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刺眼,时间跳到00:01。宿舍空荡安静,窗外遥远的欢呼声浪潮般涌来又退去。我盘腿坐在床上,卸妆棉残留的湿意还贴在脸颊,指尖悬在段屿的微信头像上,久久没落下。
段屿指着羽毛球场上那群男生:“挑人单打,赢一球我就做你男朋友。”
场上没人对我留情,最狠的是那个叫贺骁的男生。
他杀球像子弹,每一声脆响都砸碎我的自尊。
段屿生日宴上,他终于当众向我表白。
贺骁却突然挡在我面前:“她不需要你的施舍。”
段屿盯着我冷笑:“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贺骁反手扣住我的手腕:“从你把她当赌注那天起。”
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刺眼,时间跳到00:01。宿舍空荡安静,窗外遥远的欢呼声浪潮般涌来又退去。我盘腿坐在床上,卸妆棉残留的湿意还贴在脸颊,指尖悬在段屿的微信头像上,久久没落下。
昨晚发出的邀约石沉大海:【明天跨年夜有空一起看烟花吗?我有话和你说。】
朋友圈却刷到了他几分钟前的新动态。照片里,江大操场的夜空被绚烂的烟火撕裂,五彩的光点瀑布般坠落。配文只有简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我点开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拨了出去。
“喂?”段屿的声音穿透听筒,背景是鼎沸的人声和模糊的音乐节拍,他语调上扬,带着属于热闹的轻快。
我喉咙发紧,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新年快乐呀,段屿。”
“什么?你说什么?……是彭晚吗?”他那边太吵,我的名字被他喊得有些变形。紧接着,一个清晰甜美的女声穿透嘈杂,亲昵地钻进我耳朵:“段屿!快来呀!我们的烟花棒!”
段屿立刻应道,带着明显的笑意:“来了来了,夏梦,马上来!”
电话猝然挂断。忙音嘟嘟作响,在死寂的宿舍里无限放大。
夏梦。这个名字像根细小的刺,扎进心里某个隐秘角落。
我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屏幕上映出自己有些模糊的脸。那精心描画过的眉眼,此刻显得格外可笑。坚持了那么多年,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紧紧追随着他的轨迹,以为总有一天能站到他身边。可每一次,似乎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在唱独角戏。
咔哒。手机被我用力锁屏,丢在枕边。我拉高被子,蒙住头脸,黑暗里只剩下自己压抑的呼吸声。跨年的喧闹彻底被隔绝在外。
羽毛球社团招新的摊位前人潮涌动。我捏着刚填好的报名表,挤在队伍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入口。段屿和夏梦并肩走了进来,像一道自带聚光灯的风景线。夏梦扎着利落的高马尾,穿着紧身的运动短裙,青春活力逼人。段屿偏头跟她说着什么,嘴角噙着笑。
他看见我,径直走过来,随手递给我一本薄薄的册子。
“喏,给你。”他语气随意,像在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社团福利,上面有点羽毛球基础知识,凑合看看。”
“光靠这个纸上谈兵可不行哦,学弟学妹们!”夏梦的笑声清脆响起,她动作自然地拍了拍段屿的手臂,带点娇嗔的意味,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册子上,又移到我脸上,“打球嘛,得靠实战!学妹,记得多来球场练练,纸上谈兵可赢不了人。”她意有所指地朝段屿眨眨眼。
段屿只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没反驳。
夏梦却向我伸出了手,笑容热情:“夏梦,羽毛球社副社长,段屿的固定搭档。”她的手很有力,握住我的瞬间,顺势把我手里的报名表抽了过去。
“宋之遥……”她念着我的名字,指尖点着表格,镶钻的指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抬起头,视线却越过我,落在段屿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夸张的惊讶和调侃,“哦——!原来你就是那个喜欢我们段社长很久的小学妹彭晚啊!”
“轰”的一声,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周围排队的新生和忙碌的社团成员,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带着好奇、探究,甚至一丝看热闹的笑意。我僵在原地,脸颊滚烫,恨不得立刻消失。段屿皱了皱眉,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夏梦的后脑勺,语气带着点纵容的责备:“别瞎闹。”
夏梦吐了吐舌头,毫不收敛,反而亲昵地挽住段屿的胳膊,转头对我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学妹,我们正要去吃韩餐,一起吗?人多热闹!”
