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世纪50年代，以乔姆斯基为代表的学者创立了生成语法理论，认为人天生就有一个专司语言习得的器官，即语言机制。该理论对语言机制的探索引发了一场认知革命，在学术界产生了重大影响。在探索语言机制的属性时，生成语法研究通常以内省的方式获取语料，并在此基础上提出各种理

20世纪50年代，以乔姆斯基为代表的学者创立了生成语法理论，认为人天生就有一个专司语言习得的器官，即语言机制。该理论对语言机制的探索引发了一场认知革命，在学术界产生了重大影响。在探索语言机制的属性时，生成语法研究通常以内省的方式获取语料，并在此基础上提出各种理论假设。伴随着生成语法研究如火如荼的发展，传统搜集语料的方式越发受到质疑，有人开始主张采用心理学等实证科学的方式收集语料。考沃特（Wayne Cowart）于1997年出版的《实验句法学》（Experimental Syntax）一书，详细介绍了如何采用实证的方法来做接受度判断，“实验句法学”也因此得名。实验句法有广义和狭义两种解读。广义解读将部分心理语言学和语言习得研究涵盖在内，而狭义解读指的是借助实验方法探索句法理论和语料可靠性的研究。本文主要基于狭义解读展开。

研究方法

从研究方法而言，实验句法研究可分为离线研究和在线研究。离线研究主要是采用接受度判断。这种方法的优点是便于展开且成本较低。不过，它只能检测出被试对句子的最终判断，无法观察到被试理解和剖析句子的实时、动态的过程。对过程进行探索，则需要开展在线研究，可以采用眼动仪、事件相关电位（ERP）脑电系统、脑成像等工具。而在线研究的主体是心理语言学和语言习得领域的研究人员，主要以语言加工为导向，通常不属于狭义实验句法的范畴，这里不展开讨论。如今，实验句法研究采用的主要手段是接受度判断。对于接受度判断，目前广泛使用的方法有以下四种。

一是是非判断法。这一方法要求对单一句子进行判断，断定其是否合法，或是否可接受。这一方法的优点是简单、易于操作、敏感性强，容易判断句子的属性；缺点则是不能辨别句子与句子之间差异的程度。

二是强迫决定法（forced choice）。这一方法主要是将两个句子进行对比，找出它们的区别。此类实验也比较容易设计，且对句法差异敏感，能够发现其他测量手段不能发现的差异。虽然强迫决定法对句法差异比较敏感，但也有不足，只能测量两个句子之间是否存在差异，而并不能测出句子之间差异的大小。

三是李克特量表法（Linkert scale）。这种方法通常把接受度从不可接受到可接受（或者从非常不自然到非常自然）分成1—7（或1—5）个不同等级，然后让受试者按照这些等级给句子打分。这一设计的优点在于，能够发现句子之间差异的大小，为语法理论提供新的数据。但其也存在不足，其中一点就是，受试者打分时只能取1—7（或1—5）之间的整数。比如，有时句子的接受度会在1—2之间，如应该给1.5分。对此，李克特量表法则无能为力。解决此类问题的一个方法是采用回归模型（regression model）。

四是等级评分法（magnitude estimation）。其设计步骤主要为：首先，展示一条直线做参考线，并将其分值设定为100；接着，先后展示长度是参考线二倍和一半的线条，将其分值设定为200和50；然后，画任意长度的线条，并根据它与参考线的比例给分；最后，进行句子的接受度判断。这一方法的好处是，受试者可以根据自己对实验句的直觉来打分，其分值可以是整数，也可以是小数，不像李克特量表法那样，受试者只能在特定范围内做选择，因此其分值能够反映出受试者对句子接受度之间比例的直觉感受。不过，研究发现，等级评分法所获得的结果经常同是非判断法和李克特量表法基本一致。

成果贡献

目前，实验句法已取得一定成绩，对语言研究作出了贡献。其贡献可归纳为以下几点。

一是深化了对语感判断可靠性的认识。斯普劳斯（Jon Sprouse）、菲利普斯（Collins Phillips）等学者围绕英语内省语料的可靠性进行了研究，发现尽管有个别语料存在争议，但总体而言，无论是教材还是期刊上的语料，可重复率都在95%以上。这为传统生成语法研究提供了有力支持。

