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林老三蹲在祖传的雕魂堂门槛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柄乌木刻刀。
暮色如墨,浸透了湘西群山。
林老三蹲在祖传的雕魂堂门槛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柄乌木刻刀。
刀刃映着最后一缕天光,竟泛出诡异的青紫色。
忽有山风卷着枯叶扑进门廊,檐角铜铃叮当乱响。
林老三猛地抬头,见阶前立着个蓑衣客,斗笠压得极低,腰间悬着的酒葫芦随步伐轻晃,竟渗出暗红汁液。
"听说林家雕魂术能令枯木生魂?
来客声音像是砂纸擦过朽木,"我要个会说话的木偶。
林老三瞳孔骤缩。
自打三年前师父因雕出"活尸偶"被族老沉潭,这手绝活便成了禁忌。
他转身要关店门,却见来客蓑衣下摆露出半截森白指骨——那分明是具死人手指!
"雕不成,客官请回。
林老三强作镇定,掌心却沁出冷汗。
话音未落,酒葫芦盖突然崩开,腥甜酒气扑面而来。
他踉跄后退,后背撞上供奉祖师爷的神龛,烛火应声而灭。
黑暗中响起桀桀怪笑:"林家血脉里的刻痕,岂是说抹就能抹的?
再睁眼时,蓑衣客已踪影全无,唯有门槛上留着滩暗红酒渍,在月光下凝成个扭曲人形。
林老三颤抖着捻起酒液,指尖传来灼痛——这竟是用活人舌头泡的"舌血酒"!
当夜,林老三发起了高热。
恍惚间总见师父浑身缠满锁链,在血水中朝他伸手:"三儿,那东西找上门了……"待鸡鸣破晓,他冲进后院地窖,掀开蒙着黄符的樟木箱。
箱中整整齐齐码着七具未完工的木偶,每具眉心都嵌着粒朱砂痣。
"师父啊师父,您当年到底雕出了什么?
林老三抚过木偶冰凉的眉骨,突然发现其中一具的嘴角微微上翘。
这分明是未完成的半成品,怎会……他凑近细看,冷不防木偶漆黑的眼珠突然转动,裂开的嘴角渗出丝血线!
三日后,镇东王员外派人来请。
说是独子新纳的妾室突发癔症,整日抱着个木头娃娃喃喃自语。
林老三本欲推辞,可当看到管家递来的诊金——竟是半葫芦舌血酒。
王家大宅笼罩在浓雾里,檐角铜兽张牙舞爪。
林老三刚跨过门槛,就听见内院传来女子尖笑:"郎君你看,这木头人儿会学我说话呢!
他循声走去,只见绣楼窗棂上倒映着两个交叠人影,其中一个分明是木偶轮廓。
推门刹那,满室檀香混着腐臭味扑面而来。
锦榻上斜倚着个美貌女子,怀中木偶与她同样妆容,连眼尾泪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见有生人,木偶突然咯咯笑起来:"官人,这位木匠哥哥身上,有很香的味道呢。
林老三如遭雷击。
这木偶开口说的,竟是三年前沉潭时师父最后的嘶吼!
他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妆台。
铜镜映出他身后景象——那木偶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肩头,朱唇几乎贴上他耳垂:"林家后人,该还债了。
当夜,林老三被反锁在绣楼。
月光透过茜纱窗,在木偶脸上投下血色光影。
他摸出乌木刻刀,刀锋刚触到木偶眉心,便见其七窍同时涌出黑血。
血珠落地成符,整座绣楼突然剧烈震颤,墙皮剥落处露出密密麻麻的刻痕——竟全是师父的独门镇魂咒!
"原来如此!
林老三突然明白,三年前师父雕的根本不是普通木偶,而是用自身精血温养的"替死偶"。
那些朱砂痣原是封印,此刻却因他靠近而松动。
木偶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啼哭,脖颈处裂开道缝隙,露出里面半截猩红舌头。
林老三挥刀斩落,木屑纷飞中竟裹着缕缕黑发。
他趁机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血符。
这是师父教过的禁术,以血为引可窥魂魄。
当符咒按上木偶天灵盖时,无数画面涌入脑海——阴森地窖里,师父正将活人按在刻案上,乌木刻刀精准地挑出舌头……
"三儿,别看!