那亲密的姿态像根针,刺得我眼睛生疼。摊位前仿佛瞬间空出了一个无形的圆圈,圈内是他们亲昵的两人世界,而我,是那个突兀又多余的闯入者。
“不了,谢谢学姐,我……还有点事。”我几乎是仓促地挤出这句话,声音干涩,抓起自己那张被公开处刑过的报名表,转身挤出了人群。背后似乎还残留着夏梦带笑的目光和段屿无动于衷的沉默。
刚走出活动中心没多远,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段屿的微信,只有简短的两个字:【下楼。】
宿舍楼下的梧桐树旁,段屿斜倚着树干,指间夹着半根没点燃的烟。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生气了?”他抬眼看向我,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没。就是……有点尴尬。”
他嗤笑一声,把烟别到耳后,姿态闲散:“夏梦就那样,爱开玩笑,心直口快惯了,你别往心里去。”他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审视般扫过,“不过,你也该习惯。以后在社团,这种场合多的是。”
他的话像细小的砂砾,磨得心口隐隐作痛。习惯?习惯被当众调侃难堪,习惯看着他身边站着别人?我低着头,没吭声。
“真没事?”他追问了一句,似乎有些不耐烦,“没事的话,周末来球场。带你熟悉熟悉环境。”他说完,没等我回答,随意地挥了下手,转身就朝校门方向走去,背影干脆利落。
周末的校羽毛球场馆里,弥漫着塑胶和汗水的混合气味。清脆的击球声此起彼伏。段屿和夏梦正在场边热身,动作默契流畅。夏梦看到我,立刻笑着招手:“彭晚,来啦!正好,段屿说要让你练练手呢。”
段屿拿起球拍,指了指旁边几个正在闲聊或拉伸的男生,语气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戏谑:“喏,那边几个,都是社团主力。你随便挑一个单打。”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没什么温度,“赢一个球,我就答应做你男朋友。怎么样?”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围几个男生也停下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带着看戏的兴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夏梦站在段屿身边,脸上的笑容灿烂依旧,眼神里却透着了然和看好戏的轻松。
屈辱感瞬间淹没了我,手脚冰凉。原来在他眼里,我的感情,只是一场可以随意拿来当赌注的游戏?一个可以被众人围观的玩笑?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带来一丝清醒的勇气。
“好。”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目光扫过那几个男生,最后定格在一个穿着黑色运动背心、身形挺拔、一直沉默着在角落压腿的人身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淬了冰,带着一种天然的冷冽和距离感。直觉告诉我,他是最难啃的骨头。
“我挑他。”我指向那个角落的男生,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段屿顺着我的手指看去,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行啊,有眼光。贺骁,陪小学妹玩玩。”他语气里的轻慢,像鞭子抽在我心上。
叫贺骁的男生站起身,动作利落,拿起球拍走到场中,眼神平静无波地看向我,声音低沉:“发球吧。”
球拍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手心全是黏腻的冷汗。我深吸一口气,抛起羽毛球,用力挥拍。白色的羽球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飞向对面。
贺骁动了。他身形矫捷得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仅仅侧移一步,手臂挥出一道凌厉的残影。
“砰——!”
一声极其沉闷又凶狠的脆响炸开。那球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我根本无法反应的速度,狠狠砸在我脚边前场左侧的空档处!白色的羽毛球在绿色的塑胶地板上急促地旋转了几下,才不甘地停住。
我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身体僵硬地钉在原地,只感到一股冰冷的气流刮过面颊。
场边传来几声短促的嗤笑,是其他围观的男生。段屿抱着手臂站在场外,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眼神淡漠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场与他无关的表演。夏梦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段屿,你这小学妹勇气可嘉,就是技术嘛……啧,贺骁这杀球,校队水准,她哪接得住呀。”
贺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弯腰捡起球,走回自己的位置,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依旧是那两个字,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继续。”
接下来的几个球,成了单方面的屠戮。无论我如何努力,把球打到后场还是网前,贺骁总能轻松化解,然后抓住任何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给予致命一击。他的杀球角度刁钻,力量恐怖,每一次挥拍都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
“砰!”“砰!”“砰!”
