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笔下的贵州 | 陈仓：把路扛在肩膀上的贵州人（节选）

摘要：陈仓：诗人、作家，上海《生活周刊》主编。曾获鲁迅文学奖、《小说选刊》双年奖、三毛散文奖大奖、陕西青年文学奖等各类文学奖项30余次。出版多部小说集、长篇小说、诗集和长篇非虚构作品等。作品数十次入选年度优秀作品集，诗歌十余首入选大学教材或者中外文试卷，多次入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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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仓：诗人、作家，上海《生活周刊》主编。曾获鲁迅文学奖、《小说选刊》双年奖、三毛散文奖大奖、陕西青年文学奖等各类文学奖项30余次。出版多部小说集、长篇小说、诗集和长篇非虚构作品等。作品数十次入选年度优秀作品集，诗歌十余首入选大学教材或者中外文试卷，多次入选中国小说学会等机构评定的年度文学排行榜。

我沿途都在仔细观察贵州的山，它们和我以往看到的山都不一样，这里的山忽大忽小、忽高忽低、忽平忽窄、忽左忽右，忽然高耸如虎狼，忽然低矮如鼠兔，要么陡如刀斧，要么圆如锣鼓，反正没有一座是端正的，也没有一座山是真正坐北朝南的。这样就没有山“脉”，或者是根本把不住脉，比如在一块空地上孤零零地冒出一座山，猛然看上去还以为是人为修出来的帝陵，或者是一座不规则的金字塔。

正因为贵州的山不规则，走向不一致，没有规律可言，尤其是河流两岸多数都是悬崖峭壁，所以这里的路无法修在山脚下，只能修在半空中，遇山打洞，遇河搭桥，那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山，就成了天然的路基，或者说是天然的桥塔，所以这里的路非常直非常平坦。这种直，这种平坦，不像平原地带，是天然形成的，是老天留下来的，对于贵州人来说，只能靠着自己的双手打造出一路坦途。我们正好来到了黄平高速的甘溪大桥工地，大桥位于黔南州贵定新巴镇，横跨甘溪自然保护区独木河水库，桥下是一条绿色的大河，大河两边全是悬崖峭壁，几个桥柱依山形地势而建，所以高低不同、错落有致，站在桥头俯视巍峨的大桥，着实有一种眩晕感。

陪同我们的工作人员叫阮有力，他的开场白很有意思：“你们千万不要叫我大爷，我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老，自己是真正的‘路二代’，父亲修了一辈子的路……”

我看了看他，他着实显老，不过，一说起大桥，他的情绪立即就有些激动，焕发出了一股勃勃的生机来，感觉像一个干劲十足的小伙子。我们正说着呢，车已经停在了平塘大桥服务区。他笑着告诉我们，平塘大桥是他参与建起来的。

接近黄昏时分，暮色四合，晚霞满天，云朵随意地堆积在山顶，像刚刚绘就的湿漉漉的水墨画。架在深渊峡谷之间的平塘大桥，被夕阳的余晖照耀着，像一条钻石项链一样，透出了幽蓝而温暖的光芒。平塘大桥属于斜拉桥，三个桥塔是淡蓝色的，桥身和铁索为白色，宛如三个少女穿着少数民族服装，蒙着一层隐隐约约的面纱，手牵着手，扭动着腰肢，正在跳着一支灵动的舞蹈。根据工作人员的介绍，发现这座大桥的设计师，果然是从少数民族的服饰文化中吸取了精华，融入了“苗族裙摆”独特造型和蓝白配色，与周边自然环境融为一体，所以三个“苗族少女”被亲切地称为“小蛮腰”。

这些景色已经够壮美的了，但是阮有力还觉得意犹未尽，发给我们几张照片和一段视频，进一步佐证平塘大桥无与伦比的美。这是平塘大桥在不同季节和不同天气下的模样——冬天雪白如银，早晨火红如铁水，雨天乱云飞渡，尤其是大雾天，神龙见头不见尾，像飘浮在天庭仙国的仙桥，只有神仙才会在此出没，流连往返于仙境和人间。

根据提供的资料显示，平塘大桥位于平塘县牙舟镇和通州镇之间，横跨海拔600米至1200米的槽渡河峡谷，是平塘至罗甸高速公路项目中的重点工程，是贵州地标性建筑，全长2135米，三座桥塔分别为332米、320米、298米，高达110层楼，是目前世界第一高钢筋混凝土桥塔。

在这样的地方，如此壮观的大桥，到底是如何建起来的呢？我看过中央电视台在“走遍中国”节目里，对平塘大桥进行了“揭秘”。节目采访了一个身怀绝技的塔吊操作员罗玉林，由于上下一次作业平台颇费周折，平时工人的午饭都在高空中解决，罗师傅不仅要用塔吊运送材料，还要靠他的塔吊来运送午饭。贵州山区天气变幻莫测，大雾大风天气能见度很低，塔吊摇晃不定，考验着他下钩调运货物的精准技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失误。在这些工人的背后，还有一个行走在云端的人，他就是机械安全管理员赵猛。赵猛是一个“90后”青年，他一年365天风雨无阻，每天必须徒手爬上300多米高的塔吊，经过500多级爬梯，上百个巡查点，检查动臂吊和主塔之（间）的每一个连接处，保证每一处不能有丝毫的松动，查看滑轮等部件是否正常，这种高度多数时候都是云雾缭绕，对于一般人来说，未免太惊心动魄了，但是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他一直隐瞒着自己的父母。

