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总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要么看书,要么望着庭院发呆,像一幅水墨画里淡墨勾勒的背景,清瘦,苍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
儿时跟着父兄去萧府做客,总能在廊下或是书房见到萧家长公子,萧珩。
他总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要么看书,要么望着庭院发呆,像一幅水墨画里淡墨勾勒的背景,清瘦,苍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
那时我眼里只有那个在院子里策马扬鞭、笑起来能点亮整个春天的萧二郎,也就是萧珩的弟弟,萧煜。
我叫他“萧大哥”,他会温和地应一声,偶尔递给我一块点心,除此之外,再无更多交集。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成为他的妻。
1
拜堂时的繁文缛节像一场冗长的噩梦,我像个提线木偶,被人牵引着完成每一个动作。
直到送入洞房,坐在这张铺着大红锦被的婚床上,我才真切地感受到,我的人生,已经彻底偏离了预设的轨道。
那个在桃花树下对我说“清漪,等我”的萧煜,此刻或许正陪着他心尖尖上的苏婉柔,笑看我这场荒唐的婚礼吧。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我的心猛地一紧,指尖瞬间冰凉。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我面前。
有人伸出手,动作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缓缓挑起了我的喜帕。
光线骤然涌入,我下意识地垂下眼睑,不敢抬头。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云纹软靴,鞋边绣着精致的缠枝莲,料子是上好的云锦。
再往上,是红色色的衣摆,边角染着一圈淡淡的金色,与这满室的大红相互呼应。
“沈……夫人。”
一道清润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猛地抬眼,撞进一双温润的眸子里。
眼前的男子,便是我的夫君,萧珩。
他比我记忆中更清瘦些,一身喜服穿在他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
面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却并非病态的灰败,反倒像上好的羊脂玉,透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眉骨生得很高,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凌厉的长相,却被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柔化了所有棱角。
此刻,他正微微俯身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半分新婚夫婿的急切,只有温和的探询,仿佛在问我是否安好。
“长公子。”我敛衽行礼,声音有些干涩。
这声“长公子”,叫得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几个时辰前,我还在沈府的闺房里,听着母亲含泪叮嘱我要“顾全大局”。
而心中念着的,还是那个在桃花树下对我笑言“清漪,等我”的萧二郎。
萧珩摆了摆手,示意我不必多礼。
他身后的小厮连忙上前,将手中的合卺酒递上。
那是一对精致的白玉杯,里面盛着琥珀色的酒液,散发着淡淡的醇香。
“按规矩,该喝了这合卺酒。”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从容,“只是我这身子……怕是不能多饮。”
他说得坦诚,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体弱。
我抬眼看他,见他指尖也泛着些许苍白,握着酒杯的动作很稳,却能看出指节用力。
萧家长子自幼体弱,常年卧病在床,能支撑着完成这场婚礼,已是不易。
鬼使神差地,我接过了那只酒杯,指尖触碰到他的指尖,他的手很凉,像上好的瓷器。
“有劳长公子。”我低声道,与他交臂,各自浅啜了一口。
酒液微甜,入喉却带着一丝暖意,驱散了些许身上的寒气。
喝完酒,屋子里的下人很识趣地退了出去,只留下我们二人。
红烛燃得正旺,烛芯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中弥漫着红烛的蜡油味和淡淡的熏香,还有他身上那股清冽的药味。
我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嫁给他,是家族的安排,是我在被萧煜伤透了心之后,唯一能为沈家做的选择。
我以为,等待我的会是一个同样冷漠的丈夫,或是一个仗着家世便颐指气使的男人,却没想是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甚至有些脆弱的人。
“夜深了,夫人累了吧?”萧珩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一卷书,却没有立刻翻看,只是看着我,“今日忙了一天,早些歇息吧。”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没有半分冒犯,倒像是在看一个需要照顾的晚辈。
我有些怔忪,原以为新婚之夜,就算他身体不适,也该有夫妻间的规矩。
可他这般模样,倒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满脑子都是昨日清晨,萧煜骑马从街角经过,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他身边还带着那个叫苏婉柔的女子,两人言笑晏晏,仿佛我这个即将嫁入他家的新娘,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心口猛地一痛,鼻尖也跟着酸了。
我赶紧低下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在想家里的事?”萧珩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放心,泰山大人和泰水大人那边,我已让人打点好,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让人回沈府去取。”
我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却见他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脸上,像是看穿了我所有的心事。
“夫人不必拘谨,”他放下手中的书,慢慢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他比我高出一个头,身上的药味更清晰了些,却并不难闻,反倒像是一种沉静的气息:“我知道,这桩婚事,于你而言,或许并非心甘情愿。”
我的心猛地一跳,抬眼看他,只见他眼神坦荡,没有丝毫探究的意味,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两家联姻,看重的是利益,”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静,“你我……算是各取所需。你嫁入萧府,保沈家安稳;我娶了你,全了父母之命,也……”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只是笑了笑,那笑容很浅,却很真诚:“也得了一位才貌双全的夫人。”
我从未想过,他会如此坦诚地说出这番话。
那些藏在心底的委屈和不甘,在他这平静的话语下,似乎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长公子……”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叫我萧珩吧,”他打断我,语气柔和,“在这屋子里,没有长公子和夫人,只有你我。”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若你不愿,也可像从前一样,叫我……萧大哥。”
萧大哥。
这三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我心中那层坚硬的壁垒。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叫他的。那时我还小,跟着父兄去萧府做客,他总是坐在廊下看书,见了我,会温和地笑笑,递给我一块点心。
而我那时的眼里,只有那个在院子里策马扬鞭、意气风发的萧二郎。
原来,时光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萧大哥。”我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听到这声称呼,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暖意,嘴角的笑意也深了些。
“嗯。”他应了一声,然后指了指床榻,“时候不早了,你先去梳洗吧,我让侍女进来伺候。”
说着,他便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给我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他的背影清瘦而挺拔,在烛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显得有些孤单。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似乎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
他没有因为我是政治联姻的对象而轻视我,也没有因为我心中或许还装着别人而苛责我。
他只是用他那温和的方式,给了我最大的尊重和体谅。
侍女很快进来了,伺候我卸下沉重的凤冠霞帔,换上一身轻便的寝衣。
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眼底带着一丝疲惫和茫然。
这就是我今后的样子吗?
