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嘴角的馅掉在床单上:“上周你去我们公司送外卖啊,工牌上写着名字呢。”
手机屏幕在深夜的床头亮起时,我正对着天花板发呆。
拿手机瞥了一眼,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刘渐宏,我在市一院肿瘤科。”
手指在键盘上微微发抖,深吸一口气,最后只回了句“等我”。
翻身摸起床头柜上皱巴巴的烟盒——只剩两根。
叼一根在嘴上。
打火机擦出火星的瞬间。
看见镜子里自己眼下青黑的胡茬。
突然想起二十岁那年在操场追着张紫曦跑时。
她总说我笑起来像刚拆封的牛奶,白生生的没半丝烟火气。
那是我压着眉低声问她,“那你想不想喝?”
现在这副样子,该像隔夜馊掉的豆浆吧。
赶到医院时天刚蒙蒙亮。
走廊里飘着消毒水混着粥汤的味道。
肿瘤科病房的门半开着。
透过缝隙看见张紫曦正靠在床头啃苹果。
白色病号服领口敞着。
露出锁骨下方硬币大的一块淤青——像朵开败的紫茉莉。
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紫曦。”我敲了敲门框。
她抬头的瞬间。
苹果皮在嘴角没擦干净。
还是和从前一样,吃东西总爱掉渣。
高中那会儿坐她后排。
总能看见她校服后襟沾着星星点点的绿。
可此刻她眼里没半分惊讶。
只指了指床边的塑料凳,声音哑得像含着把细沙:“坐吧。”
我盯着她手上的苹果核咽了咽口水。
突然想起上周值夜班时。
便利店只剩最后两个韭菜鸡蛋包。
被旁边穿校服的小姑娘抢走一个。
她举着包子蹦蹦跳跳出门。
马尾辫扫过玻璃门。
映得我倒影里的脸又老又丧。
“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摸出烟。
想起医院不让抽,又塞回兜里。
“三个月前。”她把包子皮剥下来放在纸上。
“乳腺癌,早期。”
窗外有只麻雀撞在玻璃上。
扑棱棱飞远了。
我看见她床头摆着个玻璃罐。
里面装着千纸鹤。
蓝色的纸边有些泛黄——是当年我在她课桌里塞的那种。
每只翅膀底下都写着小字。
写“张紫曦今天数学考了89分,比我高1分”。
写“张紫曦扎双马尾比单马尾好看”。
写“张紫曦书包上的小熊挂件会晃尾巴”。
“你怎么知道我号码?”我扯了扯领口。
有点喘不上气。
她终于笑了。
嘴角的馅掉在床单上:“上周你去我们公司送外卖啊,工牌上写着名字呢。”
我猛地想起那天。
暴雨天。
我举着外卖箱冲进写字楼。
电梯里挤满穿西装的人。
我浑身滴水站在角落。
看见对面穿白衬衫的女人抬头。
睫毛上沾着水珠——像极了高三那年她在教室哭时的样子。
眼泪砸在练习册上。
把“二项式定理”洇成团模糊的蓝。
可当时我没敢认。
她领口别着银质胸针。
指甲涂成淡紫色。
而我袖口沾着油点子。
鞋尖还踩着没擦干净的外卖汤汁。
电梯到十七楼。
她转身时香水味飘过来。
不是当年偷喷她妈妈的廉价茉莉香。
是有点冷的雪松味。
像她现在看我的眼神。
“那天没敢叫你。”她把千纸鹤罐子往我这边推了推。
“怕你装不认识。”
喉结动了动。
想说“怎么会”。
可话到嘴边又变成咳嗽。
当年在巷口便利店。
她红着眼拽住我袖子。
说“渐宏哥你等等我”。
我没回头。
便利店暖黄的灯照在她发梢上。
我攥着兜里皱巴巴的诊断书。
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她的哭声——我妈躺在医院ICU。
每天费用像流水一样淌。
而我刚收到大专录取通知书。
学费还没着落。
她不知道。
那天我在她书包里塞了最后一只千纸鹤。
翅膀底下写着“对不起”。
“我爸去年走了。”她突然说。
低头捏着包子馅。
“肝癌。走之前攥着我的手,说当年不该逼你退学。”
走廊传来推车声。
轱辘碾过地面的纹路。
一下一下敲在耳膜上。
我想起十七岁那年。
她爸把我堵在教室门口。
西装革履的男人攥着我校服领口。
说“你这种穷小子,别耽误我女儿”。
那天下午的太阳特别毒。
晒得后颈发疼。
我看见紫曦躲在楼梯拐角。
眼里全是泪。
可我没敢过去擦。
后来我没参加高考。
去了电子厂拧螺丝。
第一个月工资寄给我妈交住院费。
剩下的钱买了条银手链。
想等紫曦生日送给她——结果她生日那天。
我在车间加班。
收到她发来的消息:“渐宏哥,我去北京上大学了。”
手链至今还在我租房的抽屉里。
红盒子落了灰。
“我结婚又离婚了。”她突然笑出声。
笑得肩膀发抖。
“老公出轨女同事,被我抓现行。离婚时他说,张紫曦你心里从来没放下过那个人,连喊梦话都在叫‘渐宏哥’。”
我猛地抬头。
看见她眼里有水光。
窗外的麻雀又飞回来。
停在窗台上啄面包屑。
想起高中时。
她总把早餐的面包分一半给我。
说“刘渐宏你怎么总不吃早饭”。
然后把温热的鸡蛋塞我手里。
蛋壳上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那时我总骗她我吃过了。
其实是把家里带的馒头留给我妈。
自己饿到第三节课肚子咕噜叫。
她听见了就把课本竖起来。
偷偷往我抽屉里塞饼干。
“你知道吗?”她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
“我去年去你们老家了,问了村口的王奶奶,她说你妈走的时候,手里攥着张我的照片——是咱们高三拍的毕业照,你把我那半张剪下来给她了?”