一声声沉闷又刺耳的击球声,像沉重的鼓点,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也砸碎了我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刺得生疼,视线有些模糊。每一次狼狈的扑救和摔倒,都引来场边更不加掩饰的低笑和议论。段屿始终沉默地看着,眼神里的温度越来越低,那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又一记势大力沉的杀球直扑我的面门!我下意识闭眼侧头,球擦着我的鬓角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刮得皮肤生疼。
“够了!”段屿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贺骁,差不多行了。”
贺骁的动作顿住,收起了球拍。他看向段屿,又瞥了一眼狼狈地撑着膝盖喘息、几乎直不起腰的我,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快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向场边,拿起自己的水壶。
段屿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里听不出是关心还是责备:“自不量力。以后别这么冲动。”说完,他转身走向夏梦,再没看我一眼。
我站在原地,急促地喘息着,汗水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酸涩涌进喉咙。贺骁那冰冷的眼神,段屿的漠然,夏梦的讥诮,还有那些刺耳的击球声,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心底最深处。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尤其是贺骁,他每一次毫不留情的杀球,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醒了我可笑的自尊。
自那场羞辱性的“单打”后,我像是给自己上了发条。没课的时间,几乎都泡在羽毛球场。汗水浸透了无数件T恤,手臂和小腿的肌肉时常酸痛得抬不起来,脚踝也磨出了水泡。那份屈辱成了最烈的燃料。
段屿和夏梦依旧是球场上最耀眼的存在,他们的混双配合天衣无缝,赢得阵阵喝彩。偶尔,我能感觉到段屿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点审视和意外,但更多时候,他沉浸在他和夏梦的世界里。夏梦则总是对我报以那种无懈可击却又暗含疏离的微笑。
至于贺骁,他像一座移动的冰山。总是独来独往,独自在角落练习,或者和另一个叫陈乐的男生对打。陈乐性格开朗,是社团里少有的会主动跟我打招呼的人。
一次练习结束,我累得瘫坐在场边长椅上喝水。陈乐凑过来,笑嘻嘻地说:“彭晚,练得够拼啊!有股狠劲儿!不过你这动作发力还是有点问题,杀球老下网吧?”他指了指旁边正在收拾球拍的贺骁,“喏,现成的杀球机器在这儿,让他指点你两句呗?比你自己瞎琢磨强!”
我下意识地看向贺骁。他动作顿了一下,抬起眼皮,那双深邃又冰冷的眸子扫了过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没空。”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拿起包就要走。
陈乐一把拉住他:“哎哎,骁哥,别这么绝情嘛!指点一下小学妹,就当为社团培养后备力量了!你看人家多认真!”
贺骁的脚步停住,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要剖析我每一寸努力背后的意图。沉默了几秒,就在我以为他会再次拒绝时,他放下了球包。
“拍子。”他言简意赅。
我愣了一下,赶紧把自己的球拍递过去。他接过,掂量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太轻。”随即走到我身后,声音就在耳畔响起,带着点金属质感的冷冽:“侧身,引拍。腰腹发力带动手臂,不是只靠手腕甩。看球,别看我。”他用手肘轻推了一下我的肩膀,纠正我的站姿。
他的气息很近,带着运动后干净微汗的味道,手指偶尔碰到我的手腕,带着薄茧的触感,一触即分,却烫得惊人。我努力集中精神在他的动作要领上,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
“手腕下压,击球点在高位!发力要集中!”他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咬紧牙关,按照他的指引,模仿他的发力方式挥拍。
“嗖——砰!”
这一次,白色的羽球带着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精准地砸在对面的后场线上!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球馆里。
“哇哦!漂亮!”陈乐在一旁鼓掌吹口哨。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对面那条清晰的白线,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疲惫。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贺骁,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笑容。
贺骁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似乎有极淡的、一闪而过的微光。他移开视线,拿起自己的球包:“记住感觉。发力别散。”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留下一个挺拔冷硬的背影。
“看吧!”陈乐冲我挤挤眼,“我们骁哥就是面冷心热!”
我看着贺骁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某个地方,被那束微光悄然点亮,又被他最后那句硬邦邦的提醒搅得微微发烫。那份刻骨的屈辱记忆,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记漂亮杀球,冲淡了一丝裂痕。
段屿的生日宴选在市中心一家颇有格调的西餐厅。水晶吊灯折射着迷离的光,空气里浮动着美食、酒香和香水的混合气息。我被夏梦“热情”地安排在了段屿正对面的位置,隔着长条餐桌,能清晰地看到他意气风发的侧脸和夏梦不时凑近耳语的亲昵姿态。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段屿端着酒杯站起身,脸上带着被众人捧出来的矜傲笑意。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我身上。
“借着今天的机会,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包厢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和他之间,带着了然、祝福和看热闹的兴奋。夏梦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变得更深,眼神却紧紧盯着段屿。
段屿看着我,嘴角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弧度,声音刻意放得清晰而缓慢:“彭晚,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对我的心意,我都知道。”他顿了顿,仿佛在享受这种掌控全场目光的感觉,“所以,我……”
“她不需要。”
一个低沉、冷静,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突兀地截断了段屿的话,像一块冰投入滚油。
整个包厢瞬间死寂。
所有人惊愕地循声望去。
贺骁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挡在我和段屿之间,高大的身影隔断了段屿投来的视线,像一座沉默的山峦。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他的眼神沉静如寒潭,直直地看着段屿,没有丝毫退让。
段屿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随即化为被当众挑衅的暴怒。他捏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死死盯着贺骁,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冰冷刺骨:
“贺骁,你什么意思?”