嫁入萧府,成为萧家的长媳,从此与过去的一切告别。
侍女退下后,屋子里又只剩下我们二人。
萧珩依旧站在窗边,似乎在看窗外的月色。
我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坐下,心里有些忐忑。
他转过身,看到我坐在床上,便也走了过来。
他没有立刻上床,而是先吹灭了几支蜡烛,只留下床头的一盏,屋子里顿时暗了许多,只有柔和的烛光映着他的侧脸。
“今日委屈你了。”他在我身边坐下,声音很轻,“我知道,你心里或许还放不下……”
他没有说破那个名字,但我知道他指的是谁:“不过既然嫁入了萧府,便是我的妻。往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他的语气很认真,眼神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算计,没有利用,只有纯粹的温和。
不知为何,在他这样的目光下,我那些强撑着的坚强和伪装,突然就崩塌了。
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对不起……”我哽咽着,想擦掉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萧珩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轻轻递到我面前。
他的动作很轻柔,像是怕惊扰了我。
我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心里却更难受了。
我这算什么?在新婚丈夫面前为别的男人哭泣,这该是多么失礼的事情。
“抱歉,萧大哥,我……”
“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他打断我,语气依旧温和,伸出手,似乎想拍拍我的背,却又在半空中顿住,最后只是轻轻放在我的肩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传来他微凉的体温。
“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呢。”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股暖流,缓缓流进我的心里。
我靠在他的肩上,眼泪渐渐止住了。
闻着他身上清冽的药味和淡淡的墨香,心里那片因萧煜而冰封的角落,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很晚了,睡吧。”他见我不再哭泣,便轻轻扶着我躺下,为我盖好被子。
他自己则在我身边躺下,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屋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很轻,很淡,像他这个人一样,温和而疏离。
“若是睡不着,便看看窗外的月亮,”他侧过身,面对着我,在昏暗的光线下,我能看到他眼中的笑意,“今日的月色,很好。”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透过窗棂,果然看到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天边,清辉洒满了整个院子。
“嗯,是很好。”我轻声应道。
他笑了笑,然后闭上眼睛,似乎准备休息了。
我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里百感交集。
2
夜更深了,烛火摇曳的光影在锦帐上明明灭灭。
我侧躺着,能感受到身侧那人清浅的呼吸,带着淡淡的药香,萦绕在鼻尖。
方才的泪水耗尽了我最后一丝力气,可心里那点莫名的惶惑却并未褪去。
这是新婚之夜,按规矩,本该是夫妻敦伦之时,可他却只是静静躺着,与我隔着一掌宽的距离,仿佛身边躺的不过是个寻常的同宿者。
“还醒着?”他的声音突然在寂静中响起,带着刚从浅眠中醒来的喑哑,却依旧温和。
我能感觉到他转过身,面向我的方向,黑暗中,他的目光似乎带着一丝探询。
我攥紧了被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母亲临行前那句“嫁过去便是萧家的人,须得守好本分”在耳边回响。
“萧大哥,”我突然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却比想象中更坚定,“今日……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他似乎怔了一下,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我知道,你累了,早些歇息吧。”
“我不累。”我打断他,翻身面向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能看到他微蹙的眉头和眼中的讶异。
我深吸一口气,像下定某种决心般,轻声道:“母亲说,夫妻……本该,本该……。”
话一出口,我脸颊瞬间滚烫,幸好夜色掩盖了我的窘迫。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盯着他的衣襟,低声道:“你不必为难,我……我知道这是规矩。”
空气中弥漫着沉默,只有红烛偶尔爆出的轻响。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探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良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无奈,也带着一丝纵容。
“清漪,”他伸出手,指尖犹豫着,最终轻轻覆在我的额头上,掌心微凉,却带着奇异的安抚之力,“我萧珩虽非英雄豪杰,却也不愿趁人之危。你若不愿,我绝不强求。”
他的温柔让我鼻尖一酸。
比起萧煜的肆意伤害,眼前这个男人的克制更让我无地自容。
他并非不知晓我心中的执念,却仍给了我最大的尊重。
可沈家的安危,萧府的规矩,还有我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都不允许我在此时退缩。
“我没有不愿。”我抬眼看他,月光勾勒出他苍白的轮廓,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认真,“萧大哥,你我既已拜堂,便是夫妻,我……明白自己的责任。”
我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俯下身,唇瓣轻轻落在我的额头上,带着微凉的触感,像一片羽毛落下。
那吻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感觉到他的吻渐渐向下,落在我的眉骨、眼睑,最后轻轻覆上我的唇。
那是一个极轻、极柔的吻,像春雨润无声,小心翼翼地撬开我的牙关,带着清冽的药味和淡淡的墨香,一点点侵入我的呼吸。
没有丝毫掠夺的意味,只是耐心地引导着我,让我放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僵硬地抬起手,轻轻环住他的脖颈。
他的身体很轻,肩胛骨硌着我的掌心,让我莫名地一阵心疼。
他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震动着胸膛,传到我耳中。
然后,他的手滑到我的腰际,将我轻轻揽入怀中。
他的怀抱并不宽阔,甚至有些单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全感,让我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
衣物一件件褪去,肌肤相贴的瞬间,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的身体比我想象中还要凉,像是一块温玉,需要人去焐热。
他察觉到我的冷,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紧紧裹住我们两人。
“冷吗?”他在我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丝喑哑的情欲,却依旧透着关切。
我摇摇头,埋在他的肩窝处,闻着他身上混合着药香和体香的味道,心里一片茫然,却又有一丝奇异的悸动在蔓延。
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抱着我,用体温温暖着我,直到我身体的僵硬渐渐消失,才开始下一步。
他的动作始终温柔而克制,每一个触碰都带着征询的意味,仿佛在确认我是否愿意。
当我因为不适而蹙眉时,他会立刻停下,耐心地安抚,用指腹轻轻摩挲我的后背,直到我放松下来,才继续。
没有想象中的粗暴与疼痛,只有一种被珍视、被呵护的感觉,像一尾鱼游进温暖的水域,不安渐渐被安心取代。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被云层遮住,帐内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呼吸和偶尔响起的细碎声响。
他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却比刚才红润了些。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依旧抱着我,将头埋在我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我的气息,指尖轻轻梳理着我汗湿的发丝。
“还好吗?”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却依旧不忘问我,掌心轻轻覆在我腰间,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我脸颊发烫,埋在他怀里,不敢看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身体有些酸胀,却并不难受,更多的是一种陌生的、被填满的感觉,还有他怀抱里那让人心安的温度。
“委屈你了。”他低笑一声,手臂收紧了些,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带着汗湿的吻,语气里带着一丝歉疚。
“该说委屈的是你才对。”我小声嘟囔着,伸手轻轻抚摸着他汗湿的后背,那里的骨头硌得我手心生疼,“你身体不好,不该……”
“傻丫头,”他打断我,语气里带着笑意,指尖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向他。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映着残烛的光,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彩,“这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哪有什么该不该的。”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温柔而郑重:“清漪,谢谢你。”
谢我什么?谢我没有抗拒?
