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一首诗,韵字限定用同一韵的,邻近的韵,如东、冬,江、阳,等等,也不得通用,否则算出韵(也称落韵);只有第一句可以通融,偶尔用邻韵。
近体诗押韵,要求严格,花样却不多。总的情况大致是这样:
一、用平水韵,隔句押,几乎都用平声韵。
二、一首诗,韵字限定用同一韵的,邻近的韵,如东、冬,江、阳,等等,也不得通用,否则算出韵(也称落韵);只有第一句可以通融,偶尔用邻韵。
三、双数句尾字必入韵;单数句尾字不入韵,只有第一句可以灵活:五言以不入韵为常,七言以入韵为常。
四、押平声韵,除第一句入韵的以外,单数句尾字必用仄声,与平声韵字对称。
五、一首诗的韵字:五绝通常用两个,少数用三个,七绝通常用三个,少数用两个;五律通常用四个,少数用五个,七律通常用五个,少数用四个。韵字不许重复(连续用同一字名独木桥体,不足为训),除非意义不同。
六、两句称为一韵,如用五个韵字的律诗,仍然称为四韵。
七、单数句和其下的双数句合为一联,单数句称为出句,双数句称为对句(尾字入韵)。
八、绝句两联,称为首联、尾联,或第一联、第二联;律诗四联,称为首联、颔联、颈联、尾联,或第一联、第二联、第三联、第四联。
九、上下联都要求平仄相对(容许小的变通)。有的联还要求或可以意义相对(对偶),情况复杂,留到后面专题谈。
作近体诗选韵,先要知道平水韵平声韵的情况。下面是《佩文诗韵》平声韵的排列以及各韵包括的字数:
上平声
一东东、同、铜、桐等174字
二冬冬、农、宗、钟等120字
三江江、杠、矼、釭等51字
四支支、枝、移、为等464字
五微微、薇、晖、煇等72字
六鱼鱼、渔、初、书等123字
七虞虞、愚、娱、隅等305字
八齐齐、蛴、脐、黎等133字
九佳佳、街、鞋、牌等55字
十灰灰、恢、魁、隈等111字
十一真 真、因、茵、辛等171字
十二文 文、闻、纹、蚊等97字
十三元 元、原、源、鼋等161字
十四寒 寒、韩、翰、丹等123字
十五删 删、澘、关、箴等64字
下平声
一先先、前、千、阡等235字
二萧萧、箫、挑、貂等183字
三肴肴、巢、交、郊等107字
四豪豪、毫、操、绦等110字
五歌歌、多、罗、河等115字
六麻麻、花、霞、家等167字
七阳阳、杨、扬、香等270字
八庚庚、更、羹、秔等 190字
九青青、经、没、形等90字
十蒸蒸、烝、承、丞等114字
十一尤 尤、邮、优、忧等247字
十二侵 侵、寻、浔、林等70字
十三覃 覃、潭、谭、罈等96字
十四盐 盐、檐、廉、帘等86字
十五咸 咸、鹹、函、缄等41字
各韵包括的字,数量有多少的分别,意义有常用不常用的分别,两种分别相加,就必致对作诗选韵有或大或小的影响。
以包括字数多少、意义常用与否为标准,或说以便于用、不便于用为标准,王力先生《汉语诗律学》把平声韵30种分为4类:
一、宽韵——包括四支、一先、七阳、八庚、十一尤、一东、十一真、七虞共8韵,作诗用这些韵,有较多的韵字可用。
二、中韵——包括十三元、十四寒、六鱼、二萧、十二侵、二冬、十灰、八齐、五歌、六麻、四豪共11韵,作诗用这些韵,有次多的韵字可用。
三、窄韵——包括五微、十二文、十五删、九青、十蒸、十三覃、十四盐共7韵,作诗用这些韵,有较少的韵字可用。
四、险韵——包括三江、九佳、三肴、十五咸共4韵,作诗用这些韵,有更少的字可用。
显然,泛泛说,有诗的情意,想用近体诗的形式表达,选韵,用宽韵比较容易,因为有较多的字供周转;其反面的险韵,可用的字不多,周转就难了。
但这是“泛泛说”;作诗选韵,还要考虑其他条件,计有下列这些:
一种,来于声音与情调有关系。如七阳与五微相比,七阳显得豪放开朗,五微显得委婉沉郁,如果情意恰好是委婉沉郁的,那就宜于选用窄韵的五微而不用宽韵的七阳。
另一种,有些字,如六麻的家、花、斜,五微的衣、归、飞,十二文的云、裙、君,十五删的山、关、还,像是与诗的情意有较密切的关系,作诗常常要用,也好用,因而选韵,虽然不是宽韵,也有相当多的被选用的机会。
再一种,是情意限定了用某词语,而某词语又恰好宜于用在双数句的末尾,这就等于选韵之前已经限定了韵字,也就限定了韵,因而就不再有选择的自由。可以凭推想或假设,举两个例。如李白《夜泊牛渚怀古》五律,第四句“空忆谢将军”是警句,很可能是先得的;如果是这样,那“军”字就限定了必须押十二文韵,所以其余3个韵字用了云、闻和纷。又如杜甫《蜀相》七律,末句“长使英雄泪满襟”是警句,很可能是先得的;如果是这样,那“襟”字就限定了必须押十二侵韵,所以其余4个韵字用了寻、森、音和心。