平塘大桥建有一个服务区，叫天空之桥服务区，外形设计酷似一个飞碟，像外星人驾着飞碟登陆了地球。本以为和其他高速公路上的服务区没有什么区别，无非卖点吃的，上上厕所，加加油，但是进去一参观，就暴露了自己的孤陋寡闻，原来人家这个服务区和平塘大桥壁联珠合，除了会务中心、嘉遇悬崖酒店、平塘大桥观景台、观山栈道，还增加了服务于青少年学生的桥梁科普馆，服务于天文爱好者的天文馆和山顶天文台，加上周围优美的生态环境，春可踏青赏花，夏可避暑纳凉，秋观层林尽染，冬看玉树琼枝，这里早已经成了一景，被国家评为AAA级旅游景区，引来了许多电影前来取景，央视网的超级月亮在此直播，用一句流行语来说，真正成了网红的打卡地。

很快得到工作人员的安排，我们当晚会住在天空之桥服务区。我进入自己的房间，拉开窗帘，推开窗，群山和大桥就尽收眼底了。我想，来这里即使什么也不看，住在悬崖酒店里，泡上一杯当地的茶，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180度无死角地看着窗外，尽情地呼吸一下这里的空气，感受一下绝对的安宁和静谧，对于一个整天忙着赶路的城市人而言，也可以洗去身心深处积累下来的风尘吧？

天已经彻底黑了，四周是茫茫一片漆黑。我们享受了太多的光亮，如今发现黑暗也有着美好的一面，正是在这样的黑暗中，满天的繁星才那么突出，像一颗颗被擦去尘土的钻石，平塘大桥也亮起了淡淡的荧光，如在梦境中出现的幽灵，令躁动不安的我顿时安静了下来。我突然想起自己写过的一首诗：莫泊桑在《恐惧》中说/没有幽灵的黑夜，空空荡荡/连黑暗也显得平庸无奇//。顾城在《一代人》中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去寻找光明//我想说，我们都是黑暗的种子/或者说，黑暗是我们苦苦抓着/不肯松手的一个包袱或者灯……

吃晚饭的时候，阮有力说，晚上安排了一个特别节目——观星。有人就问，是去中国天眼那边用射电望远镜看吗？他笑着说，虽然离天眼很近，也就半个小时车程，但是现在已经错过了时间，我们这里相关的设备都有。他赶紧安排人，爬上山顶天文台，把专业的器材背了下来，架设在观景平台上，只等着晚上十点多，土星转到我们头顶的位置，然后再进行观测和拍照。之所以要观测土星，因为土星是宇宙中最大的行星，而且土星存在着奇特的光环，让它成为群星中最美丽的一颗。

阮有力说自己观测过不少星星，而且拿出了观测时拍摄的照片，有月亮的，也有星星的，照片上的星星和月亮，像一块大理石雕刻一样，有着清晰而质感强烈的图案，或者像刚刚从地下挖出来的恐龙蛋化石，有着上亿年岁月浸润下形成的“包浆”。他的这一浪漫的安排，把我们的心挠得痒痒的，连吃饭喝酒的心情都没有了，大家早早地来到观景平台，或斜倚着栏杆，或干脆席地而坐，静静地等待着日月星辰的旋转。

虽然设备齐全，而且又非常专业，但是面对浩瀚的星空，土星像是沙漠中的一粒灰尘，要捕捉到它的身影并不容易。追星师傅从九点多就开始调试望远镜，另一位师傅则拿着手电筒，一动不动地照着茫茫的天空，以此来定位土星的位置。这不是普通的手电筒，而是天文观测活动专用，有着好听的名字——捉星手电筒。一个“捉”字，像捉虫子捉鱼一样，把观星活动形容得多么有趣。

等到将近十一点，土星终于被捉住了，大家好奇地挤过去，一个一个地观测着。在望远镜里，土星还真像一只蚕，卧在一个金色的光环里，似乎还发出了吱吱的叫声，在向十几亿公里外的人类道出了一声问候。

1958年，“册三”公路的建筑工人不怕苦不怕累、敢于牺牲的精神，被镌刻在沙坪垭口“咽喉工程”的悬崖绝壁上，其中有一块石刻为《筑路诗词》：“筑路意志坚。扛起大道上青天；踏碎了云朵，踢倒了山尖，不管车马来多快，总在我后边！”

其实，贵州的平，是贵州交通人，是贵州山山水水，是贵州一路的美景，是“扛起大道上青天”的豪情壮志，是把一条条大路扛在自己肩头所带来的“平”。这样的一个“平”字，其含义是任何一部字典都查不到的，只有在贵州人的幸福生活中和滚烫的血液里去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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