还是谢我终于接受了这桩婚事?
我没有问,只是重新埋进他的怀里,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
红烛早已燃尽,蜡泪凝固成红色的花,窗外的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在帐内交缠的两人身上。
他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而平稳,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人平稳的心跳,在黎明将至的寂静中,渐渐沉入了梦乡。
3
晨光微熹,透过窗棂在床榻上投下斑驳光影。
我是被一阵极轻的咳嗽声惊醒的,身旁的位置已空了些,萧珩正坐在床沿穿外衫,背脊挺得笔直,却掩不住清瘦的轮廓。
听见我动静,他回过头,晨曦勾勒着他微白的下颌线,眼底带着尚未褪尽的倦意,嘴角却噙着温和的笑意:“吵醒你了?”
“没有。”我撑着起身,锦被滑落肩头,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脸颊不由得发烫。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窘迫,很快移开目光,伸手取过搭在屏风上的寝衣:“昨夜凉,快披上。”
他的动作自然得仿佛我们已是相伴多年的夫妻。
我接过衣物时触碰到他的指尖,依旧是微凉的温度,却让人心安。
侍女挽云适时在门外轻唤:“夫人,长公子,洗漱水备好了。”
萧珩应了声,起身替我掀开帐幔。
我这才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影,想起昨夜他为了顾及我的感受,几乎未合眼,心中微涩:“你的身体……昨夜本不该劳神。”
“无妨。”他替我理了理乱发,语气轻松,“成婚首日,总要依着规矩去给母亲请安。”
挽云伺候我梳妆时,镜中的女子眼波流转间多了几分羞怯,那是从未有过的模样。
挽云替我簪上一支赤金步摇,低声道:“这是长公子今早特意让小厮送来的,说是夫人昨日劳累,戴些轻便的好。”
我抚上发间的步摇,触手温润,显然是久藏之物。
去正厅的路上,庭院里的石榴树开得正艳,火红的花朵在绿叶间格外醒目。
萧珩见我驻足,缓声道:“这树是母亲嫁进来时亲手栽的,她说多子多福。”
他顿了顿,侧头看我,目光温和:“往后若你喜欢,府里的园子,你可随意打理。”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漾开圈圈涟漪。我知道他是在刻意拉近彼此的距离,或许是为了两家的利益,或许是出于他本身的温厚,但这份心意,却让我冰冷的心底有了一丝暖意。
正厅里,婆母柳氏已端坐于上首,手中捻着佛珠。
见我们进来,她放下佛珠,目光在我身上逡巡片刻,淡淡颔首:“来了?”
“儿媳给母亲请安,母亲安好。”我依着挽云教的礼数盈盈下拜,昨夜的圆房让我对“萧家儿媳”的身份有了更真切的认知,行礼时竟比昨日多了几分郑重。
“起来吧。”柳氏声音平和,却没什么温度,“听闻你昨日累着了,今日瞧着气色尚可。萧珩身子弱,往后府中内宅之事,你多上心些,莫要让他分神。”
“是,儿媳记下了。”我垂眸应道,余光瞥见萧珩在一旁坐下时,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胸口,显然是晨起的咳嗽耗了些力气。
柳氏又问了些沈府近况与我对府中人事的看法,言语间虽无苛责,却处处透着长辈对晚辈的敲打。
当她问及我是否知晓府中账房的规矩时,我一时语塞,毕竟沈府中馈不由我经手。
正窘迫时,萧珩温声替我接过话头:“母亲放心,清漪聪慧,不过初来乍到,待我日后慢慢教她便是。”
柳氏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太护着人。罢了,你们新婚,我也不多说了,下去用早膳吧。”
从正厅出来,我才暗暗松了口气。
萧珩似乎察觉到我的紧张,低声道:“母亲性子严肃些,但并无恶意,你不必太拘谨。”
“我知道。”我抬眼看他,晨光落在他睫毛上,镀上一层金边,“多谢你方才替我说话。”
他笑了笑,没再言语,只是放慢了脚步,与我并肩走着。
路过花园西侧的月洞门时,两道身影突然从假山后转出,正是萧煜与苏婉柔。
苏婉柔穿着一身粉色襦裙,身段窈窕,此刻正挽着萧煜的手臂,见了我们,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嫉恨,随即又换上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往萧煜怀里缩了缩,声音娇滴滴的:“二郎,你看……那不是嫂子吗?我们是不是打扰到她了?”