还有一种,或说两种,是别人限定了用某韵,自己也就不再有选韵的自由。这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作试帖诗(五言六韵或五言八韵),如诗题是“赋得青云羡鸟飞,得青字”,这就限定了用九青韵,而且其中一个韵字要是“青”。(几个人聚会,分韵作诗,也属于此类。)另一种是作和诗(次韵或步韵),比如原作是七律,五个韵字依次是门、村、痕、魂和存,这就不只限定了要用十三元韵,而且限定了要同样用那五个韵字,连次序也不许变。此外,联句,写第一个双数句的,尾字用了哪一个字,也就限定了用哪一个韵。
此外,有的人作诗,有时还故意用险韵僻字,如三江的釭、降、泷、腔之类,以显示自己在高难动作中能够应付裕如。这不是作诗的正路,以避免为是。
上面说,作近体诗,韵字限定用同一韵的,否则算出韵。出韵是犯规。这会引来两个问题:一是这种规定,过去对不对;二是这种规定,现在对不对。两个问题都不简单,也就难于用简单的是或否来一言定案。
先说过去,唐宋时期韵分得细,200以上,想来是有语音根据的。作诗,耳朵可以或惯于满足于差不多,于是官家也同意放宽,用“同用”的办法合并,韵部几乎减少了一半。就是这一半,如果差不多的原则扩张,也未尝不可以再放宽,也就是再合并,如古体诗就是这样,东、冬,江、阳,等等,都同用了。宽好呢,还是严好呢?主张宽的会以自由、方便为理由,主张严的会以声音完美为理由,争论,必是难解难分。所以也就只好躲开理论,只看事实。事实是,昔人的近体诗作,除第一句以外,出韵的很少。很少,可证是都力求不出韵;但偶尔也会出韵,即如“诗律细”的杜甫,上一篇引的拗体七律《崔氏东山草堂》,韵字用了新、人、芹、筠4个,新、人、筠是十一真韵,芹是十二文韵,就出了韵。这是故意还是偶尔不经意?自然只有杜老知道。不过无论如何,用民主的原则推论,出韵的现象既然希有,我们总可以说,昔人作近体诗,用韵,是同意并惯于严的。
今人呢?不通的除外,理论上同意与否可以不问,实际也是萧规曹随,偏于严的。问题来自理论方面,作诗供今人看,今人听,为什么不可以从今音?这个问题,前面《旧韵新韵》一篇已经谈过。我的看法,或从旧,或从新,不可脚踩两只船,只图方便,如鱼、书通押,东、同通押,从旧,津、阴通押,花、鸭通押,从新,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省力而可行之道恐怕只是从旧,然后或偏严或偏宽:偏严是步武昔人,不出韵;偏宽是移古体诗押韵之法于近体诗,扩大同用的范围,如东、冬,江、阳,支、微、齐,等等,就不再划清界限了。
附带说一下,律诗,与韵字相对的仄脚,理论上还有个进一步的要求,是最好也变,就是3个字或4个字不是同一个声调,而是上、去、入都有。如杜甫《蜀相》七律,仄脚是色、计、死3个字,色是入声,计是去声,死是上声,就是仄声3种俱全。不得已而缺其一,也要有两种。只重复一种的不好,还有个病名,曰“上尾”。不过这总是进一步的要求,不能满足也终是小节,与出韵的大节不同。
押韵,尤其近体诗的从严,还有利弊的评价问题,具体说是,押韵的所求是声音的回环美,这回环美的音的形式,能够恰好与内心的情意水乳交融吗?理论上有碰巧的可能,实际上却很少可能。原因是,就表意的语言整体说,情意是细的,语言是粗的,以粗表细,所得只能是大致如此;语言的范围大大缩小,限于一韵,显然,那就取得大致如此的机会也少了。常作诗的人都有这样的经验,有了情意,选了韵,之后是受韵字的限制,不得不修整情意,小的是增减,大的是改变,严重的就成为削足适履。这情况是,由选用韵字方面看是胶柱,由情意方面看是凑合,总之,押韵的结果经常是情意向声音让步。幸而情意,别人是看不见的,看,只能借助平平仄仄平的字面,如果胶柱和凑合都自然合拍,没有斧凿痕,也就可以像是水乳交融了。自然,也可以从更乐观的角度看,那是情意经常是飘忽不定的,装到平平仄仄平的形式里,它就变为明朗、质实,如果是这样,那就可以不称为胶柱和凑合,而称为妙手偶得之了。写景的诗句尤其常常是这种情况,如“惟见长江天际流”,“霜叶红于二月花”,等等,甚至可以说,是先用平平仄仄平的形式抓住,然后才成为明朗的情意的。
这样说,用押韵的形式表情意,有有利的一面,也有不利的一面。为了好上加好,作诗,应该多注意不利的一面,就是求情意向声音让步的量不至过大。办法是韵要选得合适,仍以买鞋为喻,尺寸合适,就不至有削足的麻烦,穿上也就可以,自己觉得舒适,别人看着美观了。选韵,有时候一次就合意,那当然好。有时候一次不能合意,如韵字与情意合不来,或合用的韵字凑不够数,那就可以换个韵试试。作诗是闲事,近于自找麻烦,那就应该不怕麻烦,一换再换,一试再试,总可以取得合意或比较合意的效果的。
16对偶
对偶的情况比较复杂:有外部的安排,这篇谈;有内部的讲究或花样,下一篇谈。