夏梦也惊得捂住了嘴,看看贺骁,又看看被挡在后面的我,眼神复杂难辨。
贺骁没有理会段屿的暴怒,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他只是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反手,精准地、坚定地扣住了我的手腕!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强势和滚烫的温度。
我的手腕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心跳骤停,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他掌心灼人的热度和指腹粗粝的薄茧。
贺骁的目光依旧锁在段屿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字字如冰珠坠地:
“我的意思是,她不需要你的施舍。”他顿了一下,握着我的手腕微微用力,将我更清晰地置于他保护的姿态之后,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从你把她像个赌注一样丢在球场上那天起,你就不配了。”
“段屿,你的‘答应’,对她一文不值。”
段屿的脸色瞬间铁青,额角青筋跳动,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他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掼在铺着雪白桌布的长桌上!深红的酒液如同血花般飞溅开来,染红了精致的餐布,也惊得周围一片低呼。
“贺骁!”他咆哮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撕裂,“你他妈算什么东西?!我跟她的事轮得到你插手?!”他往前逼近一步,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把贺骁生吞活剥,“还有你,彭晚!”他赤红的眼睛越过贺骁的肩膀,死死钉在我脸上,那眼神充满了被背叛的狂怒和浓得化不开的鄙夷,“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嗯?在我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真他妈会演啊!”
“段屿!你冷静点!”夏梦尖叫着试图拉住他的手臂,却被他狠狠甩开。
整个包厢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抑得让人窒息。所有宾客都屏住了呼吸,惊愕、尴尬、看戏的目光在我们三人之间来回逡巡。
就在这时,贺骁动了。
他扣着我手腕的那只手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紧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力。他没有再看暴怒的段屿一眼,也没有回应那些刺耳的质问和侮辱。他侧过头,下颌线绷得冷硬,目光短暂地、深深地落在我因震惊和混乱而苍白的脸上。
那眼神不再冰冷,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消的余怒,有坚定的守护,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走。”他只对我说了这一个字。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透了我耳边的嗡鸣。
然后,他不再理会身后段屿歇斯底里的咆哮和夏梦徒劳的劝阻,拉着我,转身就朝包厢门口大步走去。他的步伐坚定有力,带着一种劈开混乱荆棘的决绝。
我的大脑一片混沌,只能被动地被他拉着,踉跄地跟上他的脚步。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但那滚烫的温度却奇异地驱散了心口的冰冷和茫然。身后是段屿失控的怒吼和杯盘碎裂的刺耳声响,像一场正在坍塌的噩梦。
餐厅华丽冰冷的旋转门在眼前掠过,夜晚带着凉意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散了餐厅里令人窒息的浑浊空气。我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却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清醒。
贺骁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却始终没有松开我的手。我们沉默地走在被霓虹灯渲染得光怪陆离的街道上,城市的喧嚣在耳边模糊成背景音。手腕上的热度持续传来,像一道固执的电流,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走了很久,久到我狂乱的心跳终于平复了一些。贺骁在一盏不算明亮的路灯下停住脚步。昏黄的光线勾勒着他挺拔的轮廓,他慢慢转过身,面对着我。
路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下来,将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意。他依旧没有松开我的手,那灼热的温度和指腹的薄茧,真实得不容忽视。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似乎在斟酌词句。
“刚才……”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的话,是认真的。”他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不再冰冷,清晰地映着路灯的光,也映着有些失措的我,“不是冲动,不是解围。”
我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喉咙发干,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坦荡地直视我的眼睛:“段屿不配。他习惯了你在他身后,习惯了你的仰望和付出,习惯了把你的心意当成一件可以随意处置、甚至拿来当众取乐的东西。”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深刻的洞察和毫不掩饰的鄙夷,“他看不见你的好,更看不见你为了靠近他,在球场上流了多少汗,摔了多少次。”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我长久以来小心翼翼维持的幻梦,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真相。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
“可是……”我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颤,带着残留的茫然和不确定,“贺骁……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那个在球场上对我毫不留情、杀球凶狠得像要砸碎我的人?为什么是那个总是冷着脸、沉默得像冰山一样的人?