萧煜这才抬眼看向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尴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意。
他推开苏婉柔,上前一步,声音有些干涩:“清漪……嫂子,你也在这儿。”
一句“嫂子”,彻底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看着他,想起昔日青梅竹马的情分,想起他为了苏婉柔将我推入荷花池的那一天,心中最后一丝留恋也烟消云散。
我淡淡颔首,语气疏离:“二弟,苏姑娘。”
苏婉柔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哎呀,嫂子竟认得我?我还以为……”
她话没说完,却意有所指地看了萧煜一眼。
萧煜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皱着眉对苏婉柔道:“好了,别胡说。”
然后又看向我,语气带着一丝不自然:“母亲让她来府里帮忙照料兄长,你别多想。”
“我没什么好想的。”我语气平静,“既然二公子和苏姑娘有事,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我转身便走,不想再看他们一眼。
身后传来苏婉柔低低的啜泣声,还有萧煜不耐烦的安抚声。
我攥紧了袖口,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照料兄长”?
萧珩昨夜的疲惫还历历在目,萧煜却带着心上人在府中闲晃,甚至用这样的借口搪塞我。
萧珩默默跟在我身后,直到走出花园,才轻声道:“别往心里去。”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的力量,“苏姑娘过几日便会离开。”
我抬眼看他,他面色依旧苍白,眼底却带着洞悉世事的平静:“你早就知道他们……”
“母亲只是念及苏家曾有小恩,才让她暂居几日。”萧珩打断我,语气淡然,“清漪,不必为不相干的人动气。”
他越是这样云淡风轻,我越是觉得胸口憋闷。
那个曾许诺要护我一生的少年,如今为了别的女子,将我弃如敝履,而眼前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却在我最难堪时,给了我体面与周全。
回到院落时,挽云端来一碗冰糖雪梨羹:“夫人,这是长公子特意让厨房炖的,说您晨起嗓子干。”
白瓷碗里的羹汤清亮,上面飘着几片新鲜的花瓣,一如萧珩给人的感觉般温润妥帖。
我接过碗,指尖触到微烫的温度,忽然想起昨夜他掌心的微凉。
“长公子呢?”
“在书房练字,说让夫人用完羹汤好生歇息,不必去打扰。”
我点点头,坐在廊下小口喝着梨羹。
阳光透过葡萄架洒下,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影。
不远处的书房门虚掩着,隐约能闻到一股墨香与药香混合的味道。
我鬼使神差地走近,推开一条缝——
屋内陈设简洁雅致,临窗一张宽大的书案,上面铺着宣纸,镇纸下压着半首未写完的诗,字迹清隽有力,与他温文尔雅的模样截然不同。
书架上摆满了古籍,连窗台上都放着几盆青翠的文竹。
最显眼的是书案一角,放着一叠画稿,最上面一张,竟是我昨日穿嫁衣的侧影,寥寥数笔,却勾勒出我低头时的神态。
“喜欢吗?”
身后突然响起萧珩的声音,我惊得转身,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
他手中拿着一支狼毫,墨汁尚未干透,显然是刚放下笔。
“我……”我脸颊发烫,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走近几步,拿起那张画稿,目光柔和:“昨日看你站在红烛下,便随手画了下来。”他顿了顿,将画稿递给我,“若不嫌弃,便收着吧。”
我接过画稿,指尖触到微凉的宣纸,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画中的女子眉眼低垂,唇角微抿,带着一丝疏离的茫然,正是我昨夜最真实的模样。
“你……何时画的?”我想起儿时在萧府,从未见他摆弄过笔墨。
“久病无聊,便随手涂鸦。”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指腹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以前在沈府,见过你在桃树下读书,那时就想……”
他忽然停住话头,耳根竟微微泛红。
我看着他略显窘迫的模样,心中某个角落忽然变得柔软。
原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早已默默注视了我许久。
“萧大哥。”我忽然开口,鼓起勇气看向他,“以后……你教我画画吧。”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化作浓得化不开的温柔,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阳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4
当午后我去库房清点绸缎时,竟在廊下撞见苏婉柔正将一个锦盒塞给萧煜,而萧煜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烦躁与不耐。
“……那镯子是母亲的心爱之物,你怎么能……”
“二郎,我只是想看看嘛,谁知道那老虔婆突然回来……”苏婉柔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若不帮我,我就要被赶出去了……”
廊下的对话声戛然而止。
萧煜猛地回头,看到我时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将锦盒往袖中藏去。
苏婉柔则立刻换上泫然欲泣的模样,躲到萧煜身后,怯生生地唤了句:“嫂子。”
“二弟在做什么?”我目光落在他藏锦盒的袖管上,声音平静无波。
萧煜眼神闪烁,强作镇定:“没什么,不过是……柔儿捡到个盒子,正想送去账房。”
“哦?”我扬了扬眉,“何物需要如此鬼鬼祟祟?方才我好像听到谁拿了母亲的什么东西?”
苏婉柔身子一颤,抓紧了萧煜的衣袖。萧煜脸色铁青,厉声道:“沈清漪!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是柔儿拿了母亲的东西?”
“我只是随口一问。”我淡淡道,目光扫过苏婉柔苍白的脸,“既然是捡到的,那就请二公子随我去见母亲,也好当面说清楚,省得母亲忧心。”
“你!”萧煜被我堵得说不出话,他深知柳氏对那只陪嫁镯子的珍视,若真被我拉去对质,苏婉柔偷拿之事定会败露。
就在这时,一道清润的声音从回廊转角传来:“发生何事了?”
萧珩由小厮扶着走来,面色比晨起时更显苍白,显然是被这边的争执惊动了。
他目光扫过我们三人,最终落在萧煜藏着锦盒的手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二弟,手中拿的是什么?”
萧煜梗着脖子不说话,苏婉柔却突然“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泪水涟涟:“嫂子,我错了!我不该一时糊涂想借镯子戴戴,想着用完就还回去的……求你不要告诉老夫人,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好一个“借戴”!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萧珩走到我身边,不动声色地将我护在身后,对苏婉柔道:“既是借戴,为何不告知母亲?为何要让二弟替你遮掩?”
