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李香兰把我叫到她的老屋,从褪色的布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我手上:"小刚,这三年,你通过考验了。"
三年等候
那天,李香兰把我叫到她的老屋,从褪色的布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我手上:"小刚,这三年,你通过考验了。"
我愣住了,不明白她的意思。
初夏的阳光穿过窗棂,照在李香兰布满皱纹的脸上。
她已五十多岁,但岁月和劳作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
自从她男人去世后,这个女人就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从未向村里人低过头。
我看着她粗糙的手,那是二十年的田间劳作留下的勋章,每一道皱纹都刻着她不屈的故事。
她的眼睛,却依然明亮,像是夜空中最顽强的星星。
1992年夏天,我大学毕业回到双阳村。
那时候国家刚开始推行市场经济,农村还没有完全富起来,许多年轻人都往城里跑,寻找所谓的"新天地"。
我本可以留在省城,有朋友介绍了一份国企的工作,但父亲生前的话始终在我耳边回响。
父亲去世前握着我的手说:"咱家祖祖辈辈都在这片土地上,不能忘本。"
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我,仿佛要把一生的嘱托都传递给我。
我答应他毕业后回来,却没想到刚回村就听说父亲生前常帮助的李香兰家境更加困难了。
村里人都叫她"倔强寡妇",因为自从她男人周大海五年前因病去世后,她就再没改嫁,一个人硬是把家撑了起来。
初见李香兰时,她正弯着腰在田里除草,远远望去像一棵被风雨打弯的老柳树。
六月的太阳毒辣辣地烤着大地,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却连擦一下的功夫都舍不得。
我走过去,喊了声"香兰婶"。
她抬头,眯着眼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你是老刚的儿子?真像你爹,连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都一模一样。"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仿佛我们之间隔着父亲的影子,却又因父亲而连接在一起。
她邀我去她家喝水,那是一间低矮的土砖房,屋里陈设简单得令人心疼。
角落里摆着一张黑白照片,是她和丈夫的合影,旁边放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显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那天晚上,我对母亲说要帮李香兰家干些农活。
母亲叹了口气,看着我:"你爹生前总惦记着她家,我也不知道为啥。"
她搅动着锅里的粥,沉默了一会儿:"你想帮就帮吧,只是村里人嘴不干净,别搭上自己名声。"
"名声算什么?父亲教我做人要讲良心。"我斩钉截铁地说。
母亲无奈地看着我:"你呀,跟你爹一个脾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就这样,我开始在自家农活之余,抽时间去李香兰家帮忙。
开始只是扛扛米袋、修修院墙,后来渐渐多了起来——翻地、播种、收割,只要有空,我都会去。
那年秋天,我帮她收玉米,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下来,扭了脚。
李香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背着我去了村医那里。
回来后,她熬了一晚上的草药,坐在我床边,轻声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
这话让我心里一暖,却也更加好奇父亲与她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
村里很快有了闲言碎语。
"老刚的儿子咋对寡妇这么好?莫不是眼瞧着寡妇那三亩薄田呢?"王婆子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嘴巴像机关枪一样不停。
"我看是看上人家了吧?大学生咋会稀罕个寡妇?"李二狗抽着旱烟,眼睛滴溜溜地转。
"读书读傻了吧,大好年华往哪搁?城里多的是好姑娘,非跟个老寡妇混一起。"赵大妮一边捣蒜一边嚼舌根。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我只是笑笑,却更坚定了要帮助李香兰的决心。
赵二婶甚至当面对我说:"小刚啊,你这么个大学生,咋整日围着个寡妇转悠?你娘都让人笑话死了,别人咋看你?"
我只笑笑:"香兰婶一个人不容易,帮把手怎么了?再说,我爹在世时也常帮她家。"
"你爹那是另一回事,你这么年轻,名声不值钱啊?"赵二婶翻了个白眼。
我心里暗想:名声值几个钱?良心才最珍贵。
李香兰从不多说什么,只是每次我干完活要走时,总会塞给我一把自家种的花生或是几个玉米。
我推辞,她就说:"拿着,这不值啥钱,但是心意。"
那双粗糙的手递过来的东西,比城里最贵的礼物都珍贵。
母亲开始也不理解我:"儿啊,你大学毕业回来就是给人当长工的?"