记忆中的师父突然转头,半边脸已化作白骨,"他们用舌血酒引来饿鬼,要我们雕出能吞噬生魂的'噬魂偶'!
绣楼轰然倒塌的瞬间,林老三抱着木偶滚进暗道。
暗道尽头是间密室,正中央供着个青铜祭坛,坛中泡着七具无舌女尸,每具心口都插着半截木偶。
他颤抖着摸出怀中半葫芦舌血酒,酒液在月光下泛起诡异涟漪——那些尸体竟随着波纹缓缓转动!
"好徒儿,你终究还是来了。
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老三回头,见本该沉潭的师父正站在月光里,半边身子仍是森森白骨,另半边却生着细密黑毛。
他手中把玩着半截舌头,舌尖还连着血丝:"当年我故意留了破绽,就为等林家血脉来解这噬魂阵。
原来三十年前,镇上来过个游方道士。
他教给王员外等富户"舌血养魂"的邪术,说用至亲之舌泡酒,再以雕魂匠的秘法刻偶,就能炼出长生不老的"活尸偶"。
师父发现真相时已晚,七个助纣为虐的族老早被割了舌头。
他拼死毁掉六具木偶,自己却被种下尸蛊,成了半人半鬼的怪物。
"如今阵眼松动,只需用你的心头血重铸祭坛……"师父的骨爪突然暴长,却在触及林老三心口时硬生生停住。
他眼中的血色忽明忽暗,最终化作浑浊老泪:"快走!
他们来了!
地动山摇间,林老三看见密室石壁渗出黑血。
无数苍白手臂破壁而出,那些无舌女尸竟睁开了眼睛。
师父将他推进密道暗格,自己转身迎向尸群。
乌木刻刀在掌心旋转如飞,每刀落下都带起黑雾,却也让他身上的血肉剥落得更快。
"记住!
雕魂不雕心,刻偶先刻魂!
师父最后的嘶吼混着血沫,"用舌血酒浇透祭坛,引天雷劈之!
林老三在暗格中摸到个油布包,里面是师父的笔记和半块残缺的墨玉。
笔记末页画着个雷纹符咒,旁边小字写着:"噬魂阵以阴木为基,舌血为引,需用至阳之物破之。
然雷火无情,施术者必遭反噬……"
暗格外传来令人牙酸的啃噬声。
林老三将墨玉含在舌下,咬破指尖在石壁上画符。
当第一道雷光劈开密室时,他看见师父的白骨正死死卡住祭坛缺口,而那些女尸的舌头突然暴长,缠住了师父仅存的半边身躯。
"轰隆!
雷火吞没一切的刹那,林老三将舌血酒泼向墨玉。
符咒金光大盛,他听见无数怨魂在雷声中尖啸,看见师父的白骨在金光中化作飞灰。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祭坛上七具木偶同时睁开的眼睛——每只瞳孔里,都映着他年轻却苍老的面容。
三日后,有人在山崖下发现个昏迷的年轻人。
他怀中抱着个焦黑的木偶,木偶嘴角残留着一丝血痕。
而镇东王家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只余后院老槐树上刻着行小字:"雕魂匠第七代传人林三,于此绝此术。
从此湘西再无人见过能说话的木偶,但每逢雷雨夜,总有人听见深山里传来刻刀凿木的声响。
有樵夫曾远远望见个跛脚汉子,在闪电中对着块雷击木又刻又画,而他腰间悬着的酒葫芦,在雷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雷声自天穹裂帛处滚落,林老三蜷在崖缝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焦黑的雷击木。
木纹间隐约浮现出师父临终前刻下的咒印,每当电光劈亮山岩,那些符箓便如活物般游走,在他掌心烙下灼痛。
三日前那场天火将噬魂阵烧得七零八落,可他分明看见,在雷光吞没祭坛的刹那,七具木偶的眼珠同时转向东南——那是湘西十万大山最深处,传说中的"葬龙渊"。
山雾骤起时,林老三嗅到了腐土混着血腥的气息。
他反手将雷击木横在胸前,乌木刻刀在袖中嗡鸣。
自打舌下含着那块墨玉残片,五感便敏锐得异乎寻常,此刻竟能听见雾中传来指甲抓挠石壁的声响,混着女子断断续续的呜咽。
"林家哥哥……救救我们……"
十二盏青磷灯突然在雾中次第亮起,映出七具披头散发的女尸。
她们足不沾地悬在半空,心口插着的半截木偶随着山风摇晃,每具木偶嘴角都垂着半尺长的猩红舌头。
林老三瞳孔骤缩——这些舌头竟在滴落舌血酒,酒液落地便化作细小的赤蛇,蜿蜒着朝他脚边游来。
"噬魂偶的残魂?
