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天空如泼墨般黑沉,仿佛老天爷打翻了墨盒,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油纸伞上,像是敲打着一首古老的乐曲。
缘起于善,系于真情
"晓生,人家老岳父让小姨子来下聘了,哈哈!"车间主任王大河拍着我的肩膀打趣道。
我愣在那里,手中的算盘珠停在半空,脸上热乎乎的,仿佛被太阳晒过一般。
小琴站在车间门口,一袭蓝色的确良裙子,目光闪烁:"哥,我爹要把姐姐嫁给你。"
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去年那个雨夜,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时的温度。
九一年深秋,北风呼啸,我从县城参加完会计继续教育培训回乡。
天空如泼墨般黑沉,仿佛老天爷打翻了墨盒,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油纸伞上,像是敲打着一首古老的乐曲。
老桥边,一个姑娘摔倒在泥泞中,雨水浸透了她的白大褂,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跌回泥水里。
我二话不说,背起她就往卫生所跑,脚下的泥泞拖住步伐,但我一刻也不敢停。
"你、你慢点,我腿伤了,不是大问题。"姑娘在我背上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疼痛与羞涩。
"不行,这雨越下越大,伤口感染就麻烦了。"我加快脚步,雨水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后来才知道她叫小琴,是新来的实习护士,从卫校刚毕业不久,分配到了我们乡的卫生所。
"太谢谢你了,同志。"她坐在卫生所的长椅上,脚踝已经包扎好,脸上还带着疼痛的痕迹,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乡里乡亲的,别这么客气。"我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大白兔奶糖,"吃块糖,心里会好受些。"
她接过糖,小心翼翼地剥开包装纸,像是对待一件珍宝,我看见她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悄动了一下。
没想到一年后,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遇,命运的齿轮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啮合在了一起。
我叫周晓生,是县纺织厂的一名会计,每月七十八块钱工资,在厂里分了一间十五平米的宿舍,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生活用品不多,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桌上放着一台收音机,是我在自己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奖励自己的小礼物。
每天晚上,我都会调到县广播电台,听一会《新闻联播》,然后再听听《戏曲联唱》或是《夜话》节目,这是我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光。
日子过得踏实,但说起来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有时半夜醒来,听着窗外的风声,会莫名地感到一阵空落。
父母早逝,靠叔父拉扯大,如今叔父也搬去了南方,跟着表哥开了个小加工厂,常寄些钱回来,我都原封不动存进了邮局。
我喜欢在星期天的早晨沿着河堤跑步,然后在小摊上买一碗豆腐脑,热腾腾的,撒上葱花和香菜,再淋上一勺辣油,那滋味,能把一周的疲惫都驱散得一干二净。
工友们都说我是个闷葫芦,不太爱说话,其实我只是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像一棵在墙角默默生长的小草,不张扬,但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活着。
第一次见琴姐,是在小琴家里,一座坐落在乡间小路旁的砖瓦房,门前种着几株石榴树,当时正值花期,红艳艳的花朵像是小喇叭,在风中摇曳。
小琴热情地拉着我的手:"哥,这就是我上次跟你提到的救命恩人,周晓生。"
她比小琴大三岁,叫王秀琴,穿着一件素色的对襟衫,一双眼睛清澈见底,说话轻声细语,倒了一杯茶放在我面前,热气氤氲中我看见她微微泛红的耳根。
"小伙子不错,踏实本分。"老人家抽着旱烟,目光炯炯地看着我,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锐利得像是能看透人心,"我闺女琴儿,从小懂事,没给我添过麻烦。"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头喝茶,茶是普通的茉莉花茶,但泡得恰到好处,不浓不淡,回味悠长。
"我们家条件不好,两个闺女,她妈走得早,都是琴儿拉扯着妹妹长大的。"老人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豪和心疼。
"爹,别说这些了。"琴姐轻声制止,转而问我,"周同志在纺织厂工作,一定很忙吧?"