苏婉柔被问得哑口无言,只是伏在地上痛哭。
萧煜见状,终于忍不住吼道:“不过是一只镯子,母亲那么多首饰,少一件又如何?柔儿只是一时贪玩,兄长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萧煜!”萧珩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那是母亲的嫁妆,是萧家的规矩!你为了一个外人,连尊卑规矩都不顾了吗?”
“她不是外人!”萧煜红着眼打断他,“她是我心悦之人!兄长你身体不好,府中事本就该我做主,你凭什么管我?”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向萧珩。
我清晰地看到他握着手杖的指节骤然泛白,脸色也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却依旧挺直了背脊,冷冷道:“在父亲归家前,萧家还是母亲说了算。来人,”
他扬声对闻讯赶来的管家道:“送苏姑娘回房,没有我的吩咐,不得随意走动。”
管家看了看萧珩,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萧煜,最终还是恭敬应下。
苏婉柔被两个婆子架走时,还不忘回头向萧煜投去求助的目光,萧煜顿了顿,终究是没敢再说什么,只是狠狠瞪了我一眼,甩袖离去。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廊下只剩下我和萧珩。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我连忙递上随身携带的帕子,触到他的手背,冰凉得吓人。
“别生气,伤了身子。”我低声道。
他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对我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我没事。”他顿了顿,看向我,眼中带着一丝歉意,“让你见笑了。”
“该说抱歉的是我。”我摇摇头,“若不是我撞见……”
“与你无关。”他打断我,语气坚定,“是萧煜被情爱蒙了心,也是苏婉柔品行不端。”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情绪:“那镯子我会让人送回母亲那里,此事多谢你。”
他的感谢让我有些赧然。
“萧大哥言重了。”我看着他清瘦的侧影,忽然想起儿时他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萧煜与我们嬉闹,那时只当他是体弱。
如今才明白,那份安静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隐忍。
傍晚时分,萧珩让人将那只镯子送回了柳氏房中。
柳氏虽未明说,但第二日请安时,看我的眼神明显温和了许多,还将她房里一盆开得正盛的墨兰赏给了我。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萧珩依旧每日在书房读书作画,偶尔指点我临摹些简单的花鸟;
我则跟着管家熟悉府中事务,学着打理中馈。
5
“……苏婉柔那边,可有动静?”萧珩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回长公子,苏姑娘回去后,倒是安分。只是……”管家犹豫了一下,“小人前日在街上,看见二公子的小厮鬼鬼祟祟地往苏家送东西,还听见他们嘀咕什么‘城西别院’、‘老相好’……”
“老相好?”萧珩的声音陡然一沉。
我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只听管家继续道:“是,那小厮喝多了酒,说漏了嘴,说苏姑娘其实早有……咳,总之不像表面那般单纯。”
后面的话我已听不清,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原来苏婉柔并非只有萧煜一个靠山,而萧煜为了她,竟不惜得罪权贵。
那个我曾倾心相待的少年,如今竟被一个女子迷得如此糊涂。
“知道了。”萧珩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此事不必声张,看好二公子,莫让他做出更糊涂的事。”
管家应声退下,我这才整理了一下情绪,推门而入。
萧珩见我进来,立刻换上温和的笑容:“怎么站在外面?”
“没什么。”我将汤碗放在桌上,“看你今日脸色不好,让厨房炖了些燕窝。”
他执起汤匙喝了一口,忽然道:“清漪,明日陪我去城外的相国寺吧。”
“去做什么?”
“为你求一支平安签。”他抬眼看我,目光温柔,“也为……我们。”
我看着他眼中的认真,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6
相国寺的香火在晨雾中袅袅升腾,檀香混着露水的清润气息,驱散了侯府深宅的沉闷。
萧珩的马车停在山门外,他由小厮搀扶着下车,望着寺前那棵需三人合抱的古银杏,苍白的脸上竟添了几分生气:“记得幼时随母亲来,这树还没这么粗。”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金黄的叶片在风中簌簌作响,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光影。
挽云替我理了理披风,低声道:“夫人,长公子特意让厨房备了您爱吃的素斋,说寺里的松子糕最是清甜。”
萧珩闻言,侧头看我,眼底含着笑意:“昨日听你说想吃些清爽的,便让他们备了。”
他总是这样,将我的喜好不动声色地放在心上。
进了寺院,知客僧见了我们便恭敬行礼,显然萧珩常来。
他熟门熟路地引我们到偏殿,殿内供奉着送子观音,金身慈悲,香火鼎盛。
“夫人可上前许愿。”知客僧合十道。
我望着观音慈眉,心中却有些茫然。
若说许愿,我只盼萧珩身体康健,盼沈家安稳,盼往后的日子能顺遂些。
我双手合十,闭眼默念。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萧珩在我身侧一同跪下,气息清浅,带着惯常的药香。
待我们起身,知客僧已备好签筒:“长公子,夫人,请。”
萧珩先抽了一支,展开签文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我接过签筒轻轻摇晃,掉出的签文上写着“上吉”二字,解签的老和尚捋须笑道:“夫人此签,主姻缘顺遂,后福绵长。”
我微怔,抬眼看向萧珩,他已将自己的签文收进袖中,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既如此,便请大师为我们写两道平安符。”
从偏殿出来,萧珩的脚步明显慢了些,额角沁出细汗。
我连忙让小厮撑开伞,遮住正午的阳光:“是不是累了?我们去客堂用斋吧。”
他摇摇头,指着不远处的放生池:“去那边坐坐也好。”
池边垂柳依依,几尾红鲤在水中悠然游弋。
萧珩坐在石凳上,望着水面出神,许久才轻声道:“清漪,方才那签……”
“萧大哥可不必告诉我。”我打断他,“求签不过是求个心安,好坏皆是天意。”
他转头看我,眼中带着讶异,随即是深深的暖意:“你说得是。”
他从袖中取出一道用黄绫包好的符,塞进我手中:“这个给你,贴身带着。”
我接过符包,触手温热,显然是他一直藏在袖中焐着的。
正要道谢,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月洞门传来熟悉的争执声——
“……你非要今日来不可,若是撞见认识的人怎么办?”是萧煜的声音,带着不耐。
“二郎何必怕?”苏婉柔的声音娇嗲又带着一丝怨怼,“我不过是想为我们的将来求求签,难道也不行吗?你那日答应我的,说会想办法让老夫人接纳我……”
我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看向萧珩。
他脸色平静,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握紧,指节泛白。
萧煜与苏婉柔很快从月洞门转出来,见到我们时,两人皆是一愣。
苏婉柔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挂上楚楚可怜的笑容,福了福身:“见过大哥,大嫂。”
萧煜则梗着脖子,眼神躲闪:“大哥,清漪……你们也来上香?”