他冷笑出声,舌尖轻顶墨玉。
霎时周身泛起淡金光晕,赤蛇触到光幕便发出凄厉嘶鸣,化作黑烟消散。
女尸们突然齐声尖啸,青面獠牙自皮下翻涌而出,竟是七张与木偶一模一样的面皮!
林老三不退反进,刻刀在指尖翻飞如蝶。
他用的不是雕魂术,而是师父笔记里记载的"断魂十三斩"。
刀锋掠过之处,女尸脖颈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却不见血涌——那些裂痕里钻出的,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发丝。
发丝缠上刻刀的瞬间,他听见无数怨魂在耳边低语:"雕我……刻我……让我活……"
"活该万劫不复!
林老三咬破舌尖,将血珠喷在雷击木上。
墨玉骤然发烫,木纹中游走的符箓化作金线,顺着发丝逆流而上。
女尸们发出非人的惨叫,面皮层层剥落,露出底下青紫色的骨殖。
最末那具女尸突然开口,声音竟与绣楼中的木偶一般无二:"你以为毁了祭坛就完了?
看看你的影子吧。
山风乍歇,林老三僵在原地。
月光将他瘦长的影子投在岩壁上,那影子的脖颈处,正缓缓探出半截木偶脑袋。
他猛地转身,却见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个白衣书生,手中折扇轻点地面:"林兄好手段,竟能逼得噬魂偶现出本体。
折扇抬起时,露出扇面上狰狞的饕餮纹。
林老三瞳孔收缩——这是茅山派镇魂司的法器!
可白衣人周身萦绕的却不是浩然正气,而是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
"阁下是?
他横刀戒备,指尖已扣住三枚雷火符。
书生轻笑收扇,袖中滑出半截焦黑舌头:"在下茅山弃徒,陆九幽。
三年前在王家见过林兄师父的杰作,今日特来讨教这雕魂续命的秘法。
他突然欺身而上,折扇化作黑雾笼罩林老三周身。
雾中传来万千冤魂的哀嚎,每声都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
林老三闭目凝神,舌下墨玉与心口雷击木共鸣,在体表结成八卦光罩。
黑雾撞上光罩的刹那,他听见陆九幽惊咦一声:"你竟将噬魂阵的阴气炼成了护体罡气?
话音未落,七具女尸突然从雾中扑出,心口木偶同时睁眼,瞳孔中射出七道血线。
血线触及光罩的瞬间,林老三脑中炸开无数画面。
他看见师父被铁链锁在祭坛上,七个族老捧着金碗接舌血;看见绣楼中的木偶在雷火中咧嘴大笑,口中吐出半截生满蛆虫的舌头;最后看见陆九幽站在尸山血海中,将活人舌头串成项链挂在颈间……
"原来你才是主谋!
林老三怒目圆睁,刻刀突然调转方向,狠狠刺入自己心口。
鲜血喷溅在雷击木上的刹那,整座山崖剧烈震颤。
陆九幽脸色骤变,折扇脱手飞出,却在触及血光的瞬间燃成灰烬。
"你疯了?
以心头血引天雷,会魂飞魄散的!
陆九幽边退边甩出符咒,可那些黄表纸刚触到血光就化作黑蝶。
林老三摇摇晃晃站直身子,嘴角挂着诡异微笑:"师父说过,雕魂匠的命,本就该刻在木头里。
他双手结出茅山派失传的"九霄引雷印",指尖雷光与心口血光交织成网。
雷击木突然发出龙吟般的清鸣,木纹中的符箓冲天而起,在云层中撕开道裂缝。
陆九幽终于露出惊恐之色,转身欲逃时,却被七具女尸的头发缠住脚踝。
"救……救我!