我摇摇头:"还好,就是每月月底要加班做报表,其他时间挺规律的。"
后来的日子里,我常去他们家帮忙劈柴挑水,小琴的脚伤早已痊愈,她活泼开朗,常逗得我哈哈大笑。
而琴姐则是另一种性格,安静沉稳,做事利落干净,从不拖泥带水。
琴姐做的饭菜朴素却有滋味,我们说话不多,但彼此都能听懂对方的沉默。
有一次,我帮着修缮院子里的围墙,不小心被砖块砸到了手,琴姐二话不说,拉着我到屋里,从她贴身携带的小布包里取出红药水和纱布,小心翼翼地为我包扎。
"以后干活要小心些。"她低着头,语气里带着责备,却又透着关切。
"你这是随身带着'百宝箱'啊?"我笑着问道。
"在卫生所工作,总要准备些常用药,万一有人需要呢。"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情绪。
那些沉默里,暗流涌动,像是河面下看不见的漩涡,悄悄地改变着水流的方向。
九二年的春天格外明媚,梨花开了满山遍野,白得耀眼,风一吹,花瓣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花雪。
这一年,国家刚刚放开了个体户政策不久,县城里已经有了不少小买卖,乡里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老赵家开了个小卖部,老李家办起了榨油坊。
厂里的氛围也微妙地变了,有人开始计划"下海",车间里常有人凑在一起,讨论着外面的商机。
我却依然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每天清早六点起床,洗漱完毕,煮一碗白米粥,就着榨菜,吃完后骑车去上班。
一天收工后,我在琴家院子里见到小琴正偷偷抹泪,她背靠着那棵老槐树,手里捏着一张纸,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关切地问道。
"姐姐她……放弃了去县医院的机会。"小琴哽咽道,手里的纸被捏得皱巴巴的,"她本可以当上正式护士的,却因为要照顾我和爹,留在了乡卫生所。"
她把那张纸递给我,是一封调令,上面写着要调王秀琴同志去县医院工作,时间就在下个月。
"姐姐从小就想当医生,可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只读到卫校就不得不出来工作。"小琴擦了擦眼泪,"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她却……"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了一下,又酸又疼。
原来小琴一直在为姐姐筹谋,她知道姐姐心里有我,却不敢表达,怕影响了自己的前程。
而我,何尝不是怀着同样的心思?每次看到琴姐,心里就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却又不敢说出口,怕打破这份宁静的美好。
"你得帮帮姐姐。"小琴抓住我的手臂,眼睛里闪烁着恳求的光芒,"她值得更好的生活,不应该被家庭束缚。"
我点点头,心里却不知该如何是好,那晚回到宿舍,我辗转反侧,想了很久,直到东方泛白。
第二天一早,我骑车来到卫生所,正好碰见琴姐在给一个老大娘量血压。
她穿着洁白的护士服,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认真专注的样子,美得让人心疼。
"血压有点高,大娘,记得按时吃药,别吃太咸的东西。"她温柔地叮嘱道,语气里满是耐心。
老大娘拉着她的手:"好闺女,多亏了你,我这老毛病才控制得这么好。"
"大娘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琴姐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等老大娘离开后,我走上前去:"琴姐,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聊。"
她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等我收拾一下。"
我们来到卫生所后面的小花园,这里种着几株月季,虽然不是名贵品种,但开得正艳,红的、粉的、黄的,争奇斗艳。
"听说你要去县医院了?"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她明显怔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不去了。"
"为什么?那可是个好机会。"我故作不解。
"家里离不开人。"她低着头,轻声说道。
"小琴已经长大了,你爹身体也好,你大可以放心去。"我试探着说。
她抬起头,眼睛里有一丝复杂的情绪:"不只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月季花,似乎在思考该如何措辭。
夏日的一个黄昏,我和琴姐并肩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这是我们常坐的地方。
远处的麦田金黄一片,风吹过,麦浪翻滚如海,空气中弥漫着麦子成熟的香甜气息。
"厂里说,县医院又来调人了。"我试探着问道,手指在膝盖上画着无意义的圈。
琴姐低着头绞着手指:"我不想走。"
"为什么?"我的心跳加速,仿佛揣了一只小鹿,在胸腔里乱撞。
"有些根,扎下了就拔不动了。"她轻声道,目光却坚定如初春的嫩芽。
我鼓起勇气,伸出手覆在她的手上:"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愿意和你一起走呢?"