贺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路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我似乎看到他耳根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红晕。他移开视线一瞬,又强迫自己看回来,眼神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诚。
“因为……”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从你第一次站上球场,明明怕得要死,却咬着牙不肯认输的时候……我就看到了。”
“后来你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来,一个人练到场馆熄灯……”他的目光变得深邃,像是在回忆那些被我忽略的角落,“你的球拍很旧,但擦得很干净。你的脚步很笨拙,但眼神很亮。”
他重新握紧了我的手腕,那力道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彭晚,你的努力,你的倔强,从来都不是为了取悦谁。它们本身就值得被看见,被尊重。”
他微微低下头,靠得更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额发,声音低沉得像耳语:“那个赌注,是我这辈子最恶心的‘比赛’。他把你当成什么了?筹码吗?”他眼底翻涌起一丝戾气,随即又被更深的认真取代,“所以,我不能再让他那样对你说话,更不能让他用那种施舍的语气……来决定你的感情归属。”
夜风吹拂,城市的喧嚣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开。手腕上他掌心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我看着他那双盛满了路灯暖光、不再冰冷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
所有的委屈、茫然、心碎,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不是因为感激他的解围,而是因为他看见了。看见了我那些在段屿眼中一文不值的汗水和坚持,看见了我被赌注和轻慢所掩盖的那点微光。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一种迟来的、被真正理解和珍视的委屈,决堤而出。
贺骁的眼神瞬间闪过一丝慌乱,他有些笨拙地抬起另一只手,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擦过我的脸颊,抹去那温热的湿意。
“别哭……”他的声音更哑了,带着一种无措的心疼,“以后……没人能再把你当赌注。”
周末的羽毛球场馆,阳光透过高高的玻璃窗洒下,在墨绿色的塑胶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依旧弥漫着熟悉的气息——橡胶、汗水和飞扬的羽球绒毛。
我站在场边做着热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入口。心跳有些快。
挺拔的身影准时出现。贺骁穿着一身清爽的灰色运动装,背着球包走进来。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很快就精准地锁定了我。四目相对的瞬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冷冽的眼睛,却像被阳光融化的冰层,清晰地漾开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径直朝我走来。
“来了?”他站定在我面前,声音低沉平静,却自然地带走了我最后一点紧张。
“嗯。”我点点头,感觉脸颊有点微热。
他没再多说什么,动作利落地放下球包,拿出球拍:“先拉高远球,热身。”
白色的羽球开始在球网上方来回飞翔,发出节奏稳定的“啪啪”声。贺骁的球路控制得极好,落点精准地送到我舒服的位置。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下颌线清晰流畅。他的动作依旧矫健有力,带着一种独特的力量美感,但挥拍之间,再没有了当初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反而有种沉稳可靠的引导。
“手腕放松,引拍再高一点,”他一边回球,一边适时提醒,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脚步跟上,别站死。”
他的声音像带着魔力,我下意识地调整动作。几个回合下来,感觉顺畅了许多。
“不错。”他稳稳地接住我打回的一个高远球,简短地评价了一句,眼底那丝温和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
休息间隙,他拧开一瓶水递给我,自己则随意地靠在挡网上。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那天在餐厅……我的话,没给你压力吧?”他侧过头看我,眼神坦荡,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我握着水瓶的手紧了紧,摇摇头,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没有。谢谢你,贺骁。”谢谢你看到了我的狼狈,也谢谢你拉住了我的手。
他看着我,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近乎于笑的弧度。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拿起球拍:“再来?练练接杀球。”
“好!”我深吸一口气,重新站好位置,眼神专注起来。
贺骁站在对面半场,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抛起球,身体如同蓄满力量的弓,猛地跃起,挥拍!动作依旧凌厉凶狠,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砰——!”
那记杀球快如闪电,带着他标志性的狠厉,直扑我的反手位!但这一次,我没有惊慌失措,没有下意识闭眼。段屿轻蔑的嘴脸、夏梦的讥笑、那些刺耳的哄笑……所有不堪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眼前这个人沉稳可靠的身影取代。
脚步迅速侧滑,身体重心下沉,手臂引拍!我死死盯住那飞来的白影,按照他教过无数次的动作要领,集中全身力量,迎着那道凶狠的轨迹,狠狠挥拍抽击!
“啪!”
一声比贺骁刚才那记杀球更为清脆响亮的击球声,骤然炸响在空旷的球馆里!
白色的羽球化作一道凌厉的白线,带着我所有的委屈、不甘和破茧而出的力量,以惊人的速度,精准地反抽回去,直直砸向贺骁后场的死角!