他朝着山崖下嘶吼,声音却突然变调。
林老三看见他脖颈浮现出木纹,皮肤皲裂处钻出细小的木刺——原来陆九幽早被噬魂偶反噬,成了半人半偶的怪物。
第一道天雷劈落时,林老三将雷击木狠狠刺入自己天灵盖。
墨玉残片化作流光没入雷云,师父的残魂自雷光中显现,手持半截刻刀与他背靠而立。
七具女尸在雷火中灰飞烟灭,陆九幽的惨叫响彻山谷,最终化作一截焦黑的雷击木偶。
"三儿,往东走。
师父的声音混着雷声,"葬龙渊下有座镇魂塔,用你的血……"
话音未落,第二道天雷已至。
林老三在剧痛中保持清醒,他想起笔记里关于镇魂塔的记载——那本是茅山派镇压上古凶兽"梼杌"的圣物,三十年前却因守护者叛变而失窃。
结合噬魂阵的布局,他忽然明白:陆九幽根本不是主谋,真正想借噬魂偶唤醒梼杌的,是茅山内部的高层!
雷光渐歇时,林老三发现自己站在片血色沼泽前。
腐臭的雾气中漂浮着无数骸骨,每具骸骨眉心都嵌着半截木偶。
他刚踏进一步,沼泽便沸腾起来,无数苍白手臂破泥而出,指甲缝里还沾着新鲜的血肉。
"林家后人,还我舌头!
"刻我魂魄……刻我魂魄!
怨灵的嘶吼震得他七窍流血,墨玉残片却在此时发烫。
林老三咬破舌尖,以血为墨在掌心画符。
这是师父笔记里记载的"渡魂咒",需以心头血为引,送百鬼轮回。
可当他念动咒诀时,沼泽深处突然传来锁链拖地的巨响。
十八根玄铁锁链破土而出,每根都缠绕着具无头尸身。
尸身穿着茅山长老的紫袍,心口插着的木偶却与噬魂偶截然不同——这些木偶没有五官,只在额头刻着个"梼"字。
"原来如此。
林老三抹去脸上血水,突然放声大笑。
他终于明白噬魂阵的真正用途:那些被割舌的活人,根本不是用来炼偶,而是作为祭品,唤醒镇魂塔下的梼杌残魂!
七具木偶对应七星方位,舌血酒是引魂香,而雕魂匠的血脉,正是开启封印的钥匙!
笑声惊动了沼泽中的存在。
血浪翻涌间,露出座青铜巨塔,塔身刻满狰狞兽首。
塔顶悬浮着颗血色眼珠,瞳孔中倒映着林老三的面容。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扭曲变形,最终化作具与噬魂偶相似的木偶,只是这具木偶的眉心,嵌着块完整的墨玉。
"林家小儿,你比我想象的有趣。
塔中传来闷雷般的声音,震得他五脏移位,"不如成为我的新容器?
我会赐你永恒的生命。
每刻一笔,皮肤下就钻出缕黑气。
这些黑气化作师父的模样,化作绣楼中的木偶,化作噬魂阵里的女尸,最后化作无数曾被他刻过的生灵。
它们围着他翩翩起舞,唱着古老的安魂曲。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林老三的身体开始晶石化,从指尖到发梢,逐渐化作通体漆黑的雷击木偶。
"你竟敢……"梼杌的怒吼被雷声打断。
林老三化作木偶的瞬间,墨玉残片突然迸发出刺目金光。
这是他以自身为代价,将噬魂阵的阴气、雷击木的纯阳、以及茅山秘术融合而成的"斩魂劫"。
金光所过之处,青铜巨塔寸寸崩裂,十八具紫袍尸身化作飞灰。
在意识消散的刹那,林老三看见无数光点从沼泽升起。
那是被囚禁百年的冤魂,此刻正朝着东方天际飘去。
他最后看了眼掌心——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木纹,纹路走向与雷击木上的符箓一模一样。
三个月后,有采药人在葬龙渊边缘发现具焦黑木偶。
木偶眉心嵌着墨玉,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每当雷雨夜,附近村落的孩童都会听见刻刀凿木的声响,还有人在雾中见过个跛脚青年,他腰间悬着的酒葫芦里,飘着七缕不易察觉的青烟。
而茅山派的镇魂司深处,某位闭关百年的太上长老突然吐血暴毙。
他心口插着半截木偶,木偶嘴角垂落的舌头上,刻着个极小的"林"字。