对偶,或称对仗,近体诗里常见。它有深一层的根,是汉字单音节;而且有声调,可以分为平仄两类。这样,譬如甲乙对话,甲说乙懒散,是守株待兔,乙承认,而且说更甚,是缘木求鱼,这就碰巧形成对偶,因为都是四个音节,而且平仄情况是仄平仄仄对平仄平平。字有意义,如果相对的字意义也相对,那就两方像是更紧密地并坐在一起,成为锦上添花。意义怎么样算作相对?我们的祖先喜欢成双或对称,如大的明堂,小的四合院,再小的一对上马石,一对太师椅,等等,都是用同类的两个相配。语言的意义相对也是这样,没有走实字对虚字以及名词对动词等的路,而是要求实对实,虚对虚,名对名,动对动,甚至再近,名的鸟对鸟,兽对兽,等等,总之是类越近越好。这样,单音节数目相同,声调平仄两类,再加上其三,意义非一而相类,就形成对偶的3个条件。其实就实行说,只是两个条件,因为单音节和数目有普遍性,不必记;需要拼凑的只是:一,声音要平仄相对,二,意义要同类相对。如守株待兔对缘木求鱼,从两个方面衡量就都合格,声音,上面已经说过,意义呢,是动名动名对动名动名,都一点不含糊。以上是说对偶的深根。还有浅一层的根,是我们的祖先喜欢骈体,并且至晚由汉魏之际起,骈体形成并随着时间的下移而发扬光大。发扬光大的主要表现是扩张。小的是在内部,如一篇文章,本来可以骈散交错,却渐渐变为通篇骈四俪六。大的是向外部,即侵入其他文体。这其他文体里当然要有诗。诗里用对偶的历史,可以远溯到《诗经》,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之类,但那不是用力拼凑。魏晋以来,主观方面是渐渐变无意为有意,客观方面是渐渐变少用为多用,不工整为工整,到初唐以后格律定型时期,对偶就成为格律诗的重要组成部分。说重要,不说必要,因为不同的体有不同的要求;就是要求迫切的,也还容许有这样那样的灵活性。以下举例说说近体诗中使用对偶的常情和灵活性。
先说绝句。
五绝的绝大多数是两联都不对偶。如: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读仄声)秋霜。(李白《秋浦歌》)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读bò)羽,没在石(读仄声)棱中。(卢纶《塞下曲》)
因为五绝第一句以不入韵为常,容易对偶,第一联对偶的也颇有一些。如:
功盖三分国(读仄声),名成八(读仄声)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读仄声)吞吴。(杜甫《八阵图》)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读bò)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还有少数前一联不对偶,后一联对偶。如:
移舟泊(读仄声)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孟浩然《宿建德江》)
还有一些,前后两联都对偶,显然是来于故意拼凑。如: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读仄声)层楼。(王之涣《登鹳雀楼》)
胡风千里惊,汉月五更明。纵有还家梦,犹闻出(读仄声)塞声。(令狐楚《从军行》)
七绝的绝大多数也是两联都不对偶。如: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读仄声)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读仄声),轻烟散入五侯家。(韩翃《寒食》)
曲江院里题名处,十九人中最少年。今日春光君不见,杏花零落寺门前。(张籍《哭孟寂》)
七绝第一句以入韵为常,出句入韵,对偶不能完全满足平仄相对的要求(尾字都是平声),所以前一联对偶的比五绝少。
前一联对偶,大多是第一句不入韵的。如: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读仄声)又逢君。(杜甫《江南逢李龟年》)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上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
管,一夜征人尽望乡。(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
间或也有第一句入韵而对偶的。如: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刘禹锡《乌衣巷》)
偶尔还有第一联不对偶、第二联对偶的,数量不多。如:
年少辞家从冠军,金鞍宝剑去邀勋。不知马骨伤寒水,惟见龙城起暮云。(王涯《塞下曲》)
还有一些,两联都对偶,显然也是来于故意拼凑。如: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读仄声)东吴万里船。(杜甫《绝句》)
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三春白雪归青
冢,万里黄河绕黑(读hè)山。(柳中庸《征人怨》)
再说律诗。
律诗的常态是中间两联对偶。五律自然也是这样。如: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读仄声),青山郭(读仄声)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读仄声)花。(孟浩然《过故人庄》)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
春。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蘋。忽闻歌古调,归思(读仄声)欲沾巾。(杜审言《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因为五言第一句以不入韵为常,仄脚与对句平脚容易对偶,五律首联对偶的几乎与不对偶的可以平分天下。如:
客路青山下,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读仄声)帆悬。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乡书何处达(读仄声),归雁洛阳边。(王湾《次北固山下》)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读
仄声)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读平声)簪。(杜甫《春望》)
五律首联对偶就成为第一、二、三联都对偶。一首三联对偶,还有第一联不对的,数量很少。如:
僻巷邻家少,茅檐喜并居。蒸梨常共灶,浇薤亦同渠。传屐(读仄声)朝寻药,分灯夜读(读仄声)书。虽然在城市,还得(读仄声)似樵渔。(于鹄《题邻居》)一首两联对偶,有第一联对偶、第二联不对偶的,旧名偷春(意思是移前)格。如:
彭泽(读仄声)先生柳,山阴道士鹅。我来从所好,停策夏阴多。重以观鱼乐,因之鼓枻歌。崔徐迹未朽,千载揖(读仄声)清波。(孟浩然《寻梅道士》)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读仄声)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
偶尔还有一首只一联对偶的,几乎都在第三联。如: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读仄声),我辈复登临。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读仄声)深。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孟浩然《与诸子登岘山》)
还有一路散行,四联都不对偶的。如: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去,枫叶落纷纷。(李白《夜泊牛渚怀古》)
移家虽带郭(读仄声),野径入桑麻。近种篱边菊(读仄声),秋来未着(读仄声)花。扣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报道山中去,归来每日斜。(皎然《寻陆鸿渐不遇》)
再说七律,也是以中间两联对偶为常。如:
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读平声)悲。王侯第宅(读仄声)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读仄声)时。
直北关山金鼓振,征西车马羽书驰。鱼龙寂寞秋江冷,故国(读仄声)平居有所思。(杜甫《秋兴八首》之一)
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元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读平声)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李商隐《无题》)