喉咙发紧。
说不出话。
确实是剪了。
我妈昏迷前总说想看我女朋友。
可我没钱买相框。
只能把毕业照上的紫曦剪下来。
塑封好塞她手里。
后来我妈走了。
葬礼上紫曦没出现。
我知道她爸不会让她来。
就像当年他撕了我给紫曦写的情书。
扔在我面前说“穷鬼别做梦”。
“我今年三十岁了,刘渐宏。”她突然伸手摸我手背。
指尖有点凉。
“医生说治愈率很高,可我总想起当年你在便利店门口头也不回地走。
我追着你跑了三条街,鞋跟断了,蹲在地上哭,你都没回头看我一眼。”
窗外下起雨。
雨点打在玻璃上。
把麻雀赶跑了。
我想起那天晚上。
其实我听见了她的哭声。
也感觉到她拽住了我袖子。
可我不敢回头。
我怕一回头。
就会把她拽进我那个满是债务和绝望的世界里——她该去北京念大学。
该穿漂亮的裙子。
该在干净的写字楼里工作。
而不是跟着我挤出租屋。
吃了上顿没下顿。
“紫曦,我……”
“别解释了。”她摇摇头。
从枕头底下摸出个信封。
“其实叫你来,是想把这个给你。”
信封有点厚。
拆开一看。
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钱。
还有张纸条。
上面写着“当年你没说完的对不起,我现在收下了。这是十万块,你当年该上的大学,我替你交学费了”。
血液往头上涌。
我猛地把信封推回去:“我不要你的钱。”
她却笑了。
把信封塞我手里:“不是可怜你。是我爸临终前让我给的,他说当年不该断了你的生路。再说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病号服。
“我现在治病有医保,够用了。”
雨越下越大。
听见远处有救护车的鸣笛声。
我捏着信封。
想起二十岁那年在电子厂。
看见电视里播北京的大学。
樱花落在女生们的围巾上。
像极了紫曦穿粉色毛衣的样子。
那时我每天加班到十点。
手指被螺丝磨出泡。
却总在睡前幻想。
要是我也能坐在大学教室里。
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地牵她的手。
“其实我早就不怪你了。”她靠在枕头上。
眼神渐渐柔和。
“后来我才明白,当年你不是不爱我,是太爱了,才把自己藏起来。就像我现在。
明知道癌症早期能治,可第一个想告诉的人还是你——哪怕隔了十年,有些债,总是要还的。”
我突然想起那些千纸鹤。
每一只都是我躲在宿舍被子里折的。
怕被别人看见笑话,可又忍不住想把心事藏进翅膀里。
原来有些心事。
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哪怕过了十年,下一场雨,还是会发芽。
“紫曦,等你出院了……”
“别等了。”她打断我。
指尖摩挲着千纸鹤罐子。
“当年你没回头,我没追上,现在啊,咱们都别回头了。你把钱收下,就当是还了当年的债,以后啊,各走各的路。”
护士推门进来换药。
我赶紧把信封塞进兜里。
紫曦冲我笑,说“你走吧,我要打针了”。
可当护士给她扎针时。
我看见她皱紧眉头。
指尖掐进床单里——像极了当年她数学考砸了,趴在桌上哭,却不让我看见她眼泪的样子。
走出医院时雨停了。
路边的梧桐叶滴着水。
摸出信封里的纸条。
背面还有行小字:“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每只千纸鹤底下都写了字,只是一直没告诉你,我最喜欢那只蓝色的,上面写着‘张紫曦笑起来像小太阳’。”
喉咙发涩。
把纸条折好塞进钱包。
远处传来便利店的招牌声,“欢迎光临”的电子音有点刺耳。
想起十七岁的夏天。
紫曦在教室给我讲数学题。
阳光从她发间漏下来。
落在我课本上。
把“孽债”两个字照得发亮——原来有些债,不是钱能还的。
是藏在心里一辈子的光,哪怕隔了十年,还是会在某个雨天,照亮那些没说出口的遗憾。
手机在兜里震动。
掏出来看,是条新消息:“刘渐宏,以后别送外卖了,太危险。”
抬头看了眼医院的楼。
她病房的窗户开着。
风把窗帘吹起来,像只想要飞的白蝴蝶。
忽然想起那年在操场。
她穿着白色连衣裙追着我跑,喊“刘渐宏你跑慢点”。
而我故意跑快两步。
等她喘着气追上我。
把冰镇汽水塞她手里——汽水罐上的水珠滴在她手腕上。
像极了此刻我眼里没落下的泪。
有些孽债,大概就是这样吧。
你以为是亏欠。
其实是彼此藏在时光里的,没说出口的喜欢。
就像那只蓝色的千纸鹤。
哪怕过了十年,翅膀底下的字,还是烫着心尖的温度。
我把信封塞进内袋,转身走进潮湿的风里。
身后的医院传来喧闹声,大概是哪个病人家属在跑,脚步声噼里啪啦。
像极了当年紫曦追我时,鞋跟敲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回忆的最深处。
让那些没说完的话,没敢牵的手,都变成了岁月里,最温柔的孽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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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天空媒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