有弟子在整理遗物时发现本古籍,泛黄的书页间夹着张字条:"噬魂阵成,梼杌将醒。
速寻雕魂匠第七代传人,他胸口的木纹……是破阵关键。
可惜他们永远找不到林老三了。
此刻的他正站在云海之上,看着掌心的木纹化作金线,缠绕住远处翻涌的戾气。
脚下是十万大山,耳畔是师父的笑声:"三儿,这趟差事办得漂亮。
走,师父带你去地府讨碗孟婆汤喝。
"且慢。
林老三突然转头,望向东南方某处,"还有桩因果未了。
云海翻涌间,他看见个抱着木偶的孩童,正踉跄着走向片乱葬岗。
孩童怀中的木偶突然转动眼珠,裂开的嘴角渗出血丝——与当年绣楼中的场景如出一辙。
林老三轻笑一声,化作流光没入孩童眉心。
在他消失的地方,半截雷击木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插在孩童脚边。
从此湘西多了个传说:但凡有邪祟作乱,必有跛脚木匠现身。
他腰间悬着的酒葫芦从不离身,而手中那柄乌木刻刀,既能雕出活灵活现的木偶,也能斩尽世间魑魅魍魉。
只是见过他真容的人都说,那木匠的眼瞳深处,总晃动着七点猩红血光,像是永远含着七滴未落的舌血。
雨打青瓦的声音像极了刻刀凿木,陈阿婆缩在藤椅里,枯瘦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酒葫芦。
葫芦表面凹凸不平,细看竟是无数细小的刻痕,拼凑出七张扭曲的人脸。
窗外老槐树在风里摇晃,枝桠间垂下的白幡忽隐忽现,那本是三年前老伴下葬时扎的,此刻却像活物般在雨中扭动。
“阿婆,外头……外头有个人!”十二岁的孙女小满突然撞开门,怀里抱着的布娃娃掉在地上。
那娃娃的棉布脸被雨水泡得发胀,嘴角裂开道歪斜的缝,黑纽扣眼睛直勾勾盯着门槛。
陈阿婆猛地起身,藤椅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声响。
她看见檐下站着个跛脚青年,蓑衣下摆滴着血水,在地面汇成个歪扭的“林”字。
青年怀中抱着个漆黑木偶,木偶眉心嵌着块墨玉,正随着雨声发出细碎的嗡鸣。
“雨大,讨碗酒喝。”青年的声音像是砂纸擦过朽木,右手始终按在木偶头顶。
陈阿婆瞳孔骤缩——那木偶的嘴角挂着暗红酒渍,分明是舌血酒的味道!
堂屋八仙桌上的煤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
陈阿婆摸出酒葫芦的手在抖,葫芦塞刚拔开半寸,满室骤然弥漫起腥甜酒气。
她听见后院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接着是丈夫生前最爱的那只八哥在笼中扑棱:“逃!
快逃!”
“三十年没见着雕魂匠了。”陈阿婆突然笑起来,脸上的褶皱堆成沟壑,“当年你师父在镇魂塔前立誓绝此术,怎么,林家要破戒?”
青年跛脚突然剧痛,整个人跪在青砖地上。
他怀中木偶却自行立起,漆黑眼珠转向内室,嘴角咧到耳根:“阿婆的酒,是用孙女的舌头泡的吧?”
话音未落,小满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叫。
陈阿婆转头望去,只见布娃娃不知何时爬上了八仙桌,棉布手指正死死抠住小满的喉咙。
娃娃的嘴角渗出黑血,血珠落地便化作细小的赤蛇,顺着小满的衣领往里钻。
“孽畜!”陈阿婆掀翻八仙桌,酒葫芦脱手飞出。
葫芦在半空炸裂,暗红酒液化作火网罩住布娃娃。
娃娃在火中发出婴儿啼哭,棉布身体层层剥落,露出底下青紫色的木胎——竟与青年怀中的木偶有七分相似!
青年趁机咬破舌尖,将血珠点在木偶眉心。
墨玉骤然发烫,木偶七窍同时喷出黑雾,雾中浮现出七个模糊人影。
陈阿婆浑身剧震,她认出其中三人正是三十年前失踪的茅山长老,另四人却穿着二十年前被山洪冲走的村民服饰!