七律也有三联对偶的,多数是第一、二、三联,第一句不入韵的。如:
渭水自萦秦塞曲,黄山旧绕汉宫斜。銮舆迥出(读仄声)千门柳,阁道回看(读平声)上苑花。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为乘阳气行时令,不是宸游玩(读仄声)物华。(王维《奉和圣制从蓬莱向兴庆阁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
洛城一别(读仄声)四千里,胡骑(读jì)长驱五六年。草木变衰行剑外,兵戈阻绝(读仄声)老江边。思家步月清宵立,忆弟看云白(读bò)日眠。闻道河阳近乘胜,司徒急为破幽燕。(杜甫《恨别》)
间或有第一句入韵,第一、二、三联对偶的。如:
吴郡鱼书下紫宸,长安厩吏送朱轮。二南风化承遗爱,八咏声名蹑后尘。梁氏夫妻为寄客,陆家兄弟是州民。江城春日追随处,共忆东归旧主人。(刘禹锡《赴苏州酬别乐天》)
三联对偶,还有第一联不对偶的,为数不多。如: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读平声)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读仄声,下同)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七律也有四联都对偶的,如: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读仄声)星河影动摇。野哭(读仄声)千家闻战伐(读仄声),夷歌几处起渔樵。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杜甫《阁夜》)
玉楼银榜枕严城,翠盖红旂列禁营。日映层岩图画色,风摇杂树管弦声。水边重阁(读仄声)含飞动,云里孤峰类削(读仄声)成。幸睹八龙游阆(读仄声)苑,无劳万里访蓬瀛。(宗楚客《奉和幸安乐公主山庄应制》)与五律相比,七律与对偶的关系更密切,或者说,对于对偶有更多的依赖性。因此,除了故意别扭的拗体之外,少接近对偶甚至扔开对偶的现象就几乎没有。勉强找,只有半古半律的少数,一首只一联对偶,而且总是在颈联。如: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崔颢《黄鹤楼》)
鹦鹉来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读仄声)桃花锦浪生。迁客此时徒极(读仄声)目,长洲孤月向谁明。(李白《鹦鹉洲》)
近体诗使用对偶的情况大致就是以上说的那样,以下总的说几句。作诗用对偶,性质是以装饰求美,有如妇女昔日之穿绣鞋,今日之穿高跟,不惜费力,还要牺牲或多或少的自由。但是生而为人,美(即使是主观的)总是难于割舍的,于是,虽然要费力并牺牲一些自由,也终于众志成城,用对偶就成为定例。不照定例用,甚至不用,是有意放一下,不衫不履,性质与作拗体相同,终归是可偶尔而不可经常的事。不可经常而出现,在有些人的眼里就像是异道,甚至不好。这不好的感觉也未尝不可以找到客观的理由。一种是意义方面的,如“空闻虎旅鸣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以作战为喻,是两面夹攻,所以力量就大得多。另一种是美感方面的,如“香雾云鬟湿(读仄声),清辉玉臂寒”,用散行文字写,效果就会差一些,因为减少了对称性。也许就是因为对偶有可取的一面,所以昔人作诗,不只爱不忍释,还在它身上大费心思,以求天外有天,好上加好。所有这类花样,留到下一篇谈。
这里还有个小问题,是今日仿作,对偶方面是不是也要萧规曹随。所谓随,是照通例作,如律诗就中间两联用对偶,绝句就可用可不用。我的意见,还是以仍旧贯为上策,因为仿作,所仿是旧诗,作旧诗,在像旧诗与不像旧诗之间选择,竟选了后者,是可笑甚至荒唐的。
作诗是闲事(意思是不如此照样能活下去),作诗用对偶是闲事中的闲事。不过人,有生,就天赋一些或不少怪脾气,如颜真卿有《乞米帖》,是忙事,用字不多,陶渊明有《闲情赋》,是闲事,单是述所愿,就由“在衣而为领”到“在木而为桐”,累积了10项,这就可证,至少是有时候,越是闲事就越肯用心思。作诗用对偶也是这样,因为是闲事,昔人在这方面就费了大量的心思。结果就制造了很多讲究,或说花样。单说分类,《诗人玉屑》卷七“属对”条引《诗苑类格》说:
唐上官仪曰:诗有六对:一曰正名对,天地日月是也;二曰同类对,花叶草芽是也;三曰连珠对,萧萧赫赫是也;四曰双声对,黄槐绿柳是也;五曰迭韵对,彷徨放旷是也;六曰双拟对,春树秋池是也。又曰:诗有八对:一曰的名对,送酒东南去,迎琴西北来是也;二曰异类对,风织(读仄声)池间树,虫穿草上文是也;三曰双声对,秋露香佳菊(读仄声),春风馥丽兰是也(案指后二字);四曰迭韵对,放荡千般意,迁延一(读仄声)介心是也(案指前二字);五曰联绵对,残河若带,初月如眉是也(据《文镜秘府论》,第二、三字重为联绵,疑当作“残河河若带,初月月如眉”);六曰双拟对,议月眉欺月,论花颊(读仄声)胜花是也;七曰回文对,情新因意得(读仄声,下句同),意得逐(读仄声)情新是也;八曰隔句对,相思复相忆,夜夜泪沾衣,空叹复空泣,朝朝君未归是也。
日人遍照金刚著《文镜秘府论》(案为记在唐时所学),东卷专讲对偶,类分得更细,共29种:
一曰的名对(亦名正名对,亦名正对);二曰隔句对;三曰双拟对;四曰联绵对;五曰互成对;六曰异类对;七曰赋体对;八曰双声对;九曰迭韵对;十曰回文对;十一曰意对;十二曰平对;十三曰奇对;十四曰同对;十五曰字对;十六曰声对;十七曰侧对;十八曰邻近对;十九曰交络对;廿曰当句对;廿一曰含境对;廿二曰背体对;廿三曰偏对;廿四曰双虚实对;廿五曰假对;廿六曰切侧对;廿七曰双声侧对;廿八曰迭韵侧对;廿九曰总不对对。
这显然过于琐碎,而且有的不合理,如第廿九的总不对对,指全篇不对偶的,怎么能算“对”的一种呢?更重要的是用处不大而容易搅扰思路,所以宜于扔开不管,只当没有那么回事。应该管的是一些有用的和可能用到的,以下由显著而微细,依次说说。
先说对偶的上中下三等,或说好、次好、合格三等。分等的标准是相对的词语,意义所属的类的远近。近是属于一小类,好;远是属于一大类,也可以,但差些。以名词“金”为例,与玉类近,与树类远;以动词“坐”为例,与行类近,与求类远。对偶用类近的,如金对玉,坐对行,就好。为什么?难说,正如耳环两个相同而不异,问为什么就美,也说不清楚。只好接受现实,不问理由,专说分等。由初级说起。为了简明,多举名词为例。如: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禁里疏·钟官舍晚省中啼·鸟吏·人稀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
火与书,月与金,轩与酒,场圃与桑麻,钟与鸟,舍与人,田园与骨肉,干戈与道路,都只是属于名词的大类,或说类不近,所以用来对偶,只是合格而不是很好。这种对偶有个名堂,曰“宽对”。
大类可以分为小类。如王力先生《诗词格律》由对偶的角度看,把词分为名词、形容词、数词(数目字)、颜色词、方位词、动词、副词、虚词、代词共9类;名词品类繁杂,再分为天文、时令、地理、宫室、服饰、器用、植物、动物、人伦、人事、形体共11类。又如旧时代流行的《诗韵合璧》,其中《词林典腋》把事物分为天文门、时令门、地理门、帝后门、职官门、政治门、礼仪门、音乐门、人伦门、人物门、闺阁门、形体门、文事门、武备门、技艺门、外教门、珍宝门、宫室门、器用门、服饰门、饮食门、菽粟门、布帛门、草木门、花卉门、果品门、飞禽门、走兽门、鳞介门、昆虫门共30类。这样分,粗细未必合适,也不像分韵那样,有毫不含糊的约束力。但它蕴含一种道德性的约束力,就是:词语可以分成小类,对偶双方最好是属于一小类的;不得已而求其次,也要属于相近的两小类的。何谓近远?如天文与时令,服饰与饮食,近;天文与果品,服饰与飞禽,远。用小类相近的词语对偶是中级,如:
雁度池塘·月
山连井邑·春正忆往时·严·仆·射
共迎中使·望·乡·台
一·花开·楚国
双·燕入·卢·家立·马望·云秋·塞静
射·雕临·水晚·天晴
月与春是天文对时令,花与燕是花卉对飞禽,楚国与卢家是国名对家名,严仆射与望乡台是人名对地名,马与雕是走兽对飞禽(习惯也看作同类),云与水是天文对地理,塞与天是地理对天文,都是邻近的小类相对,虽不是上好,总可以说是相当好。这也有个名堂,曰“邻对”。
还可以再升一级,那就是小类之内的词语相对,成为上好的对偶。如: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身著·紫衣趋·阙·下·口衔·丹诏出·关·东
·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
·河·山·北枕·秦·关险·驿·路·西连·汉·畤平
海与江是地理对地理,夜与年是时令对时令,星与月是天文对天文,万与九是数目对数目,身与口是人体对人体,紫与丹是颜色对颜色,阙与关是地理对地理,下与东是方位对方位,河与驿,山与路,关与畤,都是地理对地理,北与西是方位对方位,相对的词语都属于一小类,这就像是宝黛结亲,天生的一对,所以成为上好。这也有个名堂,曰“工对”。