萧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苏姑娘尚未出阁,与外男同游寺院,传出去恐于名声有碍。”
苏婉柔立刻红了眼眶,拽着萧煜的袖子道:“二郎,你看大哥这话说的,我只是……”
“够了!”萧煜猛地甩开她的手,对着萧珩厉声道,“大哥你到底想怎样?柔儿哪里配不上我了?你不过是仗着自己是长兄,便处处针对我们!”
这话太过刺耳,我忍不住蹙眉:“二公子,萧大哥只是担心你们的名声……”
“这里没你的事!”萧煜狠狠瞪我,“沈清漪,你少在这儿假惺惺地装好人!若不是你嫁进来,若不是你在母亲面前搬弄是非,柔儿何至于被赶出去?”
他的话像一把尖刀,猝不及防地刺来。我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指尖冰凉。
萧珩却忽然站起身,将我护在身后,声音冷得像冰:“萧煜,说话要有分寸。清漪是你嫂子,轮不到你如此呵斥。”
“嫂子?”萧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指着我,眼中满是怨毒,“她沈清漪心里装的是谁,你心里没数吗?不过是个被我抛弃的女人,你捡回去当宝,还真以为她对你是真心的?”
“住口!”萧珩的声音陡然拔高,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他捂住胸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你……你放肆!”
“萧大哥!”我急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一片滚烫,显然是被萧煜的话气到了极点。
苏婉柔见状,立刻惊呼:“哎呀,大哥这是怎么了?二郎,你看你把大哥气的……”
萧煜也有些慌了,但嘴上依旧强硬:“谁让他多管闲事!”
说完,竟拉着苏婉柔转身就走,留下我扶着几乎脱力的萧珩,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
“别管他……”萧珩靠在我肩上,气息微弱,“我们……回去。”
回府的马车上,萧珩一直闭目靠在软垫上,眉头紧锁,呼吸急促。
我替他诊了脉,脉象虚浮而乱,显然是急火攻心,动了根本。
“都怪我,不该带你出来的。”我自责道,拿出随身携带的安神丸想喂他服下。
他却睁开眼,握住我的手腕,眼神虽疲惫却带着一丝执拗:“不怪你,是萧煜……不懂事。”
他顿了顿,声音低哑:“清漪,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
“我知道。”我打断他,将安神丸塞进他口中,用温水送服,“他不过是恼羞成怒,胡言乱语罢了。”
萧珩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轻叹,轻轻握住我的手:“有你在,便好。”
他的掌心依旧冰凉,却让我感到无比安心。
马车颠簸着驶入侯府,刚到院门口,就见管家神色慌张地跑来:“长公子,夫人,不好了!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要为二公子指婚!”
我和萧珩皆是一怔。
萧珩强撑着身子问:“指的是哪家的姑娘?”
“是……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薛如眉小姐。”管家擦了擦汗,“传旨的公公还说,二公子与苏姑娘的事,陛下也有所耳闻,让老夫人好生管束子弟,莫要坏了朝纲体面……”
萧珩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是一声苦笑:“看来是有人参了一本。”
我瞬间明白了。
萧煜为了苏婉柔得罪了人,如今陛下指婚,既是敲打萧家,也是断了萧煜的念想。
当晚萧煜就闹到了正厅,当着柳氏和我们的面,扬言要抗旨拒婚,还说若非要他娶柳如眉,他就带苏婉柔远走高飞。
柳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骂道:“你这个逆子!陛下指婚,是何等荣耀的事,你竟敢抗旨?你想让萧家满门抄斩吗?”
“我不管!我只娶柔儿!”萧煜红着眼,猛地看向我,“都怪你!沈清漪,若不是你嫁进来,若不是你和大哥处处针对柔儿,事情何至于此?”
“够了!”一直沉默的萧珩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威严,“萧煜,陛下指婚,是天恩浩荡,容不得你胡闹。苏婉柔的事,到此为止。”
“你让我怎么止?”萧煜猛地扑到萧珩面前,眼中满是血丝,“大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在背后搞的鬼?你就是见不得我好,见不得我有心上人,对不对?”
面对弟弟的指控,萧珩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失望:“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不然呢?”萧煜冷笑,“你身体不好,不能像我一样驰骋沙场,便只能在背后算计我吗?你娶了清漪,占了沈家的势力,现在又想断了我的姻缘,你安的什么心!”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萧煜的话。柳氏举着颤抖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这个畜生!你竟然这样说你大哥?