我摇头:"不是长工,是做人。"
慢慢地,母亲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有时看着我的背影,悄悄擦眼泪。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春种秋收,年复一年。
李香兰家的院子在我的帮助下,渐渐变了样。
我用周末时间帮她修了屋檐,换了几块破窗户,还在院子里栽了两棵桃树。
"等这桃树结果了,你就尝尝我们双阳村的桃子有多甜。"我笑着说。
李香兰看着那两棵小树,眼里闪着光:"好啊,我等着。"
第二年春天,我在她家翻地时,锄头挖出了一个生锈的铁盒。
铁盒不大,约莫巴掌大小,上面的花纹已经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
李香兰看见,脸色突然变了,赶紧把盒子拿走:"没什么,就是些旧物件。"
我装作没看见,但心里却存了疑惑。
那个铁盒,像是她生命中的一个秘密,被小心翼翼地珍藏着。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父亲与李香兰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为什么他临终前要我记得回村?为什么要我特别关照李香兰?
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绕在我心头。
第二年夏天,村里开始实施"新农村建设",不少人家开始盖新房。
李香兰家的老屋却越发显得破败,一场大雨过后,屋顶漏了一大片。
我提出帮她修缮房子,她却坚决拒绝:"不用,将就住就行。"
那倔强的模样,让我想起了父亲。
父亲生前也是这样,宁愿自己吃苦,也不愿麻烦别人。
村里人的闲言碎语越发难听。
"瞧瞧,那小刚连房子都要给寡妇修了,这是打算娶她啊?"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寡妇想找年轻人,呸!"
甚至有人当着我的面说:"小伙子,你是不是傻?给寡妇当牛做马,她会嫁给你?"
我只是笑笑:"你们想多了,我只是尊老爱幼。"
心里却想:人心自有公道,何必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李香兰似乎感受到了村里的压力,有一段时间甚至避着我。
"小刚,你别总来了,对你名声不好。"她站在院子里,目光躲闪。
我笑了:"香兰婶,我父亲教我,做人要对得起良心,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她的眼眶红了,转身进了屋子。
从那以后,她不再阻拦我来帮忙,但脸上却常常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咽了回去。
那年冬天,我在县城的一家企业找到了工作,每周回村一次。
每次回来,我都会先去看看李香兰,帮她劈柴、挑水,保证她的生活不受冬天的影响。
直到第三年冬天的一个雪夜,李香兰突然高烧不退。
雪下得很大,村里的小路几乎被埋没。
我二话不说,背着她踏着没膝的积雪,走了五里地把她送到镇医院。
那一路上,她轻得像片树叶,却重若千钧。
我能感觉到她的体温透过衣服传来,滚烫得吓人。
医生说是严重的肺炎,如果再晚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她住了三天院,我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烧退后的第四天早晨,李香兰醒来,看着守在床边的我,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她握着我的手,声音嘶哑:"小刚,你爹当年救过我和我男人的命。"
我心头一震,终于要揭开这个谜底了。
"那是1983年,你爹刚从大队会计调到公社工作。"她的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年代。
"那时候我和你大海哥被一个外地的收购商骗了,卖了家里所有的粮食和存款,换来的却是一张空头支票。"
"我们绝望到想一起死,已经准备好了农药。"
"是你爹发现了异常,连夜赶来,借了五百块钱给我们东山再起。"
"那时候五百块可是一笔巨款啊,相当于普通人家大半年的收入。"
"你爹说,等我们日子好过了再还,不着急。"
"后来你大海哥靠着这笔钱,去县城学了电工手艺,日子渐渐好起来。"
"可好景不长,他得了肝病,钱都花在了医药费上。"
"临死前,他把那五百块钱和这些年的利息都存起来,让我找机会还给你爹。"
"可惜啊,我还没来得及还,你爹就..."
