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每天能省一个鸡蛋钱,一个月就是三十个鸡蛋啊。"亲家母陈秀兰轻声对儿媳说道,我在厨房门外愣住了。
年华的倾听
"每天能省一个鸡蛋钱,一个月就是三十个鸡蛋啊。"亲家母陈秀兰轻声对儿媳说道,我在厨房门外愣住了。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自己骨子里隐藏的另一个人。
我叫王德明,今年六十三岁,在煤矿工作了三十八年,从井下工人干到安全科副科长,三年前退了休。
每月退休金六千八,在我们这个县城,算是不错的收入了。
家里冰箱常年塞满食材,柜子里的保健品一排排整齐摆放,这是我引以为傲的小日子。
我是七十年代初参加工作的,那时候刚从技校毕业,十七岁,瘦得像根竹竿。
第一次下井,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老师傅拍拍我肩膀说:"娃,别怕,咱矿工就得有这个胆量。"
那时候,全国都在搞"以煤为纲",我们这些年轻人下井就像打了一场仗,每天满脸煤灰上来,却觉得浑身是劲。
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个年代的伙食,每月定量的粮票,食堂里稀饭管够,咸菜一大盆,肉是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的稀罕物。
现在想想,那时候虽然苦,却单纯,大家抱成一团,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情。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日子富足了,可人心里那股劲儿,那份热乎劲儿,好像也随着退休证一起收了起来。
去年儿子结婚,我才第一次见到亲家母陈秀兰。
她是从北方农村来的,头发有些花白,穿着朴素,说话轻声细语。
第一次见面,她送了我们一大包自己腌制的咸菜和晒干的山里野菜。
当时我心里还有点不以为然,这年头,谁还稀罕这些土玩意儿?
上周她来我家小住,我们相处得还算融洽,但总觉得她有些"小家子气"。
买菜时为了两毛钱和小贩讨价还价,看到超市打折就多买几袋盐和酱油囤着,用洗脸水擦桌子,晚上十点准时关灯睡觉。
那天傍晚,我在客厅看完《新闻联播》,路过厨房时,听到亲家母和儿媳小兰的对话。
"妈,您不用这么节省,德明爸爸退休金挺高的,咱家不差这点钱。"小兰一边切菜一边说。
"不是钱多钱少的事。"陈秀兰笑了笑,"日子是细水长流的,攒下来的不光是钱,还有惜物的心。"
"可您这样太辛苦了,超市那么远,为了省那两块钱,您来回走半小时。"
"走路好啊,锻炼身体。"陈秀兰把洗好的青菜放进盆里,"你看我这把年纪,血压正常,也不吃药,就是常年习惯了节俭生活。"
"您那是苦日子过惯了。"小兰笑着说。
"苦日子有苦日子的乐趣。"陈秀兰一边择菜一边说,"我们那会儿,全村人一台黑白电视机,每到放电影的晚上,全生产队的人都挤在大队部,那场面,比过年还热闹。"
"现在家家都有彩电,还有电脑手机,方便多了。"小兰说。
"是啊,日子越过越好了。"陈秀兰顿了顿,语气突然严肃起来,"可越是这样,越不能忘了艰苦岁月是怎么过来的。"
我站在门外,不知怎的,脸上有些发烫。
退休这几年,我把日子过得像是在弥补过去在井下吃的苦——名烟、好酒、补品、旅游,隔三差五约几个老同事搓麻将到深夜,仿佛这样才对得起自己大半辈子的辛劳。
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生活方式是否真的让我快乐。
晚饭后,亲家母坐在阳台上,一边看着窗外的夕阳,一边给孙子织毛衣。
我泡了杯茶,坐在她对面。
"陈大姐,您这手艺真好,一会儿功夫就织了这么多。"我说。
"老把式了,"她笑了笑,"六零后,那会儿谁家姑娘不会织毛衣啊?一斤毛线能织两件,省了不少钱。"
"您这一辈子,过得真是勤快。"
"没办法,家里五个孩子,老大上学那会儿,家里连买本子的钱都紧张。"陈秀兰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毛线间,"我和他爹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我就做些零活补贴家用。"
"那您老伴......"
"去得早,孩子他爹干活太拼命了,四十多岁就累垮了身子。"她的语气平静,但我看到她的眼神暗了一下。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
"没事,都过去了。"她笑了笑,"好在孩子们都争气,小兰她爹虽然没念过多少书,但做事踏实,把四个兄妹都拉扯大了,个个有出息。"
我点点头,心里泛起一阵敬意。
在我们这代人中,有多少人像陈秀兰这样,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大,却从不抱怨生活的不公?