工对好,因而人就趋之若鹜。先是用大力学。旧时代还有不少供学习的书,无妨举一两种看看。一种名《声律启蒙》,以平声30韵为纲,把对偶编成歌诀,以利于记忆。如一东韵是: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
沿对革,异对同,白叟对黄童。江风对海雾,牧子
对渔翁。颜巷陋,阮途穷,冀北对辽东。池中濯足水,门外打头风。梁帝讲经同泰寺,汉皇置酒未央宫。尘虑萦心懒抚七弦绿绮,霜华满鬓羞看百炼青铜。
贫对富,塞对通,野叟对溪童。鬓皤对眉绿,齿皓对唇红。天皓皓,日融融,佩剑对弯弓。半溪流水绿,千树落花红。野渡燕穿杨柳雨,芳池鱼戏菱荷风。女子眉纤额下现一弯新月,男儿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
这是既学对偶,又记诗韵。还有着重学对偶和辞藻(包括典故)的,如上面提到的《词林典腋》,时令门“清明”条收以下这些(为醒目,酌改格式):
改火——新烟紫笋——青枫插柳——试衣紫燕——黄鹂游子——啼鹃冷灶——春城莺斗巧——蝶飞忙试新茗——上春台槐烟散——榆火新
梨淡白——柳深青泼火晴来——踏青人去春光旖旎——草色芊眠见桐花之初放——知柳絮之将绵试上月灯之阁——仍游芳树之园 紫笋同茶进——青枫共柳钻御柳飞花,且诵韩翃之句——杏花沽酒,还吟杜牧之篇拔河戏日——淘井泉新
旧时代的读书人,初学,要背这些,即用大力学。用力学是收。收足了要放,也是为了放,所以昔人近体诗作中,工对总是随处可见。如:
·绿树·村·边·合
·青山·郭·外·斜·疏·松影·落·空·坛·静
·细·草香·生·小·洞·幽
·半·岭·通·佳·气
·中·峰·绕·瑞·烟·花·迎·剑·珮·星·初·落
·柳·拂·旌·旗·露·未·干
上下联相对的两个字,加点的都是工对。
这股对偶求工整的风,正如其他风气一样,也必是随着时间的绵延而变本加厉。其表现之一是类越分越细,如《词林典腋》分事物为30类之后还加个“外编”,包括7类:
(1)抬头(旧时代有关皇帝及其祖、圣的词语,行文中用到要转入另一行,向上推一或二或三格,以表示尊敬,有如现代之印黑体)对,如:丹陛——紫宸
凤诰——鸾章皇极建——帝恩均
(2)颜色对,如:姹紫——嫣红黄道——紫虚
红粉席——绿纱窗素以为绚——青出于蓝(3)数目对,如:二宋——三苏
巨万——大千
三寸舌——九回肠金钗十二——珠履三千(4)卦名对,如:出震——乘乾
鸿渐——龙升
寰区泰——年谷丰坤马行地——乾龙御天(5)干支对,如:太乙——长庚
子细——辛勤
子午谷——丁卯桥甲父焚香——丁娘度曲(6)姓名人物对,如:说项——依刘
燕燕——莺莺
元亮径——子陵台青衫司马——红杏尚书
(7)虚字对,如:曰若——云何不落——将离
莫须有——将无同物犹如此——人亦宜然显然,如果照这样大分小,小分为更小,那将难于走到尽头。可是昔人作近体诗,虽然不明白说愿意这样细,拿起笔却是决心走这条路。如“孤嶂·秦碑在,荒城·鲁殿余”是国(或朝代)名对国名;“·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夜渡辽”是官名对官名;“沧海未全归·禹贡,蓟门何处尽·尧封”是圣王对圣王;“·长·信月留宁避晓,·宜·春花满不飞香”是宫苑对宫苑;“·楚·辞已不饶唐勒,·风·赋何曾让景差”是书篇对书篇;“制从·长·庆辞高古,诗到·元·和体变新”是年号对年号,都是尽力追小类以求工上加工。还有用兼顾法以求工上加工的,如:“授符·黄·石·老,学剑·白·猿·翁”是人名对人名,还要兼顾颜色对;“海对·羊·城阔,山连·象·郡高”是地名对地名,还要兼顾走兽对,更可见对于对偶,昔人迷的程度是如何深了。
迷之深加日久天长就形成不少框框,至少是不问理由的习惯。只举最微末的为例,如有对无,古对今,旧对新,去对来,外对中,易对难,自对谁,妇对夫,暮对朝,未对犹,等等,就成为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不太难凑,就一定要追求以这样的面目出现。这好不好?难说。不过,如果已经承认工对好,那我们就只能跟着鼓掌。昔人就是跟着鼓掌的。鼓掌是同意,是赞扬。其后当然是照办。
但是,至少是有时候,形式美与意义合不能协调的问题又来了。如苋菜与黄瓜形成对偶,如果苋菜也可以称为紫菜,那就十全十美,可是它偏偏不能称为紫菜,由迷于工对的人看来真是太遗憾了。补救之道有硬汉子的,两个办法:一种是干脆放弃工对,另一种是改为别的说法。还有一种补救之道是阿Q的,曰“借对”。所谓借,是利用多义字的另一种意义来混充,如上联第几字用了甲字,下联第几字用了乙字,乙有两种意义,这里用的是第一种,与甲同属一大类,可是第二种意义与甲同属一小类,这就可以利用人的目和耳的错觉,算作工对了。字有形有音,都能表义,所以借对又可以分为“借形”(严格说是既借形又借音)“借音”(只借音)两种。先说借形的,如:
少·年曾任侠晚·节更为儒
回日楼台非·甲帐去时冠剑是·丁年
那堪将·凤·女还以嫁·乌·孙
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节这里是节操义,借节气义,与年形成工对。乌孙这里是国名,借乌鸦义和子孙义,与凤女形成工对。丁这里是壮丁义,借丙丁义,与甲形成干支对。寻常这里是平常义,借八尺为寻、二寻为常义,与七十形成数目对。再说借音的,如:
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梅
·翠黛不须留五马·皇恩只许住三年
次·第寻书札呼·儿检赠诗
·清风掠地秋先到·赤日行天午不知
杨音同羊,借来与鸡形成禽兽对。第音同弟,借来与儿形成亲属对。皇音同黄,借来与翠(绿色)形成颜色对。清音同青,也是借来与赤形成颜色对。显然,这都是画饼充饥。可是昔人很喜欢变这种戏法,虽然可有可无,有时候却偏偏喜欢来一下。
还喜欢或更喜欢来一下的是“流水对”。这是上下联一气而下,有如流水,用语法术语说是上下两句合为一句。如:欲将寒涧树卖与翠楼人
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我的看法,这显得既紧凑又活泼,比借对的花样高明。
以上所举都是属于规矩整齐的。对偶还有散漫的一类,计有两种。一种可以名为“错综对”,如:
禅宫·分两地释子一·为心
昔看黄菊·与君别今听玄蝉我·却回
不独·避霜雪其如俦侣·稀
裙拖·六·幅湘江水鬓拥巫山·一·段云
加点的字与加点的字对偶,加线的字与加线的字对偶,可是位置不同。另一种可以名为“意对”,如:
巴蜀愁谁语吴门兴杳然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都是有些字不合对偶条件,可是上下两句的意思对称。律诗的精神是循规蹈矩的,所以这两种野孤坐禅形式的,昔人诗作中并不多见。
对偶的花样,还有上下两联形式之外的。一种是缩小型,如:
·虚·馆对·荒·塘独留·青·冢向·黄·昏
·细·草绿·汀·洲不见·男·婚·女·嫁时
加点的字在一句里对偶,名“当句对”。
另一种是扩大型,如:
喜近天皇寺,先被古画图
应经帝子渚,同泣舜苍梧
缥缈巫山女,归来七八年
殷勤湘水曲,留在十三弦
第一句与第三句对偶,第二句与第四句对偶,名“隔句对”或“扇面对”。如果说错综对和意对有野狐禅气,这种隔句对就加倍有野狐禅气。
最后说说,对偶究竟与一对太师椅或一对耳环有别,因为对偶的一对不是供观赏的,而是供理会的。理会,内容以多为胜,所以上好的对偶既要词语相对,又要意境若即若离。因为有这种避重复的要求,所以如下面的五言、七言各两联: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漠漠帆来重冥冥鸟去迟
估客昼眠知浪静舟人夜语觉潮生
就显得面目过于相似,不如下面的五言、七言各两联:
江山如有待花柳更无私
岂有文章惊海内漫劳车马驻江干
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
初行竹里才通马直到花间始见人
显得委曲多变。这种情况使对偶处于两难的夹谷中,是既要接近(远之则怨),又不宜于太接近(近之则不逊)。幸而这是过高的要求,不管也可以。
还有一种,也来于避复的要求,不能不管,是律诗的中间两联,结构不可用同一个模式,否则算“合掌”。如下面的两例就是:
绣槛临沧渚万里寒光生积雪
牙樯插暮沙三边曙色动危旌
浦云沉断雁沙场烽火侵胡月
江雨入昏鸦海畔云山拥蓟城
旧时代视合掌为大忌,由诗,或扩大为文,宜于变化的原则看,这禁忌不是没有道理的。
模式是外形的结构,要变,这要求是硬性的。求变的原则还延伸,也管内容,就是中间两联的意思也要变,纵使这要求不是硬性的。如:
吴楚东南坼无边落木萧萧下
乾坤日夜浮不尽长江滚滚来
亲朋无一字万里悲秋长作客
老病有孤舟百年多病独登台
都是前一联写景,后一联写情。又如:
绿树村边合锁衔金兽连环冷
青山郭外斜水滴铜龙昼漏长
开轩面场圃云髻罢梳还对镜
把酒话桑麻罗衣欲换更添香
都是前一联写陪衬的环境,后一联写人的活动。变的情况各式各样,所求都是内容丰富,灵活生动。
到此,有关对偶的讲究说了不少。这样不避繁琐,是因为仿作旧诗,难于避开对偶,虽然未必大菜小菜都想尝尝,但是语云,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备,所以还是择要说了。
来源:为天地立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