贺骁似乎完全没料到我能打出如此高质量的反击,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但终究慢了一步。羽球重重地砸在底线内侧,然后无力地弹开。
球馆里安静了一瞬。
我站在原地,微微喘息,握着球拍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发麻。但胸腔里,却有一股滚烫的热流在奔涌、冲撞,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和力量感。
贺骁看着地上滚动的羽毛球,又抬眼看向我。他脸上那点错愕很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灼亮的欣赏和赞许。他大步走到网前,隔着绿色的球网,目光灼灼地锁住我,唇角扬起一个清晰、明朗、带着强大感染力的笑容。
“漂亮!”他朗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肯定和喜悦,“就是这样!彭晚!”
他伸出手,隔着球网,掌心向上,递到我面前。阳光落在他宽大的手掌上,也落进他盛满笑意的眼睛里。
“以后,我陪你练。”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接杀球也好,打比赛也好,只要你想打下去的路,我都陪你。”
我看着眼前这只手,指节分明,带着薄茧,曾经在生日宴那个混乱的夜晚,坚定地扣住了我的手腕,将我带离了深渊。而此刻,它坦然地伸向我,带着阳光的温度和同行的邀请。
心头最后一丝阴霾被这阳光和笑容彻底驱散。我伸出手,没有迟疑,将自己的手稳稳地放入他的掌心。
他的手立刻收紧,温暖而有力,牢牢地将我的手包裹住。隔着一道低矮的球网,我们掌心相贴,目光相接。球馆顶灯的光线倾泻而下,将他眼底的笑意映照得无比清晰,那是一种纯粹的、为我的反击、为我的力量而生的喜悦。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异常清晰坚定,“一起打下去。”
远处,几个刚进场的社团成员看着网前握手的我们,发出善意的起哄声和口哨。贺骁没有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他微微用力,带着我绕过球网,走到他身边。
“别理他们。”他低声说,带着点不自然的别扭,耳根却悄悄漫上一层红晕。他拉着我走到场边,拿起自己的球拍塞到我手里,又拿起我的旧拍子,“用我的试试,拍头重一点,杀球更带劲。”
我接过他那把明显更专业、分量也更沉的黑金色球拍,触感陌生又踏实。
他走到对面半场,弯腰捡起刚才那个被我打回去的羽毛球,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抬眼看过来,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锐利,唇角却噙着一丝极淡的、充满战意的笑。
“准备好了?”他问,声音带着点跃跃欲试的沙哑,“刚才那个反击很漂亮,再来一次?”
我握紧了他沉甸甸的球拍,感受着掌心残留的、属于他的温度和力量,深深吸了一口气,摆好接球姿势,迎着他灼热的目光,用力点头。
“放马过来!”
白色的羽球再次被高高抛起。这一次,它的轨迹不再通往屈辱和失落,而是划破旧日的阴霾,飞向被阳光照亮的、并肩前行的未来。
决赛日的体育馆人声鼎沸,巨大的横幅从顶棚垂下,空气里充斥着紧张与兴奋混合的气息。我和贺骁站在场边,做着最后的拉伸。他帮我调整了一下护腕,动作自然,指尖的温度短暂地停留在我的皮肤上。
“别紧张,”他声音低沉,目光锁着我,“像平时训练一样打。你的网前和防守,进步很大。”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接杀球。”
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视线掠过拥挤的看台,不期然撞上了两道冰冷的目光——段屿和夏梦站在对面场区,段屿脸色阴沉,夏梦则抱着手臂,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那眼神像针,刺得我心脏微微一缩。
贺骁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眉头立刻蹙起,周身的气场瞬间冷冽下来。他侧身一步,高大挺拔的身影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那两道不善的视线,也隔断了他们带来的无形压力。
“看他们做什么?”他低头看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强大的安定力量,“你的对手在场上。”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替我理了一下额角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碎发,“记住,你是来赢球的,不是来回应无聊挑衅的。”
他的动作和话语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那点寒意。我重新聚焦,用力点头:“嗯!”
比赛开始。我和搭档陈乐站上混双场地,对面正是夏梦和一个高个子男生。夏梦的发球依旧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次击球都仿佛带着要将我彻底碾碎的意图。网前的扑杀、刁钻的放网、凶狠的追身球……她所有的进攻矛头,都精准地指向我。
汗水很快浸透了后背。每一次艰难的救球,每一次在极限边缘的奔跑,夏梦那轻蔑的眼神和段屿阴沉的注视都像无形的鞭子抽打过来。膝盖在一次鱼跃救球后重重磕在地板上,传来尖锐的刺痛。
“彭晚!”陈乐焦急地喊了一声。
我撑着膝盖,急促地喘息,疼痛让眼前有些发黑。就在这时,一道沉静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从场边传来,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彭晚,起来!”是贺骁。他不知何时站到了离我们场地最近的挡网外,双手撑着绿色的网,目光如炬,牢牢锁住我,“那球救得漂亮!别被她吓住!她的网前急躁了,盯住她的反手过渡!”