“这些年是谁在替你收拾烂摊子?是谁在父亲面前替你求情?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萧煜捂着脸,愣愣地看着柳氏,又看看面色平静的萧珩,再看看我,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慌乱,随即化作更深的怨毒,猛地转身跑出了正厅,消失在夜色中。
正厅里一片死寂。
柳氏瘫坐在椅子上,泪水终于滑落。
萧珩轻轻咳嗽着,递给她一方帕子,声音疲惫却坚定:“母亲,您别生气,二弟只是一时糊涂,待他冷静下来,会想通的。”
柳氏看着萧珩,又看看我,忽然抓住我的手,老泪纵横:“清漪,委屈你了……”
6
夜深了,我扶着萧珩回到院落。
他的咳嗽稍稍平息了些,却依旧脸色苍白。
我伺候他躺下,替他掖好被角,忽然想起白日里他藏起的那支签。
“萧大哥今日在寺里抽的签,到底是什么?”我轻声问。
他沉默了片刻,从枕下取出那道黄绫签文,递给我。
我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八个字: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我的心猛地一揪。
“清漪,”他忽然握住我的手,眼神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深邃,“若有一日,我……”
“不许说!”我急忙捂住他的嘴,泪水忍不住滑落,“你会好起来的,我会找最好的大夫,寻最好的药材,你答应过我的,要教我画画,要陪我看遍园子里的花……”
他看着我慌乱的模样,眼中露出温柔的笑意,轻轻拭去我的眼泪:“好,我不说。”
他将我揽入怀中,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声音轻得像梦:“清漪,有你在,真好。”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心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我都要守着他,守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7
三日后的清晨,当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时,管家带来的消息,让整个萧府都陷入了震惊——
萧煜,带着苏婉柔,私奔了。
晨雾未散,管家的话如惊雷般炸响在耳际。
萧煜私奔了?带着苏婉柔?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到管家身后柳氏惨白如纸的脸,才惊觉这不是梦。
“什么时候的事?”萧珩扶着床头坐起,声音因宿夜未眠而沙哑,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镇定。
“昨夜三更时分,有人看见二公子的贴身小厮收拾了行李,从后门出去了。”管家擦着汗,“今早去二公子房里看,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封信……”
说着,他将一封被攥得发皱的信递过来。
萧珩展开信纸,上面是萧煜潦草的字迹,通篇都是对家族的抱怨、对苏婉柔的痴恋,以及“不自由毋宁死”的狂言,最后竟还写道:“若逼我娶薛如眉,便永不再回萧家!”
柳氏看完信,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我连忙扶住她,只觉她身子抖得像片落叶。
萧珩放下信纸,轻轻咳嗽了几声,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却依旧沉声道:“母亲,您先坐下,事已至此,急也无用。”
“怎么不急?”柳氏抓着我的手,泪水汹涌而出,“陛下指婚的旨意还在头上,他却带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跑了!这要是传出去,萧家的脸往哪儿搁?陛下要是动了怒,我们全家都要跟着遭殃啊!”
我看着柳氏绝望的神情,又看看萧珩紧蹙的眉头,心中也是一片茫然。
萧煜的私奔,无疑是将萧家推向了风口浪尖。
吏部尚书本就对萧家不满,如今更是抓住了把柄,只怕很快就会在朝堂上发难。
“长公子,老夫人,”管家低声道,“方才门房来报,吏部尚书家的柳大人派人来了,说是……说是想问问二公子何时去柳府下聘。”
“下聘?”柳氏气得浑身发抖,“他都跑了,还下什么聘!这分明是来看我们萧家的笑话,是来逼我们的!”
萧珩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没了半分情绪,只剩下冰冷的沉静:“管家,去告诉柳府的人,就说二公子偶感风寒,需静养几日,下聘之事,改日再议。”
“可是长公子,这也瞒不了多久啊……”
“我知道。”萧珩打断他,目光扫过我和柳氏,“当务之急,是找到萧煜。管家,你立刻派府中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分几路去城外探查,尤其留意城西别院和苏家那边。”
“是!”管家领命而去。
正厅里只剩下我们三人,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柳氏还在低声啜泣,萧珩则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萧大哥,你脸色不好,先回房歇息吧,这里有我呢。”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疲惫的暖意:“你陪着母亲,我去书房一趟,给父亲写封信,让他尽快回京。”
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我心中一阵酸楚。
本该是他安心休养的日子,却要为了这个惹是生非的弟弟,撑起整个家。
接下来的几日,萧府上下人心惶惶。
柳氏整日以泪洗面,我强打精神伺候她饮食,处理府中杂事,还要应付薛府隔三差五的“问候”。
萧珩则把自己关在书房,除了用药和用餐,几乎足不出户,偶尔出来,也是脸色更加苍白,咳嗽也愈发频繁。
我知道他是在硬撑。
萧煜一日不回,萧家的危机就一日不解。
更让我担心的是,萧珩的身体已经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第三日傍晚,管家终于带回了消息——在城西三十里的一家客栈里,找到了萧煜和苏婉柔。
“二公子不肯回来,”管家苦着脸,“说除非我们答应他娶苏姑娘,否则死也不回侯府。
“苏姑娘还在一旁煽风点火,说什么‘生是二公子的人,死是二公子的鬼’……”
柳氏闻言,气得浑身发抖:“反了!真是反了!去,把他给我绑回来!”
“母亲,不可。”萧珩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封刚写好的信,“绑回来只会让他更加叛逆,传到外面,更是坐实了萧家教子无方的罪名。”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真的让他娶那个狐媚子?陛下的旨意怎么办?吏部尚书那边怎么办?”柳氏激动地喊道。
萧珩将信交给管家,示意他立刻派人快马加鞭送往父亲军中,这才对柳氏道:“父亲不日便会回京,此事需从长计议。
“当务之急,是先把二弟劝回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在外面惹出更大的祸端。”
他顿了顿,看向我:“清漪,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一趟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
萧煜对我尚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情分,或许我去劝,会有些效果。
“我愿意。”我没有丝毫犹豫。为了萧珩,为了萧家,也为了让这场闹剧尽快收场,我必须去。
半个时辰后,我和萧珩的马车停在了城西那家客栈门口。
刚下车,就听见客栈里传来苏婉柔尖利的哭喊声:“二郎,你看他们来了!他们是来拆散我们的!”
萧煜的声音随即响起,带着怒火:“谁让你们来的?我都说了,不答应我娶柔儿,我就不回去!”
萧珩扶着我的手,一步步走进客栈大堂。
萧煜和苏婉柔正站在楼梯口,萧煜一脸怒容,苏婉柔则躲在他身后,眼中却闪着得意的光。
“萧煜,跟我回去。”萧珩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不回去!”萧煜梗着脖子,“除非你答应我娶柔儿!”