“你们……你们把镇魂塔的封印刻在了娃娃里?”陈阿婆踉跄后退,后腰撞上供奉祖师爷的神龛。
香灰簌簌落下,露出神龛夹层里半截焦黑的舌头——那竟与布娃娃嘴里掉出的舌头一模一样!
青年突然剧烈咳嗽,每声都带着血沫。
他怀中木偶的眼珠开始渗血,血珠落地便长出猩红菌丝,眨眼间爬满整间堂屋。
菌丝缠上陈阿婆脚踝的瞬间,她听见无数怨魂在耳边低语:“刻我……雕我……让我活……”
“阿婆小心!”小满突然挣脱束缚,将祖传的桃木梳砸向菌丝。
梳齿触及菌丝的刹那,整间屋子响起凄厉惨叫。
陈阿婆趁机扯下颈间银锁,锁芯弹开露出半块龟甲——这是她年轻时从苗疆蛊女手中换来的保命符。
龟甲刚现,青年怀中的木偶突然发出夜枭啼哭。
菌丝如潮水般退去,却在墙角聚成个血色人形。
那人形转过身来,竟是陈阿婆年轻时的模样,只是面皮七窍流血,舌尖垂到胸口:“姐姐,你说好要替我守着这秘密的……”
陈阿婆手中的龟甲当啷落地。
三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涌来——那时她还是镇魂司的执事,奉命追查茅山叛徒陆九幽。
在葬龙渊深处,她发现了被囚禁的孪生妹妹,妹妹心口插着半截木偶,正是此刻墙角血人的模样!
“原来你早被噬魂偶同化了……”陈阿婆老泪纵横,从贴身小袄里摸出个玉净瓶。
瓶身刻着茅山失传的“锁魂咒”,是她当年亲手封印妹妹时用的法器。
可当她念动咒诀时,墙角的血人突然炸成血雾,雾中伸出无数苍白手臂,将她死死按在供桌上。
青年突然挣扎着站起,刻刀不知何时已抵住自己咽喉:“前辈,借你心头血一用!”刀锋割开皮肤的瞬间,整座老宅开始地动山摇。
陈阿婆看见青年背后的影子化作参天巨木,树根刺穿青砖扎入地下,而那些菌丝正顺着树根疯狂生长,转眼间将整条青石巷都笼罩在血色菌毯之下。
“你疯了?
这样会唤醒……”陈阿婆的惊呼被雷声打断。
她抬头望向天际,只见乌云裂开道缝隙,露出底下青铜巨塔的轮廓。
塔身兽首的眼珠同时转动,最终齐齐盯住老宅方向。
青年突然将木偶按在心口,墨玉与伤口处的血珠融合,化作道金光冲天而起。
金光中浮现出师父的残魂,手持半截刻刀与青年背靠而立。
陈阿婆瞳孔骤缩——那残魂的面容,竟与三十年前葬身火海的茅山掌教一模一样!
“原来林家与茅山……”她的话被剧烈震动打断。
老宅地板轰然塌陷,露出底下幽深的洞穴。
洞壁上刻满扭曲符咒,中央祭坛上供着个青铜棺椁,棺盖缝隙中渗出暗红黏液,散发着与青年木偶相同的腥甜气息。
小满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双眼完全变成漆黑。
她机械地走向祭坛,每步都在地面留下焦黑脚印。
陈阿婆想要阻拦,却被菌丝缠住手脚。
她眼睁睁看着孙女将手掌按在棺盖上,那些符咒突然活过来,化作血色锁链缠住小满全身。
“以命换命,以魂饲魂……”青年突然开口,声音与掌教残魂重叠,“前辈,该做个了断了。”他纵身跃入祭坛的刹那,陈阿婆看见无数光点从四面八方涌来——是那些被噬魂偶吞噬的生魂,此刻正化作流火冲向青铜棺椁。
棺椁炸裂的瞬间,陈阿婆终于看清里面的东西。
那根本不是尸体,而是团不断翻涌的黑雾,雾中浮现出无数张人脸,每张都在重复着“刻我”的诅咒。
最中央的面孔她再熟悉不过——正是三十年前失踪的陆九幽,只是此刻他的头颅长在章鱼般的触须上,每根触须顶端都嵌着半截木偶!