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惊讶和一丝希望:"晓生,你是说……"
"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我想说,我、我喜歡你,琴姐。"我结结巴巴地说出这句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脸热得像是要烧起来。
她没有立即回答,但我感觉到她的手在我的手下轻轻翻过来,与我十指相扣。
那一刻,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将两个普通人的剪影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延伸到无限的远方。
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明白了老人为何选中我,不是因为我那小小的会计职位,也不是因为我有什么过人之处。
而是那雨夜里毫不犹豫的背影,是那看似平凡却珍贵的善良。
在他眼中,这比什么都重要,因为他知道,善良的人不会辜负他的女儿。
王叔家的条件其实不差,在村里算是中上,那院子是他一砖一瓦亲手垒起来的,石榴树是孩子们出生那年种下的,他希望孩子们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挨在一起,相互扶持。
王叔的妻子去世得早,留下他和两个女儿,他既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地把两个女儿拉扯大。
琴姐从小就懂事,十二岁就能做一手好菜,照顾妹妹和父亲的生活起居,村里人都夸她是个好闺女。
可厂里的一些人却不这么想,他们背地里嘀咕:"周晓生这是傍上了乡卫生所啊,以后看病方便了。"
"听说那姑娘家里条件不错,地段好,房子新,怪不得他看上人家。"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我只是笑笑,不去辩解,因为我知道,真心不需要向世人证明。
那晚,我翻出了压箱底的医书,是当年想学医未能如愿时买的,书页已经发黄,但内容依然珍贵。
我想,如果琴姐有一天要圆她的医护梦,我得能帮上忙才行,至少不能成为她的拖累。
于是,我开始利用工作之余的时间,自学医护知识,从最基础的解剖学开始,一点一点啃着那些艰深的专业术语。
有时候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就用凉水洗把脸,然后继续看书,直到半夜。
琴姐知道后,常常在下班后来我宿舍,带着自己的笔记,教我一些实用的医疗技能。
"这个穴位按摩可以缓解头痛。"她拿起我的手,放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轻轻地示范着按摩的手法。
我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爱情吧,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细水长流的陪伴。
然而,好景不长,厂里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国企改革的浪潮已经席卷而来,许多工人开始担心自己的饭碗。
九三年初,厂里首次出现了减产的情况,一些车间开始轮休,我所在的财务科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忙碌。
"晓生,你有没有想过将来?"琴姐问我,我们坐在河堤上,看着夕阳慢慢沉入水中。
"什么将来?"我有些疑惑。
"厂子的情况不太好,你有没有其他打算?"她的声音里带着关切。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就是开个小诊所,你负责看诊,我负责后勤和记账。"
她转过头,惊讶地看着我:"你是认真的?"
"当然,你有医术,我有管理经验,再加上这一年多学的医护知识,应该能应付得来。"我自信地说道。
"可是,那意味着你要放弃铁饭碗。"她担忧地说。
"铁饭碗也有生锈的一天。"我笑了笑,"与其等着别人决定我的命运,不如自己掌握方向。"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夕阳的余晖中,我看见她的眼角有泪光闪烁。
三年后的春天,我和琴姐在镇上开了第一家小医务室,就在集市旁边,一间不大的门面,门口挂着"济民诊所"的牌子,是我亲手写的。
刚开始的日子很艰难,病人不多,收入微薄,有时一天下来,只看了两三个病人。
但我们从不灰心,琴姐精湛的医术和亲切的态度,逐渐赢得了乡亲们的信任。
我负责抓药和记账,还承担了打扫卫生、维修设备等杂务,虽然辛苦,却乐在其中。
小琴也考上了护校,假期回来帮忙,她比以前更加懂事了,常常主动分担一些工作。
老人常坐在门口的藤椅上,看着我们忙碌的身影,脸上皱纹里盛满笑意,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
"晓生,你小子有出息。"他拍着我的肩膀,声音里充满了欣慰,"当初我没看错人。"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琴姐的功劳,是她支持我走出厂子。"
"不,是你们互相成全。"他深沉地说道,目光投向远方,似乎穿越了时空,看到了更远的未来。
九六年的一天,一个小男孩被送到诊所,高烧不退,情况危急。
琴姐二话不说,立即开始施救,我在旁边打下手,递药、量体温、记录病情。
经过一夜的奋战,小男孩的烧终于退了,他的父母跪在地上磕头,我连忙扶起他们:"乡里乡亲的,别这样。"
琴姐也劝道:"孩子没事了,回去好好照顾就行。"
那一刻,我看着琴姐疲惫却满足的笑容,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幸福感。
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虽然不富裕,但充实而有意义。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个雨夜,如果没有那场偶遇,如果我没有伸出手,今天的一切会不会都不存在?
那块大白兔奶糖,那个白色的身影,那场瓢泼大雨,都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生活就是这样,缘起于一个不经意的善举,系于平凡日子里的真情实意。
琴姐说,人这一辈子,遇到一个懂你的人,比什么都珍贵。
我何其有幸,遇见了她,一个温暖、坚强且充满智慧的女子。
我们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是在各自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却因为彼此的成全而活出了不平凡。
傍晚,收拾完医务室,我看着琴姐为病人缝合的专注背影,心中满是踏实。
窗外,夕阳西下,晚霞如火,将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温暖的橘红色中。
街上行人渐稀,小贩收起摊子,骑着三轮车回家,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平凡中的幸福,不正是人间最宝贵的财富吗?
那个雨夜救起的姑娘,那个温柔贤淑的琴姐,那个倔强老实的村医,构成了我生命中最美的风景。
有人说,真正的幸福是在平凡的日子里寻找不平凡的感动。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就在那个雨夜的善举中,就在每一个并肩奋斗的日子里,就在彼此温暖的目光中。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