他的声音像一剂强心针,瞬间注入了力量。我抬起头,撞进他坚定而充满信任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担忧或怜悯,只有纯粹的战术分析和全然的信任——他相信我扛得住,也相信我打得赢。
膝盖的疼痛似乎被这股力量压了下去。我重新站直,抹了把脸上的汗,眼神锐利地重新投向对面。夏梦因为刚才那记精彩的扑救落空,脸上果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
接下来的比赛,贺骁的场外指导如同精准的导航。他洞悉着夏梦和对方每一个细微的习惯和漏洞,用简短有力的词语清晰地传递给我和陈乐。
“压她后场!”
“注意她的假动作!”
“陈乐,补位!”
“彭晚,好球!继续!”
他的声音成了赛场上最清晰的坐标。我摒弃了所有的杂念,眼中只有球路,脑中只有战术。夏梦的凶狠进攻,在贺骁精准的预判和提醒下,一次次被我化解,甚至成为反击的契机。当最后一个球,夏梦因急躁回球下网,裁判的哨声尖锐响起时,巨大的声浪瞬间淹没了场馆。
“赢了!我们赢了!”陈乐激动地冲过来和我击掌。
我撑着球拍,大口喘着气,目光却第一时间越过欢呼的人群,急切地寻找那个身影。贺骁就站在挡网外,隔着几步的距离。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地欢呼,只是看着我,唇角扬起一个清晰而明亮的弧度,眼神里盛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骄傲和赞许。
隔着攒动的人头和喧嚣的声浪,我们对视着。汗水顺着额角流下,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仅仅是因为胜利的狂喜,更是因为那双眼睛里,映照出的那个不再怯懦、全力以赴的自己。
领奖台的聚光灯有些晃眼。沉甸甸的团体金牌挂在胸前,冰凉又滚烫。台下是沸腾的人群和闪烁的闪光灯。教练和队友们的笑容在眼前晃动,巨大的喜悦如同浪潮般拍打着神经末梢。
“下面请本届高校联赛混双季军,段屿、夏梦,上台领奖!”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
沸腾的场馆里,欢呼声似乎微妙地凝滞了一瞬。我下意识地抬眼望去。段屿和夏梦一前一后走上旁边的季军台。段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勉强挂在胸前的铜牌在他眼里仿佛成了耻辱的烙印。夏梦站在他身侧,脸上挤出的笑容僵硬无比,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地、毫不掩饰地扎在我胸前的金牌上,那目光里燃烧着不甘、嫉妒和赤裸裸的恨意。
那眼神太熟悉了,带着昔日球场上所有的轻蔑和此刻溃败的怨毒。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胸口的金牌似乎也变得沉重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温热的触感落在我的手背上。贺骁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他宽大的手掌自然地覆上我紧握的拳头,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我绷紧的指关节,无声地传递着安抚的力量。
“看他们做什么?”他低沉的声音在鼎沸的欢呼声中清晰地钻进我耳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手下败将而已。”他的目光甚至没有扫向旁边的季军台,只是专注地看着我,眼神沉静而坚定,“你值得站在这里,彭晚。这块金牌,是你用汗水和无数次摔倒换来的,光明正大。”
他手掌的温度和话语的力量,像暖流瞬间驱散了那阴冷的注视带来的不适。我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是啊,我为什么要被失败者的目光影响?我的路,从来不是为了向他们证明什么。
颁奖仪式结束,巨大的喜悦和疲惫同时袭来。我和队友们簇拥着走下领奖台,走向场边休息区。闪光灯追逐着我们,人群拥挤喧闹。
“彭晚!看这边!”
“冠军!笑一个!”
“贺骁!彭晚!合个影!”
兴奋的队友和热情的观众涌了上来。推搡间,不知是谁从侧面猛地撞了我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惊呼卡在喉咙,眼看就要狼狈地摔倒在地!
电光火石间,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猛地环住了我的腰!一股强大的力量稳稳地将我拽了回来!后背撞进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熟悉的气息瞬间将我笼罩。
是贺骁。
他一手牢牢扣住我的腰,将我整个人护在怀里,另一只手则强硬地隔开了拥挤过来的人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都让开点!别挤!”