二是深化了对语法知识本质的认识。对于句子的接受度，人们的判断常呈现连续性，而非绝对的可接受或不可接受，并会由此预测句法知识也是连续的。然而，实证研究发现，句法都是绝对的，并不具有连续性。人们对句子接受度判断所呈现的连续性，很大程度上是加工因素造成的，而实验研究可以把加工因素剥离出去，这样就可以更好地把握语法的本质。此外，把影响句子接受度的加工因素剥离出去后，就可以鉴定不可接受的句子（如违反孤岛限制的句子）是语法限制造成的，还是一般的认知能力局限导致的，并以此触及语法的本质。

三是发现了新的语言事实。比如，在巴西葡萄牙语（Brazilian Portuguese）中，成分从wh-孤岛中移出后，句子还可以接受。阿尔梅达（Diogo Almeida）于2014年发现，这些可接受的结构依然呈现孤岛效应，只是孤岛效应较弱，仅凭借语感难以发现孤岛效应的存在。此外，借助实验研究还可以发现新的个体差异和方言差异。比如，库什（Dave Kush）团队于2018年的实验研究发现，一部分挪威人能接受违反whether孤岛的句子，而另一部分人则不能接受，这表明说挪威语的人存在方言差异。这些都是理论研究没有发现的。

四是验证了部分理论假设或提出了新的构想。比如，理论语言学通常认为，德语不存在that-语迹效应，也不存在优先效应（superiority）。但是费瑟斯顿（Sam Featherston）于2005年借助实验研究发现，德语同英语一样，也存在that-语迹效应和优先效应，语言之间的差异并没有想象那么大。类似的研究促使人们重新反思理论语言学的一些重要设想，从而推动了理论向前发展。

未来展望

目前，实验句法研究最成功的领域当属孤岛研究，其原因在于，2×2的实验设计可以把孤岛效应分离出来，从而探讨与孤岛相关的各类现象，如句法饱和效应（satiation）、孤岛修复效应、孤岛现象的本质等。未来，孤岛现象仍将是一个研究热点。不过，很多对句法饱和效应和代词的孤岛修复效应研究，结果往往比较混乱，甚至有时存在为实验而实验的嫌疑。对此，未来需要反思实验设计，或者寻找新的视角，这样才能走出困局。对其他现象，如省略、论元结构、控制结构、量词辖域（scope）等，实验研究成果多以语言加工或语言习得为导向，纯句法理论导向的研究还比较零散，未形成连贯的主题，远未达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局面。未来除了需要更多学者关注这些现象之外，还需要更好的实验设计和连接假设（linking hypothesis），将实验数据和句法理论连接起来，也将句法理论和加工理论、认知神经科学理论等连接起来。这样才能推动研究快速发展，从而更好地理解与把握语言机制的本质。

汉语实验研究多属心理语言学和语言习得范畴。以句法理论为导向的实验研究目前还比较少，主要有陈旭、黄志鹏（Nick Huang）、金大卫、陆家屹等学者在国外发表的一些研究成果。这些研究探索了汉语内省语料的可靠性、疑问句中的孤岛效应、控制结构等课题，引起了国际学术界的关注。对于这些课题，可以继续深入挖掘，期待有不同观点的碰撞，以推动理论发展。此外，汉语有各种颇具特色的句式，如翻转句、领主属宾句、长被动句、无空位话题句等，并且汉语拥有丰富的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这些都为实验句法研究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然而，前人较少涉及这些课题，汉语和其他语言的对比研究也基本是一片空白。对这些领域的探索，或产出大量优秀的科研成果。

实验句法学属于一个新的研究领域，已展示出巨大的学术价值。而目前很多课题，特别是汉语研究，都尚未展开系统探索，这为我们建构具有中国特色的理论体系提供了契机。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强式最简命题视角下的句法省略机制研究”（24BYY027）阶段性成果）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