男高音演唱段落之一。王亢的声音如泪水一样流动,每一句都有“回望、依依不舍”的重量。罗密欧此时不是英雄,而是诗人、殉道者、情人、信仰者的合体。他不喊叫、不咆哮,他用低语与渐隐的高音,向听众讲述一段“爱情的祭祀”,以诗意沉思的语气唱出宗教般清澈感的临终哀歌。王亢在此倾注了自己的全部所学、所得。

首演那场结束谢幕时,当王亢走上舞台,德累斯顿森帕歌剧院的观众从原本礼节性地鼓掌突然转变为全体起立喝彩,长时间不息。不同于北美歌剧院,在这个以冷静矜持著称的德意志艺术之殿堂,起立致意绝非寻常之举。王亢不仅以音色惊艳众人,更以其对人物内心的深刻理解、对法式歌剧美学的精致拿捏,成功塑造出一位“神形鲜活”的罗密欧。这不仅是他个人艺术生涯的新高峰,更是华裔男高音在世界歌剧舞台上写下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来源:文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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