夜里十点多,听见院子里有动静。
我拉开窗帘,看见亲家母披着外套,手里提着个保温壶,正要出门。
"这么晚了,您去哪儿?"我问。
"楼下李大姐的小孙子发烧了,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我去帮帮忙。"
"不用您去,这楼里年轻人多着呢。"
陈秀兰笑了笑:"年轻人都忙,再说我也睡不着,正好能帮上忙。"
"那您等等,我跟您一起去。"我随手抓起外套。
楼下李奶奶家灯火通明,她抱着两岁的小孙子,孩子脸蛋通红,一直哭闹。
"水壶里是藿香正气水兑的温水,孩子喝了能消消暑。"陈秀兰接过孩子,轻轻拍着他的背。
我看着她熟练的动作,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照顾儿子的情景。
那时候医疗条件差,儿子一发烧,我和老伴就手忙脚乱,更别说现在的独生子女父母,连个帮手都没有。
"德明,你去药店买点退烧药回来。"陈秀兰说。
我点点头,快步下楼。
回来时,孩子已经安静下来,躺在陈秀兰怀里昏昏欲睡。
"秀兰大姐,真是太感谢您了。"李奶奶感激地说,"这孩子他爸妈都出差了,我一个人照顾不来。"
"大家都是邻居,互相帮衬是应该的。"陈秀兰笑了笑。
那一刻,我突然记起了在矿上工作时,大家互相照应的日子。
下井前一句"小心点",出井后一声"辛苦了",那些简单的话语曾是我们活下去的力量。
而我退休后,却把自己关在小区的单元楼里,除了儿子,很少与人来往。
回家的路上,初秋的晚风有些凉,陈秀兰双手抱臂,走得很快。
"您穿得太少了。"我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
"不用,我不怕冷。"她要推开,被我坚持披上了。
"秀兰大姐,您这人真好。"我由衷地说。
"哪里好了,就是普通人家的老太太。"
"不,您懂得生活。"我叹了口气,"像我这样的,只知道挣钱,退休了只知道享受,却忘了怎么和人相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她停下脚步,看着我,"德明,你在矿上工作了大半辈子,挣的是血汗钱,应该享受。"
"可我总觉得,这日子过得没什么意思。"我实话实说,"就像嚼蜡一样,表面风光,心里空落落的。"
陈秀兰点点头:"人到我们这岁数,钱够花就行,最重要的是每天醒来,有事情可做,有人需要你。"
回到家,我久久不能入睡,脑海里回放着陈秀兰的话。
想起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钱,却没攒下什么真情实感,不由得一阵心酸。
第二天早饭,亲家母端上一碗粥,碗边还放着几片腌萝卜。
"德明,你血压高,少吃点咸的。这萝卜是我自己腌的,淡口的。"
我尝了一口,咸淡正好,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清香。
"您这手艺真好。"
"哪里,就是把日子过细了点。我们那个年代,谁家日子不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我忽然想起父亲。
那个总是穿着补丁摞补丁衣服的老人,却把我和兄弟几个都供到了大学毕业。
他省吃俭用,却从不在乎钱的多少,他在乎的是那份责任。
"小时候,家里穷,过年才能吃上一顿肉。"我回忆道,"爹每次都把肉分得很均匀,自己却总说不饿。"
"哎,都是一样的。"陈秀兰叹了口气,"那个年代的父母,都习惯了苦自己,甜孩子。"
饭后,陈秀兰要去附近的公园晨练,我主动提出陪她去。
公园里,晨光熹微,已经有不少老人在活动。
有打太极的,有跳广场舞的,还有围在一起唱京剧的。
陈秀兰很快加入了一个晨练队伍,跟着音乐做起了健身操。
我站在一旁,突然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退休后,我很少锻炼,每天不是看电视就是打麻将,身体越来越差,肚子也越来越大。
"来,德明,一起活动活动。"陈秀兰向我招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健身操的动作并不复杂,但我跟不上节奏,做得手忙脚乱,引得周围的老人哈哈大笑。
"没事,慢慢来,谁都有第一次。"一位白发老太太鼓励我。
就这样,我跟着音乐,笨拙地扭动着身体,渐渐地,竟也找到了些乐趣。
一曲结束,我已经满头大汗,但心里却轻松了许多。
"感觉怎么样?"陈秀兰递给我一条毛巾。
"挺好的,好久没这么活动筋骨了。"我擦着汗说。
"这些老姐妹们都很好相处,你要是喜欢,以后可以常来。"
我点点头,看着周围这些精神矍铄的老人,突然感到一种亲切感。
他们大多是普通工人、农民、教师,退休金可能不如我,但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却是那么真实。
回家路上,我们路过一家社区服务中心,门口贴着招募志愿者的海报。
"你看,这里在招老年志愿者。"陈秀兰停下脚步,"你退休了,有的是时间,要不要去试试?"
我看着海报上"发挥余热,服务社区"的字样,心里忽然一动。
"你觉得我行吗?"