“原来这才是梼杌残魂的真面目……”陈阿婆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解脱的悲凉。
她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玉净瓶上。
瓶身咒文大亮,化作锁链缠住陆九幽的触须。
与此同时,青年手中的刻刀化作雷光,与掌教残魂的剑气合二为一,狠狠刺入黑雾核心。
惨叫声震得整座山峦都在摇晃。
陈阿婆看见自己的身体正在晶石化,从指尖到发梢逐渐变成青灰色。
她最后看了眼小满——女孩眼中的漆黑正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明如水的眸光。
在意识消散的刹那,她将玉净瓶塞进小满手中,瓶身残留的温度像极了三十年前妹妹临终前的掌心。
雷光消散时,青年踉跄着爬出废墟。
他怀中的木偶已化作飞灰,只余眉心墨玉在掌心发烫。
远处传来鸡鸣,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满地菌丝残骸上。
那些猩红菌丝突然齐齐转向东方,像是朝拜着什么。
小满在废墟中醒来时,发现手中紧握着玉净瓶。
瓶底沉着半块龟甲,甲面刻着行小字:“若遇雕魂匠,代问林三安。”她转头望去,只见个跛脚青年正坐在老槐树下,手中把玩着半截焦黑的雷击木。
木纹中隐约可见七点猩红,像是永远含着七滴未落的血。
“大哥哥,你认识我阿婆吗?”小满抱着布娃娃走近。
娃娃的棉布脸上不知何时多了道刻痕,嘴角微微上翘,竟露出个诡异的笑容。
青年抬头看向天空,雨早已停了,可云层深处仍传来隐隐雷声。
他想起昨夜师父残魂消散前说的话:“三儿,真正的噬魂偶不在塔中,而在人心。
那些被贪欲蒙蔽的魂魄,才是最完美的容器……”
“你阿婆是个了不起的人。”青年将雷击木挂在娃娃颈间,木纹中的血点突然亮起微光。
小满怀中的娃娃突然发出咯咯笑声,黑纽扣眼睛转向镇东头的方向——那里新起了座豪华酒楼,招牌上写着“舌血酿”三个鎏金大字。
七日后,有货郎在乱葬岗发现具焦黑木偶。
木偶眉心墨玉不翼而飞,嘴角却挂着新鲜血渍。
更诡异的是,每个接触过木偶的人,当夜都会梦见个跛脚木匠。
木匠腰间悬着酒葫芦,手中刻刀游走如飞,而刻案上躺着的,分明是自己的面容。
而在千里之外的茅山深处,某位闭关的太上长老突然睁眼。
他看着掌心新出现的木纹,突然疯狂大笑起来。
密室石壁上悬挂的七具无舌女尸同时转动眼珠,心口木偶的嘴角齐齐渗出血线,在地面汇成个歪扭的“林”字。
三个月后,小满抱着布娃娃出现在酒楼门前。
她仰头望着金漆招牌,娃娃的棉布手指突然指向二楼某间雅座。
透过雕花窗棂,可见个锦衣公子正在饮酒,酒杯中浮着半截猩红舌头。
公子身后立着个青衣小厮,面容竟与昨夜梦中的跛脚木匠有七分相似。
“客官,要尝尝本店的招牌舌血酿吗?”跑堂的突然拦住小满。
他袖中滑出半截木偶,木偶嘴角挂着与布娃娃相同的刻痕。
小满突然笑了,她将玉净瓶轻轻放在柜台上,瓶中传出细碎的铃铛声——那是陈阿婆临终前,从颈间银锁里取出的引魂铃。
当!
铃声响起的刹那,整座酒楼突然陷入黑暗。
客人们的惨叫中混着诡异的咀嚼声,像是有无数木偶在啃噬血肉。
锦衣公子手中的酒杯突然炸裂,他脖颈浮现出木纹,皮肤皲裂处钻出细小的木刺。
而青衣小厮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刻刀抵住其天灵盖,声音却温柔得像在哄孩子:“该换新容器了。”
窗外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而下。
小满抱着布娃娃走进雨幕,娃娃的棉布脸被雨水泡得发胀,嘴角裂开的缝隙却越来越大。
在她身后,酒楼废墟中升起七道血光,直直没入云层深处的青铜巨塔。
塔身兽首的眼珠同时转动,最终齐齐望向南方——那里有座新起的雕魂堂,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铃舌竟是半截猩红舌头。
来源:海纳故事会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