“陛下指婚的薛如眉小姐,是吏部尚书之女,才貌双全,门当户对,哪一点比不上她?”萧珩指着苏婉柔,目光冷冽,“你为了这样一个……”
“不准你说她!”萧煜猛地打断他,“在我心里,柔儿比谁都好!大哥,你就是嫉妒我!嫉妒我有真心待我的人!”
“嫉妒?”萧珩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悲凉,“萧煜,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为了一个别有用心的女人,不顾家族安危,不顾君臣之礼,你以为这是爱情?这是愚蠢!”
“你才愚蠢!”萧煜红了眼,“你娶了清漪又如何?她心里装的是谁,你比谁都清楚!你不过是娶了个心里没有你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够了!”我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直视着萧煜,“萧煜,你还要糊涂到什么时候?苏婉柔是什么样的人,你真的不清楚吗?”
我将那日在相国寺外听到的、以及后来管家查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她不仅与你有私情,还与城西别院的‘老相好’藕断丝连,你以为她真的是为了你才私奔的吗?她不过是看中了你的身份,想借此攀附权贵罢了!”
苏婉柔脸色煞白,尖叫道:“你胡说!我对二郎是真心的!”
“是不是真心,你自己清楚。”我冷冷地看着她,“萧煜,你好好想想,这些年你为她做了多少糊涂事?得罪了多少人?如今更是为了她,要抛弃家族,抛弃前程,你觉得值得吗?”
萧煜愣愣地看着我,又看看脸色惨白的苏婉柔,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动摇。
就在这时,苏婉柔忽然“噗通”一声跪在萧珩面前,痛哭流涕:“长公子,我知道错了!求你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我只是一时糊涂,我对二郎是真心的啊!”
看着她这副前后不一的模样,萧煜眼中的最后一丝情意也消失了。
他猛地甩开苏婉柔的手,后退一步,眼中满是失望和厌恶:“你……你一直在骗我?”
苏婉柔还想辩解,萧煜却再也听不进去,转身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和萧珩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只是低声道:“大哥,我跟你回去。”
一场闹剧,终于以萧煜的悔悟落下帷幕。
苏婉柔被萧珩派人送回了苏家,并给了苏家一笔钱,让他们好生看管,不许再让她出来惹事。
萧煜回到侯府后,闭门思过,再也没有提过苏婉柔。
柳氏虽然依旧生气,但见儿子回心转意,也稍稍放下心来。
至于陛下指婚的薛如眉小姐。
在萧煜私奔又悔悟的消息传开后,吏部尚书虽不满,但也不好再逼迫,此事便暂且搁置下来。
尾声
风波过后,萧府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只是经此一役,萧珩的身体又垮了几分,整日咳嗽不止,连下床都有些困难。
我请遍了京城的名医,他们都说是急火攻心,伤了根本,只能慢慢将养。
我便推掉了所有应酬,每日守在他身边,亲自为他煎药、喂饭、擦拭身体。
午后阳光正好,我端着刚煎好的参汤进房,正见萧珩将一方诊脉用的锦垫狠狠掷在地上。
青瓷药罐在矮几上晃了晃,深褐色药汁溅出几滴,在月白地毯上洇出暗痕。
他靠在床头,指节掐着锦被边沿,咳出的血点落在素白帕子上,像撒了把碾碎的朱砂。
“又来做什么?”他声音沙哑,视线落在窗棂外的浓黑夜色里,“左右是药石罔效,不如由着我去了干净。”
我蹲身拾起锦垫,触到他掷落时碰倒的铜火盆,里头的炭块早熄了,只剩几星暗红余温。
自半月前那场急病后,他总在深夜独自枯坐,往日里含着笑意的眼尾,如今只剩化不开的沉郁。
“前院的兰草开了新花,”我将参汤搁在他手边,故意提起他常侍弄的花草,“你说过那盆‘醉东风’最是娇贵,需得用温过的雪水浇灌……”
“够了,”他猛地转头,烛火映得他眼下青黑格外分明,“清漪,别再拿这些话哄我了。”
他拿起帕子掩住唇,指缝间透出的红让我心头一紧:“那日相国寺的签文,我早该信的,是我累了你。”
“这签文你怎么单信一半,”我捏紧袖中那方刚绣好的婴孩肚兜,上头的针脚还带着体温,“签文还说我姻缘顺遂,后福绵长。”
“姻缘顺遂?”他仍是执拗:“或许予你顺遂的,并非是我……”
今早李妈妈把喜脉诊出来时,我本想寻个吉日再说,可现在似乎不得不说了。
我走上前,轻轻牵起他冰凉的手,覆在我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这里有了咱们的孩子,”我的声音发颤,却努力扬着笑,“今晨张太医来看过,说胎像安稳,倒是你这做父亲的,该多些精神才是。”
萧珩的手指骤然僵住,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我月白色的裙衫上,瞳孔里先是漫开惊涛,随即又化作小心翼翼的珍视。
“孩子……”他喃喃着,想抬手触碰,又怕力道重了,指尖悬在半空许久,才轻轻落下,掌心贴着我的衣料,仿佛隔着一层月光触碰易碎的珍宝,“清漪,这……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覆上他的手背,将那点微凉焐热,“难道你想让他一出生,就没了爹爹陪在身边吗?”
窗外传来夜风吹过石榴树的沙沙声,有片晚开的花瓣从窗缝飘进来,落在他墨色的发间。
萧珩望着我的小腹,喉结滚动了一下,许久才抬起头,眼眶微红,却硬生生将泪意逼了回去,只哑声说:“把参汤递给我。”
我忙将汤碗递过去,却见他接过时,先仔细用帕子擦了擦碗沿,才慢慢饮下。
温热的汤汁入喉,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血色,目光再次落在我小腹时,嘴角终于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像寒梅枝头初绽的花苞。
“往后煎药,”他放下空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我的衣袖,“让厨房多备些温补的食材,你……和孩子都需得好生将养。”
我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亮,终于有了笑脸:“那你要好好监督我。”
他轻声应下:“好。”
来源:荟萃文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