"怎么不行?你在矿上干了一辈子,经验丰富,肯定有用得上的地方。"
于是,我鼓起勇气走进了服务中心。
工作人员是个年轻姑娘,听说我是退休矿工,很热情地接待了我。
"太好了,我们正缺有经验的老同志。社区里有不少留守儿童,需要有人辅导功课,还有孤寡老人需要人陪伴聊天。"
"我文化不高,能行吗?"我有些忐忑。
"王大爷,不是学问的事,是用心的事。"姑娘真诚地说,"您愿意来,已经很难得了。"
就这样,我填了志愿者申请表,约定每周三下午来社区服务两小时。
走出服务中心,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晚上,我和亲家母坐在阳台上乘凉,聊起各自的过往。
"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就是觉得亏欠孩子们。"陈秀兰望着远处的灯火说,"他们小时候,我忙着干农活,顾不上照顾他们。"
"孩子们会理解的。"我安慰道。
"是啊,他们都很懂事。"她笑了笑,"小兰从小就会照顾弟弟妹妹,割猪草、喂鸡鸭,什么活都干。现在想想,挺对不起她的。"
"小兰是个好姑娘,我儿子有福气。"
"你们家小伟也不错,踏实肯干,对小兰很好。"
"那是,我从小就教育他,做人要厚道。"我有些自豪地说。
夜深了,院子里的蝉鸣渐渐低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这样的夜晚,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农村的日子,一家人围坐在煤油灯下,听爷爷讲那些古老的故事。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吧。"陈秀兰站起身。
"秀兰大姐,这几天和您聊天,我学到了不少东西。"我由衷地说。
"哪里,是我打扰你们了。"她摆摆手。
"不,是我该谢谢您。"我认真地说,"您让我明白了,退休不是人生的终点,而是另一种开始。"
陈秀兰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大家互相学习嘛。"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位朴素的农村妇女,有着比我更丰富的人生智慧。
亲家母走后,我开始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
先是取消了几个不必要的保健品订单,然后按时参加社区志愿活动。
每周三下午,我准时去敬老院给老人们读报,帮他们洗衣服、剪指甲。
看着那些比我年纪更大的老人,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最近,我还跟几个退休的老同事组了个小乐队,我打板胡,老张拉二胡,老李打快板,在广场上给跳舞的老太太们伴奏。
虽然技术不怎么样,但大家乐在其中。
我还开始学着亲家母的样子,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不是因为钱不够花,而是为了那份珍惜之心。
买菜时会货比三家,用水用电也更加节约,每天记账本,计划着把省下来的钱捐给山区的贫困学生。
老伴看我的变化,起初有些不解,后来也渐渐支持我。
"老王,你这退休后反倒比上班时精神头足了。"她笑着说。
"这不是跟秀兰大姐学的嘛,活到老,学到老。"
前天,我收到亲家母的一个包裹,里面是一袋自制腌菜和一件她亲手织的毛背心。
袋子上贴着张纸条:"德明同志,腌菜不难,难的是把握咸淡。人生不也如此?"
我笑了,把纸条小心地收进抽屉里。
老伴试了试腌菜,连连称赞:"这味道好,香脆可口,一点都不咸。"
"人家是老把式了,一辈子做这个。"我也尝了一口,回味无穷。
晚饭后,我给亲家母打了个电话,聊了近况。
"最近学会打太极了,感觉身体比以前好多了。"我得意地说。
"那敢情好,要坚持啊。"电话那头,她的笑声爽朗。
"对了,下个月我和老伴准备去你们那儿玩几天,可以吗?"
"太好了,欢迎啊!正好赶上我们村的丰收节,热闹得很。"
挂了电话,我坐在阳台上,看着夜空中的星星,心里充满了期待。
原来,年华流转,岁月的馈赠从不是金钱的数字,而是那些我们曾忽略的智慧。
六千八的退休金,不多不少,够我在平凡的日子里,寻找另一种丰盈。
昨天,社区评选"最美银发志愿者",我竟然获得了提名。
拿着那张红红的奖状,我心里比领到第一个月工资还激动。
老伴笑话我:"瞧把你美的,跟个孩子似的。"
"这可是荣誉啊!"我故意挺起胸膀,"比我当年的劳模证书还值钱。"
其实,我心里明白,真正值钱的不是那张奖状,而是重新找到的生活意义。
每当我看到敬老院里老人们期待的眼神,听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感谢,我就觉得自己仍然被这个社会需要着。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比什么都珍贵。
晚上,我和老伴散步回来,遇到了楼下的李奶奶。
"德明啊,多亏了你介绍的那个老年大学,我现在学会用智能手机了,能和儿子视频聊天了。"她高兴地说。
"那敢情好,现在科技发达,咱们老年人也得跟上时代啊。"
走进单元楼,我拿出手机,给亲家母发了条信息:"秀兰大姐,谢谢您教给我的一切,下个月见!"
很快,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她的回复:"互相学习,咱们老年人的日子,越过越有滋味。"
我笑了,是啊,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们已经走过了大半辈子,但余下的日子,依然可以活得精彩。
每天早晨醒来,我都会在心里对自己说:今天又是崭新的一天,去发现它的美好吧。
来源:青柠衬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