她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酸涩难当。
原来,父亲和李香兰之间,只是一段纯粹的恩情。
而我这三年来的坚持,不知不觉中也成了这段恩情的延续。
李香兰擦干眼泪,继续说:"你爹临走时对我说,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他不允许我到处张扬他的好,说帮人是做人的本分,不是为了图名声。"
"我答应了他,这些年来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事。"
"直到你回来,我才知道他已经..."
我突然明白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也明白了为什么他要我回村、关照李香兰。
那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质朴的牵挂。
出院那天,李香兰让我帮她从家中取来那个铁盒。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沓发黄的人民币和一张我父亲的照片。
"这是你爹当年借给我们的钱,我一直没舍得用,等着有一天能还给他。"
"现在,这钱该还给你了。"
我摇摇头:"香兰婶,这钱我不能要。"
"不行,欠债还钱,天经地義。"她用了一个繁体字,语气坚决。
我想了想,说:"这样吧,这钱我们用来做点有意义的事,算是替我父亲圆个心愿。"
李香兰同意了。
回村后,我们商量着用这笔钱帮助村里的贫困学生。
第一个受助的是李大山家的孙子,一个聪明但家境贫寒的孩子。
看着他拿到助学金时欣喜若狂的样子,李香兰和我相视一笑,眼中都是满足。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县城的工作也越来越稳定。
但每个周末,我依然会回到双阳村,去李香兰家坐坐,帮她干些力所能及的活。
村里人的态度也渐渐变了。
当他们看到我和李香兰一起资助了五个贫困学生,帮助了三个困难家庭后,那些流言蜚语自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尊重和敬佩。
赵二婶甚至红着脸对我说:"小刚啊,婶子之前多嘴了,你别见怪。"
我笑笑:"二婶言重了,咱农村人就是心直口快。"
母亲也渐渐理解了我的坚持,有时还会给李香兰送些自家做的点心。
"老姐妹,尝尝我做的糯米糕,软糯香甜,最适合你这牙口了。"母亲笑眯眯地说。
李香兰接过来,眼眶微红:"老姐妹,谢谢你儿子这些年对我的照顾。"
母亲摆摆手:"别这么说,他爹走了,你就是我们家的亲人。"
两个原本不怎么来往的老人,因为这段恩情变得亲如姐妹。
今天,李香兰给我银行卡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她说:"这些年我省吃俭用存下的钱,除了你爹当年的五百块本金,还有我这些年的积蓄,一共两万八。"
"我没有孩子,想拿来帮村里的贫困学生和困难家庭。"
"你爹帮过我,我也想帮别人,但我没文化,想请你替我做这事。"
"我这三年考验你,就是看你是否像你爹一样善良可靠。"
我眼眶湿润了,接过银行卡:"香兰婶,我答应你,这笔钱一定会用在刀刃上。"
"而且,我决定留在村里,把这件事一直做下去。"
"你决定留下?不去城里发展了?"李香兰惊讶地问。
我点点头:"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人活着不只是为了自己,还有一份责任和传承。"
"我父亲的善良和责任感传给了我,我也要把它传下去。"
"这村子是我的根,我想扎根在这里,做点有意义的事。"
李香兰看着我,眼里满是欣慰:"你真的很像你爹,不仅仅是长相,更是那颗心。"
第二天,我正式向县城的公司提出了辞职,决定回村创办一个专门帮助贫困学生的小基金。
县里的领导听说后,还专门来村里考察,承诺给予政策支持。
那天晚上,我和李香兰坐在她家院子里,看着三年前种下的桃树,已经开出了第一批花朵。
"明年就能结果子了。"我笑着说。
李香兰点点头:"种下希望,总会有收获的一天。"
月光下,她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却又透着一种宁静的喜悦。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世间最美的风景,不是壮丽的山河,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情。
"香兰婶,谢谢您这三年对我的考验,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坚持和责任。"
她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不,是我要谢谢你和你爹,给了我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
窗外,春风拂过麦田,泛起层层绿浪。
我知道,在这片土地上,真情和善良如同一根接力棒,从父亲手中,传到我手中,再传向更远的地方。
不需要惊天动地,只需要心中始终亮着那盏灯。
有些路,看似无人问津,却因坚持而熠熠生辉。
就像那两棵桃树,默默生长,终将结出甜美的果实。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