他的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隔着薄薄的队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和他因为刚才那瞬间的爆发而微微急促的呼吸。我的脸颊紧贴着他颈侧温热的皮肤,整个人被他圈在安全的方寸之地,刚才的惊悸瞬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取代。
周围瞬间安静了些许。队友们识趣地笑着散开些,记者也放下了相机。
贺骁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紧绷过后的余悸和不容置疑的关切:“没事吧?有没有扭到脚?”
他的怀抱坚实可靠,带着运动后的热度和一种让人沉溺的安全感。我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声音有点闷:“没……没事。”
他似乎松了口气,环在我腰间的手臂却没有立刻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他微微侧头,下颌几乎抵着我的发顶,低声说:“人多,跟紧我。”
喧嚣的庆功宴终于接近尾声。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啤酒的泡沫和年轻人肆无忌惮的欢笑。包厢里灯光迷离,歌声跑调,有人在高谈阔论,有人已经趴在桌上。
我靠在窗边,手里握着半杯果汁,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喧嚣似乎被玻璃隔开了一层,心绪难得地平静下来。今晚的一切都像一场绚烂的梦,金牌的重量还真实地坠在胸前,而那个始终站在我身边的身影……
手腕忽然被轻轻握住。温热的触感传来,带着熟悉的薄茧。我转过头,贺骁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侧。包厢里迷离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柔和了平日的冷硬。他垂着眼看我,深邃的眼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专注。
“累了?”他低声问,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格外清晰。
我摇摇头,对他笑了笑:“还好。”
他沉默了几秒,目光从我的眼睛,慢慢滑落到我胸前的金牌上。他伸出另一只手,指腹带着薄茧,轻轻碰触了一下那块冰凉坚硬的金属,动作珍重。
“打得很好。”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认真,带着一种纯粹的欣赏,“决赛那几个反抽,很硬气。”他顿了顿,抬眼重新看向我,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比平时更加深沉,“尤其是……赢了该赢的人。”
我知道他指的是夏梦。那些过往的轻蔑和今天的溃败,在他这句简单的话里,被彻底钉在了过去。
贺骁的手指顺着金牌的边缘滑落,最终覆盖在我握着果汁杯的手上。他的掌心滚烫,紧紧包裹住我的手指。他微微倾身,靠近了些,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瞬间被拉远,只剩下他清晰的声音和灼热的呼吸拂过耳畔。
“彭晚,”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坦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以前……在球场,我下手没轻重。”他指的是最初那场羞辱性的“单打”。
“后来……教你打球,看你一次次摔倒又爬起来,看你咬着牙练接杀球练到手臂都抬不起来……”他的声音低哑下去,握着我的手微微用力,像是在汲取某种力量,“我就知道,你不一样。你的韧劲,你的不服输,不是为了讨好谁,是你骨子里的光。”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我,深邃的眼底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这光,我看见了。我不想让它再被任何人轻视,也不想让它再为不值得的人亮。”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所以,彭晚,我喜欢你。”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底掀起巨大的涟漪。“不是因为你赢了球,也不是因为别的。就只是因为你是你,因为那个在球场上咬着牙、眼里有火、怎么打也打不倒的彭晚。”
包厢里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世界只剩下他滚烫的手心,他低沉的嗓音,和他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炽热而坦荡的喜欢。
“我想站在你身边,”他继续说着,声音里带着一种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承诺,“陪你打球,陪你赢,也陪你输。看你眼里的光一直亮下去。”他顿了一下,耳根在迷离的光线下泛起一层薄红,眼神却依旧坚定,“你……愿意吗?”
窗外的霓虹在他身后流转成一片迷离的光带。他掌心的热度透过皮肤,一路熨烫到心底最深处。那些独自奔跑的日子,那些被汗水浸透的委屈,那些被轻慢刺痛的瞬间……在这个男人坦诚而灼热的目光里,仿佛都找到了归途。
我看着他那双盛满了紧张、期待和纯粹爱意的眼睛,看着他冷硬轮廓下透出的笨拙温柔,胸口被一种巨大的、温暖的酸胀感填满。
我反手,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指尖嵌入他指间的缝隙,紧紧扣住。然后,在他紧张的目光里,我踮起脚尖,凑近他发烫的耳廓,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回答:
“金牌归你,”我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随即是更紧的回握。我抬起头,迎着他骤然亮起的、如同星辰坠落般的目光,唇角扬起一个同样明亮的弧度,补充道:
“我也归你。”
来源:东西南北方